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司空玲瓏拉開落地玻璃門,走進花園。

一個女子身着白色雪紡紗裙,赤着腳,立在梅樹下。風吹起她的長發以及裙裾。她覺得她就要乘風而去了。

“姐姐。”司空玲瓏忍不住出聲叫她。

站在梅樹下的的女子迴轉頭,淡淡一笑。

“玲瓏,你來了。”

“姐姐,別再站在外面吹風了。”玲瓏跑過去拉那個女子進屋,把她推坐進沙發,“丞已經說你的病情惡化了,你又不肯住院。姐姐,我拜託你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好不好?在這個世界上,我愛的只有姐姐,姐姐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所以,求求你,千萬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玲瓏一個人。”

那天,她本來和姐姐約好一起出去逛街,她已經快走到碰頭的地點了。她就站在馬路的對面,看見譚君雪把似乎是心臟病發的姐姐扶進出租車,她便也攔了一輛出租車,跟在她們的後面。到了醫院門口,她遲遲不進去,等到譚君雪離開,她才找到姐姐,把姐姐帶去丞的醫院。

“今天是騖遠結婚的日子吧。”阮傲君側過臉,目光落在佔據半面牆的巨幅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人蹲着身子,微低着頭,嘴角掛着無限柔情的笑容,手在撫摸着路邊的一隻流浪狗。這張照片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專業攝影師之手,但卻很好地捕捉到了這一剎那的表情。就是這樣的笑呵,她的最愛。

“現在趕去還來得及阻止哦,姐姐。我保證只要你一出現,周大哥的眼中便只有你了,那個什麼譚君雪只有靠邊站的分。”她就是氣嘛,為什麼只有姐姐一個人在這裏黯然神傷,受着病魔的折磨,而周騖遠和譚君雪卻雙雙在教堂意氣風發,幸福快樂地舉行婚禮。

“十九年前,當我第一次對騖遠的笑容視而不見,背過身去的時候,我已經預見這一天了。”阮傲君笑着說,那一天,醫生告訴她,她活不過三十歲,“我知道騖遠是愛雪的。”

“可是我也知道周大哥更愛你,甚過她。周大哥最愛的就是你啊,姐姐。”在美國的時候,半夜起身喝水,走過周大哥的房外時,她都會隱約聽見周大哥在夢中也叫着姐姐的名字。

真想看看騖遠當新郎的樣子,一定非常帥氣。他要結婚了呢,可惜新娘不是她。

“雪可以與他白頭偕老,而我……不可以。”

心……好痛……

“姐姐!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姐姐!”

阮傲君突然弓起身體,雙手緊按住胸口。沒有了笑容,只有痛苦。

玲瓏見狀,飛快地跑進廚房。阮傲君從裙子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她把它緊緊地捏在手心。玲瓏倒了一杯水出來,跑回阮傲君身邊,拿起茶几上擺着的藥瓶,倒出幾片,放在手掌上,就着水,喂進了阮傲君的嘴巴。

“姐姐,好點了沒?”

沒有用,阮傲君搖頭。她還是痛……好痛……好痛……

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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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一對新人正在接受牧師的祝福。譚君雪身披白紗,手捧鮮花,一臉幸福。這幸福已經快要滿溢出來,泛濫成災。

她一直在夢寐以求着這一天的到來,在這個小教堂內,與她愛的男人步上紅地毯。

一個多月來,她讓自己陷於忙碌之中,和周準備結婚的事宜。試婚紗,訂酒席,發請貼,買禮餅喜糖,周的父母因為兒子結婚從雅典趕回來,她和周去機場接機……她要自己忙,忙到腦子裏再也裝不下別的事情。這樣她就不會想起網上的那個“騖遠”。

她很想知道那個“騖遠”究竟是誰,他一定是認識周的人,並且還非常了解他。網上的“騖遠”已經消失,她有預感她不會再碰到他。她應該把一切都告訴周的,但她的心卻又膽怯。她在膽怯什麼呢?她說不上來。她只是覺得如果把這一切告訴周,她現在所擁有的幸福就會坍塌,而她想抓牢這幸福,她不想失去周。

