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
開門之後,艾百合愣了一下,有好幾秒她完全無法動彈,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做不出反應。
一大圈黑色眼影圍繞著朱小藍的眼睛,紫青色唇膏看起來像是電視裏的殭屍再生,全身都是黑漆漆的皮衣皮褲——雖然還是初夏的五月天,但這樣真的不會中暑暈倒嗎?
“我是朱小藍,孟可請我來的。”少女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她,眼底透著一股挑釁,彷彿正等着她把門摔在她臉上。
“啊……是是是!小可跟我說過了,抱歉我一下子失神了,請進請進!”艾百合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請她進來。這算什麼,她女兒連櫻塚壑跟長谷川那種怪物都能請進門了,這一點小小的驚嚇對她來說絕對是小意思。
朱小藍進了門,翻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這種地方才有資格稱為“家”吧,滿屋子精緻的傢具、看起來柔軟得要命的布沙發、每樣東西看上去都是經過細心佈置的,窗明几淨的樣子讓人真的有一股衝動想立刻搗亂這一切……
“小可!你同學來了。”
“喔,聽到了。爺爺,你不要再包了啦,這又不是包子,哪有人把水餃弄成這樣啦!”
“可以煮熟就好了,你很煩耶,走開走開!”
“水餃跟煎餃是一樣的東西嗎?這四不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真的可以吃?”
“死日本鬼子,你不懂中國飲食文化的博大精深,這叫小籠包水餃……”
走到一半的孟可噗哧一聲笑出來。
艾百合望了女兒一眼,搖搖頭走進廚房。“請你們都讓開好嗎?到底想不想吃晚飯?客人都已經來了。”
“不好意思喔,我家一直都這麼吵。”孟可臉上沾了些麵粉,手上也是,但她笑得很愉快,一上前便拉住朱小藍的手。“要不要去我房間看看?反正‘小籠包水餃’還沒弄好,我們可以先去房間聊聊天。”
“無所謂。”朱小藍淡淡地說道。“我都可以。”
“那好。媽,我帶小藍去我房間喔,吃飯再叫我們!”
穿過長廊,書房的門開著,孟桑正埋首在書房正中央的大桌子上,那上面散落了滿滿的零件。
“爸,這是我同學朱小藍。”孟可笑嘻嘻地探頭進來,順便把朱小藍拉到身邊。
“嗨,你好,歡迎你來。請自便。”孟桑茫然地抬起頭看了朱小藍一眼,隨即又埋首在工作桌上。
朱小藍什麼話也沒說,直到孟可拉着她走進長廊底部的房間她才忍不住開口:“剛剛桌上那些……那是真槍嗎?”
“大概是吧,我也搞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孟可聳聳肩。“我老爸很愛搞那些東西,他是軍方的軍械顧問。”
“……就這樣放了一桌子,不怕有人來搶?”
“哈!那很難。”孟可笑了起來,“要先通過我爺爺跟我,然後才是我老爸……”她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老爸什麼武功也沒學過,不過他很殘忍的。”她指指自己額上的疤痕,“看到沒?這就是我老爸前幾個月下的毒手。”
“我聽說過了。聽說你經常滿身是傷的去學校上課,我們班上的女同學都很崇拜你。”
“崇拜?我沒什麼好崇拜的,我只是太愛練功而已。”孟可無所謂的笑了笑。
“你的房間很舒服。”
這房間並不大,但卻佈置得很舒適。大大的雙人床跟書桌、衣櫃,最醒目的是一柜子乾淨得像是百貨公司賣場的布偶娃娃擺在牆邊,朱小藍來到柜子前悶悶地望着那整櫃的娃娃。
“這些是從小到大人家送的禮物。不過你也知道的,我的個性不大適合玩這種東西。”孟可吐吐舌頭,抓起一個漂亮的芭比。“這些我都沒玩過,丟掉又可惜,只好放在這裏當擺設。”
“你到底找我來幹嘛?炫耀你的幸福?學校里有那麼多崇拜你的女同學可以炫耀,你還嫌不夠?”朱小藍冷冷地開口,筆直地望着她。
孟可愣了一下。“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只是想請你吃頓飯而已。”
“沒事幹嘛請我吃飯?你是聽說我家裏環境不好,連飯都沒得吃是嗎?所以嬌貴的孟小姐突然慈悲心大發,想要讓我這可憐的傢伙也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孟可愣住了,她眨眨眼睛望着朱小藍那張塗成死白色的臉,然後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到我家來是想幹嘛?讓你自己更自怨自艾一點?想看看‘嬌貴的孟小姐’又想如何傷害你是嗎?”
