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離開片廠后,徐明並沒有到韋仲祥家裏,而是直接將車子開往新店的家。

“喵——”一打開家門,迎面而來一隻全身墨黑、腳底帶有白毛的小黑貓。

它在她腳邊磨蹭,似乎對於主人的出現感到十分快樂。

“踏雪!”她蹲下身用手逗弄着它。“我不在家有沒有乖乖的啊?”

踏雪是她撿來的流浪貓。它的毛色就是傳說中的喪貓,所以每個路人見到它都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還拿掃把打它。她很同情它,難道只因為毛色就給它定下這樣的罪名。

她才不信邪呢!她偏偏將它帶回家收養,取名為“踏雪”。

“喵——”它鮮紅的小舌頭舔了舔她的手指。

她手指被它搔得好癢,不禁咯咯嬌笑。

“小東西,那麼獻殷勤啊!餓了吧!”她走到廚房料理着它的晚餐,它也尾隨着進去,在她腳邊東磨西蹭。

“別急!”她正用開罐器要把貓罐頭打開。

不久,徐明已經把一碗綜合了貓罐頭、鮪魚罐頭和少許青豆的料理調製好。她蹲下身對踏雪說:“來!你的最愛!”

她把它當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事實上,熒光幕前高高在上的她,私底下卻連個能講真心話的朋友都沒有。

踏雪大口大口吃着它的晚餐。她看它吃得如此滿足,嘴邊不禁掛上一抹甜美的笑。

她將踏雪安頓好了之後,走進浴室沖了個熱水澡,試圖將滿身的芋味和一天的疲勞全洗盡。

洗完澡后,她回到房間,享受着獨自一人,無需任何偽裝的空間。

事實上,自從她踏入了演藝界,她便自己搬出來住;後來慢慢存了點錢,便買下這棟位於新店郊區的樓中樓,一個人住。

演藝圈是個複雜的大染缸,她不能讓她淳樸善良的家人受到一點點干擾與影響。這也就是為什麼她雖然已經買了房子,卻沒有把鄉下的父母與正在讀大學的弟弟接到台北住的原因。

“哎!”她坐在梳妝枱前望着鏡中的自己。

彎彎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翹翹的鼻、小巧的嘴,搭配上吹彈可破的肌膚和小巧細緻的鵝蛋臉……這樣的容貌,從小到大替她帶來了多少的好處與麻煩?

人人都見到她嬌美的外表,但有誰能看見她美麗外表下那顆美麗的心?影迷如此,導演如此,甚至連……仲祥也如此!

她當然懂得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優勢,她當然也知道要如何妥善運用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所以她才能在眾多老闆、導演、製片間如此吃得開。

男人嘛,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

每個都說不需要女人,卻沒有一個不渴望受到女人崇拜、被女人捧着!

“哼!”她朝自己冷笑一聲,眼神中充滿了哀傷的嘲弄。

出身不好,想要什麼就得靠自己掙;沒有人會因為同情而可憐她,她也不需要別人的施捨。即使她一無所有,她也要保有她的自尊。

“呵!”她無奈的對自己一笑,一手快速地梳着她卷翹的中長發;她微微將頭晃了晃,停止了腦中的胡思亂想。

“嘟——”電腦的熒幕保護程式因突然到來的信息而瞬間終止。

她匆匆將頭髮梳理好,雙腳用力一蹬,將帶有輪子的椅子推向身後的電腦桌。

“看看是誰吧?”她移動着滑鼠,對着電腦熒幕喃喃自語。

一個人獨居的生活,養成了她上網與人聊天的習慣。

她需要一些不知道她身份,可以聽她傾訴的對象。當然,她也可以藉由影藝版了解網友們對她的評價。

“可以跟你聊聊嗎?”

一個簡潔有力卻也莽撞的問句。

她看了一下熒幕!上頭顯現對方的ID叫“Makeup”。

偽裝,那不正是她的最佳寫照嗎?

