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歐陽大夫?”

雪白鬍子的老者輕噓口氣說道:“王爺請寬心,行遠大師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只不過需多調養些時日罷了。”

“那就好。”闕王的眼光轉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闕王妃。昨夜她發出那聲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聲后便在府內瘋了似地亂闖亂撞,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人卻呆若木雞,雙眼無神,獃滯地杵着,竟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歐陽大夫,那王妃她怎麼啦?”

歐陽神醫這次卻不說話了。闕王妃與闕福的情況一模一樣,皮肉之傷好治,此等沒有緣由的心障卻要從何治起?

“神醫?”闕王再喚。

“王爺,請恕屬下無能,王妃的病症,屬下……”歐陽神醫搖頭嘆息。“屬下除了能開些安氣凝神的方子外,委實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闕王無言,只能凝視着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場夫妻數十年,縱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難過,更何況她現在這模樣,又濟得了什麼事?廢不廢妃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來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王妃出來。”

“遵命!”婢女們攙扶着闕王妃離開,只見她瘦小的身子緩緩而動,背影竟有說不出的滄桑凄涼。

“唉───利慾薰心,你怎麼就是堪不破權勢這一關呢?”

“王爺,大少爺求見。”

“長弓?”闕王大喜過望,府內鬧成這個樣子,他真是感到一籌莫展。如今長子回來,該能替他分憂解勞才對。“快讓他進來!”

才說著,闕長弓已昂首闊步走進來,他依然雄武威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顯得衣衫凌亂,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來了,”闕王上前拍拍兒子的肩,開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兒子已經回來許多天了。”

“嗯?”

闕長弓澀澀一笑:“實不相瞞,兒子已見過小桃紅,現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給兒子,好讓兒子前去尋她的下落。”

“闕兄!闕兄!”

闕彥生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聲音很像喬木。

“你醒了嗎?”

“喬兄?”

喬木澀澀一笑:“是啊,聽着,我現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後想辦法帶白若一起到東嶽廟來。”

“蒲縣柏山頂的東嶽廟?”

“沒錯,小桃紅給梅老妖婆捉到那裏去了。單憑我一個人絕對救不了她……”

“喬兄,你別一個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紅撐不了那麼久了。就算我沒法子救她出來,至少也要鬧得老妖婆沒法子害她。別說廢話,你先閉上眼睛,我怕外面陽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闕彥生連忙閉上眼睛,耳邊只聽到風聲在耳畔掠過,身上的寒氣便一點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來。

“蕭王父子會幫你救白若,記得將經文撕掉,這樣一來,白若就可以離開了。記住天黑之前要到東嶽廟,要不然小桃紅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喬木───”闕彥生猛然睜開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間小廂房裏,閃亮的光線讓他的眼睛感到燒灼似的痛楚。

“喬兄!”闕彥生顧不得自己的眼睛,轉身立刻衝出廂房,可是哪裏還有喬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喬兄,小桃紅就拜託你了。我和白若一定會在天黑之前趕到。”

“小王爺?”府內的家丁聽到他的吼叫聲,紛紛從四面八方衝出來。“小王爺私自出牢了,快稟報王爺!”

“該死的!別攔着我。”闕彥生的眼睛痛極,他根本份不清楚東南西北。在黑牢中關了兩天,連絲毫光線也沒見到,現在日正當中,那強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幾乎要噴出血來。

他盲目地往前直衝,凡有人擋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將對方摔開。“快告訴我,蕭王的廂房在什麼地方?快說!”

“在……在您左邊。”

闕彥生瘋了似地往前闖,大吵大鬧的聲音老早驚動整間王府,從四周聚集而來的家丁與侍衛愈來愈多,只是沒有闕王的命令,他們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團團將他圍在中央。

“快讓開!”他氣急敗壞地大吼。

小桃紅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麼對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王爺千歲,是小少爺他───”

闕王排開人群,怒視着一身狼狽憔悴的兒子:“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裏還有我這個爹嗎?”

