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色陽光穿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灑落在辦公室的花崗岩地板上。偌大的空間靜悄悄的，只有空調發出了幾不可聞的聲響。
“咯——啦——”
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替室內增添了幾許不安的色彩。
門外走進來的人東張西望的尋找辦公室的主人，可惜他撲了個空。
“不在？”
他看着空蕩蕩的辦公室，感到十分疑惑。
二哥這是怎麼了？
平時他雖然打混，但是也不會荒唐到丟下一整個會議室的客戶，無故蹺班不見人影啊！
韋季越想越不對，他反手將門帶上，直接走到辦公室外特別助理的位置前。
“總經理！”特別助理一見到季向他走來，立刻從椅子上站起，必恭必敬地問候。
“嗯。”韋季微微點頭示意。“你們經理呢？”
特別助理聽見他詢問，立刻照實答道：“經理沒有交代。”
“沒有交代?!”韋季像是聽見了天方夜譚般吃驚。“他難道不知道今天日本佐佐木的訪問團要來嗎？”
“經理應該知道啊！我昨天下班前還特別提醒過他。”察覺到韋季有些不悅，特別助理察言觀色的小聲回答。
韋季聽見了他的回答，深深吸了口氣。見到特別助理一臉無辜的表情，原本準備開罵的情緒硬生生收了回去。
真是的！二哥怎麼這麼不負責任！不管他有什麼要緊的事，他難道不知道今天的客戶很重要嗎？
“昨天他發生了什麼事嗎？”韋季進一步追問，想要抽絲剝繭找出一點點韋仲祥反常的蛛絲馬跡。
特別助理聽了這話，努力的回想一下昨天的情形。
“經理昨晚要離開的時候，心情很好，沒什麼不對啊？我甚至還聽見他哼着歌呢！”
“哦？”
這倒奇了！二哥一向討厭公司的業務，在公司他心情會這麼好，肯定是有什麼緣故。
“那你知道他去哪裏嗎？”
“好像……”特別助理一面回話，一面急忙翻着經理的行程表。“啊，有了！”
他照實的把它小聲念出來。
“首映會！經理昨天晚上去參加‘一代歌后白菱’的首映會。”
“電影首映會？”
去參加電影的首映會會發生什麼事？這真是太奇怪了！
韋季左思右想都不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俊朗的臉上不禁蒙上了一層陰鬱。
“算了！算了！佐佐木先生還在會議室等我。”
他已經沒時間再追究下去了，他腳步匆促的轉身離開了公關部。
臨去之前，他還不忘回頭向呆愣當場的特別助理交代：“還發什麼呆？快點想辦法把他找回來！”
助理一經他提醒，立即恍然大悟。
“是！是！”他立刻翻開手頭的電話簿，開始打電話找人。
“哎！”韋季看着助理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禁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個總經理還真難當啊！
???
“在家的時候愛雙棲……出外的時候愛雙攜……當年的深情……當年的蜜意……沒有一刻曾忘記……鳳凰于飛……比不上我們的甜蜜……鴛鴦比翼……比不上我們的親昵……”
韋仲祥坐在黑暗中兀自瞧着熒幕上的徐明，劇中的她正眉目含情的與他四目相對。
明明你現在在做什麼？你知道我正在想你嗎？
被投影機放大的明明看來還是那樣嬌美無瑕，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由得教人打從心底想呵護她。
如果，當初他見到她這樣的泣訴，他又怎捨得拋下她離去？
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她時的震撼……
那時，她還只是個小配角，所以能夠出現在鏡頭上的機會不多。但就是那樣匆匆的驚鴻一瞥，他就深深被她吸引了……她像是落入凡間的精靈。
從那天起，他就把她當作他頭號的獵物，運用他各種資源條件的扶助她，將她拱上了今日一線女星的地位。
他從來沒想過他究竟喜歡她哪一點。
也許是她美麗的外表，也許是她小貓般的嬌態，也許是她甜甜的笑容……又或許，僅僅是他一股獵得獵物的快感。
也許吧！只是一種狩獵的快感，所以他才會在得手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她。獵人怎麼會對獵物有感情——即使是一個多麼美麗的獵物。
後來，他與追星在網路上談心，發現彼此假面下的心靈是如此相似而貼近，他又再一次陷溺在她柔美的心靈。
他以為他終於找到了他性靈的伴侶，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她就是追星！
上蒼跟他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啊——明明就是追星！
他可以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也願意耗盡他所有的心神去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錯誤，但是……他無法接受“追星”從頭到尾都只是明明用來報復他的工具！
她怎能夠如此對他?!