所以,她讓自己忙。

“我周騖遠現遵上帝之聖法,娶你譚君雪為妻。從今以後,無論安樂困苦,富貴貧窮,疾病健康,我必幫你,我必愛護你,直到終生。”

周溫柔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多希望這一刻能夠靜止,化作永恆。

“我譚君雪以戒指為征記,與你周騖遠結婚。我以我的身心尊敬你,我以我的財物與你分享,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

“請雙方交換戒指。”牧師微笑着說。

伴郎從後面遞上一對戒指,周騖遠拿起其中的一隻,執起譚君雪纖細的手,慢慢套進她右手的無名指。譚君雪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禮成。

周騖遠揭開譚君雪覆面的白紗,她那麼美,並且羞怯,盈盈大眼望着他,讓他心裏一陣激蕩。他不自禁地俯下頭,吻上她紅艷的唇,鼻間聞到她臉上胭脂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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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子滑過地面發出金屬的響聲,她感到自己正被一些人包圍,並推着走過一條長長的廊道,天花板的燈刺痛她的眼睛。

耳際有不同的人聲交錯。

“快去把一號手術室準備好,她必須立刻進行換心手術!”

“是,沈醫生!”

“姐姐,你聽見我說話嗎?丞為你找到心臟了,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能夠活下去,活到一百歲……”

騖遠……騖遠……

……只要君答應我不再哭,不再隨便流眼淚,那麼等到君長大了之後,我就會要君做我最美麗的新娘。

騖遠……我做到了,我不哭……我會堅強……我要做你最美麗的新娘……

我們拉勾勾。我答應騖遠以後都不會再哭,再痛再怕都不會再哭。騖遠答應我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騖遠……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你和我拉過勾勾的……

……媽咪不會離開君的,君這麼漂亮,這麼可愛,媽咪怎麼會捨得離開君呢。

騙人!媽咪死了……她離開我了……騖遠……

……我也不會讓君離開我的,君哪裏也不許去,只可以呆在我的身邊,在我看得見,摸得到的地方。

騙人!

騖遠……我也要死了……我就要死了……騖遠……

“我要見他……騖遠……騖遠……我想見……你……騖遠……”

我們不能夠在一起……一直……一直……我可以哭了嗎……可以流淚嗎……我們不能夠在一起……

有水滴滑下阮傲君的臉頰,洗出兩行印記。她分不清這淚是她的還是玲瓏的。

“騖遠……我想見他……”她漸漸無力,頭腦昏沉,原本緊握的右手慢慢鬆開,一隻玻璃瓶從她的手掌間滾落到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首先響起,接着是“嘩--”的一聲。

一地的紅豆滾動……滾動……是相思……

“姐姐,我去找他,我去幫你把他找來!”玲瓏說完,轉身往醫院外面跑去,邊跑邊擦乾臉上的淚跡。

騖遠……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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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婚宴之中的周騖遠突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他按住胸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卻開始心慌。

“怎麼了?”譚君雪發覺身邊的周騖遠神色有異,關心地問。

“沒事。”周騖遠擺了擺手,他不想讓君雪擔心。

賓客一個接一個地來,譚君雪見到了周騖遠的不少老同學,她發覺正像以前周說過的,他的學校專出帥哥美女。有幾個女子簡直讓她也驚為天人,而小黛早已經跑來跟她說要換位子,硬是要去跟周的老同學坐一桌。在場眾人的視線都往那兩張桌子掃射,比他們這對新人受到的關注還多。

又有一名身着黑色細肩帶絲綢長裙的美麗女子走進宴會場,她立刻成為全場焦點。不僅因為她的美貌,也因為她的衣着顏色。沒有人來參加喜宴會穿得一身黑的。

女子朝她和周走過來,周的老同學所坐的那兩桌子裏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沒什麼表情地側過頭,揮揮手,算是回應。