“爹!”闕彥生撲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淚來:“爹,兒子自知不肖,待兒子救回小桃紅后,必會回府任憑父王處置,爹,小桃紅對兒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讓兒子去吧。”

“啊!血───”闕彥生閉着的眼中竟流出血來,四周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呼:“小王爺的眼睛……流出血了……”

闕王又驚又怒,看著兒子臉上的兩行血淚,他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能拒絕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兒子這一切的所做所為,竟是為了個妖精!

他究竟該高興兒子有情有義?還是該心痛兒子竟然為了一名女子,連性命也可棄之不顧?

“閃開!格老子個熊!沒見過當老子這麼沒心肝的!”蕭王熊一般的身型將人群揮開,他走到闕彥生的身邊,提小雞般地將他提起。“別求他,蕭伯伯幫你去救那小桃花。”

“賢弟,你這……”

“這啥?真格老子地!誰要敢攔老子,老子將他劈成兩半,管他奶奶什麼賢不賢弟!”

蕭王和他的兩個兒子一左一右護着闕彥生,他們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覷全望向闕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王爺?”侍衛們束手無策地問。

闕王看著兒子臉上那兩行血,一時之間不由得聲也緊了,淚也濕了。他緩緩一揮手,仰天澀澀一笑道:“罷了……就讓他們去吧!”

山西蒲縣

東嶽廟東嶽廟建在柏山頂,廟宇依山勢而造,氣派恢偉。人們都知道四川有酆都,卻不知道還有一間造得比酆都更加陰森恐怖十倍的東嶽廟。

東嶽廟祭祀的乃是東嶽大帝,初建好時,廟內有僧眾上百,但到了後來,僧眾紛紛棄而逃亡,以至於只剩下一個廟祝和兩個無處可去的小沙彌。

東嶽廟表面上看起來與一般的廟宇並無二樣,但從正門進去會發現有兩個隧道,下去之後在右旁便設着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則站着守獄門的獄吏,之後下了十八級石階,降到四壁高牆合圍之中便是“地獄”,名副其實的地下冥府。

從第一殿“陰陽界”到第十殿“轉生間”,刀山、油鍋、鋸解、磨碾……十八種地獄酷刑在這裏均可親眼見到。窮凶極惡的鬼吏、猙獰可怖的獄卒彷若真人一般都出現在這裏。

當年上百的僧眾,夜夜聽着從十殿閻府傳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親見惡人受刑的慘狀,沒多久便逃個精光,誰也沒膽子繼續守在廟中。

小桃紅被梅婆縛在一枝高高豎起的旗竿上。天色漸漸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綠光芒便從她腳下緩緩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開嗓子大罵:“丑妖婆!有種就把小姑奶奶一刀殺了,裝神弄鬼的算什麼?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聲由下方傳來,那陰森的聲音在四面高牆中迴響,越發顯得可怕。“小娃兒,不用急,這裏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鍋滾了,婆婆會親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鍋。像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只怕十殿閻羅還不夠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夠。”

“你用不着激我,你不過是想婆婆賞你個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你那沒臉的姊姊來,叫她看着你死,才能消婆婆心頭這股惡氣……”

“我阿姊才沒你這麼笨,她不會來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裏其實知道阿姊一定會來的。現在只能盼喬木救不出阿姊和闕彥生,要不然大夥真的一起死在這東嶽廟內了。

遠處煙塵滾滾,似有大匹人馬正朝着東嶽廟的方向而來,小桃紅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嘿!小娃兒的命頂值錢,連蕭王也來給你送終。”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終才是真的。誰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張醜臉,這輩子也沒哪個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丑模樣。”

小桃紅將心一橫,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這老妖婆先一刀殺了自己,免得打起來的時候,阿姊和闕彥生處處受制於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頭!你道婆婆當真不敢殺你?”梅婆那雙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當然不敢殺我啦,殺了我就沒戲唱了。男人也不來嘍,誰還費心去瞧你那張丑得鬼哭神嚎、天地無色、日月無光的醜臉呀?”嘿!這三句接得不錯,要是喬木在場,非得好好誇獎她一番不可。

“還有啊,你……”

“賤丫頭!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點向小桃紅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紅身邊出現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紅原本閉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沒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現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還想為這丫頭求情?”