朱小藍微微抿起唇,仰起下顎,那挑釁的眼神又出現了。
孟可嘆口氣。“有人想跟你作朋友這麼奇怪嗎?你幹嘛像只刺蝟一樣?”
“想跟我作朋友?哈。”她嘲諷地冷笑一聲。“你沒搞錯吧?孟可居然想跟我這種古惑女作朋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下課之後都在幹嘛?我都跟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混在一起?你是嫌自己的交友圈太小,想讓自己的生活更精采廣泛一點嗎?想跟我作朋友?哈,好笑。”
“就當是好了,不行嗎?”
“……你這人真的有病。”
“我有沒有病你以後就知道了,要是真的覺得我病得不輕,到時候再跟我絕交就好了嘛,你又不會損失什麼。”
“如果我不想跟你作朋友呢?你有沒有想過這點?雖然你紆尊降貴的想跟我交朋友,但我有權選擇的吧?”
“那你為什麼來呢?”
朱小藍紫青色的唇立刻抿成一條線。“我只是想知道像你這種人到底想幹嘛而已,我現在立刻走——”
“女孩子們,吃飯了,快出來唷!”
孟可微微一笑。“好啊,吃完飯再走吧,等你吃完飯想去哪就去哪,以後在學校碰見也可以當作不認識我,雖然我會有點傷心。不過你說得對,你有選擇權的。”
“我……我不想吃。”
“走嘛!”孟可笑咪咪地挽着她的手往外走。“我媽咪包的水餃很好吃的喲,只是形狀有點奇怪而已,來嘗嘗看吧。”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她已經說了那麼多決絕的話,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感到難受?一點也沒意思要把她趕走呢?
朱小藍微微咬牙,被硬拖着往外走,穿越了有溫暖燈光的走廊、穿過了有柔軟布沙發的客廳,然後來到餐廳。圓桌邊圍滿了人,食物的香氣誘惑着她的味蕾……
“坐吧。”穿着奇怪圍裙的老頭子招呼她,然後瞪大了眼睛搖搖頭。“你眼睛被打得比孟可還嚴重,等一下吃完飯我拿藥膏給你擦。”
“爺,你少土了,那不是瘀青啦,這是化妝!”孟可笑着拉着朱小藍在自己身邊坐下。
“化妝化成這樣啊?嘖嘖,跟妖怪沒什麼兩樣。”孟老仙意外地打量著朱小藍的臉,表情十分好奇。
“爸,你怎麼這樣說!”艾百合端著湯的手震了一下。她嘆口氣,將湯交給朱小藍。“來,這給你,不要怪孟爺爺,他年紀比較大,對流行資訊很遲鈍。”
“謝……謝謝……”她艱澀地說著。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真的可以吃嗎?”長谷川狐疑地眯起眼睛又問了一次。雖然水餃白白胖胖的樣子很可愛,但是樣子跟他們在日本看到的煎餃卻有很大的不同。
“又是一個老土。這叫‘水餃’,又稱為‘元寶’,當然會長這個樣子。”
“少爺,你先不要吃,我吃吃看會不會出問題——唉啊!百合太太請不要打我的頭!”
“你再胡說我就不讓你吃了。”艾百合又好氣又好笑地敲他。“怕我下毒就不要吃。”
“不是,我完全不會懷疑您的手藝,但是孟老先生的我就不敢保證——哈!”他說著猛然往後一跳,果然神准地閃過了孟老仙的筷子攻擊。“我早想到你會有這一招——唉啊!孟先生!”話還沒說完,孟桑正好從他背後敲了他的頭一記。
“老爸,我幫你教訓他了,這樣算孝子了吧?”
“哼哼。啊對了,百合啊,我熬的那鍋燉湯好了沒?拿出來給——”
“我不要再吃燉湯了!打死不吃!絕對不吃!”孟可立刻哀號。“人家真的吃怕了啦!”
孟老仙沒好氣地瞪着她。“誰要給你吃?臭美勒你!那是給小日本吃的,你想吃也沒有。另外弄一碗給同學吃,她瞼色不大好,要補一補。”
“爺爺變心了,以前都是弄給我吃的……”
“因為你太胖了。”長谷川在旁邊嘻笑。
“我才不胖!”孟可笑罵。
“唉!你們可不可以安安靜靜吃一頓飯?每天吃飯都好像打仗。”艾百合搖搖頭,一臉的無可奈何。“小藍你不要介意,我們家就是這樣,太吵了。”
朱小藍什麼話也沒說,她望着自己面前滿滿的水餃盤,旁邊還擺著兩碗湯,其中一碗黑漆漆的“不明物體”正泛著中藥的香氣……
她聽着他們像是演戲一樣的對白、台詞,終於開始微微地蹙起了眉頭,眼神愈來愈冷。
虛偽、造作,為了表示他們很幸福?為了炫耀他們很美滿?
