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台北市

妘岑負氣衝出家門后，就沒命的在街頭亂竄。不過臨走時幸好還記得背着她那從不離身的小皮包。

哼！可惡的死老爸，居然將腦筋動到自己的獨身女身上！說什麼都是在為她設想，他以為她是笨蛋啊？！

呿！他還不是想要利用她的「身體」，好與另一家大企業的老闆聯姻，以擴展他個人的事業版圖！

這個死老爸也不替她想想，婚姻大事可不是在開玩笑，像扮家家酒！好歹她也才剛大學畢業，這臭老爸就這麼急着要把她「賣」給對方當老婆？更何況對方的年紀也是可以當她爸爸了！

說是為了她將來好，可以一輩子事受……

少來！還不全為了他的私人利益打算！說得這麼好聽。

拷！拷！拷！

烤－－他的夜市路邊攤的麻辣紫玉米啦！

早都嚴厲聲明她不嫁，該死的老爸竟還要逼着她嫁？難道這些天來還讓她「拷」不夠啊？一根紫玉米早被她「烤」成了黑木炭了，他到底還想要她怎麼樣？是要她離家剃度當尼姑呢，還是要她繼續在心裏「拷」下去？

結婚？

哼！再拷一聲－－免談！

於是，她隨手一撈，就提着小皮包奪門而出。

但她臨走之前還朝着那「錢迷心竅」的老爸大大嗆聲，決定要把這個沒有人性的父親給「休」了，讓他變成全台灣第一個被女兒「丟棄」的老孤兒！

但她父親還是像往常一樣在下了班之後，好好的坐在家裏吹着冷氣吃着大餐，心裏想着妘岑頂多「離家出走」一個晚上而已，累了自然就會自動乖乖回家報到。

現在，反倒是妘岑一個人在晚間的街頭「流浪」。

此刻正值吃飯時間，她卻孤苦伶仃又無依無靠的在馬路邊數著電線杆。她實在有些後悔，因為養尊處優了二十多個年頭，她幾時發生過這種有家歸不得的尷尬慘境？但為了賭一口氣，說不回去嫁人就是不回去，除非……她身上的現金用完。

不過別擔心，就算現金沒了，她還有老爸給她的信用卡，而且還是一張亮晶晶的白金卡呢！

有了這張卡，應該夠她過幾天舒服日子吧？！

妘岑噘起了嘴，負氣往眼前種植在行人路上的大樹榦，發狠的踢上一腳。

「這個沒心沒肝的老爸，該不會小器到不繳自己親生女兒信用卡的帳單費用吧？哼！要是他敢不幫我付帳單，我就回去把那個想要老牛吃嫩草的癩蝦蟆老男人，將他那一根熱狗割下來賣給路邊的香腸攤，去當碳烤燒肉串！」

咕嚕－－

罵完了，她才發現肚子餓了。

「咦，前方正有一家五星級大飯店……」

顧不得此刻自己衣衫不整，妘岑拔腿就跑。但想也知道，大門都還沒讓她跨進，她就被一個長得還像個人的看門狗給擋了下來。理由是不能穿着拖鞋短褲進入－－現在她身上穿的，就是一件紅色小可愛和藍色牛仔熱褲。

