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是我織的『龍鳳祥瑞』。」喜氣洋洋的一幅精美織品展現在戰靖眼前。

放下茶杯，他出言讚美，「妳的手很巧。」

「謝謝，改天我也織一件送你。」他的稱讚讓她很高興。

昨日兩人相談甚歡，今日戰靖又來璃園報到。其實，他本想過幾日再來，但想見琉璃的念頭不停地撩撥他，待他回神之際，人已在璃園外。

「你在皺眉。」琉璃直盯着他瞧。

「有嗎？」戰靖毫不自覺。

琉璃側頭趴在桌上，「來璃園讓你不快樂嗎？」

「沒有的事。」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戰靖低頭啜了口茶。

「還說沒有，明明就有……」為了證實自己沒說錯，琉璃伸手欲撫平戰靖眉間的愁緒。「是因為錦衣姊姊嗎？」

「妳多心了。」她的舉動讓他心頭泛過一陣悸動，他連忙避開。

琉璃收回手，「才不是我多心，你在擔心錦衣姊姊，對不對？」頓了頓，她又問：「婚事怎麼辦？那可是天帝親許的婚約，毀不得啊！」

戰靖淡淡地說：「妳別擔心，這事我會處理妥當的。」

「可是，你也很了解天帝的脾氣，若有人敢違抗他的旨意，他肯定不會輕饒。」她很了解自己的親爹。

「放心，總之天塌下來也有我擔著。」他心中已有了主意。

「還是我去跟大姊說，請她幫忙？」

「不用了，我自有主張。」戰靖婉拒她的好意。

琉璃笑了笑，「別跟我客氣，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這兩個字太沉重，他擔待不起，至少在沒乞求她的原諒前，他不敢自認為她的朋友，也承受不起她給予的溫柔。

戰靖徐徐地開口問：「為何妳要對我這麼好？我們不過才認識一天。」

琉璃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對朋友好是應該的，難道我應該對你壞嗎？」

她的回答讓他的眉心稍稍舒展開來，淡淡一笑。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進去拿些茶點佐茶吃。」說到食物，她比誰都開心。

