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叮咚——地一聲,室外的冷風在自動門開啟的一瞬間咻地颳了進來,讓便利商店裏稀落的人都縮了縮脖子。

葉冬海走進便利商店拿了瓶熱咖啡,抬起手腕望了下時間。

十二點五十八分。

再二分鐘……

葉冬海想着,走到櫃枱結賬。中年男子不太熟練的按着收銀機,想是最近一到深夜就出現的那個菜刀大盜,讓老闆不敢在晚上用年輕工讀生。

“您辛苦了。”老闆朝葉冬海笑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包了二顆茶葉蛋一起塞給他。

葉冬海沒有推拒,朝老闆笑笑,然後走出便利商店。

又是叮咚地一聲,站在寒風裏,背後的自動門隔絕了一室溫暖。葉冬海把夾克拉煉拉到最高。

再抬起手腕看了下。

一點零一分。

“OK!下班了——”葉冬海愉快的拎着咖啡和老闆的愛心茶葉蛋回到車上,脫下手套剝起蛋殼打算好好享用。

突然喀的一聲。

葉冬海愣了一下,他的手錶好像卡了一下,翻過手腕看看。

一點零六分。

葉冬海奇怪的放下手,眼前好像有什麼晃過,抬頭望向前方馬路,一輛機車正好從他眼前駛過,在前方遇到紅燈停了下來。

似乎是個年輕男孩。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看不到臉,個子不高,後座坐了個年輕女孩。

女孩有着長發,長長地披散着快到腰部,隨風吹來飄呀飄的,看來很有教養的把二隻手放在膝上,雙腳優雅地併攏着側坐,這麼冷的天氣居然只穿了件絲質連身無袖洋裝,身子輕盈地像在隨風擺動。

葉冬海從警校畢業以來五年,因為單身所以執夜勤的比例比隊上大部份都結了婚的同事要來得多。他想起同事之間流傳的笑話。有執夜勤的同事,在攔下幾輛沿山路飛車的年輕男女,其中一個男孩咬着煙嬉笑着,酒味甚濃,後座那個酒紅色頭髮的女孩裝着一臉無辜的問“你看得見我嗎?”,一群年輕人鬨笑了起來,一個女同事冷靜地一把將那個女孩從機車上扯下來,微笑着,“這個沒人看見的就留在山裏,其它的全帶回去。”。後來好一陣騷動才把人全帶回去。

葉冬海望着那個年輕人,還蠻有耐性的在沒車的十字路口上等綠燈亮了才起動。

“好吧,看在你那麼守交通規則的份上。”葉冬海嘆了口氣地放下還沒塞進嘴裏的茶葉蛋,開車跟上那個年輕人。

他並不想嚇到那個年輕人,於是緩緩的跟着,在下一個紅燈時攔下他。

年輕人有些訝異,脫下安全帽,有張稚氣的娃娃臉,黑自分明的眼睛看起來很純真。

“我、我騎太快了嗎?”年輕人有些慌張。

“駕照。”葉冬海走近,只望着手上的PDA。他沒有抬頭,可是他知道那個女孩在看他。

那年輕人乖乖的掏出駕照,葉冬海望了一下。

陸以洋,二十四歲。本人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很多,像是只有十七、八歲的大男孩。

葉冬海把駕照還給他,回到車上拿出酒測儀。

陸以洋有些慌張,“我、我沒有喝酒。”

“沒有你怕什麼。”葉冬海把酒測器拿給他。“吹氣。”

陸以洋只好用力的吹着氣,然後還沒看清楚數值,葉冬海一把拿了回去。

“我只喝了一口,真的……”陸以洋有些心虛。

葉冬海望了他一眼把酒側儀收起來,“熄火下車。”

“欸欸?不是開單就好了嗎?”陸以洋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恐。

“深夜喝酒騎車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葉冬海用着嚴厲的口吻。

“我、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只喝一口……”陸以洋覺得有些委屈。

“喝一口也是喝了,下車我載你,你的車明天再騎回去。”葉冬海命令着。

陸以洋只好乖乖的下車把車停好鎖好大鎖,葉冬海示意他坐在前座。他只好上車。

那女孩靜靜的看着,然後下車慢慢地、慢慢地滑到車邊,站在警車門邊,望着葉冬海。

葉冬海這才注意到,有個東西纏在她腳上,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嬰兒。

葉冬海猶豫了下,才走過去打開後車門,女孩緩緩滑上了車,他才回座去發車起動。

“有女朋友嗎?”葉冬海望了那陸以洋一眼。

陸以洋搖搖頭,把外套拉開些,“呼……車子裏暖好多,謝謝您。”