每次看到這種狀況她就忍不住……忍不住想用力搗毀、想將這一切全部燒毀,那種衝動啊,幾乎教人為之悸動!
把笑容變成悲傷,把幸福變成痛苦的過程總是令人嚮往、令人滿足的。
看看這偽善的一家人……看看他們!
驀地,她感受到兩道奇異的目光正注視着她,朱小藍微微翻起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目光的來處,是櫻塚壑,來自日本的俊俏男孩。他們目光接觸的那一剎那,她心念微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那像是被看穿了。那清澈理解的目光竟像是可以了解她心裏所有邪惡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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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朱小藍下山之後,孟可一路上都輕快地哼著歌;她感覺得出來小藍對她比較鬆懈了,不再懷有那麼深的敵意跟戒心,這真是讓人高興!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一個刺蝟似的女孩耗費這麼多心思。
其實她跟朱小藍真的很少交集,兩人不過是在同一間學校念了三年書的陌生人而已;只是,每次見到朱小藍那一臉的陰鬱,她心裏總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陣同情和憐憫。她們年紀相差無幾,為何兩人的處境跟性格會差這麼多呢?也許朱小藍是這所學校里最不快樂的學生了。
因為同情一個人而想與她作朋友,應該不算什麼錯吧?
如果可以多一個朋友,讓她感覺到學校里還有一點點溫暖,也許真能改變些什麼不是嗎?這種嘗試永遠都不嫌多。
“不要靠近那個女孩。”
黑暗中傳來聲音,孟可哼的歌停了,她回頭望着坐在庭院角落鞦韆架上的櫻塚壑。“為什麼?”
“她……怎麼說呢?心術不正?”
孟可不由得笑了起來。“你中文進步的速度真是快得驚人啊,連這種成語都會用了。”
“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櫻塚壑淡淡笑道。
孟可走到他身邊,也坐在鞦韆上輕輕地晃動著。“可是我並不覺得小藍是壞人啊,我只覺得她是個很孤單、很可憐的女孩而已。”
“你心腸太好才會看不出來,她並不是個好人,她的心很壞。”
“你又怎麼會知道?你根本沒跟她說過話。”
“我不需要跟她說話,也不想跟她說話。”
“這樣就能斷定她是個壞人?”
櫻塚壑聳聳肩。“直覺。”
“憑直覺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有點太武斷吧?”孟可微微眯起眼睛。“任大哥也對我說你不是好人,要我離你遠一點呢。你覺得我該相信他的話嗎?”
櫻塚壑想了想,竟然微微點頭。
“……”
“我對你沒有好處。”
“什麼樣的人對我才會有好處呢?會給我錢的人嗎?還是會教我武功的人?”孟可作勢想了想,“嘖嘖!看來這世界上對我有好處的人可真少,我的朋友名單要砍掉百分之九十了。”
櫻塚壑不說話了,他只是坐在鞦韆上靜靜地抬頭望着天空。
孟可的家位在山上,光害比一般的平地減輕了些,所以有時候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滿天星辰,就像今天晚上一樣。
“哇!好多星星喔!”孟可驚喜地笑了起來。
這很值得高興嗎?櫻塚壑沒問,但他的眼神帶著點疑惑地望着星空。這些不是一直都在嗎?雖然有時候看不到,但星空亘古以來就不曾消失過呀,有什麼值得開心高興的呢?
“你不覺得很漂亮嗎?”孟可又眯起眼睛了。
櫻塚壑也學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星空,左看右看都沒任何感覺。
“這麼多這麼多星星耶!中國有位名人徐志摩先生說過一句話:‘數大便是美’,意思就是說呢,這麼多這麼多的星星代表的就是‘漂亮’!”
“那……這麼多這麼多的螞蟻?這麼多這麼多的蜘蛛?”
“……你這人……腦袋裏到底裝什麼啊,怎麼會想到那麼可怕的事情。這可是星星!是星星啊!滿天星星耶!”孟可忍不住尖叫了。
“很多螞蟻跟蜘蛛會很可怕嗎?他們不是比星星更美?他們是生物,還會動,上面這些就只是一大堆會反光的石頭。”
“會反光的石頭……”孟可哭喪著臉搖搖頭。“你沒救了……這麼美的星空在你眼裏竟然只是一大堆會反光的石頭……嗚嗚嗚……”她說著,起身往屋內走去。“什麼嘛……半個浪漫的細胞都沒有。螞蟻蜘蛛跟星空怎麼能比呢?豬頭豬腦的傢伙,真是蠢到家了啦……”
櫻塚壑依然學著孟可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星星很亮很亮,但還沒亮到需要眯起眼睛才能觀賞的程度。
這樣會很美嗎?
