第七章
……槐愔……槐愔……
杜槐愔緩緩睜開眼睛,他聽見叫喚聲,抬眼看了下鍾,韓耀廷應該已經出門了,他努力撐起身體坐了起來,頭還在昏,右腳開始覺得痛,他看着手臂上還插着的針,不太滿意的伸手把針頭扯下來。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撐着身體爬下床,然後走房間。
該死……這房子怎麼這麼大……
杜槐愔邊罵邊找看看有沒有陽台,卻發現這棟設計詭異的樓,居然連個陽台也沒有,他幾乎氣到發抖。
搞什麼鬼……
最後走到廚房,才發現後面有個小窗,他努力走過去,忍着不要昏倒。
終於走到小窗邊,把窗打開后也快筋疲力盡了。「……要死了……小夏……小夏出來……」
「這裏會不會小了點呀……」小夏攀在小窗的外頭抱怨着。
「你……再啰嗦我就劈了你……」杜槐愔瞪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叫我上來幹嘛?」小夏委屈的看着他。
「時間……不夠,幫我拖點時間……亭亭……不肯走。」杜槐愔滑坐在窗下,覺得累的要命。
小夏攀在窗邊,幾乎把頭伸進來,「喂!話說完再昏呀。」
「啰嗦……」杜槐愔喘了口氣,「你……幫我教一下……那孩子,怎麼拖時間……」
「吭?還得教喔?」小夏覺得麻煩的撇撇嘴角。
「你想自己來也可以……」杜槐愔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
「開什麼玩笑……也體諒一下我的立場好不好……」小夏念了幾句,「知道了啦,我會想辦法,我要走了,你那個回來了。」
杜槐愔覺得好累,他很想走出去,可惜現在的他走不到哪裏去。
「你在這裏幹嘛?」韓耀廷皺着眉,看杜槐愔坐在廚房角落的地上,不解的望着他。
「……吹風……」杜槐愔的聲音小的像在喃喃自語。
韓耀廷拾眼看着那扇大概只有三十公分乘三十公分左右的小窗,他確定應該是不會有風。
他走過去傾身把他抱起來,慶幸他實在很輕。
把他放回床上,無奈的看着那隻被扯掉的針頭,只好拿起電話。
「小楊,請何醫生過來,馬上。」
放下電話,看着杜槐愔好象已經睡着的樣子,韓耀廷搖搖頭的笑了起來,伸手把他散在額前的發全撥開,決定要看着他的睡臉到醫生來為止。
***
陸以洋起床的時候,只能用一團混亂來形容。
眼睛腫得跟什麼一樣,不只哭了一晚,還沒睡好……
他沖了澡換了衣服,把臉洗了,等到看起來比較正常了,才偷偷溜出門,想着無論如何不能讓春秋看見。
小心翼翼的出了門下了電梯,才覺得安心很多,但接下來只是站在馬路邊發獃,半天才想起得再去找亭亭。
迷迷糊糊的搭着車過去,一路上都有點神情恍惚。
他不知道要怎麼忘記昨天那個恐怖的體驗,陸以洋後悔的要命,他想忘記卻忘不掉,明明槐愔警告過他的。
他覺得精神沒辦法集中,滿腦子都是痛苦悲傷的感覺,好象隨時隨地就可以哭出來。
「……你是怎麼搞的?」
「什麼?」陸以洋抬起頭,不知不覺他已經到了槐愔家,高曉甜正疑惑的看着他。
陸以洋在牆角坐了下來,抱着雙腿縮成一團,「我覺得好不舒服……」
「你做了什麼?」高曉甜坐到他身邊去,伸手摸摸他的頭。「唔……我現在測不出人的體溫了。」
「你的手好冰……」陸以洋嘟起嘴抱怨着。
「你到底怎麼了嘛……」高曉甜瞪着他,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變得氣色差成這樣。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
陸以洋跟高曉甜回頭,一起啊了一聲……
小夏站在那裏看着陸以洋,「槐愔叫你不要再這麼做的不是?」
陸以洋縮得更緊了點,知道是自己的錯,也沒有多反駁,他記得這人是上次在槐愔門口遇見的執行人。
「上次……謝謝你……」高曉甜記得他給自己指點過路才讓槐愔得救的。
小夏聳聳肩,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我叫小夏,你既然跟了槐愔,我們以後就會常見。」
高曉甜也回以甜甜的笑容,「我叫高曉甜。」
只有陸以洋用着半死不活的聲調開口。「我叫陸以洋……」