“當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搶走了闕彥生,以雪恨她都來不及了,怎還會為她妹妹求情?只不過婆婆現在殺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淡淡地說著,手上出現一把青光閃閃的長劍。“咱們把她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凌遲處死……讓桃白若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死狀──—”她說著,手中的長劍青光一閃,刷地一聲割斷了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頭!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飛撲過來。“看你那裏走!”

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一斷,整個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傷勢未愈,根本止不住勢;正當以為自己必死無餘之際,下面伸出一雙手牢牢地抱住她。

“誰?”

“快走!”喬木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喬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擋在梅婆身前:“千錯萬錯都是似雪的錯,求您……”

“閃開!”梅婆狂怒之際哪裏還聽得進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揮便將她擊得老遠。

“梅……”

“噓!”喬木抱住小桃紅,躲在第七殿的閻羅像后,他壓低了聲音道:“虎毒不食子,梅似雪終究是她的孫女,她不會殺她的。”

話雖這麼說,但小桃紅還是忍不住擔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殺梅似雪倒是不至於;可是萬一錯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錯手?

“這幾天你都躲哪裏去了?我以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喬木澀澀一笑:“我怎麼會扔下你們不管?是梅婆佈置周詳,我一個人也鬥不過她,只好躲起來等機會。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這裏來,我才有機會救闕彥生和白若,他們現在應該在路上了。”

“來了又有什麼用?老妖婆那麼厲害,大家不過枉送性命。”

“不會的。”喬木朝她低頭微笑:“打不過她,我們可以逃,逃不過可以躲,總之我一定會保護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紅怔怔地注視着喬木,他今天說話怎麼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練好、打算好似的。

“喬木……”

“噓!”喬木掩住她的唇,很溫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只是這次,這次她的心裏,竟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

闕彥生,桃白若共馳一騎,闕彥生的眼看不見,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後,聽着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

他知道他硬要來,一定會拖累了白若和蕭王的救人行動,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讓白若獨自面對梅婆。他們兩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嗎?天黑了沒有?”

“還沒有到,天快黑了……彥生,你的眼睛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邊,就算少了一手一腳也不會覺得疼。”

桃白若澀澀地笑道:“瞧你,愈來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歡?那我不說就是了。”

“不,我喜歡。”她嘆口氣,四匹馬已經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東嶽廟───她還能聽他說多少句甜言蜜語?

她將馬匹停下,怔怔望着山巔的寺廟。

“怎麼啦?怎麼不上去?”蕭王父子的馬匹也停下來。“不是十萬火急嘛?”

“我想……王爺您還是別上去了。”

“什麼別上去?本王既然答應了要救你們,如今豈有臨陣退縮的道理?”蕭王豪氣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幾十年的仗,什麼場面沒見過?區區一個妖精哪裏嚇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頭不語。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樹妖,蕭王再如何神勇,也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怎能與梅婆對抗?只不過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後面的廢話別說了,咱們上去吧!”蕭王喝地一聲策馬奔馳,猶自氣慨萬千地吼了起來:“老妖婆!叫你見識見識蕭破虜的厲害!”

“彥生,這……”

“不要緊,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時真不敵,咱們夫妻同生同死便是絕不連累他人。”

桃白若點點頭,隨即想到闕彥生看不到。她遂輕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沒有其它奢求了。”

闕彥生同樣點點頭:“走吧。”

桃白若喝一聲,那馬便往山上而去,一輪彎月,也在此時緩緩浮出雲際。

闕王府內外一房燈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舉着火把,數千名兵士,鴉雀無聲地佇立着,等待鬼面將軍的命令。

闕王府內,闕王不發一語,臉色極為難看地端坐在大廳中央,而他的長子闕長弓一身甲胄站在他跟前。

他們父子相對無話已有一刻鐘那麼久,在這慌亂的時期,誰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是否然要掀起一場火爆爭執。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廳之中蔓延,像要使人無法呼吸。強大的張力在這對父子之間僨張,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也許他真是老了───老得兒子們再也不聽他的話,老得人人都認為他膽小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駐守的土地上橫行無阻;也許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記情愛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記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愛自己所愛的女子……

闕王肅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絲哀傷。

長年的優渥生活,使他變得小心謹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熱血隨時都能沸騰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趨得像個遲暮的老人。

那些權勢、家聲,竟比自己的兒子來得更重要?當他怒罵蕭破虜為“莽夫”的時候,心裏難道不羨慕他還能如此有勇氣,如此有活力,而沒有被權勢名利所淹沒?