不,他應該先研究“很美”……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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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里的學生都離開了,警方的監識人員從圖書室將骨骸收集好之後拿下來;等在操場上的法師取過那一大袋骨骸,小心地放在祭壇上。
“這些大部分是時間很久遠的無名骨骸,想要分辨他們原始的身分非常的困難,因為年代實在太久遠了,我們監識科的人員辨識出來的竟然有一兩百年前的,所以我們認為恐怕是無法替這些骨骸找到他們的親人了。”
“一兩百年的確是太久了,就算要做DNA監識,在無人能比對的情況下也是徒勞無功。”
“嗯,沒錯,所以你們就當作是做好事,替他們作場法事超渡他們的亡靈吧。不過……這裏面的確也有些屍骨的情況滿奇特的,他們死亡的時間很短,可是骨頭卻被啃得乾乾淨淨,監識科的人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算是野狗啃食,也不可能啃得這麼乾淨。”
“為什麼?”
“因為他們死亡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大概不到一個星期,甚至可能只有三、四天而已,上面連蟲子都還沒滋生呢。”警方人員耙耙頭皮嘟嘍:“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我們已經派人到山上去了,看看是否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只憑那些骨頭實在很難辨識身分。”
“真的有剛死的人?”校方的訓導主任臉都綠了。
“我們查出有兩個,應該都是男人,年齡大概在四十到五十歲左右,一高一矮,高的一七0到一八0,矮的一六0到一六五之間,你們學校里應該沒這樣的人失蹤吧?”
“沒,當然沒有……”訓導主任懊惱地搖搖頭。“怎麼會這樣呢?只是下了幾場雨而已。會不會真的是登山客?唉,怎麼跟那些學生們說呢?這一定會引起騷動的。”
“這就要看你們了。我們目前是從失蹤人口開始下手尋找,但願能找到屍骨的身分。”警方人員聳聳肩,準備離開了。“到目前為止,我們警方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如果你們需要使用這棟大樓的話,明天就可以開放。”
開始使用這棟大樓?出了這些事情,不要說校方不敢輕舉妄動了,就算真的開放使用,那些學生真的敢進去上課嗎?
“等一下,警察先生。能不能請問那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你也知道學生是很好奇的,我們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們可不會善罷甘休啊。”
“怎麼死的啊……”警察又耙了耙頭皮,一臉迷惘地回答:“說真的,我們還不知道,因為他們真的只剩下‘屍骨’了,身上的其它器官皮肉全都沒了,目前從骨頭上來看還看不出死因。”
“連死因都不知道?”
“嗯,很抱歉,等我們有進一步的消息會告訴你們的。”警察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訓導主任苦着臉。“這……怎麼跟學生們說呢?文小姐,你覺得呢?”
資深老師文小姐面露難色。“這……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們什麼都不要說會比較好,等警方的消息公佈了再說。”
“等警方公佈?”教務主任的眼光轉向一直守在校門口的新聞車。“唉……我看是等他們自己看到新聞吧……”
“這些記者也真是的,根本沒什麼新聞可報導啊,不是已經跟他們說過很多次了,只是因為山崩而毀壞了些無名古墳而已嗎?怎麼還是守候着不肯走?”
“還不是警方跟他們說了有找到兩具無名屍骨的消息。唉!這些警察……”
“負責的人請過來上香吧。”負責法事的法師呼喚道。
“上香?我不行,我是基督徒啊。文小姐,你去吧。”
“我?我也不行啊,那個……那個教務主任呢?還有校長不是說要來?”
“你們到底誰要上香!?時間很晚了,耽誤了時間就不好了。”法師不耐煩地催促道。
“你就幫幫忙,快過去吧。”訓導主任推推她,“去嘛。”
文小姐忍耐地搖搖頭,終於轉身走向祭壇前。
“女人不大好吧……”法師有點猶豫。
文小姐微微眯起眼,鏡片后那雙銳利的眼睛沒好氣地瞪着他。“女人不行?上香還有性別歧視?”