很純凈的微笑,葉冬海把後視鏡調了下,“不客氣。”

沿路無語,過了五分鐘,陸以洋注意到葉冬海不時地望着後視鏡,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低下頭半晌,陸以洋小聲的開口,“警察先生……”

“嗯?”葉冬海應了聲。

“其實……我酒測有過吧……”陸以洋有些猶豫的開。

葉冬海望了他一眼,“對。”

陸以洋吞了口口水,“那……你剛剛開後車門……是不是因為有……有……要上車……”

葉冬海再望了下後視鏡,女孩乖乖的坐着。“你常常被跟嗎?”

陸以洋靜了一下,突然抱頭慘叫了起來,“哇哇哇——果然又是!!我也不想呀!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每個都要跟着我!!”

葉冬海被他的慘叫嚇了一跳,差點要踩下剎車,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摸摸他的頭,“你冷靜一點。”

“對……對不起……”陸以洋低着頭,緩緩的偷偷朝後頭瞄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一害怕又趕忙轉回來。

“你看不到嗎?”葉冬海開口。

“有、有時候看得到……有時候看不到,可是常常東西都被丟的亂七八糟……筆記本、報告也被塗得一團亂……晚上洗臉的時候偶爾抬頭在鏡子裏會看到……或者打開衣櫃的時候……”陸以洋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葉冬海望了他一眼,不曉得該笑還是該同情他,“那種的都沒惡意,只是想開玩笑而已。”

“可是好可怕耶……”陸以洋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像是隨時要哭出來。

葉冬海再調了下後視鏡,那個寶寶在後座爬來爬去,他很怕他想留在車上就糟了。

“你一定也常常被男人纏吧……遇過跟蹤狂嗎?”葉冬海開口。

“你、你好厲害!怎麼知道的。”陸以洋眨眨眼睛,崇拜的望着葉冬海。

葉冬海覺得有些目眩,這男孩太危險了,他那種純凈的氣質有任何東西纏上,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那個……后、後面那個……是什麼樣的……”陸以洋見葉冬海一直很鎮定的樣子,小心的開口問。

“是位小姐,有很長的頭髮。”葉冬海隨口回著。

陸以洋愣了一下,“是個很漂亮的小姐,髮長到腰,下巴有顆痣嗎?”

葉冬海擰着眉,那女孩果然慢慢抬眼望了下陸以洋。

“不要加形容詞。”葉冬海開口。

“什麼形容詞?”陸以洋一頭霧水。

“舉凡會讓女孩子注意到的都不要加,你想被纏多久?”葉冬海沒好氣的回答。

“對、對不起。”陸以洋縮了縮頸子馬上道歉。“我想……我想她是我學長的女朋友……也算學姐……”

“你認識?”葉冬海望了他一眼。

“不算認識……有見過一、二次而已,也沒說過話……我離她最近的距離也只有早上陪學長去參加她的喪禮而已……為什麼要跟着我……”陸以洋扁着嘴,很委屈的摸樣。

“因為她不知道該去哪裏,你很醒目,所以就跟着你。”葉冬海回答。

“醒目……我嗎?”陸以洋指着自己,表情有些茫然。“這麼一說……除了被……跟以外,我從小就常常被奇怪的男人跟蹤……收到奇怪的信,接到噁心的電話……我又不是女孩子,為什麼會這樣呢?”

葉冬海聳聳肩,“有人生來的氣質就是會惹上某些東西。”

陸以洋很煩惱的揪起眉心,然後半天才微微側着頭朝後面喊話,“那個……你趕快回去好嗎……我知道學長對你不好……可是你……那樣了……他也很難過呀……你還是早點超生比較好……”

葉冬海差點爆笑出來,伸手揉揉他的頭,“你別傻了,這樣就會走的話就不用跟着你了,不要同情她。”

陸以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對了、你要載我去哪裏……”

“警局,她進不去,應該自己待一陣子就會離開了。”葉冬海回答着。

“是嗎……那她會怎麼樣……?”陸以洋有些擔心的問。

葉冬海望了他一眼,“在路邊晃到有人渡她走為止,不是叫你別同情她?”

