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愛恨之間

愛一個人與恨一個人之間的界限如此模糊,以至於許多人在看着自己摯愛深恨的人,不免瞳孔放大、心中加速;想將之緊擁入懷,卻同時手癢得必加以除之而後快!

愛與恨之間最大的差異到底在哪裏呢?仔細想想,似乎也只有筆劃、字型不同而已。

但她不恨啊!只是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段已逝的戀情,心頭不免泛起陣陣酸楚……

新生的感情正慢慢地令那些酸楚褪去;消失是不可能的,只要在愛的漩渦里真正打過轉,誰還能全身而退?只不過是令那酸楚的感覺退到心底角落去——只在某天清晨睜開眼睛的時候,想着昨夜夢中熱戀的男子,心頭那隱藏許久的酸楚,才會再度翩然降臨。

凝視着喬托畫作中的天堂,栩栩如生的天使綻放着動人的笑容——像每個熱戀中的男女。

誰說愛情不是一種宗教?信仰愛情的人們不是已經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了天堂了嗎?

“這畫,臨摹得真好。”

莫蕪薏怔了一下!驀然回頭,櫻冢小夜子穿着一襲雪白長衫俏立於清晨的金色陽光之中;她柔美似緞的長發披在肩上,比起當日婚禮上所見的,更添了幾分嫵媚柔美。

“良將昨夜去找過你了吧?”

莫蕪薏簡單點頭,心思再度回到畫布上。她正臨摹喬托的畫作,希望能藉此體會他每次下筆時的意念。

“你與寒澤是沒有希望的,他不可能娶你為妻。終究是當個情婦的結局。為什麼不選擇姬月?將來寒澤的妻子未必有我的度量,你反而更加痛苦。”

“我不想理解你的想法,你也無須了解我的。”

櫻冢小夜子點點頭,緩步來到她身後:“你說得倒很正確,你我絕對不同,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只不過我沒打算放棄,你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你能撐到這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沒必要再堅持下去。”

莫蕪薏嘆口氣,終於放下畫筆回頭。“櫻冢小姐,我不是你們夫妻間的玩物,我堅持的是我自己的理念,也並不是故意與你作對。你根本沒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待,現在又何必假意相勸呢?明知這是白費工夫。”

櫻冢小夜子那雙水曼曼、黑白分明的雙眼閃動着盈盈波光;她十分有趣地打量她——像看着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

原本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卻變得如此複雜!這遠超過她的估計,只是莫蕪薏愈是不肯屈服,她也愈不肯放手,愈想看看她究竟能頑強到什麼地步!

“就你的說法,其實你已經很了解我。”她淡淡輕笑。“我真喜歡你,我們為什麼不能當朋友?”

“你問的是:你能不能當個乖寵物?我的答案是:不能。”莫蕪薏也笑了,很理解、很遺憾的笑容。

“那真可惜……”櫻冢小夜子的表情里有真實的遺憾。“不過你剛剛也說得很好,你堅持的是你的理念,而我堅持的是我的,並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或與你作對啊!我實在很喜歡你……”她淡淡笑着,溫柔得像最美的夢境:“所以不喜歡你留在這裏,我想你應該也可以了解吧?”

莫蕪薏幾乎剋制不住忿怒!幾秒鐘后她才冷冷抬起眼:“你要趕我離開這裏?”

櫻冢小夜子輕輕搖搖頭,明媚鳳眼裏凈是天真無邪。“當然不是我,那是警衛的工作。”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你們這群混蛋!沒聽過‘旅客合約’嗎?我一定會去告你們!聽到沒有?我一定會去告你們!”

才走到棲身旅館的小街口前已經聽到阿朗忿怒的吼叫聲,莫蕪薏連忙快步衝到旅館前,只見阿朗和她們簡單的行李全給扔在旅館外面,旅館胖胖的老闆娘滿臉歉意地朝阿朗鞠躬。

“實在很對不起,我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沒有辦法。請原諒……”

“去你的!混帳!”阿朗氣得快瘋了。“我們又不是沒付錢,憑什麼不准我們住?我一定要去告你們!你們等着瞧好了!”

“阿朗,算了!阿朗!算了……”蕪薏拉着她,不讓她繼續發瘋。“算了。”

“什麼算了?這也算了、那也算了,真讓他們騎到我們頭上來?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嘛!”阿朗氣得尖叫。她真的受不了了!她真恨不得一刀子插進那姓櫻冢的女人心裏,好讓她真的去埋在櫻花樹下當個夜遊鬼!