“恭喜你,周。我祝你們夫妻百年好合。”女子終於走到他們面前,說出了這句祝福的話,臉上還是沒有表情,給人的感覺冷冷的,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譚君雪心裏奇怪,為什麼這個女子的聲音她聽來格外耳熟。

“謝謝,丫丫。過去坐吧,他們都等着你呢,難得可以聚在一起。”周騖遠笑着表示感謝。

女子點頭,她看了譚君雪一眼便轉身向那兩張桌子走去,撿了個位子坐下來。

丫丫?!

“她就是那個丫丫嗎?”譚君雪驚訝極了,她忙向身邊的周騖遠求證。

“那個丫丫是哪個丫丫?”周騖遠心裏明白譚君雪問的是什麼,卻又故意裝作不懂,來逗譚君雪。

“廣播‘夜半歌聲’的名主持丫丫。”那個聲音錯不了的,是讓人聽過就忘不了的聲音,清清雅雅的,就像流過鵝軟石的溪水聲,穿透人心。

“沒錯,她就是那個丫丫。你也有聽她的節目嗎?”

“嗯,偶爾會聽。她的聲音很好聽。怎麼她的真名也叫丫丫?”應該不會有父母給女兒取丫丫這麼奇怪的名字吧,不過周也叫她丫丫呀。

周騖遠搖了搖頭。

“不是。”

果然。

“那你為什麼不叫她的本名,而叫她的藝名?”譚君雪更奇怪了。

“已經叫習慣了,而且她不喜歡別人叫她的本名。”周騖遠解釋着,“她說她聽見別人喊她本來的名字,她就會心有感傷。念書的時候,她就是學校廣播站的主持,從那個時候開始她自稱丫丫,也要別人跟着這麼叫她。”

譚君雪想問她的本名是什麼,可這時又有別的賓客走過來向他們打招呼,她也就把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

請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於是作為司儀的小黛走到台上開始發言,而她和周便站在一旁。

小黛正說到一半,而台下也氣氛愉悅的時候,“砰”的一聲,有人重重地推開宴會大廳的門。

譚君雪有些意外地看着走進來的司空玲瓏,他們的確是有寄請帖給玲瓏,但她以為她是不會到場的。

全場一陣寂靜,每個人的眼睛都盯住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歡樂的氣氛沒有了,玲瓏身上散發出的不善之意是那麼明顯。她一定不是來祝賀的。

斜里有個人跑出來擋在司空玲瓏的身前,是周的同學。譚君雪認出來。

“玲瓏,你怎麼這麼晚才到,快點來這裏坐下。”他們都知道玲瓏曾經猛烈追求過周,也知道周和玲瓏交往過。玲瓏本來高中還沒畢業就想休學跟着周去美國,最後還是周妥協等了她一年,等玲瓏畢業后兩人才一起去了美國留學。現在周結婚了,新娘卻不是她,他們都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並不希望她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來破壞這場婚宴。

司空玲瓏對他的話根本不予理睬,她把他推開,力氣大得驚人。她筆直走到周騖遠的面前,完全不去看旁邊站着的譚君雪,只把視線放在周騖遠的身上。

“周大哥,請你跟我走。”玲瓏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且不讓她的臉上露出太多的情緒。

此話一出,譚君雪聽見坐在下面的賓客開始發出小聲的議論,竊竊私語起來。

周騖遠以為她只是又在鬧小孩子脾氣。

“別鬧了,玲瓏。”他說,一貫溫柔的聲音,也把她當做小孩子來安撫,“今天是周大哥結婚的日子,聽話,下去坐。”

聽了這話,玲瓏再也忍不住悲傷,她拉住周騖遠的手,擺出哀求的姿態。

“周大哥,我求求你……快點跟我走,姐姐她……姐姐她……”

君?!周騖遠心裏又一陣悸動。

“君她怎麼了?”他動作迅疾地反扣住玲瓏的手臂,急急地問道。

譚君雪呆住了,她從沒有見過如此激動的周。君?是誰?她曉得現在周口中說出的這個“君”不是她。

“姐姐她現在在醫院,做換心手術……姐姐她有先天性心臟病,是從她媽媽那裏遺傳的……她一直沒有告訴你,姐姐也不准我跟你講……”玲瓏開始哭起來,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君也有心臟病?和杜伯母一樣的心臟病?周騖遠有些木然地站着,他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呢?