熒幕中的白菱深情款款，那麼現實中的明明呢？
他聚精會神的望進她澄澈的眼睛，希望能夠在那一雙熟悉的眼眸中找尋到一絲絲她對他的愛意，只要一絲絲就好……
一滴清淚自他眼眶中流下。
眼前的畫面變成一種無意識的轉換，他腦中充斥着最後她離去之前發自心底的控訴——
“你寧可愛上一個虛無飄渺的Angel，也不願珍惜我一個活生生的人……”
場景一幕幕轉換，他的心卻如同冰山般冷凝。
“二哥！”室內燈光突然開啟。
知道有人來了，他隨即用手一抹，把臉上的淚水拭去。
這樣的小動作卻全被韋季看見了，他靜靜的看了韋仲祥一眼，又看了一眼銀幕上的徐明；對於他的失常舉止，心裏大概已猜到了七八分。
“二哥，你還好吧？”
韋仲祥抬起頭，一臉憔悴的對他說：
“沒什麼，只是有點心煩罷了。”
“喔。”
韋季隨口應了聲，沒再繼續接話。
韋仲祥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便先開口問道：
“有什麼事嗎？怎麼會到這裏來找我？”
這裏是帝國的關係企業——帝國影業。一向都是他在負責打理的，在他的印象中，季從來沒主動到這兒來找過他。
韋季也毫不隱瞞的回道：“在公司沒見到你人，佐佐木先生就這樣被你丟在會議室中，你說這算不算大事？”
他也是經助理提醒，二哥昨晚參加了電影“首映會”，這才想到來這裏找他。
“糟糕！”韋仲祥突然想起了今天的行程。“那佐佐木現在在哪兒？”
韋季雙手環胸，一派從容的態度。
“你說呢？”
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對他說：“有你在，我還擔心什麼？”
韋季聽見了這句話，憋了很久的怒氣一下子全爆發出來。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就該全天二十四小時替你守着公司，看看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沒做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韋仲祥試着替自己解釋。
“那是什麼意思?!你今天不把你蹺班的原因交代清楚，我就跟你沒完沒了！”韋季撂下了狠話。
“哎！你是不會懂的。”韋仲祥無奈嘆道。
“你不說我又怎麼會知道?!”
韋仲祥拿他沒轍，只有緩緩解釋道：“你知道徐明吧！”
“是不是就前陣子跟你傳出緋聞的女星？”
“嗯。”韋仲祥點點頭。“我前陣子不是才跟她分手嗎？這中間，我在網路上認識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孩——”
“就是那個叫你假面的女孩？”
韋仲祥微微頷首。
“對，就是她，她叫追星。我和她很聊得來，我本以為我終於找到了我生命中的伴侶，對她我也動了真心，卻萬萬沒想到，追星其實就是徐明。”
“啊？”
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韋季不禁驚呼出聲。
韋仲祥看見他的反應，只得無奈苦笑。
“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吧！當時我的感覺就和你一樣。”
“那她呢？”韋季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什麼意思？”
“我是說，她是不是也十分訝異？”
韋仲祥臉色一黯。
“我不知道。”他說得有些心虛。
他就是不想承認追星其實只是明明復仇的道具，因為他到現在為止，還是深深愛着她——追星。
韋季越聽越奇怪，又繼續問道：“什麼叫不知道？怎麼你越說我越不懂。”
“她跟我說，她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追星只是她報復我的手段，但是我不相信。”
“怎麼可能？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嗎？”韋季覺得事有蹊蹺。
韋仲祥不再回答，只是一徑沉默。
韋季越想越不對。
怎麼可能她從頭到尾都知情呢？難道她未卜先知？
“不對！二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跟她變成網友的？”
韋仲祥認真回想了下。
“嗯——是明明剛從大陸拍完戲回來之後。”
“那時候你跟她有任何承諾嗎？”
“承諾？沒有啊！”
韋季臉上充滿了微微笑意。
“你被她耍了！二哥，你是一時間被沖昏頭了。”
“怎麼說？”
季見他還糊塗，不禁失笑道：“你現在去找一台電腦，看看你們水球紀錄的時間就知道了。”
韋仲祥聽見這話，像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明，立刻拉着他離開了放映室，跑向隔壁一間辦公室。
兩人一走進來，所有的員工都注意到了。每個人急急忙忙站起身向他們示意。
“別緊張，只是要借台有連接網路的電腦。”韋季一臉輕鬆的對着辦公室員工笑道。
聽見這話，一個科長級的員工立刻小跑步到他們面前，恭敬的說：“兩位經理，這邊請！”
“嗯。”
韋仲祥坐在電腦前面，依照以往慣例進入BBS站。
他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顫抖，將畫面移到了水球紀錄。
打開水球紀錄，當初一句句對話又出現在他眼前——
“假面！我是追星，很高興認識你！”
“所以，星星就是你的夢想，你現在圓夢了嗎？”
“我一度以為我追尋到我要的夢，也以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幸運兒。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夢雖然沒有破，但卻已經變質了。”
“我的感情脫下了假面，你知道我獲得了什麼嗎？
星星在我的掌心!
