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離開市集后好久、好久，琉璃才由恍惚中回神。

「你要娶我？你真的要娶我？」

她雙手交握置於胸前，盈盈雙眸直睇着董子鳳，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董子鳳懶懶地開口，「我不記得我剛剛說了什麼。」

「我記得！我記得！」琉璃猛點頭，她記得一清二楚。「你剛剛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娶我嗎？」

「那只是權宜之計。」瞧琉璃小嘴一撇，他可開心了。

她十分泄氣，「不是有句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失望佈滿小臉，她嘟着嘴，有些不高興。

「我不是君子，是奸商。」一句話就解釋一切。

「那……你不喜歡我嗎？」她還以為他多少有一點喜歡她，沒想到原來只是權宜之計。

董子鳳笑而不答。他沒有告訴她，既然方才他已當眾宣佈她是他的未婚妻，就是打定主意要娶她，如今這麼說只是存心逗她罷了。

只見她頭垂低，小手扭來扭去，樣子十分楚楚可憐。

眼角餘光瞥見她可愛的模樣，董子鳳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她的。

抬頭迎上他溫柔深情的目光，琉璃心兒怦怦跳，一團紅雲染上頰，霎時忘了剛剛的不愉快。

「我想先織一件衣服給你，你喜歡什麼樣式？」心情恢復，她笑笑的問。

「只要是妳織的，我都喜歡。」語氣雖淡，卻溢滿深情。

「可是……」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忘了買材料。」琉璃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在出門前還提醒自己要記得買，結果仍是忘了。

