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南京南京 中
第一一四章南京南京中
午夜的十分,縱然眼下清廷的江寧昔日的南京是這世界上最為繁華的城市,然而到了眼下這個時辰上,龍盤虎踞的城池裏也大多歇了燈火,就剩下市井裏的左右大街上的夜市與秦淮河上下的煙花柳巷,花船紅舟還在熱鬧着。
然而許多的畫船樓舫里今日卻少了許多貴客,只有昔日裏雖說是有些閑錢然而卻沒有機會入的這些帳幕里的士子們在期間飲酒作樂,與美人合音。
這裏面的清官人與老鴇們自然或多或少知道些內情,眼前雖然是煙花之地,但秦淮此地乃是昔年教坊所在,太祖高皇帝親手題匾,鼓動生利,而到了如今這個年月里,這些地方也成了風流才子,高官權歸們聚會場所,各種齷齪陰謀,利益牽涉也自然在這期間流竄。
是以,今日這般蕭條的模樣,到底是什麼原因,這秦淮河畔上的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是門清。也正因為如此,有數的名妓們都紛紛打烊,不願為了些閑錢摻和進了這攤渾水,也不欲與這些尋常的士子紈絝打上交道。
左右是水漲船高,誰會為了些阿堵物壞了自家的名聲,平白無故的掉了麵皮不是?
若說這秦淮河上的變化還不能讓時下這個時候還在經營營生的南京百姓們明白今夜這般秋風涼到底是為什麼的話,那麼左右大街夜市上的變化,少了的那些熟面的人物無疑讓這午夜秋涼的風中的南京百姓們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誠然,這南京是商埠交通之地,人流稠密,然而歷來豪門大宅里的家丁趁着輪休的時候都會在這個時候溜達溜達,或是吃些東南西北的時興物件,或是走門竄鄉,到哪個半掩門,做些娼門生意的女人家裏消消火氣,這世間長了,左右大街上的上的商販們、娼婦們也見的熟了,出於大樹之下好乘涼的目的,什麼時候該來接什麼人,都是有章法,有規矩的。
然而今天這個夜裏,卻是一個沒見。
王興平難得的卸下了這段時間憋緊了的公務,反正秦大帥都打到南京城十里開外了,何必還要在那緊着一身肉操弄着?就算讓上官看着,但這清廷在東南都要站不住腳了,又何苦來哉?
他到宅子中轉了個身,便邀約了幾個同年,優哉游哉的便上了在長安左門外的市肆之中。
他本是南京的禮部員外郎,然而待到清兵來了,這個職位自然是廢去了,只在布政司里領個了從四品參政的職位,無論是前還是后,這二個職缺着實稱不上有多少油水,上不上,下不下,官僚體系裏也就個溫飽罷了,雖說有時能去上幾趟秦淮河畔,然而大多時候,他這個中層官員也只能在這左右街上充個人物罷了。
這遊盪的日子長了,王興平也自然瞧出了左大街上的變化,好歹也是官場上歷練出來的人物,嘖嘖癟嘴,一旁的同年不解,紛紛問,他便是一笑,搖着扇子當著幾個朋友的面便用徽嗆唱起了一段:“夜色黑幽幽,金帳之外埋斧手,擲杯為號,啊呀~殺殺殺。可憐那巡撫高官,操江大權,可惜今兒都要落的一個魂歸大江呀呀呀~”
南京內城,御街之上,在這午夜時分,慘白的月光之下,江寧巡撫衙門的門口只有孤零零的幾盞燈籠在隨風搖擺着,冷清的大道之上,時不時有幾隻野狗晃蕩出來,對着那威嚴嚴,氣森森的官衙大宅咆哮幾聲。
吱…吱吱…吱,那原本緊閉的江寧巡撫衙門的朱漆大門忽然緩緩打開,一溜的披甲持戈的巡撫標兵護着騎在馬上的江寧巡撫土寶國,操江御史陳錦飛快的出了衙門。
盔甲嘩啦啦的聲音與在這黑夜之中無比明顯的火把在這御街之上飛快的移動着,路邊的野狗們,見到這般盔甲森森的陣勢也縮頭跑到了牆角躲了起來,一時之間偌大的御街之上,就只剩下這隊百人的匆匆行軍的聲音,以及月光與點點火把的光明。
土寶國看着越來越近的北安門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對着一旁的陳錦問道:“陳大人,這觀音門外的兵,可是牢靠的哇?”
