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要原諒他嗎?

徐舞文下公車,提着在超市買的東西,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實她已經惡整他一番了。不給他好臉色看之外,送到他房裏的飯菜故意經過特殊調味--不是加糖就是淋上一大堆工研醋。他卻吃得一滴不剩,也沒有抱怨。

這表示他反省過了?

她低着頭,輕撫唇。想想,她自己也不該讓他有機可乘……

實際接過吻之後,她發覺接吻這回事很邪門,會讓人在意起原本不在意的……不,她怎麼會在意他?他是個危險人物,從此要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才行。

路上飛揚的塵土使她回神,她掩住口鼻,停步望向路旁施工的工地。

不久前這裏還是一片綠林,抬起頭,樹枝上的松鼠、鳥類總能帶給人驚喜。如今樹木全數遭到砍伐,挖土機、沙石車鎮日在這進進出出……

"咳……"她沒有資格為人類與自然的爭戰下斷論,只能儘力守住松櫻舍。

她轉向前方,一輛快速行駛的車子朝她閃大燈、鳴喇叭,然後是一道冗長尖銳的緊急煞車聲--

"碰"!她……被車子撞了?

徐舞文倒在地上,意識還算清楚,但身子在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動彈。她聽到甩上車門,及幾下忙亂的腳步聲音。

"大……大哥……你撞死人了……"

"哪……哪有?我有踩煞車了啊……"

"可是你開太快了!"

"是你一直叫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可是……"

"我去你的!不過是死個人,你就嚇得屁滾尿流,怎麼跟我在道上混?我敢篤定,就是你在壞我事,讓我沒法跟上面交……你看,她這不就醒過來了?咦,這妞兒很眼熟……"

徐舞文坐在地上。車子緊急停住,並沒有重撞到她,她沒事,但她的腳好像……她抬起頭,一眼認出面前兩人是前幾天到她家鬧事的流氓!

"哈!大哥,是……是她……"

"多事!我剛剛就說我認出來了。"他揪徐舞文的衣領,抓起她:"哈!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子可以跟……"

忽地--

"唔……"徐舞文像捏包子似的抓他的臉。"媽的……"

男子反掐她的脖子,用變力取得優勢時,身後傳來一道令他雙肩一跳的冷峻男聲!

"放開她,別讓我說第二次。"驥少縱看着徐舞文蒼白的臉,心被揪緊,眉宇跟着緊蹙。

男子鬆開手,徐舞文跌坐回地面。"痛……"

"哼!你……你……"男子回過頭,面對驥少縱的逼近,拉着小弟往後退。"你以為我們會怕你?"驥少縱不理他,蹲下問徐舞文:"你怎麼樣?"

徐舞文拉住他的衣袖。"我的腳踝好像……"奇怪,痛的是腳,怎麼心跳也跟着不大對勁……

"大概是扭傷了。"驥少縱輕抹去她臉頰上的沙塵,瞪向一套二人,握緊拳頭。很少人能逼得他想動手揍人,很少人……

兩名流氓在他的瞪視下,臉上刷地失了血色。和上回被動出手不同,這次他會使出全力……兩人腦中晃過一個慘淡淡的預告畫面,好像是其他小弟為他們舉辦的告別式……

"你……你不想想這裏是誰的地盤?"男子叫自己不用怕。"這裏可是心霸……"

"滋--"長長的煞車聲扼去男子的恐嚇,一輛黑頭車在兩名流氓身後煞住,車上駕駛迅速地熄火,下車,一手曲肘靠在車門上,另一手摘下墨鏡。

"這裏就是冒用我們心霸集團名號的破工地?"一身彰顯身份的三件式西服,魏摩紀。

"你……你們是誰?"車上不止駕駛一人,車子另一邊也下來一個小夥子。依照開車的人說的話,他們是……

"羅小成。"魏摩紀揚揚下顎,不屑和小角色對話。然後他轉頭,同驥少縱眨了眨眼。

驥少縱會錯意,以為他的媚眼是拋給徐舞文。暗罵他是只該死的公孔雀。

羅成看着身穿T恤和休閑長褲的驥少縱,很想和他打聲招呼,但他托着坐在地上女子的雙肩,扶她站起,完全沒注意到他這個下屬……

記起方才在車上魏老闆說一切依他指令行事,則亂說話,羅成挺直腰桿,注意力轉向面前不知何時已悄悄後退兩三步的兩名流氓。

"我們是心霸集團的代表,專程前來搜查某不肖公司冒用本集團名號行惡的證據。"這是他們此番前來的主要目的。"這處工地,根本還沒獲得施工許可吧?"

