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煩死了,煩死了,慕容開快煩、死、了!

回京以來,舒服日子還沒過到,烏煙瘴氣的事就一椿接一椿。在朝中煩,在家裏也煩,讓人煩不勝煩,一個頭兩個大。

朝中煩的是公事。山賊猶如野草般頑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還從南方一路流竄到北漠跟馬幫結合,近年來令朝廷非常頭痛。

西疆在慕容開的領軍戍守下一向堅若磐石,是最穩固的一區;但南北雙方近年都在紛紛叫苦,上奏請求朝廷增兵幫助平亂。皇上震怒徹查之下,兵部也受到牽連,元氣大傷;

連馬都調度不全了,還怎麼增兵?

所以,主意動到了一向穩固的西疆頭上。

本來軍旅生涯都該是聽命行事,兵部下了什麼令,慕容開就怎麼做;但這種差使,卻讓慕容開覺得煩死了。

這就是所謂的“有功無賞,打破要賠”的悶差;平常就常被迫代訓新兵、代養軍馬、代運軍糧就算了,堂堂一地的少將軍威風凜凜,但要是到了別地方去幫忙打仗,指揮調度

都矮人一截。

打贏了,是當地配合有功,馬壯人強;打輸了,可得全算在這個借來的將身上。

何況,將領們都有自己的精銳人馬,衝鋒陷陣一定派借來的兵馬先上。慕容開出人出力之外,死的還都是自己帶去的弟兄,這又是何必?

“南邊的兵都是新征的,武力還不足;北邊則是長年守關抵禦外族,加上秦將軍也有了年紀了,已露疲態;你西疆反正平靜無事,為何不樂意幫這個小忙呢?”皇帝在跟兵部

的人協商時,曾微皺着眉問他。

是,西疆最平靜了,但這也是他們慕容父子多年來的功勞,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想當年他父親被奉派西疆時,那兒還是馬幫橫行、來往南北的惡徒山賊都要藉機撈一把油水的混亂地區,也沒看誰伸出過援手了。

“年紀輕輕的這麼怕事,這就是慕容尚書教出來的好兒子?”北方回來的協將講話可酸了。

去他的!他慕容開何時怕事過?還拿他爹來壓他?

“若是少將軍沒有把握的話,不妨直說。”南邊來的也很會拿話擠人。

慕容開真的很想一一罵回去,必要時拳頭出馬好好招呼一頓粗飽再說。可是他父親——也就是兵部尚書——正黑着一張臉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慕容開就算一肚子火了,還是得

硬生生按捺住。

結果,他爹居然跟各地將領再度討論起西疆出兵的時間跟方式,他毫無置喙的餘地!

奇悶無比地回到家,又是另一個戰場。還沒進門,慕容開的頭就越發疼痛起來。

“開少爺,今日季姑娘又鬧了。”才走上長廊,管家就過來低聲報告,嗓音里滿是不悅。

“姨夫人特地撥秦媽過來幫忙梳妝,季姑娘不依,還想拿梳子打她!”年長的管事嬤嬤見少爺回來,也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告狀。

慕容開濃眉一擰。季月不是隨便發脾氣的姑娘,但若真的惹毛了她,確實會動手。在西疆的話也就算了,但是在將軍府里,這可大大行不通。

“還有,夫人令季姑娘換衣服,季姑娘大聲頂撞。中午的飯菜沒吃完,也不讓人去收,說要留到晚上再吃——”跟在後頭不的丫頭也說著,語氣驚恐,好像客人是什麼妖魔鬼

怪似的。

“好了好了,先別說了,讓我清靜一下成不成?”慕容開按着太陽穴,頭痛地說。

“少爺,這位姑娘實非良伴,還請少爺三思。”

“是呀,少爺。”

慕容開俊臉一冷,“我的事,什麼時候要你們多嘴了?”

管家已經在將軍府多年,看着慕容開長大的,他忍不住大膽進言:“就算小的不說話,老爺跟夫人也會說。何況少爺想想,這姑娘娶進門來,以後就是當家主母,看她這個野

蠻的個性,適合嗎?”

慕容開的頭越來越痛,擺擺手讓他們別說了,邁開步伐往季月的房間走。

只見廊上燈火通明,房間的門洞開,有個小丫頭在門口徘徊,一見到慕容開,就像見着了救星似的,快快迎上來。

“少爺,少爺!您快進去看看,季小姐要剪頭髮!”