熒光幕前她演戲,熒光幕後她也在演戲。說穿了,她的生命就是一場爾虞我詐的戲。

她毫不猶豫的拼上三個英文字母——Yes!

過了幾秒,對方又丟來了一個水球——

“看見你的ID,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她的ID?Angel嗎?

“是我的ID?Angel?”

她迅速的鍵入了她的疑問。

當初她會選擇Angel當ID,主要是因為那是她內心最純凈的部分。

“嘟——”對方又丟來一個水球。

“沒錯!那——是你的名字嗎?”

她開始覺得他實在很無聊,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答應跟他聊天。不過,基於禮貌,她還是繼續回答。

“那很重要嗎?我以為在網路上是不需要公開真實身份的。請問怎麼稱呼?”

她敲完了這幾個字,便起身走到廚房,為自己倒了杯開水。等她回到電腦桌前坐定的時候,對方又一個水球傳來——

“是啊!人都是帶着面具活着,網路只是一種更完全的偽裝。你叫我假面就可以了!你呢?”

假面?可真新鮮!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的,假面。我是追星,很高興認識你!”

她決定了她的昵稱。

“追星?什麼意思?”

見到他的問題,她微微一笑,立刻回答道——

“小時候住在鄉下,看見滿天的星斗,便想……”

徐明一手不停在鍵盤上飛舞着,一面想起了過去。

是啊!她的童年是多麼的無憂無慮……她還記得她小時候帶着弟弟躺在屋子後面那塊空地上,一邊看着滿天星星,一邊向弟弟說著屬於她自己的明星夢……

現在,這些都只是她的空想罷了!

身為公眾人物,想要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是一種妄想;而仲祥對她若即若離的情感束縛,更是她擺脫不了的枷鎖……

“所以,星星就是你的夢想,你現在圓夢了嗎?”

她心頭一震,是啊!她夢圓了嗎?

“我一度以為我追尋到我想要的夢,也以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幸運兒。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夢雖然沒破,但卻已經變質了。”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是她還是無奈的坦承事實。

“開心一點吧!說不定你會在你夢中找到還沒變質的部分。”

她盯着熒幕上一個個傳輸過來的文字。

她的情形他根本就不了解,他根本就不懂她,怎麼會知道這個夢已經變質到什麼程度!

算了!他只是個交談不到半小時的網友,怎麼可能了解她真正的想法?

何況,仲祥認識了她兩年,不要說知心,就連最基本的了解都沒有,她又怎麼能苛求一個,剛認識的網友?

“哎!”其實她早明白問題的癥結在哪裏,只是她仍不願放手啊……

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他許多,不然怎麼會深深的為他所迷?她也知道仲祥從頭到尾都沒對她認真過,但是她心裏還是抱着一絲絲妄想……

她盯着熒幕上的鼓勵話語,表情凝滯的敲擊着鍵盤。

“謝謝!我累了,改天再聊吧!”

不等對方回應,她直接按下開關,關上電腦熒幕,站起身直接走向客廳。

“踏雪!”她溫柔喚着她的貓。

“喵——”

踏雪一聽到主人的呼喚,便立刻從沙發後面跳出來。

“來!我們去睡覺吧!”她一手抱起它,讓它安安穩穩的躺在她懷中,空出的那隻手把電燈開關關上。

走進房裏,她不再理會電腦的運轉,只是一頭栽向軟綿綿的大床,沉沉的睡去。

夢裏,她似乎看見了那混合著草根香的滿天星斗……

???