戰靖輕輕頷首。

像這樣悠閑自在的日子，好久沒有過了。

涼風微微拂過，帶來了溫暖的氣息。

他和琉璃的關係也會有漸入佳境的時候嗎？

＊＊＊

日子緩緩地向前推進，終於到了戰靖和錦衣成親的日子。

為了目睹天界第三對經由天帝之手而促成良緣的有情人的成親大典，眾神皆聚在昊神殿內。

琉璃也身在其中。

終於，一對璧人走入殿內，錦衣始終低着頭，而戰靖的雙眼卻不停梭巡着琉璃的身影，終於，他發現站在角落的她。

那雙他永遠也不會錯認的琉璃色眸子，竟透着淡淡的愁思，想來是在為他擔心吧！

為了使琉璃安心，他的唇角輕輕揚起一抹弧度。

這個笑容看在眾神眼裏，全當戰靖是因為要與心愛的女人成親而喜形於色。

「冷酷無情的戰靖終究逃不過美人關，瞧他竟然笑了。」

「是啊！看來錦衣仙子對他的影響力真大。」

耳邊傳來的竊竊私語，讓琉璃的愁容加深，因為她很擔心戰靖接下來的舉動。

違抗天帝的美意，下場不知將會如何……

「琉璃！」一聲呼喚，將琉璃喚回神。

「大姊。」看見難得露面的大姊前來觀禮，琉璃有些訝異。

菡萏柔柔地笑着，「雖然我很少出荷谷，妳也別露出這種訝異的神情，好象看見什麼怪物似的。」

琉璃趕緊搖頭，「大姊和戰靖很熟？」

菡萏看出妹妹的憂心，抿唇道：「過去很熟，至於將來，就要看他怎麼做了。」

大姊說的話聽起來頗深奧，琉璃本想繼續探問，卻聽見殿中央傳來天帝的怒吼——

「熾龍戰靖，你再說一次！」

瞧見天帝橫眉豎眼的，便知他正在氣頭上，眾神莫不屏息，無人敢出聲。

戰靖抬高下顎，聲音既冷且傲，「我說我不想娶錦衣，因為我根本不愛她！」

「大膽！」天帝厲聲斥責。

「哎呀！這傻子，縱使明知天帝不會同意退婚，也別那麼直接，當眾讓天帝下不了台，真是不智之舉！」菡萏忍不住小聲說了幾句。

琉璃緊張地握緊手心。

身旁的菡萏，將她細微的神情變化全看在眼裏。

「戰靖，你給我說清楚！」天帝的怒吼聲響徹整座昊神殿。

眾神的焦點皆在戰靖身上。

「戰靖……」錦衣本想阻止他的莽撞，也遭他假意斥責。

「我的事毋需妳費心！天帝，我要說的話已說完，恕我告退。」說完，戰靖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在原地的錦衣只能在心裏感謝戰靖的犧牲，她也曉得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主角離去，眾神的視線紛紛移向滿臉怒容的天帝。

琉璃則匆匆追上戰靖。

「看來這對小情人又將遭逢坎坷的命運了。」菡萏若有所思地說。

她可得想個法子幫助她那苦命的妹妹才行。

＊＊＊

昊神殿外，琉璃追上故意放慢腳步等她的戰靖。

「戰靖！」她喊。

戰靖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上回你問我為何要對你好，其實，我並沒有說實話……打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對你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又感受到心頭的異樣，琉璃捂住胸口，試着解釋清楚，「看見你煩憂，我就想為你分勞解憂；看見你苦惱，我也跟着苦悶。這樣的感覺你可知道是什麼？」

戰靖微微一顫，此刻，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唯獨他猛烈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像在回應琉璃的告白。

他深深地合上眼，感覺心底漸漸冒出一種不知名的情愫。

「後來，我問了芍藥，她說那是因為我喜歡上你的緣故。不知怎地，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我卻覺得好象很久很久了……戰靖，我想我真的是喜歡上你了，明知你深愛錦衣姊姊，我仍情不自禁，怎麼辦？」

即便徹底忘卻他，琉璃依然再度愛上他。

戰靖身形一轉，身上的披風也在瞬間形成一股風勢，強勁地掃過步道兩旁的水面，牽起陣陣漣漪。

終於，他肯與琉璃面對面了。

對於他的沉默，琉璃心裏已有了底。

「我也明白你不會愛上我，我只是……」

看到琉璃色的眸子沉了下來，戰靖的心陣陣絞痛。

琉璃，不是的……事實不是如此，我不是不愛妳……

心念方轉，他終於明白了！他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錦衣有份特殊的情感，那不是愛，而是……

在他第三次被拒於璃園之外后，他在回熾神殿的路上遇見錦衣，乍見她，她身上那與琉璃相似的氣息，讓他忍不住上前攀談。

久而久之，他以為自己對錦衣的感情就是愛，直到百年後的今天他才醒悟，原來他只是將思念琉璃的心轉嫁到錦衣身上，才會有此錯覺。

對琉璃，他堅持僅是兄妹關係，沒想到自己的心早已遺落在她身上而不自知；對錦衣，因為移情作用，而差點耽誤她的幸福，幸好這一切都還有機會彌補。

「琉璃，我不想對妳說謊，與我相處百年的錦衣一夕之間決定毀婚，現在的我很難再相信任何情愛了，但……若是妳願意……」望着琉璃的容顏，戰靖遲疑了。

「什麼？為什麼不繼續說？」因為驚喜，琉璃眨着一雙大眼追問。

戰靖卻因為自己自私的念頭而沉默了。

剛剛在天帝面前的魯莽行為，將為他招致嚴重的罪罰，他明白自己將會被貶入人間，不知何時才能重返天界，若是在此時允了琉璃，難道真要她傻傻地等待嗎？

單純如她，絕對願意為他守候，可他不允許自己這麼自私。

眾神皆言他無情，他卻一再為琉璃破例，只因他早已愛上她而不自覺，倘若當時他能更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情，也不會讓琉璃這麼痛苦，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就讓他一人背負這罪過即可。