這一驚非同小可,慕容開迅速跨進門內。只見季月站在內室當中,手上果然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剪刀——

話聲方落,人已經到了她面前。手勢起落,快得幾乎看不清,季月手上的剪刀已經被搶下,她則被推得倒退了兩三步。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睜得大大的,“你幹什麼?”

“你才幹什麼?”慕容開怒道:“動刀動剪的像什麼樣?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他們硬是要梳我的頭、強迫我戴一大堆重死人的珠花;還說只要有頭髮的女子都得這麼著。那簡單,我把頭髮剪短了不就成了?大家都輕鬆!”她還振振有詞,臉上全是理

直氣壯。

“你……”

慕容開跌坐在窗邊的酸枝椅上,一口氣悶在胸口,好半晌說不出話。

季月尾隨過來,站在他面前。一身應是華麗耀眼的美服被她穿得歪七扭八不說,頭髮也披散混亂,看起來還真像個瘋婆子。

她直盯着他,率直提問:“我說話都沒人肯聽,你去跟他們說一聲,別再這麼折騰我了,行不行?”

“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在這兒待幾天嗎?”他反問,一面疲倦地拿手抹一抹臉,“我朝中公務真的很忙,回家來還要聽你今天做了哪些荒謬事——”

“我荒謬?你說我荒謬?”她的嗓門突然撥高,“到底是誰荒謬?女人家哪兒也不去的,每天只坐在房裏閑聊吃零嘴,為什麼要換那麼多衣裳,還要梳頭戴珠花?一個人明明

吃不下那麼多的菜,為什麼每天三餐外加點頭宵夜,全都要做超出太多的分量?還有,你娘為何從不理會我,就算當面問我話,也要丫頭幫忙轉達?至於管家跟嬤嬤……”

“夠了!”慕容開耐性告罄,他又累又煩,脾氣也直,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吼她:“說完了沒有?自早到晚就是吵,哪家的姑娘像你這樣?”

季月突然靜了下來,睜着一雙明眸望他。

嫌她吵?是,她就知道,京城的姑娘個個端莊安靜,他心底的仙女,就像雁依盼那個樣子。

“我說過了,等我幾天,待朝中公事告一段落之後,我會帶你出門走走。現在先忍耐一下,別給我添亂。”他說,“現在我要吃飯。你今晚吃什麼?”

在門外等候順便偷聽的管家,此刻抓緊時機,俐落地現身傳話:“少爺,夫人說,若沒吃飯的話,過去她那邊吃吧。夫人有話跟少爺談。二夫人也在那邊。”

光想到他親娘跟姨娘要說的話,慕容開就沒胃口了。他搖頭,“我不去。就在這兒開飯。”

“可是夫人說——”

“我知道夫人說了什麼。我就是要在這兒吃飯!”他再度提高嗓門怒吼,“我講話沒人聽了嗎?是不是要我拿軍令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眾人全說好似的跟他作對?

連季月都不例外,她還是站在他跟前,眼睜睜地瞪着他。小嘴兒緊抿,臉色很不友善。

慕容開更火大了。他累了煩了一天,她就不能乖乖的,善解人意的安撫他一下嗎?過來撒個嬌,親親他就好,或是給他一個甜美笑容,好像很開心看見他回來,這樣很難嗎?

一定要這樣兵戎相見,鬧翻天?

“你就不能把衣服穿好?”他開口了,口氣跟心情一般惡劣,“都來這些天了,底下人沒伺候好你,你也不肯學?難不成是學不會?”

這擺明了是找麻煩的口氣,要是過往,季月不撲上去一陣拳腳給他好看,那才真奇怪;不過這一回,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沒反應,也不開口。

是,她又吵又笨,什麼都不會,又長得奇怪,哪有京城閨秀、官家千金的端莊美麗模樣?

轉過身,季月低頭開始整理自己亂七八糟的衣裙。

她這麼不聲不響的,慕容開說不上是惱怒還是失落,只覺得更悶了。他粗聲道:“那帶子系錯了,先打開再重綁會不會?我看丫頭都綁得挺好的。”

她還是沒回頭,悶着頭與不擅長的衣帶搏鬥。拉扯得太用力,都打成死結了,她還是猛扯、猛扯——

看她那樣子,慕容開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他嘀咕着起身走過去,伸手就想幫忙,“你這個扯法,只會越扯越糟,讓我來。”

啪!

清脆聲響讓外面的丫頭全傻住。季姑娘居然、居然動手打了少爺!