「你打起精神啦,亭亭又跑了對不對?」小夏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陸以洋。
「……從來也沒抓到過……亭亭跑得超快的……」陸以洋更沮喪的回答。
小夏嘆了口氣,蹲到他面前,「快七天了唷。」
陸以洋默默的轉了個方向,「我知道……我在想辦法……」
「要不要我教你?」小夏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有辦法抓到亭亭嗎?」陸以洋稍微睜大了眼睛的看着小夏。
「沒辦法,不過我有辦法讓時間延長。」小夏笑着。
「真的嗎?你可以讓時間延長?」陸以洋終於有點精神的坐直了起來。
「嗯,有錢能使鬼推磨,鬼也是能賄賂的。」小夏笑的有點賊。
「怎麼做?教教我。」陸以洋認真的看着小夏。
「收買鬼當然要紙錢,馬上去買,能買多少就買多少,至少要……」小夏看了下四周,指着前面燒掉一半的柜子,「至少迭起來要有這柜子那麼大。」
「知道了,我馬上去買。」陸以洋點點頭,急忙跑了出去。
花了不少時間,他跑了五、六趟去買了超量的紙錢。
「夠了夠了,這樣夠多了。」小夏數着迭起來的紙錢,然後看着高曉甜,「你去跟亭亭要點衣服碎片來。」
「嗯。」高曉甜晃了下就不見了,陸以洋則在小夏的指示下拿了個超大的鍋,開始燒起紙錢。
等高曉甜把衣服碎片拿回來的時候,小夏示意陸以洋把碎片丟下去。
「好,我得要迴避,你要記得,執行人來的時候,就照我剛剛說的做。」小夏仔細盯寧着。
「嗯,我知道了。」陸以洋用力點點頭,打起精神,暫時忘記昨天的事,認真的燒起紙錢。
小夏點點頭,一閃就不見了,留下陸以洋努力的燒着紙錢,並不像平常拜拜那樣一把一把的燒,他只是一張一張慢慢的燒。
燒了不知道多久,一個中年女人慢慢走到他面前,雙眼盯着他手上慢慢燒的紙錢,看了很久很久,才抬頭看着他。
「你燒太慢了……」
陸以洋緩緩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一點,他伸手拉掉後面用床單蓋住的紙錢磚,讓那個執行人看見大筆的紙錢。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有什麼要求?」
陸以洋吞了口口水,「……十四天。」
執行人的雙眼變得銳利,「不行,兩天。」
陸以洋把燒紙錢的動作放的更慢,「十三天。」
執行人有點急的看着他的動作,「四天!」
陸以洋搖搖頭,燒的更慢。「十天。」
「五天!」
「八天。」
「六天!」
「七天!快!現在決定!不答應我就不燒了!」陸以洋突然大喊了出來,停了手上的動作,眼看火就要熄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七天!」執行人急得大叫。
陸以洋鬆了口氣,開始大把大把的把紙錢往火里扔,邊扔邊像唱歌謠一樣的念着。「不守承諾,紙錢換金針,刺破你的臉,刺破你的手,刺破你的眼,雙腳踩的是針,張口吞的是針……」
「啊啊啊!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我會守信!」執行人怒吼着。
陸以洋這才停了口……心臟還怦怦怦地用力跳着,臉被火燒得燙紅,連呼吸也很困難,他只是努力的把所有的紙錢燒完,花了快兩個小時,終於把所有的紙錢都燒完了。
在爆炸之後,整棟樓本來就沒住幾戶人家的,現在都搬得一乾二淨,陸以洋開了抽油煙機讓煙小一點,雖然效果不是很好,但是總比漫起濃煙引來消防隊來的好。
看着執行人貪婪的笑着,愉快的消失后,他攤坐在牆邊,連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的力都沒有。
這樣……多拖了七天……加原本的三天,還有十天……
陸以洋微微笑了下,「幸好……」
高曉甜不曉得什麼時候,蹲在他身邊,伸手摸摸他的頭,「你做的好棒,好努力。」
陸以洋嘿嘿的笑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勇氣賄賂執行人,還威脅她要守信。
高曉甜起身從牆的另一邊把亭亭拉出來,「來,跟以洋哥哥道謝。」
早……早叫你幫忙你不理我……