“年輕的時候,對人生充滿了希望,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從來沒想過走到後來,全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徐明用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聲音緩緩道齣戲中人物的心聲。

“白女士,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你依舊不能對游三少忘情?”另一個較理性的女聲正訪問着“白菱”。

“怎麼忘得了呢?畢竟他曾經主宰了我全部的生命與愛情。”

雖然現在只是“ONAIR”的幕後收音,徐明還是不自覺垂下了眼。

“可以冒昧的請問您與游三少的故事嗎?”飾演女記者的年輕女演員柔聲問道。

“哎!”“白菱”語重心長嘆了一口氣。“也好,讓你們這些年輕女孩有些警惕,不要輕易的相信愛情。”

她停頓了會,之後低低說道:“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ONAIR”的紅色指示燈熄滅。

“徐姐!你剛才說得好有感情喔!害我在一旁聽了差點掉眼淚。”那名“女記者”邊整理劇本邊表達對徐明的崇拜。

徐明聽了她的讚美,柔美的微笑謙虛道:“沒什麼啦!這是整齣戲的開場,當然要用心一點才能吸引觀眾嘛!”

“嗯!但是徐姐剛剛說得實在不像是在念台詞。”她還是十分欽佩徐明的演技。

“哦?是嗎?”她愣了下,隨即笑道:“我們是演員,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感動,又怎麼能夠感動觀眾呢?”

那“女記者”一聽,用手摸摸頭,羞赧的恍然大悟。

“對喔!我怎麼沒想過這個問題呢?”

徐明拿起她的劇本,走到了出口,回頭向她鼓勵道:“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用心學,一定會進步的!”說罷,便走出了錄音室。

???

一走出錄音室,映入她眼帘的是韋仲祥手捧着一大束紅玫瑰的身影。

“仲祥!”她開心的跑向他。

他一手拿着玫瑰花,一手接住她直奔而來的嬌軀。

“明明!收工啦?”

“嗯!”她在他懷中點點頭。

他將兩人的距離稍微拉開,將另一手的玫瑰花遞到她面前。“送給你!”

她湊近鼻子嗅了嗅,甜甜笑道:“好香!”“真像只小貓!”他寵溺的看着她可愛的舉動。“討厭!笑話人家!”她嗔道:“怎麼有空來接我?”“呵呵!”他就是喜歡她這股嬌勁,老是把他惹得心痒痒的。“人家問你怎麼有空過來嘛!”她向他撒嬌道。他想都不想,反射式的摟住她的纖腰。“來獻殷勤啊!”她聽到他的回答,眉開眼笑的對他說:“人家好想你!”“我這不就是接收到你的感應趕來了?”他進一步討好着說。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薄唇。“你嘴巴吃蜜啦!”“沒錯!快被你膩死了!”他額頭去碰觸她的。“呵呵!”她嬌笑。“到底來有什麼事嘛!”他推了一下他金邊眼鏡的鏡架。

“來接我可愛的明明下班啊!”

他就是這樣,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把你捧上天;但相反的,心情若不好,又可以把你一腳踢開。

兩年來的經驗,徐明已懂得只有討他歡心才是上策。

她順着他的語氣。“然後呢?”

“然後——”他賣關子的拉長音調。“看你想去哪裏嘍?我全天奉陪!”

“真的?!”在她印象中,他很少願意特別陪她一整天的;對於這個令她興奮的消息,她不禁受寵若驚。

看見她驚訝的表情,他用手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傻瓜!那麼高興做什麼?讓人家看見了,還以為我平常都虐待你呢!”

“你本來就虐待我。”她眉目含笑地控訴。

“虐待?!”他音調頓時提高了八度。“我虐待你?天地良心啊!我把明明捧在掌心奉為女神,怕你冷到、怕你餓到,出國拍戲我還擔心你會不會水土不服,到頭來還落得一個虐待的罪名,冤啊——”

“噗!”見他一副大喊青天大老爺的表情,她忍不住大笑出聲。“是喔,是喔!”

“喂喂喂!明明!”他聽出她的敷衍。“你好像很懷疑喔!”

“我不該懷疑嗎?”她嘟起鮮紅小嘴。“你自己說說!你怕我冷、怕我餓、怕我水土不服,可你什麼時候化為行動啦?”