“阿朗……”

“我絕對不要再容忍了!我要去找她……”阿朗怒極,一把甩開莫蕪薏的手便往前沖:“我一定不放過她!”

莫蕪薏不再攔她,只是沉默地提起地下的行李,一句話也不說便往小公園裏走去。

阿朗衝到街口,舉目四望,茫茫東京……她要去找誰理論呢?她能去找誰理論呢?她連對方住在哪裏也不知道啊!

深沉的忿怒轉成無法言語的悲哀沮喪,慢慢回頭,只看到莫蕪薏獃滯地坐在公園裏的鞦韆上,輕輕地晃着。

深深吸一口氣,將淚水逼回肚子裏。她走到莫蕪薏身邊坐下。“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沒關係的,我們再找地方住吧。她收買一家,我們就換一家,我就不相信她有本事把全東京的旅館都買下來!”

莫蕪薏沒有回答,她只是兩眼獃滯地凝望着前方,臉色蒼白得嚇人!

“蕪薏?你別嚇我!”阿朗被她的樣子嚇壞了,連忙拉住鞦韆,焦急地看着莫蕪薏的眼睛:“蕪薏!你說話!別這樣,蕪薏!”

“周美朗小姐嗎?”

兩名便衣官員領着兩名地方警員來到她們身邊,很快將阿朗的退路封死。

阿朗驚喘一聲,轉身想逃已經沒有機會了!

“你的入境期間超過太久了,已是非法滯留,請你跟我們回去吧。”

“不……不要現在!求求你們,不要現在捉我!”阿朗知道自己這次無論如何是逃不掉了,她只能哭着苦苦哀求:“拜託!再給我一天……不,半天,只要半天就夠了,或者三個鐘頭也行!拜託!我不能現在離開她,我會去自首的,求求你們再給我一點時間安頓她吧!求求你們……”

移民司的官員對視一眼,只能給她一枚抱歉的眼神。“對不起,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不要!”阿朗哭叫着拚命掙扎:“放開我!你們這些混帳!你們看不出來她不行了吧?我一定要在她身邊!你們這些冷血無情的混蛋!放開我——”

“捉緊她——該死的!好痛!”

“壓住她!手銬啊!”

“放開我!我絕對不可以現在離開她的,你們聽到沒有!”阿朗死命掙扎,她已經豁出去了。反正已被逼得走投無路,還講究姿態嗎?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兩名警官竟制她不住,連那兩名官員也上來幫忙。激烈的掙扎已經招來路人側目,許多人紛紛圍上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用力壓住她!”警員狼狽地大叫。

“蕪薏!蕪薏!”阿朗一逕拚死抵抗。

“不要放手——”

“跟他們去吧……”一直沉默的莫蕪薏終於開口,聲音幾不可聞,卻比任何力量都要更來得有用。

阿朗立刻安靜下來,睜着一雙不可思議又充滿痛苦憂慮的眼呆望着她。

“蕪薏……”

“跟他們好好去吧,阿朗。”她離開鞦韆來到阿朗面前;阿朗的臉擦破了一大塊皮,頭髮上也沾了好些雜草泥屑。她輕輕地替她清理乾淨,溫柔地看着她:“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我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她傷心地哭道。

“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有事。”莫蕪薏微笑回答:“回去之後你很快可以再來,我還是會在這裏,放心吧,你最了解我,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認輸?”

阿朗無奈地落下淚,現在她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呢?已經被逮到了,想不離開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她怎麼放得下她一個人?狐狸啊狐狸,怎麼這時候你又不出現了?

“走吧!不要再抵抗了,我們不希望弄傷你。”移民司的官員吐出一口長氣,但眼神仍小心翼翼地,不敢有絲毫鬆懈。

“蕪薏……”

警員們用手銬銬住她,半推半拖地將她塞進警車裏。

“蕪薏!蕪薏……”阿朗在車子裏大叫着,拍打車窗:“你等我!我一定很快回來!你聽到沒有?我一定很快回來,你等我!蕪薏——”

她坐在草地上,身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但她的心卻好冷好冷……東京原來才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嗎?