“喔……可是……她好……”可憐這二個字還沒說出口,被葉冬海瞪了一眼不敢說出來。

“難怪你會被跟,不要做無謂的同情,同情她對你並沒有好處,讓她一直跟着你對她也沒好處。”葉冬海嚴厲的開口。

“嗯……”陸以洋低下頭,看來有些難過。

“還、還沒請問你的名字……”陸以洋偷望了葉冬海一眼。

“葉冬海,冬天的冬,海洋的海。”簡單的介紹自己。

“你……都看得到嗎?”陸以洋好奇的問。

“嗯。”應了聲,葉冬海沒有多說。

停了半晌,陸以洋才鼓起勇氣開口,“那、那你不能幫幫她嗎……”越說越小聲。

葉冬海偏頭瞪了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幫她。”

陸以洋思考了很久,大概是沒想出理由,沮喪的低下頭。

葉冬海嘆了口氣,“你住哪?”

“本來住新莊……”陸以洋沒力的開口,同情心大概取代了他的恐懼。

“本來?”葉冬海掃了他一眼。

“嗯……一起住的室友好像去地下錢莊借了錢就跑,討債公司每天上門鬧。房東氣的把我也趕出去了……本來想說去中壢的朋友家暫住……可是學長又叫我陪他參加喪禮,結束后又喝個不停,就搞的好晚了……哈哈……”陸以洋傻傻的笑着。

葉冬海翻翻白眼,他沒見過那麼笨的小鬼。

放棄的迴轉車道,一路上沒有再說話,葉冬海把警車直接開回家。“下車。”

“呃……是……”陸以洋忙下了車。見葉冬海繞到他這一頭打開後車門,連忙退了好幾步。

陸以洋望着葉冬海扶着車門一陣子,突然不耐地開口。“你也給我下來。”

陸以洋再退了二步,“也”的意思就是不只一個……

葉冬海瞪了陸以洋一眼,“你想退到哪裏去,過來。”

陸以洋乖乖的跟着葉冬海走進一棟外觀相當華麗的大樓,起碼不太像一個交通警察會住的地方。

跟管理員打了招呼,走進了電梯,在密閉的空間裏,陸以洋覺得特別的恐懼,不由自主的貼近葉冬海。

葉冬海笑着,“要不要我叫他們搭下一班呀?”

陸以洋用力的點點頭,看見葉冬海的笑容才發現他在開玩笑,臉上一熱退開了小半步。

電梯上了二十三樓,似乎是頂樓,葉冬海取出磁卡開門。

陸以洋茫然地望着那扇縷空雕花的青銅色大門,要不是葉冬海穿着制服,他開始懷疑起跟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是一個交通警察。

一進門就感到暖氣襲了過來,陸以洋脫下外套,跟着葉冬海穿過寬大的玄關,看見一個明亮莊嚴的客廳,整室柔和的白色光線,原木長椅上頭雪白的軟墊一塵不染,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正前方的木雕神壇佔了這個廣大客廳的四分之一。陸以洋張着嘴看着,最令人注目的還是神壇上那座半人高的白玉觀音像,飄忽的衣帶似乎隨時都要飛起,水瓶里的柳枝似乎真有水滴下來,臉上莊嚴慈愛的神情讓人想就地跪下來。

“唷,真難得,是人耶。”

陸以洋愣了一下,循聲望見長椅上躺着個人,看起來大約二十五、六歲,頭髮稍長,穿着件無袖背心,右肩頭到手臂上觸目驚心的龍鳳刺青簡直像個流氓,那人看起來很隨便的把腳抬在大理石桌上,懶洋洋的開口。

“別理他。”葉冬海對着陸以洋開口,然後走到神壇前燒起香來。

那個男人朝陸以洋後面望了一下,陸以洋以為那男人在看他,有禮貌的點點頭,那男卻突然間跳了起來,伸手從被他躺得亂七八糟的軟墊下拉出一件皺巴巴的黃色長杉,雙手轉就套在自己身上,陸以洋仔細一看居然是件道袍。

“哪來妖孽!敢踏進我觀音殿中!還不速……”

陸以洋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男人不曉得從哪裏抽出把木劍,話沒講完被點完香的葉冬海從後面一腳踹了下去。

“欸!會痛耶!”那男人撫着腰回頭瞪着葉冬海。

“閃遠點,要發瘋到樓下發去。”葉冬海沒理他,把香交給陸以洋。“去拜觀音大士。”

“喔、喔……”陸以洋趕緊走過去誠心的拜了拜,然後依葉冬海的指示把香插好。

那個女孩進了門就盯着神壇沒有動。

“你還不走,想一直待到什麼時候?”葉冬海望着那個女孩。

那女孩才慢慢側頭望葉冬海,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此時看來有些迷惑。

葉冬海望着神壇,“你沒看見嗎?”