慕容開手背挨了一記,其實不痛不癢,不過莫名其妙地,他被打了一下,反而心裏鬆動舒服了幾分。

這刁蠻姑娘,看他怎麼好好“整治”她!狠狠吵一架,再抓到床上狠狠啃她疼她一回,他心裏的悶氣一定可以好好發作一頓——

“別碰我。”她凜然道:“我自己會處理。”

別的不會,綁衣帶難道有多難?

“哼。”慕容開冷笑,“要我別碰你?那你當初就不該跟我來京城。”

說完,他已經迅速把人狠抱進懷裏,嘴也咬住了她玲瓏的耳垂。

她自然是不依,奮力掙扎;但怎麼掙得開慕容少將的箝制?三兩下就給轉正了,小嘴給封住,狠狠吮咬親吻,折騰得紅艷艷。

兩人糾纏了好一會兒,直到管家領着丫頭來開飯,才暫時分開。

怒氣煩悶都消解了幾分之後,慕容開這才坐下吃飯。他習慣了被伺候,坐下就吃。季月站在一旁,想幫忙也不對,不幫忙卻又是呆站,身分尷尬。管家和丫頭來來回回的,還

不小心撞着了她幾次。

最後是慕容開看不下去,一把拉她過來坐在身旁。“傻站在那兒幹嘛?你不吃飯了?”

季月沒多講什麼,由着他拉她坐下。低垂眼眸依然純凈得像是西疆上的池水,映着天光,此刻飄過了一縷雲影。

☆☆☆

一日一日地,時光流逝。慕容開還是忙,沒什麼改變。

但季月慢慢的在轉變。她整個人靜下來了,不再鬧得天翻地覆。開始學穿衣、打扮、梳頭、戴花。大半時候練習發獃,吃飯時安安靜靜,令下人都鬆了一口氣。

慕容開也鬆了一口氣。在這時候,他真的需要這一點清靜。

一早,薄薄晨光才漫上窗紙,慕容開悄悄起身準備上朝的時候,季月其實就醒了。但眼困得緊,她只是翻了個身,模糊嘀咕了兩句。

溫熱的唇在她臉畔輕輕吻着,留戀屬於她的特殊氣息。和星夜需索無度的熱吻截然不同,卻都屬於同一個男人。

“別吵我,走開。”她迷迷糊糊地抱怨。

男人低低的笑聲在她耳際回蕩,“現下就要我走了?昨夜明明抱得好緊,還怨我老是不在家呢。”

“那是昨夜,我改變心意了。”

“你也該起身了,丫頭待會兒就要過來幫你梳妝。”慕容開坐在床沿,忍不住伸手撫摸她光裸渾圓的肩頭。

她懊惱地嘆了一口氣,把被子拉高蒙住頭臉。

慕容開讚許地誇獎着她,“你近來乖多了,嬤嬤、丫頭說你進步很快,現在衣服都穿得挺好,也會自己選珠花戴了,還學繡花、彈琴。我就說嘛,這又不頂難,女人家都會的

事,你哪可能學不會呢?”

季月還是不作聲。對他來說似乎天經地義,但在季月,卻是認真打起精神來努力觀察、努力學習之後的結果。

“我該走了,你再睡一會兒。”見她還是貪睡,慕容開硬是拉下了錦被,親親她的臉蛋之後,才甘願離去。

他現在放心多了。前一陣子果然是適應不佳、水土不服,才會一天到晚鬧得雞犬不寧。瞧瞧此刻,她不是過得挺好的?