試着把假面脫下吧！一定會有不同結局的，加油！”
“我決定——
我要再一次戴上假面，去保護我已被假面傷得支離破碎的心！
不要為我擔心，也不必為我惋惜，因為——
這就是現實人生！
戴上假面的現實人生！”
“對了！你說你戴上玩世不恭的假面。玩世不恭，那真的是一種假面嗎？”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人活着，是不是就要戴着假面？”
“呵呵！只有在子虛烏有的網路世界中，我才是我。”
“阿姆斯特丹的星空很美吧……就讓我和你共同沉沒，一起被死海的深潭埋沒吧……”
韋仲祥目不轉睛的看着這些紀錄，受創的心越來越覺酸楚。
他臉色十分凝重，似乎沒辦法在其中找到什麼端倪。
他回頭看了一下站在他身後的韋季。
只見韋季滿面笑容的將手放在鍵盤上，前後移動着兩人的對話與信件。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什麼？”
韋仲祥實在是一頭霧水。
韋季看他一臉困惑的表情，不禁嘆道：“你真是當局者迷啊！”
“到底怎麼了嘛?”
韋仲祥已經明顯感到有點不耐煩。
“你仔細看！這些水球、信件的前後語氣根本不一樣嘛！”
“是嗎？我看看!”韋仲祥聽了他的話，連忙將頭湊近熒幕。“是有些不一樣。”
“這就對啦！如果說，她根本一開始就是要騙你，怎麼會語氣、態度前後不一呢？”韋季進一步解釋。
“那你覺得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已經不願再多作判斷，因為他已經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力。
“我看看……”
韋季仔細看了一下這些紀錄，越到後來，臉上的笑容越深。
“看出來了嗎？”韋仲祥在一旁心急問道。
他側過臉對着一臉干著急的二哥恭喜道：
“依我看哪！我未來的嫂子是在最後才知道的！”
“是這樣的嗎？”
韋仲祥的語氣雖然有些懷疑，但深鎖的眉宇已經舒展開來。
“沒錯！你自己看看！最後這封約你見面的信，是不是每句話都語帶雙關，暗藏玄機？我看，是你自己亂了陣腳，在告白信提到嫂子的名字，所以才揭穿了自己的‘假面’吧！”
韋仲祥聽出了他的調侃，高興地傻笑道：
“真的嗎？呵呵！”
原來，她也和他一樣，愛上了網路上的對方。
他覺得他實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了！這種幸福的感覺，像是要快樂得飛上了天。
但是……她為什麼要騙他說她早就知道了呢？
難道是為了要懲罰他嗎？
她的話語突然在他耳畔回蕩——
“你寧可愛上一個虛無飄渺的Angel，也不願珍惜我這個活生生的人。”
是為了這個理由嗎？如果是的話，他又該作何解釋呢？
其實她說得沒錯！
如果不是假面與追星在網路上偶遇，即使他現在還是跟明明在一起，他對她也不會認真的。
到底，他愛的是明明還是追星呢?
想到這裏，他才剛鬆開的眉頭不禁又緊皺起來。
韋季在一旁看見他的表情變化，關心問道：“怎麼了？又不開心？”
“我不知道我愛的到底是明明還是追星？”
韋仲祥現在像是個迷路的人，需要旁人來指點迷津。
韋季一聽見這話，立刻大發雷霆。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你要把好好的一個人硬拆成兩個人?!你管她是徐明還是追星，你就勇敢去愛，愛她的全部就是了!”
“可是——”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
“可是，昨天我要求和她重新開始的時候，她還是拒絕我了。所以，其實我知不知道她愛着假面已經不重要了。”
他還記得昨夜被她一口回絕時的難堪。
如果她真的愛他，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而不是斷然拒絕他的請求。
他實在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麼，漸漸的，他也開始懷疑起季的說法。
看見他懷疑的眼神，韋季又不免再一次怒火中燒。
“你還不明白嗎?!你知道她是愛你的，這就是你最大的籌碼！”
“然後呢？”他語調中已毫無生氣。
“然後想辦法跟她道歉！挽回她的心啊！”韋季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跟她道歉？挽回她的心？
不！他不能再忍受第二次被拒絕的難堪。這樣，當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起碼，他還保有他的自尊。
“不，我不道歉。”
韋季聽見他說這麼一句話，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們彼此都不願先付出真心，又怎麼能夠奢望對方先付出真情?!我不想再管你的事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掉頭就走，臨走前還用力的將門帶上。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感覺場面有些尷尬，大夥紛紛抬起頭來，驚訝的看着這一幕——兩個老闆竟然吵架？這倒是大頭條啊！
韋仲祥聽見他的話，不禁愣住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喚回他離去的步伐，只是獃獃站在那裏，眼睜睜看着他離去。他渾然不覺外頭的流言蜚語，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