牢靠?眼下這個當頭,大清在東南風雨飄搖,南京城內人心思變,咱又是外虜的臣子,秦弦武都打到了二十裡外了,明個兒午時的時候就能叩城!眼下恨不得生吃你我的人,多不勝數,若是能保個牢靠,至於眼下這般狼狽悄無聲息的走不!
雖然心中對於土寶國相當不忿,不過陳錦面上卻說道:“眼下大勢是個未定的局面,秦匹夫他能顛倒乾坤,焉知我大清兵就不能挽回敗局?雖說此時你我狼狽了些,然而料定那些豪門權貴,丘八武夫不敢奈何你我二人,殺了我等,不怕日後清算?誰也要留個後路不是!”
這些話,卻也是半真半假,雖然是陳錦說出來穩住土寶國的話,然而卻也未嘗沒有安慰自己的意思——若是這觀音門的一千多的江防營給反了,姑且不說斷了北去的道路,單說過了江,憑着這一百多的綠營改編的標兵要走過着數百里遍佈着數百萬流民的亂地兒,這其中的風險着實令人心驚膽顫!
土寶國也不是昏人,做官做到這個份上,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剛才那般問,確實心虛了些,眼下聽了,也定了定神,回復道:“說的是這個理…左右…不走是個死,這走了嘛,還有些個想念…哎,這肥缺做的,着實血霉的很。”
“呵呵,兩位大人這是哪裏去吶?徐某不才,但也知兩位大人身為國家封疆,眼下大戰在即,為免有損貴體,還是歸去坐守衙門吧。免得生了意外,這江寧城失了頂梁骨哇!”忽然這北安門城頭上冒出一段話來,話語剛剛一落,那北安門周邊的巷子裏邊紛紛嘩啦啦的湧出了一大群盔甲鮮明的戰士。
看着這精甲壯士,看着這忽然的變化,剛剛才落定了心頭泛泛的兩位滿洲大員頓時都給愣住了。
然而未過片刻,這氣勢肅殺的陣勢,那整片整片的黑幽幽亮光光的裝甲戰兵所出的聲音,那在月光之下寒光閃閃的金戈戰器愣是將忽然遭此大變愣住的陳錦、土寶國又給喚過來了神來!
虎狼之士啊!
可惜,是催命的…
他倆好歹也是坐鎮南京的人物,怎麼會不明白眼下南京城池之內,還能有這般虎狼之士,還能有這般多的精良甲銳,除了這根深蒂固的大明公侯豪門之外,還能有誰!
而在這個時分出來勸道,誰也不相信這是為了建奴的大清國做個守土的功臣。
想不到哇,想不到。土寶國心中苦笑,實在是沒想到,這從來鼠兩端,哪怕在當初清廷渡江兵臨南京時候都沒有派遣家丁出戰的南京豪門們,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獻城!
要知道,這般明目張胆的支持明朝,一旦清廷重複南京,那麼這些豪門所要面對的,絕對是家破人亡,雞犬不留!
陳錦面色蒼白,看着這鐵甲凜凜,寒光肅殺的軍陣模樣也不禁咽了幾下口水,不過終究他也是在洪承疇手下當過差的人物,沉住氣之後,大聲對着城頭上的人物揚聲道:“上面的先生,我等項上人頭不足道哉,然而如今天下未定,這東南未定,我大清兵尚有十萬之眾陳兵兩浙,眼下先生若是為了區區人頭而惡了我大清,下了我滿洲虎風,恐怕到來日,先生滿門必不能妥帖!”
頓了頓,城頭之上沒有半點聲息,陳錦心中一喜,心中以為這城頭上的人物被他說動了心。可不是,這大清朝的滿洲大兵,可是實打實的縱橫天下,掃了這江南江北,幾萬里的河山!
哪個兵不是從血海刀山闖出來的?哪個手上沒有成百上千的人命?就在半年前,通江寧百萬人丁,都是看着北邊的揚州八十萬條性命化作恢恢的!
這般虎狼,這般血腥誰又能不怕,誰又不顧忌一點?
