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廊的高腳吧枱邊,方妮塗滿鮮紅蔻丹的手指端着高腳杯,另一着手拿着煙,百般無聊又妖艷異常地坐着,化得十分誇張的眼冷冷地搜尋着獵物。
“怎麼?難得我們方妮小姐沒檯子坐?”大班紅姊笑吟吟地走到她的身邊。“最近你好像股票跌停板似的!”
方妮不太起勁地斜睨她一眼。“要說什麼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阿紅微微一笑,也點起一支煙。“妮妮,你在我手下也兩年了,曾經是我最紅的王牌,每個人都會犯錯,可是都一樣可以東山再起,只是你這次是玩火屍
“是嗎?”
“你還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妮妮點點頭。“投錯。”
阿紅見她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忍不住詛咒一聲。“你他媽的!是你賤還是他賤?我知道.你一向愛玩,可是要玩也得玩有錢的男人,你白白送上門給人玩個鬼啊?”
妮妮斜睨她一眼。“你自己還不是沒事犯賤讓那個老芋仔玩假的!”
阿紅氣綠了臉。“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妮妮失笑,轉過頭來。“紅姊,那老芋仔一樣沒錢,也不稱頭,你幹嘛?現在反過來說我!”
“我是為你好,那老傢伙至少不貪我的錢!”
“小路也不貪!”
“不貪我隨便你!”阿紅不屑地冷笑。“我早聽過他那個人,噌賭如命,照他那個樣子,遲早把你也賭掉!”
“我?”方妮又笑,攤攤手。“我能讓他怎麼輸?早就在火坑裏了,除非他把我剁了拿去菜市場賣!”
“妮妮!”阿紅嘆息,苦口婆心地。“我是老鴇沒錯!可是我不是什麼冷血怪物,我也希望你賺夠了錢,好好找個獃子嫁掉,糟蹋自己這麼些年還不夠,非要拿錢去砸那種男人,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妮妮抽口煙,沉默地別開眼光。
阿紅拍拍她的手。“像你這樣,沒事到處去告訴客人你已經有男人了,擺明了是不要男人點你的台,這樣早晚會坐吃山空的,等你沒錢,那個什麼路的還會和你在一起嗎?”
“小路不是那種人!”她倔強地反駁。
“那他是哪種人?為什麼還要你來借錢?”
“那是我心甘情願的!”妮妮固執地。“我不要他再去做那種事!”
阿紅嘆息一聲,妮妮真的是中毒已深,無論她如何說,她也不會回頭了!
傻女人!用錢買男人的心是買不到的!
這個時代是在變,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偏偏就有些傻女人不信邪,非要用那種笨法去試。
她只有無奈地拍拍她的手。“你自己看着辦吧!錢的事我會跟公司說,不過你要答應我,好好上班,不要再使性子了!”
方妮聳聳肩。“好啊!”
好才怪呢!
女人一旦有了真的心愛的男人,她是再也不會允許任何男人碰她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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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出去?”
“嗯。”
林哲夫自他的書上抬起眼,那雖已老邁卻仍精幹的眼閃着深思的光芒。
“你最近夜裏常出門。”
她靜靜梳着頭,審視着鏡中的自己。“待在家裏也無聊。”
“怎麼不讓老張送送你?三更半夜的一個人到處亂跑很危險。”
“去朋友那裏,叫老張等我一整夜不好,我自己很小心的。”
“是嗎?”他放下書,不經意地打量着她。“什麼樣的朋友?有那麼多話可以說。”
“幾個大學同學。”
林哲夫嘆口氣。“可別玩得太瘋了。”
冷銀嫣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轉過身來。
她不會笨到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眼前的老人和人勾心鬥角幾十年,他太精明,精明到令人害怕!
“如果你不希望我出去,那我就不出去了。”
“那倒不是,整天叫你守着這間空屋於是很無聊的,我只是提醒你,現在外面壞心眼的人很多,你不要受騙上當了。”林哲夫伸出手,她立刻來到他的身邊,他撫着她平順烏黑的發。“我老了,不能陪着你,可是我心眼兒里是疼你的,你怎麼玩都好,只要你開心,不過你的身份不同,可別玩出事來。”
她靜靜地坐在他的腳邊,那姿勢彷彿一隻貓,一隻已被馴養的家貓——
“銀嫣,你心裏是不是怨我?”
她抬起眼,溫溫柔柔地對着這個當她父親也太老的男人微微一笑。“怎麼會呢?我所有想要的,你都已經給我了!”