慕容開離去好久之後,季月才懶洋洋地起床。誰教昨兒個有人不肯回自己房裏去睡,纏了她大半夜才罷休。今晨晏起真是天經地義。

反正在這兒早起也沒事,沒有雞鴨待喂,不用撿雞蛋,不用擠奶,不用清晨去市集買新鮮蔬果,不用盤算着今日趕羊群上哪兒吃草。

早晨的大事便是梳妝打扮、盤發更衣;全都有人伺候不說,季月也非常合作,在眾人同心協力之下,果然,鏡中最後出現的,是一名艷光四射的麗人。

珠翠滿身,華服絲履;皮色雖不雪白,卻晶瑩溫潤如蜜。嫩黃的衣衫貼着她窈窕的身子,一把青絲烏亮如黑緞,盤成美麗的髮髻,上頭插了鑲着寶石的簪子,垂下的細金鏈還

繫着純金打的鳥型墜子,跟她耳上扣的寶石耳墜呼應晃蕩,寶光流轉,十分搶眼。

這一切,花了她多少工夫才完成,又花多少力氣才能這樣靜靜端坐在鏡前,擺出個閨秀的模樣出來,外人是不會明瞭的。

“今兒個穿得真漂亮,頭髮也梳得好。”溫軟的笑語在門口響起,乃是姨夫人到了。語氣親切溫婉,但好像在讚美三歲小兒似的。

慕容將軍府里,應該屬姨娘對季月最和顏悅色。會招呼她飲食起居,特別撥身邊信任的嬤嬤來伺候她,有空就帶着點心湯品過來和她說說話,不像其他人——將軍跟年輕女客

見不上面,夫人則是根本把她當成無物,而下人們驚恐戒慎地不敢多說,怕西疆來的季姑娘又要出什麼難題、怎麼折騰他們。

“季姑娘最近好多了,梳頭時不會抵抗,也不打人,願意乖乖聽我們教她怎麼打扮,靜靜看着,也有幾分小姐樣了。”嬤嬤邀着功,口氣很欣慰。

“這樣很好。”姨娘笑着說:“不沒用過早飯?來,剛好,我帶了東西給你補補身子。”

季月也不大明白“補”這件事。照說人的身子也沒破、也沒壞,為什麼要補呢?但她要是一追問,丫頭們全都支吾其詞、逃之夭夭,幾次之後,季月也懶得多問了。

那一盅特地帶來的葯湯其實燉得很香,但季月很快發現了異狀。

平常若是燕窩、官燕燉奶等補品,都是姨娘好心,把自己的份帶來跟她分着吃喝。但今天這一盅葯湯雖然香氣撲鼻,卻是大家眼睜睜看着她喝。

“姨娘,你不喝嗎?”她奇怪地問。

“我不用了。”姨娘的語氣里似有幾分苦澀,不過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微笑着勸說:“這喝了對你只有好沒有壞,也是我們做長輩的一番心意,你快喝了吧。特地交代過調味

得挺順口的,不會有藥味——”

就是最後這句話引起季月的疑心。她抬眼,清澄的眸定定望着姨娘。

“這是葯?”她認真地問,秀眉已經皺起,“為何一大早就要我喝葯?我沒生病呀。”

“開少爺昨夜待在你這邊吧?”

季月俏臉兒有點發燒,還是回嘴:“是,那又怎樣?”

姨娘極有耐性地委婉勸說:“先把葯喝了總沒錯,以防萬一。開少爺這當下在物色妻子人選,如果正房還沒娶,側室就先懷孕、進門的話,這話傳出去難聽,也很麻煩;現下

京城很多人想攀將軍府這門親事,不能不小心。”

肯跟她說這麼多,確實是推心置腹了。這也是姨娘籠絡她的一個手法。

而這一番話,坐實了季月心裏隱約的揣測。原來,手上這一碗香噴噴、特意熬的葯湯,真的是涼葯,要防止她有孕的。

當下,她一言不發地把碗盅擱回桌上。

“我不喝。”她搖頭。“有了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賜,我要生。”

姨娘的臉色蒼白幾分,她坐近了,拉起季月的手,低聲道:“不是不讓你生,而是這當下不方便,會亂了綱。老爺跟夫人的意思是,過個幾年,等開少爺娶了正室、有了長子

之後,自然就沒關係了。”

“那他沒娶妻、沒子嗣的話,我是不是就得一輩子喝這碗葯?”她直率大膽地反問,“姨娘,你自己也喝嗎?是不是也讓老爺、夫人逼的?”

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這野蠻姑娘好大膽,不但咒開少爺以後沒老婆、沒子嗣不說,還敢亂問姨娘的私事!

姨娘沉默了片刻。艷麗的臉上,突顯寂寥。

“哪由得了我呢?做小的,一輩子就是聽老爺跟大姊的話。”她強打起精神,握着季月的手,殷殷勸說:“姑娘家別這麼拗,開少爺不喜歡的。得要大方柔順的名門閨秀——

“是,像表小姐那樣。可是我不是她。”季月語氣悶悶的。

“你看看你打扮起來,也很漂亮呀!”姨娘示意要她看鏡子。“開少爺會帶着你在身邊,自然是喜歡你的,你可別自己壞了這大好機會。說話打扮都得端莊點,好好伺候開少

爺,老爺、夫人喜歡你了,日子才會好過。”

季月沒說話。事實是,她才不管日子好不好過呢。而是那日被吼之後,一股不服輸的脾氣給激起來。

表小姐又怎麼樣?說她連衣服都不會穿,頭也不會梳,未免欺人太甚。她又不是笨蛋!