警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緩緩往前滑動,不一會兒已經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

她仍呆坐着,寒冷的感覺久久不能散去。

現在她終於真正孤單了……長嘆口氣,她往草皮上倒去——

原來……原來東京啊,才是這世界最冷的地方。

“歡迎光臨大和飯店。”車門拉開,酒氣登時衝天而出,醉眼迷漾的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傻呼呼地朝他咧着嘴笑。

寒澤織真微一蹙眉,車後座里擠着四個穿着暴露、笑得花枝招展的濃妝女子。

泊車小弟很快將醉漢扶出車外,二話不說便扔給他,另外四名女子自己搖搖晃晃地走下來;狐狸扶着其中一個,另外三個立刻一屁股坐在飯店階梯上傻笑。

“先生,您喝醉了,本飯店恐怕不能招待您。”

醉漢登時大怒!他一手攬着寒澤的肩,另一隻手不住胡亂揮舞:“為什麼不行?這裏我都來過幾百次了!為什麼不行?”

“這是本飯店的新規定,不能招待神志不清的客人。”

“嘻……少爺長得好帥!來,讓姐姐親一個……”掛在狐狸身上的女子不安分地往他身上磨蹭,涎着臉當真要親上去,狐狸厭惡地推開她。

“喂!不行了,叫警衛來處理吧,這些人全都醉呆了,會鬧事的!”

寒澤想讓醉漢坐在旁邊去,偏偏對方死也不願意,不斷扯着嗓子跟他胡鬧。寒澤有些耐不住性子,只好稍稍用力想掙開他,誰知道才略微使力板動對方的手,他立刻狂叫起來:

“你竟敢打我?”

“非禮!”其中一名女子突然大叫。

“還敢非禮我女朋友?”原本醉得神志不清的漢子突然清醒過來似的朝他怒目而視,冷不防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迎面就是一拳!

寒澤根本沒料到對方會突然發難,“碰”的一下臉上硬生生給打得正着。痛得他眼淚幾乎掉下來!

狐狸努力想擺脫那四名女子的糾纏,誰知道她們不但大哭大鬧,其中一個更趁他不注意,將身上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衣服胡扯一通,露出白灧灧的肌膚!

“非禮啊!他拉破我的衣服了!非禮啊——”

這真是太離譜了!寒澤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突然暴喝一聲:“不要再胡鬧了!”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飯店大堂的經理急急忙忙帶着人趕過來:“吵什麼?”

“三井經理!你們這兩位門僮實在太不懂規矩了!我不給小費,他竟然出口侮罵我,另一個還對我女朋友動手動腳的!這就是你們飯店的規矩嗎?”男人說話條理分明,雙眼炯炯有神地狠盯着寒澤。

四名女子哭着坐在階梯上,愈哭愈帶勁的,聲音也就愈來愈大。

“你們兩個!還不快向本川先生道歉!”

這擺明了是栽贓,這些人存心來鬧事,卻要他與狐狸付出代價!

狐狸氣得七竅生煙罵道:“有沒有搞錯?叫我們道歉?這種貨色送給我,我也不要!我會非禮她?是她非禮我才對!”

“你說什麼?”男人怒髮衝冠,殺氣騰騰地衝到他面前:“有種你再說一次!”

“十次我也敢說,怎麼樣?你咬我?”

“左衛門!”寒澤冷着臉阻止他:“向本川先生道歉吧!”

“道歉?我——”一接觸到寒澤織真的眼神他就泄氣了。明明老大不願意,他還是咬着牙低頭:“對不起!”

“道了歉就算了嗎?”男人火大地揪住左衛門的衣領,“碰”地又是一拳!

但左衛門早有防備,他一拳打來,他立刻側頭避開。

“你!不準動!”經理火大地指着左衛門怒道:“再動一下我就開除你!”

狐狸咬緊牙關看了寒澤一眼,忿忿不平地站定不動:“抱歉……”

男人老實不客氣真的給了他一拳、兩拳——想想還忿恨不平地給了他一巴掌!

“夠了!”寒澤忍不住開口:“本川先生,我們已經道過歉,請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冷笑聲傳來,姬月良將從飯店裏走了出來,冷冷的臉上有譏諷的笑容:“在商場上你能請你的對手手下留情嗎?”

“你——真他媽的王八蛋!”狐狸咬牙切齒地罵道。

“住口!夏之左衛門,這就是你的態度嗎?”陪在姬月良將身邊的女子冷冷地開口道:“道歉!”

“你放屁!”狐狸冷哼一聲:“秋之左衛門,我真為你感到羞恥!有這種主子!”

“你——”

“算了,小秋。”姬月良將冷冷一笑:“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狗,這種事何必與他計較?”

“是啊!秋之左衛門,他說你是狗呢!”狐狸笑嘻嘻地接口:“我還好一點,起碼是只狐狸。”

秋之左衛門咬住下唇不說話,姬月良將的眼神一陣陰鬱,隱隱透着肅殺之氣!

“喂,我的事就這樣算了嗎?”