這男人嘻皮笑臉、要嘴皮子的工夫絕對不亞於任何一個痞子、混混。

“啊!”他故作吃驚。“我的明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嗚!嗚!嗚!其實我心裏真的是很擔心的!”他故作委屈的說。

“看吧!”她抓到了他的語病。“心裏擔心?這句話和‘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他立刻辯駁:“‘在精神上支持你’是一種敷衍的句子,但是我說‘擔心你’卻是包含了我對你深深的愛意。”

“惡!”她裝出快嘔吐的樣子。“好噁心喔!咦?奇怪!”

她一臉疑惑的看着他俊逸的臉。

“怎麼了嗎?”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見她還是一臉疑惑的看着他,他又問:“你在看什麼?有什麼不對嗎?”

“我在看——”她拉長了音調。“為什麼你說肉麻話時都臉不紅、氣不喘的?”

明白了她在耍他,他更厚着臉皮回答:“因為我喜歡明明是我的真心話啊!”“呵呵!”她聽到他露骨的回答,笑得更開心了。“真是受不了你!”“不公平喔!明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什麼不公平?”他緊抿着嘴巴搖搖頭。“說嘛!”她拉着他的手搖了搖。見他仍不肯說,她便用手呵氣作勢要搔他癢。“你說不說?”見她的動作,他立刻退後了一步。他韋仲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小妮子搔他癢。“說不說?!”“別癢我!我投降!”他雙手舉高。真沒志氣!看來以後要逼問,就用這招。她心中暗暗得意,總算反將了他一軍。

“我說不公平是——”他故意拉長了音調,想吊她胃口。“我都說我喜歡你了,怎麼沒聽見你回應?”

原來是這個,這男人!

徐明一反剛才戲謔的態度,她一臉正經,雙手攀上了他的頸項,定定地望進他深邃的眼眸,用一種深情款款的語氣嬌嗔道:“我、不、喜、歡、你——才怪!”

“你這小妖精!”他用額頭用力撞擊她的。

“喔!”她用手揉了揉額頭。“你欺負人家啦!”

他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爽朗的笑聲充斥在整個走道上。

???

“你看!我說嘛!咱們徐明還是把韋公子收服得服服貼貼的,報紙上的緋聞都是假的嘛!”製片在樓梯間就聽見了韋仲祥的笑聲。

事實上,從韋仲祥手捧着玫瑰花站在走道上的時候,大夥就懷着看八卦的心理躲在樓梯間偷聽;所以兩人剛剛的談話,他們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哇!好浪漫喔!”那名“女記者”發出了羨慕的感嘆聲。

“有什麼好浪漫的!”一個年近五十的音控師打斷了她的幻想。“這種只會花言巧語的男人,沒有用啦!”

“是啊!這樣的話不曉得他對多少女人說過了?我就聽了好幾回呢!”道具組的一個組員附和道。

“真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每個女人都巴不得黏上去!”音控師不屑的質疑。

“還不是有錢、有背景?要不然他不過是個小白臉!”另一個男組員嗤之以鼻。

“別這麼說嘛!我看韋先生他人不錯啊!對女朋友很體貼嘛!”那“女記者”獨排眾議的辯駁。

“是啊!你們這些男人怎麼搞得!人家這麼登對、親密,你們看了眼紅啊!”女化妝師贊成她的觀點。

那些男人聽見這兩個女人如此維護他們,不禁哈哈大笑。

“登對?!對啦!王八看綠豆嘛!”

“不!你看她那般騷勁,分明是婊子配龜公嘛!”

男人們三言兩語取笑着他們,多麼下流污穢的話他們都說得出口。

男人們討厭韋仲祥,她不奇怪;但徐姐人這麼和氣,怎麼也……那名“女記者”看着兩人依偎着離去的背影,心裏不禁困惑,為什麼片廠的人會對甜美可人的徐姐充滿敵意呢?她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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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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