「琉璃，可是我……只愛錦衣，就算她愛上別人也一樣。」

他無情的言語，將她判出局。

＊＊＊

戰靖說他只愛錦衣姊姊，那就表示他不願接受她的感情……

呆站在璃園，琉璃一臉悵然若失。

突然，香氣飄散在璃園的上空，一道粉紅色身影緩緩從天而降。

「琉璃，妳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發獃？妳不是要告訴我妳喜歡的人是誰嗎？怎麼我在『百花園』等了這麼久都不見妳來？」夾雜着埋怨，芍藥翩然落下。

琉璃苦笑以對。

「怎麼了？看起來這麼悶悶不樂？」芍藥眼波一轉，問道：「是不是沒好結果？」

琉璃點頭回應。

「真不幸，還真讓我猜中了。那妳現在打算怎麼辦？」身為琉璃的好友，她也想安慰她幾句，偏偏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說他只愛錦衣姊姊，我……又能怎麼辦？」她的神情哀傷。

「啥？錦衣仙子？妳的心上人該不會就是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戰靖大人吧？」

見琉璃點頭，芍藥笑了笑。分別百年後的人還能再相聚，豈不有緣？

「他這麼說，妳就真的要放棄嗎？妳忘了我常常對妳說的話嗎？凡事總要盡心儘力一次，無論成功與否，至少問心無愧啊！若是妳從沒努力過，又怎能在這裏自怨自艾？琉璃，聽我一句，既然妳這麼喜歡戰靖大人，就為他豁出去一次吧！反正他已成了凡人，暫時回不了天界，妳就追到人間，努力擄獲他的心，讓他徹底忘記錦衣仙子。」

「我……真的可以嗎？」琉璃的雙瞳霎時出現了光彩。

「當然，除非妳不想。」

在芍藥的鼓勵下，琉璃終於做出決定。

「好，我也要下凡塵。」無論失敗與否，她都要試上一試。

「太好了，我會支持妳到底的。」芍藥十分有義氣的說。

「芍藥，謝謝妳。」

＊＊＊

人間二十年後

除夕將至，為了迎接新的一年，整個董宅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沒有一個人是閑着的，即使冷風颯颯，大伙兒依舊精神抖擻的做着自己分內的工作。

只除了一個人之外，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董家獨生子——董子鳳。

他大刺刺、理所當然地擋在宅里最繁忙的交通要道上，逕自品茗、看帳冊，管他是除夕還是中秋，除了錢，他什麼事都不在乎。

熱茶在左，毫筆在右，他手腕一揮，眉開眼笑地在帳冊上又添一筆為數可觀的財產。

董子鳳賺錢的功力堪稱天下第一，一盞茶的時間就有百萬黃金輕鬆入袋，哪兒有商機，他就往哪兒鑽，典型的銅臭商人脾性。

只是，董子凰的雙親實在不能苟同兒子「有錢萬事足」的觀念，想他們夫妻胼手胝足創成的「董氏商行」，雖然在兒子這一代更加發揚光大，可他們的觀念卻認為錢只要夠用就好，實在沒必要如此汲汲營營。

所以，打從發現兒子過人的賺錢資質后，夫妻倆成天逼着董子鳳念聖賢之書，為的就是想挽救兒子那奇怪的觀念。

但為時已晚，在董子鳳識字后，便要求夫子為他找來端木賜、范蠡、呂不韋等著名商賈的傳記，為的就是習得更多、更好的經商之道。

就這樣，董子鳳在滿腦子賺錢經中長大成人，倒也生得眉清目秀、俊逸瀟洒，再加上荷包叮咚響，堪稱城裏最有價值的黃金郎。

二十有五的他，是各家閨秀眼中最佳的如意郎君人選，只可惜，咱們董少爺眼中只看得見錢，至於其他的，請排隊跟他約日子再討論吧！

董子鳳一臉滿意地合上帳冊，今年的收入可真不少。

「戰靖大人，你……不冷嗎？」立在董子鳳身旁，抖個不停的龍曉抓了個好時機開口。在天界，他向來就不愛寒冬，想不到人間比天界還冷上幾分。

董子鳳眼一抬，冷冷瞪着龍曉。

這龍曉成天說他是天界的神仙，叫什麼「熾龍戰靖」來着，因為違抗玉帝的命令而被貶入凡間思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同一個把戲玩了快十年，他都膩了，龍曉卻仍不放棄地整日對他勸說，要他捐錢為善，多積福報，以期望早日重返天界。