“不是我有性別歧視,是我擔心這些古人們有性別歧視;你自己也知道過去的女人是沒什麼地位的,說不定他們會認為這算是輕視不敬……”法師的聲音在文小姐冷冽的注視下漸漸消失,他終於聳聳肩。“隨便你們吧,反正是你們的法事。”
文小姐接過三炷清香,站在法師身後,此時法師搖起了手中的金鈴,嘴裏念念有詞的念著祝禱詞:“無主亡魂聽著,今日‘XX高級國民中學’為你們念經善禱超渡亡魂,接引西天極樂世界,案前備齊三牲五禮清香素果,亡魂亡魂前來領受。”
“主事者捻香。”
文小姐恭敬地舉香鞠躬,只是她腰一彎下,突然感到腰部一陣劇痛,整個人像定住了似的停在那裏。“唉啊!”
香案前的法師蹙眉回頭。“又擱安怎?”
“我的腰……好像閃到了……”
“腰不能彎,那頭總可以點吧?你就點頭上香也可以。”
文小姐忍着痛照他所說的低下頭,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一低頭,整個頸項竟也喀地一聲。“痛!”
為首的法師頓時綠了臉,他用可怕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文小姐,懷疑她到底是不是裝神弄鬼戲弄他,怎麼可能會這麼巧!
但文小姐的姿勢實在太奇怪了,她就好像機械人一樣,腰部跟頭部的關節竟然是分開的,整個人彎成一個極為怪異的姿勢。
“痛……很痛啊!快想想辦法!”文小姐忍不住叫了起來。“我站不住了!很痛啊!好像是抽筋了!”
旁邊其他的法師跟校方人員頓時有些慌了手腳,他們七手八腳地扶住文小姐。“快拿椅子來!”
“不不!我不能坐下!很痛!很痛啊!”
“那……那躺下來好了,操場都是草沒關係!”訓導主任當機立斷扶著文小姐躺下。
“怎麼會這樣?怪怪的……現在幾點了?怎麼天色這麼暗?”
“才四點多……”
“可是我的手錶快五點了。”
“就算五點,天也不會這麼暗吧?是不是快下雨?”
法師們在一旁不安地耳語起來,望着文小姐躺在草地上的身影,臉色都顯得有些凝重。
“換個人來上香。快點!”為首的法師定了定心神說道。
校方的幾名人員面面相覦,終於訓導主任還是被半推半就地推出來。“可是……我是教徒,這沒關係嗎?”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上香只是一份心意,沒人規定要有信仰才能上香。”法師焦急地催促着。“快點!”
“這……好吧好吧,”訓導主任為難地拿起香,正當他不安地站在香案前時,躺在草皮上的文小姐卻突然笑了起來。
“嘻嘻……嘻嘻……”
“你還笑!是不是裝的啊?不要鬧了,你明知道——”訓導主任十分不高興地回頭,這一回頭卻愣住了!
文小姐的身體扭曲成奇怪的形狀慢慢地起來,所謂的“慢慢起來”並沒有任何的支撐,她的雙手軟軟地下垂著,甚至連脖子也軟軟地下垂著,但她的上半身卻慢慢地離開地面,就這麼懸空一點一點地起來!
訓導主任手上的香掉到地上,他張大了口,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這詭異的景象。
“嘻嘻……”
他們身邊的法師們嘩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無主亡魂聽著,本日良辰吉日,‘XX國民高級中學’——”一直在念禱詞的法師突然意識到周遭的情況有變,他搖著金鈴回頭一看,猛然倒抽一口冷氣!
文小姐整個上半身跟下半身呈九十度,但她的頭、手跟雙肩都是軟垂的,而現在正慢慢往上升的是她的腰……她的雙腿也是軟的,只有腰部跟上半身慢慢地以奇異的角度往上挺起。
文小姐不停地笑着,她的頭垂在胸前,以至於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冷冷的嘻笑聲卻令人毛骨悚然!
“嘻嘻……不用拜了……”粗嘎的聲音如此說著,“嘻嘻……”
法師的手腳全冷了!他怔怔地看着這前所未見的恐怖景象,腦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其他的助手們也嚇住了,原本敲鑼打鼓的人全扔下他們的工具,遠遠地退到一邊,面無血色!
“何……何方妖魔鬼怪——”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法師才終於找到目己的聲音,卻只能有氣無力地說了這麼一句。
“嘻嘻……”
文小姐還在笑,她的身體已經整個站起來了,像個被操縱的木偶一樣,明明四肢都是軟垂的,但身體卻是直直地立在地上。驀地,一陣陰風襲來,所有的人全感到一陣陣惡寒,只見文小姐驀地抬起頭,露出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而她的唇角卻微微上揚,勾出一抹陰慘慘冷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