「明天再陪妳去買吧！」看着她和餘暉相映的酡紅嬌顏，他的心似乎也軟化了。

＊＊＊

晚膳時，市集裏那驚人的消息已滲入董宅內的每寸空隙。

眼見每上一道菜，兒子便體貼地為琉璃夾菜，董母是愈看愈滿意。

待甜湯喝完，董母笑呵呵地問：「日子定了嗎？」

紅豆還含在嘴裏，琉璃詫異地看着董母。

「娘，私事不能擱着再談嗎？」

「這對你來說是私事，對娘來說卻是比過節還重要的大事，對不對，孩子的爹？」怕人單力薄，董母向丈夫尋求援助。

董父點頭附和，「是啊！你娘說得對，既然琉璃的親人統統……在天上了，我們更要好好待她。既然你也承認人家是你的未婚妻，也該定個日子準備成親了。」

「你放心，成親的事全都交由我們來準備，你們只要按時出席即可。」為了抱孫子，董母什麼都肯做。

吞下嘴裏的紅豆，琉璃抬頭望向身旁的董子鳳，「大哥，伯父和伯母說的可是我和你？」

頭一低，便望見琉璃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和她成親？

憑良心說，他的確不排斥這個念頭，否則也不會那麼大膽的在市集宣告。

「嗯！」望着她充滿期待的眼眸，他點點頭。

「你真的要娶我？」他不是說那只是權宜之計嗎？

「除非妳不想嫁給我。」表情滿是自信，他曉得她不會說不。

「我……當然想。」她低低、怯怯地說。

董子鳳好整以暇地看向其他人，看見所有人的表情都和琉璃一樣歡喜，惡意的念頭頓起。

「妳不嫁恐怕也不行。要不然，每晚陪着妳睡的我，在身心都已遭到凌虐的情況下，又該找誰索賠，妳說是不是？」他故意說得無辜又刻意。

這席話猶如平地一聲雷，轟地一聲，董母跳了起來。

「董——子——鳳！」她指著兒子，氣得渾身直發顫。

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是這種不負責任的好色之徒，她這做娘親的真是太失敗了！

＊＊＊

大喜之日定在端午後。

日子一定，董子鳳看得出琉璃就連髮絲也是雀躍的。

而他，也真的挺期待與琉璃共結連理，和一個愛笑、天真活潑的女子相處一輩子會是什麼情形？

一輩子……聽起來似乎挺好的。

坐在書房裏遙望窗外，琉璃又和龍曉玩在一塊兒，不曉得聚在魚池前做什麼。

端起琉璃細心為他泡的茶，喝起來特別甘醇。她對他，很用心。

聽不見他倆在說什麼，卻見琉璃笑得很開懷。罷了，看在龍曉代他陪琉璃打發無聊時間的份上，他就當作沒看見。

喝口茶，偷個閑，準備繼續看帳冊——

陡地，眼前的情景讓他瞠目結舌，含在嘴裏的一口茶也噴了出來。

天！他看見了什麼？整個……魚池裏的水竟然……浮在半空中？就連池水裏的錦鯉也悠閑自在的悠遊着……

他眼花了嗎？

匡啷！杯子落地碎裂的聲音響起，引得魚池旁的兩人立即回頭。

「哦喔！糟糕！」應該聽不見的聲音卻遠遠地飄進他耳里。

＊＊＊

關起書房的門，董子鳳與琉璃兩人對視。

「剛剛……那是誰做的？」為了避免自己精神錯亂，董子鳳決定分別盤問。

「我——」

「妳懂符法？」早些年曾四處買賣，他看得多，比較能接受這些江湖技藝，不過倒是頭一次看見這麼「精采」的演出。

「就跟你說了，我是仙子，是你自己不信。」琉璃十分無奈。

「那種荒誕無稽的事，誰會……」迎上琉璃認真的神情，董子鳳改口問：「妳真的是？」

「真的！」篤定、肯定加堅定。

「那天衣呢？」他又問。

「那是唯一能讓我回天界的東西。」

等等！他需要一些眼見為憑的證據。

「能不能讓這杯子浮上天？」他指指桌上的瓷杯。

目光一轉，瓷杯果真飛上了天。

琉璃很得意，「還想看別的嗎？」

董子鳳搖搖手，知道自己即將過門的妻子是天上的仙子，他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討厭我了？」琉璃不安地問。

瞄見她緊張的神色，他輕嘆，難怪琉璃的雙目會與眾不同，原來她並不是普通人。

「怎麼會呢！」他攬過琉璃。娶天上仙子，他是千古唯一吧？

他是商人，雖重利，但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況且，他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後悔。

「琉璃，記着，這事除了我和龍曉知道之外，千萬別對其他人透露，知道嗎？」畢竟人心險惡，可沒幾個人有他這般偉大的情操呢！

不過，娶了琉璃，會不會真背上褻瀆神明的罪過？罷了，這事他已早做過。

琉璃——他娶定了！

＊＊＊

晚膳后，趁着月色好，小倆口相偕賞月。

董子鳳朝琉璃伸出手，她滿心雀躍地握住他的手。

月光灑了一地暈黃，夜晚的空氣帶有些微涼意，很是舒爽。

董子鳳搖頭，「要不要坐下聊聊？」

「好啊！」

走入涼亭，兩人並肩而坐。

「妳說妳是仙子，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生活？」以往怕提起過往會讓琉璃傷心，現在他可以大方問。

琉璃有些遲疑，不知該怎麼回答。戰靖既然成為凡人，在沒回歸天界時，最好別與天界有所牽扯。

「不能告訴我？」

「不是不能，只是……為什麼你想知道？」

「因為那是妳生長的故鄉，我想了解，若妳不願說，我也不勉強。」董子鳳以退為進。

「我住在璃園，那裏有着一大片的琉璃草，偶然興起，我會到綠竹林挖筍。我還有兩個姊姊，一個溫柔婉約，一個英氣凜凜，兩個姊姊都對我很好，當然，其他人也都很照顧我……」

驀地，他想起龍曉的話，龍曉說他是什麼戰靖轉世，如今，他願意試着相信了。

他順口一問：「那……戰靖呢？」瞧見琉璃有剎那的分神，他直覺認定她必定認識戰靖。

望着一模一樣的臉龐，琉璃無法說謊，輕輕點頭。

「龍曉說我就是他，我是嗎？」

答案好象就在前頭，他則一步步向前邁進。

琉璃又點了下頭。

「其實……妳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戰靖，對不對？」他聲音沙啞地問。

每當琉璃看着他，說她喜歡他，他卻覺得她好象是透過他的眼注視另一個人似的，彷如她眼底看的不只他一人，好象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為此，他一直怏怏不快。

「這……」

眼看答案將要掀開，董子鳳忽然一陣膽怯，不想聽了。

琉璃沒有察覺他的異狀，反問道：「有差別嗎？」

有差別嗎？既然他就是戰靖的轉世，那他就是戰靖，所以，琉璃喜歡戰靖就代表她喜歡董子鳳，不是嗎？

因為戰靖本來就是董子鳳，可董子鳳……不是戰靖，他是董子鳳，不是戰靖！

他清楚琉璃是為了戰靖而來，而非董子鳳。

「大哥，你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有了這層認知，他的心好象破了個洞似的，任琉璃怎麼問，也不答話。

＊＊＊

那晚過後，董子鳳顯得悶悶不樂。

「孩子的爹，你有沒有發現咱們兒子最近都不看帳簿了？」這讓董母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孩子的娘，」董父邊喝茶邊回答，「我也發現了。你想，鳳兒會不會是病了？一打從兒子會賺錢以來，就沒見他一日不審帳簿。」

「肯定是小倆口鬧意見！」董母下了結論。

「何以見得？」

「你看……」董母隨手一指，「他們兩人站得遠遠的，咱們兒子頻頻往琉璃的方向看去，可是啊！一等琉璃轉身，他又立刻背過身，這擺明就是小倆口有些小摩擦，看來，我們得出面搓搓了。」