眼前的事的確很荒謬,他的兒子竟聚集了上千的軍隊,只為救回一個妖精;此事若傳揚出去,闕王府的名聲就要掃地,外面的人會說:闕振飛老得糊塗,竟相信世間有如此無稽之事!

如果他執意阻攔,長弓是有可能不去的,只是彥生也有可能回不來了……不能否認他私心裏,是較疼愛長弓,因為那孩子與自己是如此相像;但彥生又何嘗不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想起彥生臉上那兩行血淚……教他如何不感到心痛如絞?!

“父王,孩兒請求父王讓孩兒領軍包圍柏山,救回彥生。”闕長弓終於開口,不疾不徐,語氣像個長年征戰沙場的老將。

也許他錯了,就算他強加阻攔,長弓還是會去的。長弓比他有勇氣,他根本不去想未來的事,他只做眼前該做的事。

“父王……”

“去吧。”闕王長嘆口氣,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去帶彥生與他的妻子回來。”

闕長弓的臉上沒有出現笑容,他只像個在陣前領命的將領,十分恭謹地接受了命令,行個軍禮便轉身出去。他穩穩地往外走,威武的架勢有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一般。還沒走到門外,遠遠便看見行遠與行通急急而來。

“將軍、將軍,請等一等!”行遠在行通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

“行遠大師,您重傷未愈,怎可出來奔波?”

“阿彌陀佛。”行遠氣喘吁吁地行個禮,臉色十分蒼白,但他仍勉力支撐着。“將軍……小僧……小僧與您一同前去。”

“大師……”

“不,小僧一定得去。小僧還有好多問題,得當面請教桃施主;更何況───更何況將軍此去要對付的並不是尋常兵士,而是個千年樹妖,人多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反遭妖孽利用那可就糟糕至極。所以……”

闕長弓原也有此意,只是行遠大師被闕王妃刺傷,他實在沒有把握他偎願意幫忙。如此一來他們的勝算便多了幾分。

“那好吧,大師既然願意助小王一臂之力,那自是再好不過。小王立即令人備妥馬車。”

“不用、不用。”行遠急出了一身汗:“小僧與將軍一同騎馬即可,救人如救火,咱倆立刻出發吧!”

闕長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立刻跳上僕人牽來的馬匹。他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發出耀眼的冷光,只聽他驀地大吼一聲:“除妖孽,護國安民!!”上千的兵士同時高舉刀劍,齊聲暴吼:“除妖孽,護國安民!!”

“誓死追隨鬼面將軍!”

“誓死救回小王爺!”

上千的兵馬,在浩蕩的呼喊聲中出發,那高舉的火炬蜿蜒成一道火龍,在冷冷的月光中急速前進───

東嶽廟裏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十王殿時發出嗚咽凄冷的聲音,空空洞洞的十王殿,面目駭人的鬼卒、罪人,在幽暗的光線里顯得特別恐怖。

蕭王一馬當先踩進了十王殿,縱使像他這般一世英豪,當看到那些慘不卒睹的酷刑雕像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格老子地,找這種地方裝神弄鬼。”他邊嘟嚷着罵,腳下卻極為小心,深怕踩中了那些雕像。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來。面前便是閻羅王的木像,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父王,您這是做什麼?大敵當前,您還有心情誦經禮佛?”蕭青虎焦急地說道。

誰知道蕭王根本不理他,逕自跪在閻羅王面前道:“閻君啊閻君,咱女兒蕭碧紗現下就只剩下半條命啦,咱告訴您啊,咱女兒樣子好看,其實性子刁鑽得很,您要是收了她,她鐵定會鬧得您不好吃、不好睡。這樣吧,咱吃虧點兒,多養她個二、三十年,等她性子改了,您再收她……”