“只除了名份是不是?”“我不要名份。”她輕輕搖搖頭。“那隻不過是白紙一張!”
林哲夫笑了笑,撫着她細膩的頰。“你就是這麼懂事,由不得我不心疼你……”他嘆息一聲。“要出去就去換衣服吧!我也該回去了。”
“我陪你看看書,聽聽京劇?”她輕聲提議。
“不用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老玩意兒,明天還有個會要開,更何況我也累了。”他拍拍她的頭。“去吧!玩得開心些。”
冷銀嫣點點頭,扶着他起身。“我去叫老張來。”
“我已經吩咐他在樓下等我了。”林哲夫拍拍她的頰。“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好。”
送走林哲夫,她再度坐在鏡子前,心裏一片空白。
獃滯地,彷彿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她一直有如一具投有生命的木偶,小時受父母的操縱,年輕時受林哲夫的操縱,一直到現在,她仍活得茫茫然的。
她的生命——一場徹頭徹尾的交易,怎麼說悲哀呢?有些人一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悲哀,被訓練得只知道傻笑,只知道服從。
即使當她知道,她必須被賣給林哲夫,以求得其他兄弟姊妹的自由與財富之時,她都沒有悲哀的感覺。
反正又有什麼差別,由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牢籠,那似乎是她註定的命運,她不懂什麼叫自由,什麼叫悲哀。
一隻已馴的鳥,放了出去也不過死路一條,啊!啊!啊!
悲哀?什麼叫悲哀?活不下去的那一天才叫悲哀!
於是她又開始化妝,用最昂貴的化妝晶來裝扮自己,用最昂貴的服飾和珠寶來堆砌自己——
一個其實再廉價不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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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在畫畫,畫的仍是心愛的男人,她心愛的貓“偵探”靜靜地蜷曲在她的腿邊,懶洋洋地,像是午後的陽光。
阿南的畫像已經編到第幾號了她也弄不清楚,只知道每當坐在畫架之前,畫著他的畫像,她的心就充滿了快樂與滿足。
小季說她這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絕症,管他的!愛情原來就是無可救藥!
阿南這幾天的情緒出奇的低落,臉上總有種濃得化不開的憂鬱,經常莫名其妙抱着她,半句話也不說,連睡覺都不得安寧——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畫筆,畫裏的阿南當真有般可怕的沉鬱。“偵探,阿南這幾天很不快樂,他又不肯說,你知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貓抓抓自己的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懶洋洋地趴回地毯上。
她有些不滿地橫了它一眼,輕道:“虧你叫‘偵探’,笨得要命,問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無奈地嘆息一聲,仰躺在椅背上,撫着自己的小腹。“你呢?小南,你知道嗎?我們母子倆真是沒用,什麼忙也幫不上,難怪你爸爸不肯把事情告訴我們……”
門鈴響了起來,她輕巧地起身。“哪一位?”
“我是傳南的朋友,他讓我來看你的。”
碧雪莫名其妙地拉開門,門外站着一個艷麗的女子。“阿南的朋友?”
殷素素笑了起來,已走進門裏,見到那一屋子的畫像不由得一愣!:全是阿南!”
碧雪反而不好意思了。“是啊!請坐,我去倒茶——”
“不用啦!”殷素素笑着拉住她,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她。“我早就聽說阿南的太太是個畫家,可是沒想到你這麼漂亮,難怪阿南那麼喜歡你,對別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呢!”
單純的她立刻紅了臉,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殷素素笑吟吟地拉着她坐下。“說了半天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呢!我是阿南髮廊的朋友,自己也經營畫廊,阿南說你很會畫畫,叫我有空來看看你,所以我就來啦!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碧雪紅着臉羞澀地笑。“他就是這樣,怕我會得自閉症,老是替我介紹朋友。”
殷素素眼中寒芒一閉,目光移到那幅她才剛完成好的畫像之上。“這是現在的阿南吧!畫得真好……”
“沒有的事!”碧雪忙走到畫像前想蓋上畫布。
“別忙!”她扯着她。“不如這畫賣給我吧!”
“什麼?”她愣住,獃獃地看着她。“賣給你?”
“是啊!我不是說了嗎?我自己經營畫廊的,這麼好的畫不賣還賣什麼!”殷素素不由分說地立刻拿出支票本。“我看兩萬元好了,如果賣得夠好我再——”
“殷小姐!我不能把畫賣給你,這只是我自己畫著玩的!”碧雪慌亂地搖手拒絕,幾乎有些手足無措。
殷履素素笑得近乎邪惡。“你是嫌錢太少?不要緊,價錢我們可以再商量,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幅畫。”
“不是這樣的!我——”她一急,突然覺得噁心,臉色一變,立刻衝進浴室。“嘔——”
殷素素也嚇了一跳,跟着她到浴室扶住她。“你怎麼啦!沒事吧?”