「妳當是湯圓啊？」

「差不多，一旦搓圓，摩擦也不會有了。」董母想當和事佬。

「那我就看娘子如何搓湯圓了。」

「你不幫我？」

「我打算隔山觀虎鬥。」小倆口鬧鬧脾氣沒什麼，妻子愛插手就讓她去，他樂得清閑快活。

董母張口就喊，「鳳兒、琉璃，過來這兒！」

待兩位當事人來到面前，她清清喉嚨，「關於你們的大喜之日還有些小細節沒搞定，既然今天鳳兒也在家，就一併討論——」

董母未說完，董子鳳便開了口。

「後天我要到望書那裏一趟，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吧！」語畢，他轉身離開涼亭。

他很想與琉璃結為夫妻，但是……不能在渾沌不明的此刻。一想到琉璃對他的喜歡可能是移情作用，他心裏就有說不出的不快。

董子鳳毅然轉身的舉動，傷了琉璃，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孩子……琉璃，別跟他計較，他偶爾會像現在這樣失常。放心，你們的大喜之日，我一定幫你們辦得風風光光的！」

一旁的董父搖了搖頭，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早就不操心了。

＊＊＊

「少爺，這次出門真的不要我跟着？」清早起來，龍曉打了一個大呵欠。

「龍曉，你曾說我是你的主子戰靖，那你服侍我多久了？」那晚的惆悵猶在，證明他的確在意琉璃愛的人是不是他。

「回稟少爺，以天上的時間來算，前後加起來也有五十多年了。」看少爺終於有興趣和他談論這話題，龍曉的精神都來了。

沉默片刻，董子鳳才又開口。

「那麼……你曉不曉得琉璃和戰靖之間的牽扯？」思考了幾日，他的心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更亂了，所以，他決定問個清楚。

「少爺，其實……龍曉並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你是在被貶下凡前不久與琉璃公主認識的，雖然相處才短短几天，不過，你們的感情倒是挺好的，那時你常上璃園找琉璃公主，一待就是一天。」龍曉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

「我真的是戰靖？」如果他真的是戰靖，那他嫉妒自己真的很沒道理。

「當然是啊！要不然龍曉怎麼會找到少爺你呢？少爺，你可是在懷疑什麼？」

他不答反問：「那是不是表示我若不是戰靖，你們就不會找上我了？」

「咦？」對於董子鳳丟過來的問題，龍曉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與戰靖像嗎？」他又問。

「當然像！」沒有猶豫，龍曉立即回道。不過那是指外表，若是內在……可就一點也不像！

「但我不是戰靖！」雙眉一鎖，心中的不平無人能解。懷着不安的心，董子鳳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少爺，你在想什麼啊？你本來就是戰靖大人……少爺、少爺！龍曉還沒說完，你怎麼走了……少爺！」

唉！少爺怎麼無緣無故又情緒不佳了？

＊＊＊

抱着掃把，琉璃苦着一張臉蹲在牆角，她不懂自己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路過差點撞到她的龍曉，看見她一臉愁苦，也跟着蹲下。「怎麼了？」

琉璃瞥了他一眼，撿起一根小草在地上畫圈圈，「大哥他好象……在生我的氣。」

「為什麼？」

她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那晚說著說著，他就突然不說話了，我問什麼也不答，然後他就臉臭臭地回房了。」

「會不會跟你們那晚聊的話題有關？說出來讓我聽聽。」有個脈絡可循，總比瞎猜來得好。

於是，琉璃把那晚兩人的對話大致說給他聽。

龍曉邊聽邊點頭，聽到關鍵處，他豁然開朗，「我知道了！難怪少爺一早就問東問西的，搞得我頭都痛了，原來問題就出在妳身上啊！」

「我？」琉璃滿臉錯愕。

「沒錯，琉璃公主，少爺是在嫉妒，嫉妒妳喜歡戰靖大人。」

「可是，他就是戰靖啊！有什麼好嫉妒的？」乍聽董子鳳會嫉妒，她有些高興，但隨之而來的疑惑又令她陷入迷霧。

是啊！怎麼會有人嫉妒自己呢？

「唉！琉璃公主，妳有所不知，我陪在少爺身邊的時間比妳長，妳別看少爺已經二十有五了，他其實很小孩子脾氣的，就因為他以為妳愛戰靖大人勝過他，他才會心情不好。」

沒想到幾句話卻引起他的不安，琉璃深深感到自責。她想保護他、想帶給他快樂，沒想到卻反而讓他不開心。

「龍曉，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就放手去做吧！」龍曉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