本川在一旁跳腳,舉起手來,又再給狐狸一巴掌,只是此次沒那麼容易了,寒澤織真很快擋在狐狸面前,穩穩握住本川的手。

“請不要太過分了。這次的事大家心裏有數,我不追究你鬧事,也請你收手。”

本川原本還想開口,但一接觸到寒澤織真的眼神,卻不由得背脊感到一陣寒涼……他微微咽口氣,眼角不由自主地飄向姬月良將。

這件事自然是姬月良將指使的了。寒澤織真無言地轉向他——愛與恨的力量多麼驚人!

愛可以使一個終日遊盪的遊魂,變得積極奮發向上;而恨,也可以使一個原本光明磊落的出色男子,變得如此下流不堪!

“你不服輸嗎?”姬月良將冷笑,冷洌的眼裏有着明白的恨意。“我就是擺明了要讓你難堪!讓你難過又如何?你能奈我何?你一日不離開蕪薏,我便一日不讓你安枕!這是威脅,也是挑戰,你不服又能如何?”

“你這混蛋——”

“左衛門。”寒澤織真搖搖頭,攔住他。自己則緩步走向姬月良將面前,直視他的眼回答:“能聽到你這樣說,我反而覺得高興。良將,我們不但是兄弟,也是朋友,不管如何競爭,你我之間的關係還是會存在,但我希望我面對的,是一個可敬的敵手,而不是無敵的小人。”

姬月良將冷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你的挑戰我接受,但勝負不是蕪薏,我要定了她!如果她願意與我在一起,那麼我什麼也肯放棄;如果她不愛我,我依然甘心一輩子守護她,至於你想怎麼為難我,我都無所謂……”他簡單微笑:“因為我會比你強,因為我懂得愛,你卻只有恨。”

“好耶!說得太好了!”狐狸大樂,手舞足蹈得像慶祝節日。

“無知!”姬月良將冷着臉,轉身離開。“帶着這樣的信念,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想比我強?哼!只怕是痴人說夢!”

“你才是痴人說夢!”狐狸對着他們的背影扮鬼臉。

“我們也走吧。”寒澤織真突然開口。

“走?”

他摘下帽子扔給呆立在一旁的飯店經理:“我辭職不做了。”

飯店經理愣愣地反應不過來!

狐狸的雙眼綻出光芒:“真的?以後都不用再來受苦受難了?那繼承權……”

“就算失去繼承權,我一樣能讓蕪薏幸福。”寒澤織真吁口長氣,終於露出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輕鬆笑容:“只不過你可能得換個主人。”

“換?”狐狸也脫下帽子扔給經理,笑呵呵的:“誰要換啊?你能放棄繼承權,我當然也能啦,反正我是跟定你啦。”

看着他們瀟洒離去的背影,飯店經理這才緊張地大喊起來:“喂!你們不準走!你們走了我怎麼辦?這裏一定要有人照顧啊,喂——”

“‘血餅症’與血友症正好相反,血友病的血液無法凝結,但血餅症的血液地因為太容易凝結而形成血栓,無葯可醫治,只能用藥物控制病情,也因為病人的血液不知何時會堵塞在什麼地方,所以輕者,造成肢體麻痹壞死,重者,則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醫生嘆口氣繼續說下去,“這次發現得早,只是她的右手會有些不靈活,慢慢會恢復的,只是下次……”他推推眼鏡,不大自然地看了寒澤織真一眼:“我想你還是通知她的家人吧。”

“通知她的家人?”狐狸大驚失色地嚷了起來:“不是說可以用藥物控制嗎?她已經控制了那麼久了,這次為什麼不行?”

“她血液中的血液纖維素含量實在太高了,早就超出正常人的忍耐範圍啊!”醫生搖搖頭,表情十分不樂觀,“還是通知她的家人比較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救她?你當什麼醫生?你——”

“左衛門,別為難醫生。”寒澤織真冷靜地打斷他。“謝謝您了,請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明天吧,今天再觀察一下,如果病情沒變化變可以。”醫生無奈地嘆口氣:“很抱歉……”

醫院長廊陽光燦爛,醫生白色的長袍看起來好刺眼;寒澤織真無言地別開臉……眼睛好疼啊!一股流淚的衝動讓他只能緊緊閉上眼睛。

“你!”狐狸一肚子火氣沒地方出,寒澤那萬念俱灰的模樣更教他難受,他衝到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春之左衛門面前,火大地吼道:“你也是個混蛋!為什麼一定要逼得人走投無路?不要告訴我那是你主子的意思,你是人啊,大姐!難道你沒有腦筋?難道你不會思考嗎?”