“傲君有心臟病?”一群人聽了玲瓏的話,也跑上台來,圍住玲瓏,“難怪以前每次上體育課她都會逃課躲進圖書館看書,而事後老師也不會罰她。原來老師都知道,只有我們全不知道。”

傲君?

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曾經見到過,可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譚君雪努力回憶,可腦中還是沒有這段記憶浮現出來。她開始焦急,心有不安。

“姐姐在意識不清的時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她說她想見你,所以我才來找你,周大哥,你快跟我去醫院。”

周騖遠被玲瓏拉着跑起來,他的腿無意識地跟着玲瓏。

等到兩個人的身影跑出宴會廳的大門,看不見了,譚君雪才突然反應過來,想跟上去。

“我送你去。”

她跑到一半,聽見有人這麼說,便轉過身去看。丫丫推開椅子,從圓桌前站起來,慢慢走近她,臉上的表情依

譚君雪走在丫丫的身側,跟着她來到地下停車場,沒有看見周的車子,應該已經開走了。她坐上了丫丫的黑色跑車。等跑車駛上公路,她才想到發問。

“你知道在哪家醫院?”

“是的,我知道。”

譚君雪靜下來,心裏還有許多問題,卻不知道如何問出口。

丫丫看了一眼身邊的譚君雪,完全明白她的心情。

“知道傲君是誰嗎?”那麼就讓她主動來為她一一解答吧。

“我相信我見過這個名字,現在卻想不起來。”譚君雪老實作答。

“冬冬。”

丫丫只說了兩個字,就能夠讓她開始昏眩。記憶浮上來,交錯重疊。她想起了她送冬冬去醫院的那一天,她身份證上的名字--阮傲君。還有,是的,那一天,醫生從急診室里出來,告訴她冬冬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剛才玲瓏是怎麼對周說的?她說,她姐姐現在在醫院,在做換心手術;她說,她姐姐有先天性心臟病,而且是從她媽媽那裏遺傳的;她說,她姐姐一直叫着周的名字,想要見周。

冬冬呢?冬冬又跟她說過什麼?冬冬說,她的臉,她的血液,她的身體髮膚都來自她的母親。雖然她母親也同樣給了她這病,她卻依然心存感激;冬冬說,可以來世間走一遭,遇見她,遇見她愛的以及愛她的人,已經足夠,即使不能相守到老。

冬冬竟是玲瓏的姐姐?!

是的,是的,她姓阮,是阮奇士的女兒,所以她自然是玲瓏的姐姐。周也說過,玲瓏還有個姐姐,同父異母的姐姐。

可是,周和冬冬又是什麼關係呢?冬冬對周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然他剛才聽見玲瓏說出冬冬的名字,不會那樣激動緊張。知道冬冬在醫院做換心手術,他就這樣跟着玲瓏走了,扔下她這個新婚的妻子。譚君雪現在才感覺自己應該要傷心欲絕的。

“念書的時候,傲君對周的態度一直很冷淡,或者應該說她對任何人都是不親熱的。”丫丫一邊開車一邊靜靜訴說,“她與同學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搞小圈子,與人的關係不黏膩。即使大家都是從小學開始就已相識,有很深厚的感情,卻又不會太濃烈。”

“君子之交淡如水。”譚君雪輕聲說。她一直很喜歡這句話,也同樣羨慕這樣如水般淡然,卻又綿綿不絕的友情。

“是的。”丫丫應聲表示贊同,“在表面上,她對周與對別人並無不同。可是我知道她是喜歡周的。”