天界哪比得上這人間的美妙呢？

「會嗎？我可沒逼你站在這兒，你覺得冷，不會回房去溫被子啊？」他這主子夠好了吧！對他一再容忍，尤其這老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廝老是喊錯他的名字。「還有，我不是什麼戰靖，你別再喊錯了！」這樣的對話，三、五日總會來上一次。

他都已經跟龍曉說了他眷戀人間，根本不想回天上，龍曉依舊三不五時嘮叨一回，聽得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龍曉在心底一嘆。其實他也明白要身為凡人的董子鳳相信他的話很難，可是，他若不日日提醒，只怕他家大人最後真的會長留人間，永遠無法返回天界。

所以，他才會偷偷下凡，希望能多少幫上一點忙。

人間的生活，他真的很不適應呢！真想早日回熾神殿。

「龍曉，你少爺我非常鄭重地再跟你說最後一次，我的名字是董、子、鳳，不是什麼戰靖大人，如果你再這麼喊我的話，我保證你很快就會再次輪迴，早日回到天上去！」董子鳳的聲音異常地冷，一副快忍受不了的模樣。

「龍曉知道。」龍曉很認命，因為身為凡人的董子鳳只認銅板，不認交情。

明明是同一個靈魂，同一張臉，卻擁有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性格。

要他多做善事積德，他不理不睬；勸他少在口頭上佔人便宜，他就先把他狠狠地數落一頓。

唉！總之，與董子鳳相處愈久，龍曉覺得回天界的日子似乎……愈遠了。

就在龍曉感嘆的同時，董母一臉不悅的走了過來。

「鳳兒，你不幫忙就算了，別擋着人家的路！」

「各人走各人的路，我可不認為自己擋了誰的路。」董子鳳心情不快地應道，「再說，妳兒子我賺了一年的錢，就休息這麼一天不行嗎？」

昨晚才剛忙完一宗大生意，清晨才就寢，沒想到睡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乒乒乓乓的清掃聲給吵醒，要他不找人麻煩也難。

「行！當然行，你想休息一年，娘也不會說什麼，但你不幫忙也別在這兒礙事，這麼大一個人擋在這裏，很礙眼哪！你那老愛跟人過不去的性格，你娘我還不曉得嗎？想找麻煩可以挑別的日子，就是不許挑今天，要是讓灶老爺回天上稟明你的惡行，那就糟了。還不快閃到一邊涼快去！」訓誡完畢，董母匆匆離開，她還有一堆事要做呢！

待董母一走，董子鳳挑挑眉，一抹奸詐的笑意浮現唇邊。

「龍曉，吩咐廚房準備上等的糖漿，你少爺我要用！」

「做什麼？」望着董子鳳算計的表情，龍曉心生不安。

董子鳳只手撐着下顎，不懷好意的說：「用來『巴結』啊！不是說每逢除夕都要在灶老爺的嘴上抹點糖，這樣衪才會幫忙說好話？你把最上好的糖送去堵衪的嘴，要是衪敢亂說一個字，我就教衪吃不了兜着走，聽到沒？」

「這是……賄賂還是威脅？」龍曉聽了，差點掉了下巴。

「一半一半。」他向來篤信軟硬兼施才是上上之策。

天！他家大人想賄賂兼威脅灶爺？他有沒有聽錯啊？

「派……派誰去？」龍曉吞了吞口水，非常擔心自己將是那個倒霉的人選。

董子鳳朝他一笑，「當然是你了。既然你成天說自己來自天界，就由你出面去交涉，我可是很信任你的，龍曉……要是搞砸了，就別來見我了！」

交代完畢，他揮揮衣袖，心情極好地離開了。

龍曉則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真的愈來愈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