碧雪一邊搖手,一邊嘔得厲害,過了好半晌才鬆了口氣直起身子來,歉然地面對她。“對不起……”
“你有孩子了?”
她羞澀地點點頭,沒注意到她遽變的臉色。“快三個月了。”
殷素素的臉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滿懷恨意地蹬着她的背影。
碧雪自顧自地往客廳走,一點也沒察覺背後那兩道陰毒的目光。“我真的很抱歉!”
“怎麼這麼說呢?我才要恭喜你們呢!”殷素素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阿南一定很開心吧?我知道他很喜歡小孩子的。”
“對啊!”碧雪走到畫像前,凝視着畫中的人,幸福洋溢在聲音里。“他還說要把晚上的工作辭掉,專心在家裏陪我呢!”
她的神情又是一變!“那這就對了!他把工作辭了,你們不就少了一份收入了嗎?如果你肯把畫賣給我,減輕他的負擔,那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碧雪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她愣愣地看着殷素素。“真的嗎?我這樣做他真的會高興?”
“當然!”她又掛上她那虛偽的笑容,將支票交給她。“我和阿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朋友了,男人的心理我最了解;你放心好了,聽我的一定不會錯的!”
接過支票,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可是她又想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殷素素上前將畫拿了起來。“好啦!我還有事,得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喔——”此時對講機的鈐又響起來。“喂?”
“商小姐,季小姐來看你了。”
“哦!請她上來。”碧雪漫不經心地答着,目光仍跟隨着正在穿鞋的殷素素。
在燈下看她,殷素素其實已經不年輕了,那濃濃的妝並不能掩去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迹,而且她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電梯門一開,小季走了出來和殷素素碰個正着,她還裹不及反應,殷素素已點個頭抱着畫走進電梯裏,只留下一股濃濃的香水味——
“你的朋友?”小季邊脫鞋邊問,不知怎麼地老覺得那女人很面熟。
“不是,是阿南的朋友,說姓殷。”
“殷?”小季愕然。“殷素素?”
碧雪有點意外地點點頭。“對啊!你也認識她?”
她在心裏哀嚎一聲。“不認識,不過她很有名。”
碧雪聳聳肩,不甚在意。“咦?偵探呢?剛才還在,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偵探?偵探——”
小李苦嘆一聲,女魔頭找上門來,偵探當然是避之唯恐不及了,只有碧雪這個呆瓜,還當人家是善神似的迎上去!
看來阿南的麻煩這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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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氣氛熱鬧的進行着,不知名的女人嘶吼着唱着哀怨的“舞女”,男人擁着女人,女人抱着男人,也分不清到底是快樂還是悲傷地共處一室。
小天摟着哀哀切切哭泣的女人,輕聲軟語地在她耳邊安慰着,輕拍着她的背,彷彿真是擁着自己摯愛的女人似的。
他早已習慣了,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悲傷和痛苦,奇怪的是每個人也都還安然無恙的活着。
他從來不介意提供自己的懷抱,只是到了現在女人與其說是他的肋骨,還不如說是他的荷包。
他一邊抱着悲傷流淚的女人,一進看着穿着小丑裝的阿寶賣力地耍寶,努力要將自己推銷出去。
做舞男投見過比阿寶還認真的,他那又笨拙又儘力的模樣看了不禁讓人有些心酸。
阿威死後,哭得最大聲的是阿寶,純真的阿寶似乎才開始知道什麼叫人生,他卻那麼努力要將自己投入這最不堪的人生之中!
“噓!”阿常打開一小縫門,在外面瞪着他。“噓!”
小天不想理他,逕自安慰着他今夜的財神爺。
“小天!你出來一下!”
懷裏的女人帶着幾分醉意,哀哀怨怨地抬起頭來。“你不可以走!今天你是我的,你答應過的!”
“放心,我不會走的。”
“小天!”
他不耐煩地翻翻白眼,溫柔地拍拍小女人。“你乖乖的,我馬上回來好不好?”
女人有些不甘願,卻又無奈地點點頭,小天走到門
“幹什麼?沒看到我碰上凱子娘了嗎?”