“你怎麼會知道?”她很好奇。

“這算是我的一種能力吧。我從小對人對事就有很強烈的感知能力,我能夠很清楚地了解到一個人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感情與想法。”

譚君雪心裏有些吃驚,如果身邊有一個這樣的朋友,是幸抑或不幸呢?你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被她看得透透的;但她又會比常人更善體人意。

“我同樣知道周也是在喜歡着傲君的。”丫丫就這樣直接地說出這句話,聲音沒有起伏,卻激起了譚君雪心中的千層浪。

心有點酸呢。

“一天,我忍不住跑去問傲君,為什麼你們彼此喜歡卻又不在一起。傲君告訴我她有病。一切就是這麼簡單。”丫丫只管自己繼續說下去,“高二的夏天,司空玲瓏考進了我們學校,當時高一的她開始對周展開瘋狂的追求攻勢,完全是死纏爛打的招數。一時,成為了全校的話題。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高一(2)班的司空玲瓏在追求高二(4)班的周騖遠,大家也都在等待這一場倒追的結果。憑着這一項知名度,司空玲瓏還當選了那一年的校花。

司空玲瓏是傲君同父異母的妹妹,這並不是秘密。別人全以為兩人的感情不好,因為在學校她們幾乎從不交談,在走廊里遇見,正眼也不瞧對方。可是我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們對對方的感情,司空玲瓏的尤其強烈。我也明白司空玲瓏其實並不愛周。你知道她又為什麼要去辛苦倒追,非要和周交往嗎?”

玲瓏不愛周?譚君雪不相信。她會因為錯認她和周的一個擁抱而跑來公司掌摑她;她會用那樣仇恨的目光來看她,像要燒穿她;她會發狠話來警告她,她賭咒她與周不會有好結果。她怎麼可能不愛呢?那應該是多麼強烈的愛啊。

譚君雪搖了搖頭。她不懂。

丫丫見譚君雪搖頭,還是沒什麼表情地往下說:“司空玲瓏愛的是傲君,並不是周騖遠。她知道她的姐姐愛着周,卻又因為自身的病而把這份愛藏在心裏面。所以她不要周被別的女人搶去,她不希望看見她的姐姐難過傷心。因此她追求周,和他交往,跟他去美國。她要牢牢地看緊他。司空玲瓏有的也只是這樣簡單的心思。”

丫丫的聲音是可以吸引人心的,淡然清雅。譚君雪聽她說話,覺得自己似乎只是在聽她說一個故事,那麼地沒有真實感。

因為她簡直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她所聽到的,司空玲瓏根本不愛周?她恨她只是因為她搶走了她姐姐的心上人?!還有阮傲君,也就是冬冬,冬冬喜歡周,卻又把周推給了她……冬冬一直是在鼓勵她的,鼓勵她去追求愛情,追求周。

“你在網上是不是認識一個叫‘騖遠’的人?”丫丫突然問。

譚君雪的心漏跳一拍。

“你怎麼知道?”她反問。

“我曾在節目裏播過一首歌叫‘女兒紅’,是送給傲君的。在節目中,我說,她的愛是說不出口的愛,她獨自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愛。”

原來丫丫當時指的好朋友就是冬冬,譚君雪恍然明白過來。那一天的節目她正好有聽,而且也正是因為聽了丫丫的那一番話,那一首歌,她才決定對周表白的……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丫丫忽然說到這個,剛才不是在講她在網上認識的“騖遠”嗎?她真的很想知道那個“騖遠”是誰。丫丫她知道嗎?