春之左衛門只是沉默,透過加護病房沉重的玻璃窗,她可以清楚看到莫蕪薏——那無助而蒼白的病容的確教人看了心碎,只是……她又何必那樣倔強?只要低個頭,一切都不會演變成如此地步啊!

“她醒了,你們誰想進去看她?一次只能一個人,二十分鐘。”加護病房的門開了,護士走出來輕輕問道。

寒澤織真立刻起身。

“你嗎?請跟我進來。”

門再度關上,狐狸焦急地趴在玻璃窗前。“她看起來真的很慘啊……不知道阿朗現在怎麼樣了?她要知道蕪薏躺在這裏,一定心疼死了……”

“她明天就要被遣送回台灣了。”

“明天……明天?”他霍然轉身,雙眼噴出怒火:“又是你搞的?怎麼可能這麼快?”

春之左衛門苦苦嘆口氣:“小夏……”

“別叫我!”他火大地吼道:“我沒你們這種冷血無情的手足!操!真他媽的沒人性!”

“如果今天你換成我的立場,你又好得了多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麼身份?我們是護衛,不是狗腿子!這種骯髒事難道找不到別人可以做,一定要你親自動手?你為什麼不拿把刀子直接捅進她心裏算了?那還痛快一點!”

“如果是別人做,那麼現在她恐怕不只是右手不靈活而已。”

“你——”夏之左衛門還想開口,卻遠遠看到櫻冢小夜子站在長廊盡頭,一襲亞麻長衫看起來多麼脫俗動人。他忿忿轉頭:“你主子來了!你最好把她帶離我的視線遠一點,免得傷了自家人的感情!”

“小夏……離開寒澤吧。”春之左衛門低低地說著。“他鬥不過櫻冢的,更何況還有姬月。你留在他身邊也只有受苦而已……”

“你說什麼?”狐狸氣得暴跳如雷。吼聲之大,整座醫院都為之撼動!

“小夏——”

“你滾啊!簡直是放屁!臭不可聞!混蛋王八蛋!滾啊——”

“小夏——”春之左衛門焦急地攔住他。“你是左衛門家唯一的男人,我不要你毀在這裏!”

“我要是聽你的話,我才真的毀了!”夏之左衛門氣得握緊了拳頭怒道:“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絕不會離開寒澤的!絕、對、不、會!”

“蕪薏……”

陽光好亮,照在她的臉上顯得那容顏特別蒼白,他的心好疼,淌血似的疼痛起來……

莫蕪薏卻虛弱地淺淺微笑:“你來了……工作呢?”

寒澤織真猛然搖頭,有些賭氣地開口:“還管什麼工作?不做了!”

“寒澤……”

“不是因為你。而是我找到自己的方向了,沒必要再做那份工作。”

莫蕪薏輕嘆口氣,看着寒澤的臉,突然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管他呢,也不過就是短短數十年,哪能理會那麼多人的想法看法?為自己活才重要吧!

“跟我回去好嗎?”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需要你在我身邊。”

她的手,沒有知覺——

莫蕪薏的眼閃過一絲驚慌!她的手……怎麼會失去了知覺?

“沒事的。”他連忙安慰她:“只是血管塞住了而已,醫生說慢慢會復原的,不用擔心。”

原本她早已經習慣的,過去還曾經有過雙腿不聽使喚長達半年的紀錄,但這次不同,如果她的手再也不能動,她要如何幫教授完成心愿?

焦急的淚水滑落她的頰,她難受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寒澤織真慌了手腳,他笨拙地輕拭那淚水,熾熱的淚狠狠燙傷了他的心!他想代她受苦、想代她受罪,可是做不到!無助的挫折感登時也教他紅了眼眶。

他沙啞地在她耳邊呢喃,淚水嘩地滴落。

“不要哭,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如果好不了,我的手給你吧!你要什麼都給你,只求你別哭,別難過……我的心……快讓你弄碎了……”

莫蕪薏哽咽地點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又哭又笑的,迷濛中只見到寒澤織真那雙淚眼——比任何言語都更要打動人心!

“跟我回去,讓我照顧你,讓我陪你,好不好?”

“我……不想拖累你……”

“那不是拖累,那是愛!不讓我留在你身邊便是折磨!如果你一定要死,我寧可看着你死、陪着你死……”他沙啞地說著,笨拙的言語,什麼甜言蜜語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迭聲輕問:“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她又哭了,帶着笑,淚眼迷濛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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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蘭色氛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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