“真正的凱子娘等你快一個鐘頭了你怎麼還不去?”阿常瞪着他。
“她的台我不想坐,你隨便叫小路還是阿南去不就得”他仍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阿常蹙起眉,那老鴇的嘴臉又出來了!“喲!還挑着人啊?那麼清高也不用來干這行了,專門跟錢過不去是不是?
小天冷冷一笑。“我看起來像和錢過不去的樣子嗎?你沒看到我現在正在賺錢嗎?”
“那你是存心和我過不去羅?”阿常略板起臉,恩威並施地。“你也知道阿威那檔子事還沒解決,如果她肯出面幫忙,那大家的日子都會好過點,你就算是幫我個忙也不過份吧?這樣,你去,我算你兩個全場好不好?”
他依然是那一抹冷笑,誰不知道林夫人出手闊綽,只要當天坐過她檯子的,她一律全賣全場,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得的,阿常說得那像個恩惠似的!
“三個,你不要再不識相了!”阿常忍痛警告。
他深吸一口氣,看看他方才的包廂。“好!不過我不跟她出場,我們各讓一步,誰也別說誰不給誰面子!”
“行了!行了!”阿常眉開眼笑地。“只要你肯,咱們什麼都好說啦!”
小天不耐地轉身往那個特別的包廂走去。
她還想要什麼呢?或者說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一個職業的笑容與招呼,啊,那可再容易不過,舞男那麼多,她隨時可以要到一大票,偏偏要他這個最不願意見她的男人!
推開包廂門,她坐在她慣坐的角落裏,半截,白晰的頸子裸露着,散發著誘惑的光澤。
他在心裏詛咒一聲,不明白她怎能看來如此無辜。“嗨!”
林夫人抬起頭來,竟微微一笑。“嗨!我以為你不來,了。”
“怎麼會呢?”他笑得虛假。“大戶來訪,我怎麼可能不過來招呼?今天想做些什麼?”
“坐。”
她淡淡一聲,對他卻彷彿有無上的魔力,在他發覺之前,他已坐在她的身邊。
“陪我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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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舞廳的門口,天已微曦,冷冷的風吹着她的發,也吹散了幾分的酒意。
酒客大多散了,而她孤獨地站在門口,他沒有來。
其實在心裏早也知道他是不會來接她的,只是忍不住期盼小說中深情的情節會發生在她的生活之中。
她輕輕嘆口氣,往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着,沒什麼目的,只是想走走路,反正家離這裏也不遠。
她十六歲逃家,當舞女已有八年的時間,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什麼都沒有。
男人在她的生命中來來去去,她茫茫然然地,似乎早已麻木,直到遇到小路。
想起他,她的臉上泛起又苦澀又甜蜜的笑容。
怎麼會遇上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人?當真是她前生欠他太多嗎?這樣愛着他真的很痛苦,這樣的苦又能怎麼說?
連酒精都麻醉不了的苦——
走到街角,她倚在電線杆上,對面的賓館有一對男女正相擁着走出來,多麼甜蜜——
她突然愣住了!
那男人!那日日夜夜躺她床上的男人竟擁着別的女人從賓館裏走出來!
天!
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迎面就給他一巴掌!
三個人都愣住了,小路怔怔地掩着頰,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你下賤!”她咬牙切齒地進出這一句。
他的臉色變成青紫色,強忍着對身邊的女人開口。“你先回去吧!”
女人二話不說立刻逃之天天,留下他們兩人世仇似地對峙着。
“你這是幹什麼?”他陰冷地瞪着她。
“你就一定要這樣對我是不是?”她痛不可遏地開口,聲音顫抖着,淚水在眼眶打轉。
“那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這又是幹什麼?今天才認識我?”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她瘋了似的大吼,用盡全身的力氣用皮包打他。“為什麼?為什麼?”
小路忍無可忍地一把抓住她咆哮地:“什麼為什麼?你鬧夠了沒有?你他媽的神經病!”他吼完,一把甩開她大步往前走。
“陸瑞文!”她尖叫。
他頭也不回筆直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伸手攔了計程車。
“不許走!”她發狂地追上來,拉住車門,淚流滿面狀似夜叉——
“閃啦!”小路一把推開她。“開車!”
計程車司機猶豫了一下,終於往前開去——
妮妮追着,哭着,終於倒在地上,不可抑遏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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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豪華的公寓門口按門鈐,近乎不耐煩,光是站在她的門前,他已覺得全身都難受起來。
半晌之後,她嬌笑地打開門來,身上只凌亂地穿着血紅色的內衣,吊帶褲襪褪至一半,那邪氣的模樣彷彿妖女。“你來啦!來!進來!”