看她臉色不馴,姨娘還是擔憂,殷切叮嚀:“你就乖乖把這葯喝了吧。這可是宮裏的方子,給貴妃娘娘們喝的,不但不傷身,還挺滋補;以後要懷孩子也沒問題,你別怕。”

“不喝。”季月怒道:“不要我懷孩子,那簡單,要他別碰我!”

“別這麼說話——”姨娘臉色發白。這真是太忤逆、太大膽了。

當下出盡水磨功夫,想哄着季月喝下那碗葯,怎料大夥覺得傻乎乎的季月竟是如此固執,小嘴兒抿得緊緊,說不喝就不喝。

到後來,連管家、嬤嬤都加入了勸說的行列,又哄又騙,威協利誘全出籠了,還是無法讓西疆來的小蠻女聽話就範。

“不喝葯,那別給她吃飯。”管家好說歹說都沒有,索性心一橫,對姨娘獻計,“餓個一兩頓之後,應該就會肯喝了。”

“這樣好嗎?”丫頭有些膽怯,偷偷望了端坐桌前的季月一眼。

她此刻乖乖坐着看似無害,但如果瘋起來,可是會摔東西、打人的呀!何況那雙顏色妖異的眼眸,看着人時,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全吸進去,頂恐怖的!

“不然怎麼辦呢?”嬤嬤疲憊地抹了抹汗。

他們剛剛要抓着季月硬把葯湯灌下,結果管家給咬了一口,手背鮮血淋漓,嬤嬤也給推得撞倒椅子,險些跌斷一把老骨頭;這麼野蠻的姑娘,實在太難駕馭了,饒是在將軍府

多年的下人們都束手無策。

那也只好餓她一餓了。反正今兒開少爺在外忙碌,不到起更時分是不會回來的。估計季姑娘餓過了午飯、餓過了下午的點心,到了晚飯時間,就算不討着要吃,也已經餓得沒

力氣抵抗了吧?到時,就不信還灌不成功!

這一僵持,就真的僵持到了傍晚。一整天滴水未進的季月就愣愣坐在桌前發獃,望着窗上的樹影慢慢變短,又慢慢拉長,之後被暮色掩蓋。

她也在等慕容開回來。就算等到天黑,或者天亮,也要等。

慕容開倒是早早就回府了。北方南方的將領都要找他飲酒作樂,好乘機套關係、攀交情,要他來為自己效命;但慕容開一一拒絕。他不想去喝酒吃飯,不想去看京城名妓,溫

柔鄉已經沒有吸引力,他只想快快回家,趕得及的話,可以跟季月一起舒舒服服吃頓飯——

一回府,他又習慣性地直直往客房方向去。遠遠望着就有些奇怪,季月的房間沒有點燈,暗暗的,毫無人氣。

“季姑娘呢?”一面把外袍脫下交給管家,慕容開腳下還是不停地直走,一面奇怪地問:“她過去姨娘那邊串門子嗎?怎麼沒點燈?”

“少爺,今日季姑娘她……”管家欲言又止。

慕容開眼尖,望見了管家手上包紮的白稠布結,又對照他一臉為難,慕容開心有點沉了沉。“又怎麼了?是她弄傷你?”

以為她最近轉性了,很肯受教的樣子;結果早上才誇過她,晚上又鬧出事情來!慕容開的濃眉慢慢皺起。

“不不,季姑娘近日來已經好多了,也肯讓人伺候;只不過……”

“你這個吞吞吐吐是怎麼回事?”慕容開怒道:“到底怎麼了?”

“姑娘她不肯喝葯——”

慕容開冷着臉,腳下步伐更加迅速,要去好好問個究竟。

廚房裏燉補湯給她喝,是照顧她;她又是哪根筋不對了,這麼不知好歹?

結果他才走沒幾步,卻在長廊上被娉婷現身的姨娘給擋住。

“這麼早回來,不是還有飲宴嗎?”姨娘有些詫異,淺笑着問候。不過,美麗的臉上也隱隱浮現一絲不安,她強笑道:“正好我要過去陪夫人吃飯,你一起過來吧,我跟夫人

都有話對你說。”

“我先去看看——”

“別去了,季姑娘正鬧彆扭呢,你先跟我來。”姨娘罕見地堅持。

慕容開對這姨娘十分敬重,他猶疑了片刻,還是不得已,跟着去了。

季月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了上燈,還是沒等到慕容開。

一雙水亮的明眸傻乎乎的一直望着門口,猶如在山上迷路的小羊一般,又餓又累,一直等不到牧羊人來找。

天黑了,山裏有野狼還有熊。她不是不怕,只是就算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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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風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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