“八年前的九月十一日,周和司空玲瓏坐上飛機,去了美國。也同樣在那一天傲君化名為‘騖遠’開始上網,進入聊天室。她在另一個網絡的世界裏扮演周,以此來紀念。這就是她在愛的方式。”

譚君雪覺得被人當頭擊了一棒,很重很重的。心裏震撼極了。為什麼真相在今天接踵而來?一個接一個,完全不給她喘息的空間。她已經不知道要去相信什麼了,也分不清哪一個答案更讓她震驚,給她的打擊最大,也更令她傷心難過,肝腸寸斷。

太複雜了,這感情。

“傲君一開始並不知道她在網上認識並投契的‘簡-愛’就是你,是後來你與朋友在她的咖啡書店聊起時,她無意中聽見,於是曉得。”

一樣的。就跟她取網名為“簡-愛”,而冬冬取名為“騖遠”,這理由是一樣。因為喜歡這個人,因為愛這個人。

丫丫不再說話。譚君雪心裏五味雜陳思緒如亂麻,想要伸出手去理,卻怎麼理也理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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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君雪穿過長長的醫院走廊,她感到有些冷。

在走廊的盡頭,手術室門上的燈亮着。周坐在椅子上,頭靠着牆,眼睛緊閉,看不出情緒。而玲瓏在手術室的門前不停走來走去,非常焦躁的樣子。阮奇士也到了,倚着牆,擔憂的表情袒露在臉上,不復冷硬。他是在擔心着自己心愛的女兒。他已經失去了深愛的妻子,他不能再失去女兒。

譚君雪和丫丫走近他們,也坐了下來。譚君雪就坐在周騖遠的旁邊。她不與他說話,不去驚擾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緩慢如同煎熬。

終於,燈滅了。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這推門聲就像在他們的心上響開,那麼清晰。醫生走了出來,脫下口罩。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對上他們的眼睛,眼中閃過悲戚。

他搖了搖頭。

“不!”玲瓏驚叫,她衝上去抓住他的白袍,“不!丞!你不要搖頭,你不要對我搖頭啊!手術成功了,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我很抱歉,玲瓏。”沈丞為聲音壓抑,“我已經儘力了。”

阮傲君被推出來,全身罩着白布。玲瓏看着她,不敢靠近。還是阮奇士走上前去,顫抖着手,揭開了白布,露出阮傲君蒼白已經沒有血色的臉。

玲瓏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動到阮傲君的身邊,慢慢地伸出手去探阮傲君的鼻息。已經沒有呼吸了。

“這不是真的……”她先是退後了一步,然後又突然撲到阮傲君的屍體上,“這不是真的!姐姐!姐姐!你睜開眼睛啊!”

玲瓏摸上阮傲君冰冷的臉,淚水快速地滴落上她自己的手背以及阮傲君的臉頰。

“你不要死啊!你不要丟下玲瓏一個人!”聲音哽咽,“活過來!活過來!活過來!……不要死……不要丟下我……”

“玲瓏,你不要這樣。”沈丞為去拉玲瓏,他不忍見到這樣傷心欲絕的玲瓏。

“壞人!”玲瓏一把推開沈丞為,“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你會救姐姐的!你說只要找到合適的心臟,就能夠讓姐姐活下去的!你騙我,你在騙我!騙子!騙子!”

“我說過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的,我也已經儘力要救活傲君了。我也不想傲君死啊。”

沈丞為向玲瓏解釋,玲瓏卻根本不聽。她回身緊抱住阮傲君的屍體,“姐姐,姐姐。”不停地叫着。

丫丫轉身離去。

譚君雪也忍不住流下眼淚,對於阮傲君的死她也難過極了。想起在“梅開一季”里第一次見到冬冬,想起冬冬淡淡的笑,想起冬冬空谷般的聲音,想起冬冬對她說過的話,想起她在店裏見到冬冬的喜悅心情,想起冬冬的美好……這一切的一切,現在想起都讓她加倍地傷心。

在淚眼迷濛中,她看見周走向阮傲君。

周騖遠站定在玲瓏身前,他的眼睛盯住玲瓏懷裏阮傲君的臉。那眉,那緊閉的眼,那安靜的表情,都曾是他午夜夢見過的,那麼熟悉。八年沒見,她依舊容顏不改,依舊這樣美麗。

“我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嗎?君。”

聽見他的話,玲瓏一下子抬起頭,面露兇狠。

“周騖遠,你給我滾!”她抬起手,指向譚君雪,“還有你!你們都給我滾!滾開!滾開!”