“找我這麼急有什麼事?”他悶悶地問着,房裏有兩個男人笑着朝他看,一陣噁心涌了上來!
“進來我就告訴你!”殷素衰笑得淫蕩盪地。“放心,我不會咬人的,你們說對不對啊?”
男人們爆出一陣狂笑,他蹙起了眉。“我沒興趣加入你們的遊戲,沒事的話我要走了廣
她遺憾地嘆口氣,朝房裏的男伴點個頭。“那你們走吧!主角來了。”
阿南冷着臉,男人自他的身邊走過,淫邪地吹着口哨,衣衫不整,但他們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這下可以放心進來了吧?”她拉着他進門,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隨便坐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到底有什麼事?”他仍站在門口。
殷素素的雙手環上他的頸項。“別那麼無情好不好!你破壞了我的好事,難道不該補償我一下?”
他將她的手拿下來。“你到底有什麼事?”
她聳聳肩,為自己點起一支煙。“就是這麼不解風情,配你那個自閉症老婆正好!”
他一窒,一股不祥的預感升了起來。“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她笑起來,不懷好意地。“叫你來只不過是想讓你看一樣東西而已。”她走到窗前,將—方白布掀開。
那是他的畫!那是碧雪為他畫的畫!
“你去找碧雪!”他驚愕地衝到她的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你居然敢去找她!”
她撥開他的手,臂上已留下五指紅印。“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放心,我什麼事也沒做,你可·愛的小碧雪現在還在家裏乖乖地等着你呢!”
她的話對他並沒有絲毫安撫作用,寒意仍自他的腳底緩緩升上背脊——“你到底去找她做什麼?”
“沒做什麼啊!只不過是跟她買畫而已。”她笑着,鮮紅色的指甲輕輕刮過畫布。“她畫得很傳神不是嗎?我這裏正好缺少一張畫。”
他盯着她笑得邪氣的臉,所有的神經全綳成一條條隨時可能斷裂的直線。
她侵入他的生活!
這女人彷彿水銀一樣,無孔不入,逐步逐步地鯨吞蠶食着他的生活!這已經不是可怕就可以形容的!
“她懷了孩子是不是?”
他震在當場,即使現在她的頭上突然長出了兩隻角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殷素素的口氣居然有一絲遺憾似的。“我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惜這輩於是不可能的,看來我只好等着當你孩子的乾媽了是不是?”
“你妄想!”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地斷然拒絕,咬牙切齒地瞪着她。“你最好滾離她們母子倆遠一點!要不然我會殺丁你!你聽清楚沒有?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的耳朵很好,你不必這麼大聲嚷嚷。”她笑了笑,撫摸着那張畫。“我知道你會拚死保護他們,可是……”她陰森森地看着他。“當你必須殺死我的時候,一切也都已經造成了不是嗎?”
他覺得頭皮發麻——
“我見過很多瘋女人,在她們還沒發瘋之前也和你那可愛的小碧雪一樣的病態——”
“住口!”
她大笑,滾到她血紅色妖艷的床單上,撩開她的黑色睡衣。“來啊!如果你不想她變成那個樣子!”
阿南的眼變成血紅色,和那床單一模一樣——
他狂吼一聲,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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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抓着床單,獃獃地看着正坐在梳妝枱前抽煙的女人,表情竟有如受驚的兔子!
女人瀟洒地笑了笑,那略為臃腫的身影動作已有些笨拙,他的小丑裝散落在地毯上。“你幹嘛那張臉?像個小媳婦似的?我委屈了你嗎?”
這樣的話十分好笑,他獃獃地望着她,什麼反應也沒有,她走到他的面前,輕輕摸摸他的臉。“你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快樂了,下次我還會找你的,去洗個澡,我送你回去。”
他還是覺得滑稽,過去自己從未嫖過女人,但似乎常在電影裏聽到這樣的對白,看到這樣的情景,只是……只是說這些話的總是男人。
阿寶搖搖頭,女人的手揉揉他的肩膀,又往下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滿意地起身,自外衣的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來,放在他冰冷的手中。“那我先走了,旅館的錢我會付的。你乖一點,我下次再去找你。”
說完女人搖着那已獲得滿足的身體,走出房間的大門。
他看着手上的鈔票,這是他第一筆賣身的收入,他終於賣了。
他終於賣了,和其他的男人一樣——
那鈔票上仍有女人的溫度,他燙着似的連忙鬆開手,不知怎麼地竟哭了起來!
這是他所要的!
這正是他所要的,可是他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