陸以洋看高曉甜這麼簡單抓到亭亭,不禁翻翻白眼。
「謝、謝謝……」亭亭低着頭道了謝。
陸以洋抓抓頭,也沒有力氣再去跟她追逐了,「亭亭……你為什麼不肯走呢?」
「我要見到槐愔才要走。」亭亭抿着唇,神情很認真。
「見了槐愔也不能怎麼樣呀……你的時間不多,槐愔又受了傷……」
你不能講理一點嗎……
最後這句沒講出來,跟一個國中小女生講理好象沒什麼用。
「槐愔是我跟爸爸唯一的親人了……沒看到他好好的,我怎麼能走……你是我的話會就這樣離開嗎?」亭亭咬着下唇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陸以洋頓了下,的確如她所說的,如果是自己的話……肯定也會耍賴不肯離開。
長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還有十天,我會想辦法的……」
「謝謝你幫我……」亭亭看來是個倔強堅強的女孩,終究是沒有掉下眼淚。
「不客氣,我也是為槐愔做的。」陸以洋泛起笑容。
「讓我……睡一下好了……」靠在牆邊,陸以洋閉上眼睛,覺得好想睡。在迷迷糊糊睡去之前,他想起,他還有一個需要談判的對象,在等着他去談。
睡了一覺起來,陸以洋覺得腰酸背痛。
但至少是好好的睡了一覺,醒來就看見高曉甜盯着自己,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沒有再做惡夢,雖然睡得不太安穩,但是最少休息了一下。
看看天色又黑了……他坐在原地發愣了半天,才爬了起來,拍拍沾滿灰塵和紙錢層的褲子,再撥撥亂七八糟的頭髮,「我得回去了。」
高曉甜也站了起來,「嗯,小心點,我想就是今天了。」
陸以洋知道高曉甜在說什麼,他也有這種感覺。「我知道,我會馬上叫你。」
高曉甜點點頭,陸以洋要走出門的時候,想了想又回頭,抓了抓頭有點不好意思的開口,「我想……我應該跟你說,我很高興跟你做朋友。」
高曉甜眨眨眼睛,意外的沒什麼難過的感覺,他想陸以洋從來沒感受到她說的喜歡是什麼樣的喜歡,不過她現在覺得和他做朋友輕鬆多了,於是她點點頭,甜甜的笑着,「嗯,我也是。」
陸以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揮揮手轉身出了門。
這種時間已經沒有捷運,他搭上夜班公車,這樣下車大約走二十五分鐘就可以到家。
他下了公車,在無人的夜裏慢慢走,他把手插在口袋裏,沒什麼害怕的感覺,他已經越來越習慣在夜裏行走了。
漆黑的夜裏只有昏暗的路燈亮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路燈熄了。
「曉甜……她來了……」輕聲開口,像在喃喃自語一樣。
他放慢了腳步,他走過的地方路燈一根接着一根的熄滅,他想着要是以前的自己,早嚇個半死了,他現在卻想着待會兒要怎麼談判,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隨着自己身邊滅掉的燈,他停下腳步,前面還亮着的路燈下站着一個女孩,拉着辮子一晃一晃的模樣很可愛。
「是認命了嗎?」她笑着,慢慢朝陸以洋走過來。
只走了兩步馬上覺得有哪裏不對,她看着站在陰暗處的老人,「快過去呀!」
老人卻只搖搖頭的退後,她收起可愛的模樣狠瞪着陸以洋,「杜槐愔的教訓不夠你看嗎?還不知死活想玩什麼花樣。」
陸以洋看着他,很認真的開口,「我再說一次,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任何事要受到這種待遇!」
她皺起眉朝他撲了過來,卻只前進了幾步就停了下來,「你……你帶着什麼……?」她的語氣微微顫抖着。
在她還想不透的時候,突然慘叫了一聲,她的胸口穿出了一隻手。
陸以洋也嚇了一跳,他不曉得搶執行書要用這麼可怕的方法。
「你做什麼!快還給我!」她尖叫着,看着那隻穿過她胸膛的手,抓了個閃亮的東西在手中,然後再用力縮了回去,只留下她胸口的大洞,和她急速衰老的臉。
「快還我快還我!」她回頭想追上,高曉甜卻一把推開她,閃到陸以洋身邊,圓潤的臉上帶着紅暈和興奮的笑容,她高高舉起那塊小小的金牌,笑得好開心。