被「驅逐出境」的妘岑，惱得又一路不停的大罵拷、拷、拷！

其實她是可以先去買件衣裳再換雙鞋子的，但只是為了吃一頓飯還要跑那麼遠的地方去找精品店，好像不太划算。

妘岑生氣的說:「哼！不跟你們這種勢利眼的哈巴狗計較。過了前面的街口就有一家超商，我光去隨便買個東西吃吃總可以吧！」

進了超商，她一眼「相中」好久沒吃的科學面，二話不說拿了一包便走。

櫃枱的小姐刷完了條碼后開口，「小姐，這一包七元。」

「喔。」妘岑瀟洒的將錢包掏出，然後將一元的銅板一個一個排成一直線的放在櫃枱上。

「六？」妘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又算了一遍。

轟隆一聲，她像被雷電劈到了一般－－

她、她、她……她竟然只帶了六塊錢的「現金」出門？！

這麼「大」的一個皮包，竟然裝不下一張紙做的鈔票？不管面額多少，只要是隨便一張可以拿來買東西的「錢」就好。可是……可是她的皮包里，就是真的沒有第七個一塊錢啊！

妘岑幾乎又要「拷」出來。真是欲哭無淚啊！

妘岑強迫自己要笑得很自然，諂媚著嘴臉，「噯……這個小姐，我……還差一塊錢喔。不然我拿信用卡讓你刷好不好？」

「啊？」她的話讓店員馬上愣得張大嘴巴。

「呵呵……」妘岑的笑快要自然不起來了。雖說自然就是美，但是那位女店員的表情就是讓她好心虛，心虛得都要脫水了，哪還管得到美不美？

女店員還是一臉怪異的瞪着她。

「呵呵！嘿嘿……」妘岑笑得臉皮抽動，像極了顏面神經失調。「刷卡！我要……刷卡！」她越說越小聲。

女店員終於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呼喚給「叫」醒了，她一臉歉容的說：「小姐，對不起，我們這地方只收現金，是不能刷卡的。」

「什麼？只收現金不能刷卡？」妘岑一喝一瞪眼，小掌往下用力拍桌。

剛開始她還為了自己只刷六塊錢而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才畏畏縮縮地。結果竟然是不能刷卡？

拷！那銀行還辦什麼信用卡？

「那一塊錢我來幫她付吧！」

喝！哪來的救星？妘岑猛一回頭。

啊？是個老頭？拷！該不會是藉機想要「泡」她吧？不！她絕不會只為了一塊錢就將自己給「賣」了！

哼！她小姐可是貨真價實的小處女呢！怎麼可能將初夜只賣一塊錢？

妘岑一個人呆呆傻傻的站在櫃枱前，自編自導著可能、將會上演的「失貞記」。

但那位好像隨時會被風吹倒的老先生早巳經結完了帳，還幫妘岑付了那一塊錢，提着一袋成人紙尿褲走出了店門。

在店門外，迎面又遇上了跟他幾乎一樣老的老太婆。

「哎呀！我就教你別出門，東西我來買就好了，你怎麼又跟着出來呢？」老先生的口氣不像責備，倒是多了幾分心疼。

老太太半彎駝了身子，攙扶著老先生說:「我是擔心你一個人出來呀！」

然而他們才走沒幾步，就被後頭一個女孩喊住了。

「老……老先生，謝謝您！」妘岑感激的一直鞠躬。方才是她太過於「小人」了，居然還以為他……幸好她一出來就看見了這位老先生的旁邊還站着一個老太太，肯定是他的老婆，否則事情可真會被她這種迷糊又自以為是的個性給搞砸了。

「別客氣，只不過是一塊錢嘛！」老先生看見太太疑惑的眼神，便主動說出剛才的經過。

老太太也堆起笑臉，「小姐，又不是多少錢，你何必一路追上來道謝呢？別客氣啦！」

老先生與老太太和藹的笑容，讓妘岑感動的頓時紅了眼眶。此時的她就像落難公主一樣，要不是那救命的一塊錢，說不定她現在只能買一顆五塊錢的棉花糖來果腹呢！

「不！多虧您那一塊錢，不然今晚我可能就要餓肚子了。」這話說得連妘岑自己都覺得她的命運很悲慘。

「啊？這麼可憐？」老太人馬上發揮她的慈悲心腸，雙手改去扶著妘岑。「小姐，我們也剛好要回家吃晚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先到我家裏吃點東西吧！」

「不、不、不！我不會嫌棄，不會嫌棄。」妘岑忙不迭地說，心中大喊好爽！居然在流浪街頭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這麼好心的老夫婦。

「來，我幫您提。」妘岑生怕兩人後悔似的，馬上將老先生手上的紙尿褲給搶了過去，又自動挽起老太太的手，怯怯又小心翼翼的試探著，「這樣……我是不是可以跟着您一道回家……吃晚飯了？」

因為再拖下去，恐怕她肚子的叫聲會大得把他們給嚇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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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岑吃飽喝足了，便坐在客廳中與這對老夫婦閑聊。