周騖遠轉過身,走回譚君雪的身邊,拉起她的手。

“我們走吧。”

譚君雪點頭,最後看了玲瓏和阮傲君一眼,便和周騖遠一起離開。

“譚--君--雪,周--騖--遠,我恨你們,我一輩子恨你們!我恨你們……”淚滑下她的臉頰,一滴一滴滴落到懷裏阮傲君的臉上……好傷心。

阮奇士臉埋在雙掌中,靠着牆滑坐下去。

他連女兒也失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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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大門,夏夜的涼風吹在身上,卻讓譚君雪打了個哆嗦。現在她才想起被他們拋在飯店裏的父母賓客親戚朋友。一場酒席,少了男女主角;一場婚宴,缺了新郎新娘,要如何收場?爸爸媽媽一定很擔心吧,他們連一句解釋也沒有就跑了出來。他們又該怎麼向來道賀的客人解釋呢?

“君雪。”

譚君雪正往前走,周騖遠卻停了下來,手被他拉住。她也只好停下來,回過頭去問:“什麼?”

周騖遠一把抱住譚君雪,呼吸拂在她的脖頸上。

“我愛你。”他在她的耳旁對她說。

這是她等了多久的三個字啊,現在他才終於對她說出

譚君雪雙手回抱住周騖遠。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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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墓地

天陰沉沉的,空中飄着細雨。墓園中冷冷清清,沒有人氣,有的只是一排排林立的墓碑相伴左右。

兩大一小三個人影站在一塊墓碑的前面。

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里,女子淡然地勾起嘴角笑開,淡得如同水墨在宣紙上化開。相片下面清晰地刻着“愛女阮傲君之墓”的字樣,用紅色的漆填充。墓碑的最下方還請專人雕刻出了一株梅花,是女子最喜愛的花,開得那樣清冷。

“心平,給阮阿姨上香。”譚君雪拿出一把香遞給小女兒。

才三歲大的小女孩顯得出奇乖巧,聽話地接過母親遞給她的香,學着爸爸媽媽的樣子,對着墓碑拜了拜。

周騖遠蹲下身子,摟住女兒,撫摩着她的頭。

“君,心平已經三歲了,很聽話。玲瓏的漫畫處女作聽說賣得不錯,很受歡迎。她現在雖然依舊沉浸在漫畫的世界裏,但人比起以前已經成熟不少,不再那麼任性妄為了。她快三十歲了,卻還是單身,沒有男朋友。她似乎不願談感情,我真怕她就這麼一直獨身下去。阮伯父在瑞士安享晚年,身體還算健康。我和君雪上個月剛飛去看過他。他的屋子裏到處是你和杜伯母的照片,他還很想念你們。”

譚君雪聽周騖遠慢慢說著,忽然發現阮家的人都是特別痴情的人,從一而終,那麼專一。一生只愛一個人,只愛一次。

“冬冬,”她接著說,“我們已經買下了‘梅開一季’原來的店鋪,準備讓‘梅開一季’重新開張。有很多人都忘不了‘梅開一季’,店裏散不去的咖啡香味,陽光下書頁擦過手指的聲音,時間流轉,平緩靜謐。我也一直忘不了。”

雨越下越大,他們沒有帶傘來。

“我們該回去了。”

“阮阿姨,再見。”心平小小聲地說,語調稚嫩綿軟。她朝着美麗阿姨的照片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三人走出墓園。

周騖遠抱起女兒,親了親她的臉蛋。生命總在不斷延續,就在他的手中生生不息。他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每一天都快樂,要不枉此生。

他拉起譚君雪的手。這個女人的手他是要牽拖一生一世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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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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