陸以洋也愣愣的望着神壇,他似乎看見了白玉觀音像上發著白光,像是直通着天上。

女孩也慢慢的往前移動,拖着她的寶寶。

葉冬海搖搖頭,“孩子抱好,你做媽了不曉得嗎?連孩子也不會抱。”

女孩茫然的望着葉冬海,再慢慢的低頭,然後緩緩的彎下身去笨拙的抱起未成型的寶寶。然後一步步走白玉觀音像,最後消失。

“你什麼時候那麼好心我怎麼不曉得?”那男人索性橫躺在地上,單手撐着頭看着葉冬海。

“不用你多事。他會在這裏住幾天。”葉冬海用着冷淡的口氣,伸手拉過陸以洋卻像是在徵求那個男人的同意。

陸以洋見那男人盯着他,覺得有點緊張,仔細一看,那男人有張相當俊秀的臉,但此刻那張漂亮的臉看來並沒有很高興,他抬頭想開口。“我想我……”

話沒說完被葉冬海瞪了一眼忙閉上嘴,想想現在是半夜二點多了,車也沒騎過來,從這裏走出去也沒地方可以去,說那種客套話只是多餘而已……

“叫什麼名字。”那男人突然開口。

“我姓陸,陸地的陸,以為的以,海洋的洋。”陸以洋趕忙開口。

“幾歲?”聽了他的名字,那男人擰了下眉心,又開口問。

“二十三了……”陸以洋回答。

“屬羊……”那男人扳起手指不曉得在算什麼,看模樣還真像是個道士,也不像神經有問題的樣子,陸以洋滿心的疑惑。

放下手那男人像是在瞪他,陸以洋有點不知所措的望着葉冬海。

葉冬海對他笑笑,像是叫他不用擔心。

“八天以內給我滾出去。”那男人突然站起身,不曉得是在生氣還是怎麼了,突然跳起身走進神壇左邊走廊。不久就聽見砰地一聲甩門聲。

“對、對不起,我明天會快去找房子的,給你添麻煩了。”陸以洋抱歉的對着葉冬海,自己好像給他添了麻煩。

“他就那死樣子。別理他,我明天會幫你留意有沒有合適的房子。”葉冬海拍拍他的頭。

直覺自己似乎是被當成了小孩,陸以洋紅了紅臉,“我明天也會自己去看看的,讓你費心了。”

“還在念書吧?”葉冬海望着他一副學生樣。

“嗯,研一。”陸以洋點點頭,想了想又開口,“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呢?”

“就撿到了,不然怎麼辦?”葉冬海扯着他走向神壇右邊走廊。

撿到……我、我是流浪狗嗎……

陸以洋一臉茫然的走進去才曉得,原來神壇後面是通的,左右共有四間房。

葉冬海打開最靠近客廳的房間,“先睡這裏吧,裏面就有浴室,早上六點吃早餐、十二點中餐、六點晚餐、十一點宵夜,早餐會有人叫你,一定要起來吃,這是我們家規,其它的不吃隨便,過了時間就自己出去解決,廚房不會有東西給你吃知道嗎?”

“呃……嗯,知道了。”陸以洋忙點頭。

“早點休息吧,我還得回警局,有事打電話給我。”葉冬海抄了張紙條給他就轉身離開。

陸以洋關上房門,望着太過舒適華麗的擺設,一時間之不曉得該往哪裏坐,不過待在這個房子裏的感覺又溫暖又舒服,他這一生中,第一次毫不猶豫的打開任何在往都會有東西跑出來嚇他的門。

也是頭一次睡在床上的感覺能如此安穩。他想着,明天一定要再好好的謝謝葉冬海。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就算做流浪狗也無所謂,陸以洋舒服的讚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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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點零六分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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