有了底氣,他便緊接着扯着嗓子又說道:“眼下是個亂世,凡是皆留一線,我等北遁了知后,這江寧城池大可讓與先生,以資委晉陞之階,哪怕若是來日我大清光復江寧,先生亦可保全滿門富貴,說不的到時候,本官也要提履親自道謝,表上一份心意!”
陳錦笑盈盈的伸頭仰望,等着這上面的人物答話,然而時分過了幾十來個呼吸,也不見的有人搭個聲。城頭之上仍然還是沒有半分聲息,黑幽幽的,如同要食人的巨獸。
而在此時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從陣中走出,大聲喝道:“老爺有命,梟叛逆,余不咎。膽敢不從,化為碾碎!”
還是那座內城,也就是朱明時候南京城的皇城裏,昔日魏國公的府邸之上此時卻一片燈火通明,雖說稱不上人聲鼎沸,然而交談笑語也不停的從這期間溜了出來。
那足有五六間大小的明晃晃大堂之上,此時卻是坐滿了這南京城內豪門的頭面人物,看着這人頭數數,沒有七八十,五六十總是有的。這裏頭隨便拎一個出來,若是手上的房屋沒有個一千來間都不好意思給人打招呼!
隨便哪個出來,咳嗽一聲,那便是一方的震動,一個決策下去,偌大的東南,說不的就有多少販夫走卒,平民百姓要丟了養家餬口的飯碗!
然而就是這般人物,卻也只能幹坐在這前堂上面,用着的東西,也不過是尋常的龍井茶水,江南點心,這待客的程度,與尋常相同,哪裏能彰顯的上這些人物的身份兒?
昔時里,沒有開春的雨前龍井,沒有武夷山的極品大紅袍,不是獨具匠心別有風味的吃食,這些個人物那就的拂袖而去,瞧都不瞧一眼。
然而如今這個當頭,卻都越吃越香,越用越美——這徐家早和秦大帥有一番緣由,如今南京光復在即,能上的這個前堂已經是不錯啦,這般線搭上了,不說滿門富貴,這眼下的景況總是保着的吧?若是討得了好,這日後飛黃騰達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不說這些大的,空的,往實里說能將滿洲建奴給驅了出去,好歹也是出了口氣哇!昔日裏,看着弘光不順眼,這滿洲來了,過的更是一個慘,裝孫子,裝兒子,自個兒的閨女兒子若是被滿洲人看上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再說了,這外頭,還有多少人物,想進也進不來。
相比於前堂的熱鬧,這中堂裏頭卻要安靜的多,幾盞做工精美的宮燈高高掛着,將這裏照的通明一片,太祖爺賜的牌匾也重新掛了出來,七間大小的堂子裏頭除了南京幾個頭的家族人物,就只有一個年級輕輕的人物坐在上,一溜的侍候婢女小廝們也打到了外面去,顯得空曠曠。
“公爺的手段果真是雷霆啊!我這後生不過提點一句,便將土賊欲陳賊兩人的級拿了來,卻是不減另祖風範,果真是大家氣度,不同非凡吶。”聞着還殘留着的淡淡血腥味道,秦弦武的許命的特使,知情司南直隸廳提調使,有些富態的王福恩滿臉和氣的笑道。
“豈能還當的起公爺二字?老朽是罪臣吶!若非特使來的及時,恐怕我等便一時疏忽鑄成大錯,將這等大奸大賊之輩疏漏過去了。”徐久爵面笑肉不笑的說道,然而心中卻也不禁驚詫於秦弦武的狠毒。按照他們南京豪門的意思,這江寧是一定要獻的,雖說清廷會責怪,然而只要將這頭面上的清廷封疆放走了,想必日後也有轉圜的餘地,然而隨着秦弦武這個一團和氣的特使到來,便將南京豪門打算全都做了空,硬生生的綁在了秦弦武的戰車之上。
——清廷是什麼作風大家都清楚,眼下事情做絕,若不盡心儘力,恐怕南京再為清廷攻破之時,必然再蹈揚州之禍!
放下茶盞,王福恩起身垂手道:“公爺能深明大義,知我華夏存亡之根本,此前罪過想來大帥定然有所主張,萬萬不會寒了各位老爺的心的。”
頓了頓,又道:“今日此二獠伏誅,後生此行也算不辱使命了,明日午時,萬般事宜還須各位老爺操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