蕭青龍、蕭青虎兄弟全楞住了。瞧父親那虔誠的模樣,原來他竟想騙得閻君放過妹妹一條生路。想到這裏,他們不由得也跟着跪下來───

“嘿嘿嘿……蕭老兒,你想救你女兒倒也容易,一命換一命。”

“閻王老爺說話,閻王老爺說話啦!”蕭王又驚又喜,驀地抬起臉來問:“怎麼個換法兒?您要是喜歡,咱這條老命……”

“把桃白若交給我,老婆子便饒過你女兒,也斷不再讓她受蛇毒之苦。”

“我呸!”蕭王忽地一聲跳起來,知道自己受騙上當,不由得他氣粗了脖子。“你他奶奶地!你便是那個不要臉的老妖精。你害得咱心肝兒受苦,來來來!出來和咱大戰三百回合。咱要不劈死你這老妖精,咱的名字給你倒過來寫!”

呼地一聲,一件事物刷地破空而來。

蕭王究竟久戰沙場,立刻往後一躍罵道:“好不要臉!咱明刀明槍跟你打,你卻凈耍些下三濫的招數!”

“好!”梅婆一個“好”字出口,佝僂的身影已出現在蕭家父子眼前。“老婆子明刀明槍跟你打,我倒要看看天下三王之一的蕭王爺,究竟有什麼本事叱吒風雲!”

蕭王手中的豹頭刀刷地一聲橫在身前,刀上的一雙青絲色的豹眼熠熠生輝,一股威嚴自他碩大的身軀中透露出來。

“好刀,不過死人是用不上刀劍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點而出;蕭王連忙橫刀去劈,誰知道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細木杖竟然劈不斷!過去他的豹頭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斷敵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將那兵器震得脫手而出;只是這次梅婆卻只是陰惻惻地怪笑,木杖去勢話然不變。

“危險!”蕭青龍、蕭青虎兩兄弟見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經來不及了。他們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蕭王的身子往後拉。

“跑得了嗎?”梅婆身型飄忽,只見她足不點地往前移。木杖依舊點在蕭王胸前的三寸之遙。

蕭王一連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勢,但那木杖竟不動如山。不論他如何劈砍阻擋,木杖依舊直點在他胸前。

蕭青龍、蕭青虎拖着蕭王倒退數十丈。眼見前方已沒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駭,眼看木杖就要當胸而過───

驀然一匹冷緞穿過他們身際,繞過蕭王的胸前,纏上細木杖。

蕭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聲慚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連一招也走不過。

“梅婆婆,小桃紅呢?”桃白若不知何時已佇立在他們身後,而闕彥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個鬼丫頭,八成已蒙閻王寵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輕輕地朝蕭家父子開口:“這裏交給我,有勞三位進去替我找找小桃紅。”

蕭家父子都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替他們顧全顏面,不希望他們在這裏枉送性命。蕭王嘆口氣,豹頭金刀一收,偕同兒子邁開大步與梅婆錯身而過,但蕭王畢竟是蕭王,當他走過梅婆身邊,竟毫無懼色,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待蕭王父子走遠,桃白若凝視着梅婆,良久終於幽幽嘆口氣:“婆婆,看來今日便是咱們兵刃相向的時刻了。白若向來敬重婆婆,現在就禮讓婆婆三招,待三招一過,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兒好大的口氣,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么?”

桃白若沒有理會她逕自扶着闕彥生走到一旁的石階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這樣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證讓似雪丫頭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話聲方落,手中的細木杖已刷地點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閃過,白裏透紅的身型飄忽在十殿之中。

闕彥生的眼睛仍不能視物,他只聽到耳畔不斷有衣衫飄忽的聲音,他的心裏緊張得有如即將綳斷的弦,但表面上卻平靜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來得好!”

你千萬不能出事……闕彥生在心中默默禱念───白若,你千萬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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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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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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