「請問這裏只住您兩位老人家嗎？」

「還有我一個獨生子也住在這裏。」這一提，原本眉開眼笑的老夫婦臉上驀然地蒙上陰霾。

「喔！那他是還在工作嘍？」看他們年紀這麼老了，他們的兒子肯定也是有一把年紀了，說不定還是位公司的大老闆，不然怎麼可能到現在還在加班工作？

老太太神色黯然地道：「他……沒有工作。」

「唉……」坐在一旁的老先生也默默無語，只輕聲地嘆了口氣。

妘岑的小臉僵了一下，「呃……噯……這個……失業……可能是經濟不太景氣吧！所以……所以……」拷！她真想咬了舌頭自盡，怎麼老是問出這樣令人尷尬的問題！

「唉……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失業就好了。」

妘岑一臉莫名，實在聽不懂老先生說的話。

「算了，還是我帶你進去看看，你就知道我們指的是什麼了。」

於是，妘岑便傻呼呼地跟着走進一間卧房。

「喝！」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他他……」走近一看，妘岑又驚訝地叫了一聲。

其實她的反應，兩位老人家的心裏早有了準備。

妘岑看得發愣。躺在上面的男人，嘴巴里居然插著一根透明的塑膠管……原來那袋成人紙尿褲不是老先生要用的。

老太太坐在床沿摸摸兒子的臉，「這就是我的兒子，軒轅熠。」

妘岑完全沒有料想到他們的兒子竟是這個模樣。「他他、他……」植物人這三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

「兩、三個月前，我兒子失足掉下山崖，到現在都還沒有睜開過眼睛看我們兩老－眼……」只說了這麼幾個字，老太太又要落淚了。

舉著緩慢的腳步，老先生走到老伴的身後將手搭在她雙肩上，發出粗啞又顯得無奈的聲音安慰道：「別再怨天尤人了，就聽天由命吧！好歹……他也會自己呼吸了不是嗎？」

滿腔的惻隱之心油然升起，妘岑激動的誇下海口，一臉正義凜然，「我來照顧他！」

她的話讓兩位老人家比得知兒子已經變成植物人的消息還要震驚。

「我說，我來照顧他。」這回妘岑可真是鐵了心。

「你？」他們訝異的互視。

妘岑豁出去了。與其嫁給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她倒寧願一輩子守在這裏照顧病人。

「不瞞兩位，我……我是來這地方投靠親戚的，可是……他們居然早已經搬家了，而我的錢……」她腦子裏快速地轉著念頭。該怎麼再編下去啊？

管他的，乾脆一路騙到底吧！

妘岑心虛的猛吞唾沫，繼續撒著謊。「我的錢又被……又被偷了，所以……」她突然大聲一喝，「所以請兩位收留我吧！」

這對老夫婦的眼頓時變大。

妘岑繼續厚著臉皮要求，「我不會要求薪水，只要能讓我住下來，有三頓飯讓我填飽肚子就行了。」

這突如其來的「天使」，真教老人家一時無法接受。天底下竟然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我說的可是真的。」妘岑迫切的強調。

他們無語的又再對看一眼。

她……看起來的確不像個壞女孩。只是如果真照她的意思，好像又太委屈了人家。

為了將來，妘岑也不管那麼多了。

她急急拍拍軒轅熠躺的那張特別訂製的大床，「要是這裏沒有多餘的空房讓我睡，我可以睡在他旁邊。反正……這位置也夠寬敞了。而且這樣我要照顧他也比較方便。」她得意的等着他們的誇獎。

但過了許久，都沒有人要回答她。妘岑那滿腔激昂的熱血，快要拋頭顱的豪邁壯志，就像一大坨麻薯般，軟趴趴的快要癱下來，黏在地板上了。

妘岑囁嚅地問道:「請問這樣……可以嗎？」

坦白說，老人家也覺得很為難。

他們能夠說可以嗎？畢竟萍水相逢，她根本就沒有必要只為了三餐，而浪費自己的大好青春啊！

她可知道這一照顧，將會是到何年何月？更何況她又是個年輕的大女孩，這事情要是被左鄰右舍傳了出去，恐怕不太好吧－－雖然他們真的是需要人手來幫忙。

「好了、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不等他們回答，妘岑又像個俠女一樣用力拍打前胸，口吻像極了江湖人士。

兩位老人家實在很想開口婉拒，可卻又有點私心。

妘岑自作主張的指揮著，「九點鐘了，請兩位老人家趕緊上床休息，這裏由我打點就行了。」

看他們仍一臉愕然、文風不動，妘岑索性推着他們出了房門，表現出一副「有我就可以搞定」的表情，再加上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口吻，「安啦！說會幫兩位照顧他就是會照顧他，我絕不會半路落跑的。放心啦！」

其實妘岑安的是什麼心，只有她自個兒明白－－說穿了，她不過是不想這麼早，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被老爸設計嫁人！

不顧他們的反應如何，妘岑兩手各推一人出去。

她故意裝傻，笑得好可愛。「兩位晚安啰！」說完，她便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