「就是這種感覺嗎?」像是陶醉一般,她舉着手上的金牌仰着臉閉上眼睛,「好棒的力量……這都是我的……我的……」
陸以洋怔了下,大叫了聲,「高曉甜!」
她睜開眼,嘟着嘴像是怪陸以洋吵醒她的夢,她指着另一邊縮在角落的老人,「還不快先做你的事!」
那個執行人越來越老,一下子縮成一個皺皺乾乾的老婆婆,只能發著抖在角落裏瞪着他們。
陸以洋有點放心不下高曉甜,但是他還是得把該做的事做完,他走向他那個叔公,在他身前蹲下來,「叔公……我是以洋。」
他又黑又瘦的叔公只是微微顫抖,沒有理會他。
「叔公,聽我說話。」陸以洋盡量用着溫和的語氣,「我知道你可以聽見的。」
過了半晌,那個叔公才抬起去看看陸以洋的瞼。
陸以洋儘可能展現燦爛的笑容,「我是你的侄孫以洋,你知道吧?」
叔公看了他半晌,才點點頭。
「我要跟您道歉,我外公過世的很突然,我們都沒有人知道他對你的承諾。」陸以洋說的很慢也很誠懇。
等叔公慢慢點點頭之後,他才接著說,「所以,如果你接受我的道歉,請跟我做個交易好嗎?」
叔公看着他,像是在問他想做什麼交易,陸以洋側頭想了下,「我會給您立神主牌,每天為您上香,逢年過節絕對會回去掃墓,我會讓外婆把您納進家族靈位,讓您跟外公做伴……」
陸以洋嘆了口氣,「所以您放過我好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請外婆立您的牌位每天拜了,我也不希望只逃過了我,接下來讓侄子受害,我也不想傷害您,就請您放過我們吧。」
高曉甜玩着手上的金牌,笑着蹲在叔公身邊,「答應他吧,很簡單的,只要答應他就每天都有香火了,多好,總比跟着他隨時隨地想勒死他有趣。」
叔公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着陸以洋的眼神很嚴厲,「一定……要做到。」
「我會的,我一定會遵守承諾。」陸以洋用力點點頭。
叔公點點頭站了起來,看了看高曉甜,再看了看在一邊顫抖不止的執行人,像是有點疑惑,只是自行默默離開。
高曉甜朝陸以洋笑着,「成了。」
「嗯,謝謝你。」陸以洋回以微笑,他覺得真正的鬆了口氣。
高曉甜笑着,像是有點得意,在路上開心的轉着圈,「我們走吧。」
「曉甜……」陸以洋停頓了下,喚了她一聲。
「嗯?」高曉甜看着自己飛揚的裙擺覺得十分開心。
「還給她。」陸以洋平靜的開口。
高曉甜嘟起嘴,「為什麼,我搶到就是我的了。」
陸以洋看了看那個執行人,「你沒有這個你還是高曉甜,她沒有這個,遲早會消失掉,你知道的吧?」
高曉甜瞪了他一眼,「她處心積慮想致你於死地,你幹嘛還顧慮她?說你是個爛好人還真沒錯。」
陸以洋沉默了下,「就算是爛好人,就算我同情心過度泛濫,我做的還是我覺得正確的事,她害我是她的工作,她不做不行,所以還給她吧,那本來就是她的。」
高曉甜瞪着他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金牌扔過去給她。「好嘛,還就還。」
「啊啊啊——」執行人慘叫着,把金牌握在手上,再用力插進心口。
陸以洋把頭轉開,不想再看。「對不起……不過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完,他拉着高曉甜快步跑了起來,只想快點離開那裏。
直到他跑到快沒氣為止才停下來喘着。
高曉甜當然不覺得喘,只覺得無奈,「說你笨還真是笨……到手的執行書都讓我還給人家,你以為鬼有良心呀?她才不會感激你。」
陸以洋卻笑了起來,「那有什麼關係,至少我對得起自己,我從來沒有害死人,我也不會害死一隻鬼。」
高曉甜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的開口,「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
「那就說我很努力吧。」陸以洋笑着,看着夜空的星星。
他想着,這是一個開始而已,他還有很多要學的,很多要做的,他想他可以像槐愔或是春秋一樣,幫助好多人好多人。
他笑着,而那的確,只是個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