"你……別以為你們人多勢眾,我們就會怕!"

"羅小成,告訴他,真不怕的話,那兩條短得可憐的腿就別再發抖了。"魏摩紀耍帥地將墨鏡收入外衣口袋。

"是。"羅成一本正經地看着流氓頭頭:"如果你真的不……"

"告訴他我聽到了!"

羅成轉過頭:"他說他聽……"

"我也聽得一清二楚了。"魏摩紀繞過車頭,扳動十指。"這地方挺大,很適合施展拳腳教訓某兩個不長眼的混混,對吧,羅小成?"

"啊?"羅成一臉困惑。"不要吧……"

"啊?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流氓頭頭拉着小弟猛然又後退一大步。

"你們又是什麼人?"徐舞文道。這幾個流氓不是心霸集團的人?

"哈!你以為你問,我就會告訴你嗎?"他們才沒有那麼笨呢!"告訴你們,有種你們過來啊!只要我登高一呼,後面我們蓮悅的弟兄全都會出來幫我們,想干架就來……啊……"媽的,工地弟兄今天至放大假啦。

"這位可愛的小姐,你可以作證,清楚地聽見他說到蓮悅,對吧?"

徐舞文在魏摩紀將手攀上她肩膀前,便不客氣地打掉。

"來啊!有種過來啊!"叫囂聲來自遠方,兩名混混已經後退至工地內,離他們十數步遠。

"羅小成,還有這位看起來十分勇猛的老兄,走吧,我們上。"

無視興緻勃勃往工地內走的魏摩紀,驥少縱同徐舞文道:"我們回家,我背你。"他在她身前半蹲下。

"你怎麼會來這?"她自然地從他背後勾住他肩脖。

"散步。"托起她雙腿及后臀,他站起。兩人像看了一出街頭鬧劇后,覺得無趣決定打道回府的客人。

"咦?不打嗎?"沒人捧場,魏摩紀索性也不演了。"不打也好,符合我的世界和平主義。"那兩名混混也早溜得不見人影。魏摩紀回頭撿起徐舞文的東西,提議道:"兩位何不上車,讓我們送你們一程?"

也許坐車她會舒服些,所以驥少縱猶豫了下。但徐舞文近乎翻臉地堅決道:"我不坐!東西還我!"

"對,對,心霸老大的公家用車,不坐也罷。"魏摩紀把手上東西遞給驥少縱。"羅小成,你開車。"他自己則跟在兩人身旁,笑嘻嘻地問:"這位先生貴姓?"

驥少縱斜瞪他一眼。

徐舞文沒聽見驥少縱回答,卻見魏摩紀猛頷首:"姓驥是吧?好姓氏,和我們心霸集團當家老大同姓。該不會那麼巧,連名字也一樣?"

"你跟來做什麼。"尾音平板,不是問話,而是帶有指責、逐客意味。

"驥先生英姿不凡、風度翩翮,一看就覺得是在干大事業的人。"黑頭車跟了過來,他敲敲車窗:"對吧,羅小成?"

"呃,嗯。"羅成看着前方,車速保持得極慢、"驥先生果斷、英明,我向來非常的……"他突然想到就這麼一直往前開的話,將會抵達有着豺狼虎……不,是有着貓狗豬鵝的松櫻舍。

"你們搞錯了,他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徐舞文覺得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兩個人,冷嗤道:"馬屁拍在馬腿上。"

魏摩紀邊咋舌邊搖頭,一副"小姐,你有所不知"的模樣。

"他和你沒關係,和我們關係可大了。沒事拍拍馬腿也不錯。"

魏摩紀在驥少縱一句:"不怕被踹的話,你就繼續拍吧。"總算認份地閉上了嘴。

眾人抵達松櫻舍。

羅成將車子停在大門外,戰戰兢兢地穿過前院,在屋子門前與眾人會合。正憂心松爺不知會帶着動物們從哪兒殺過來時,便聽見松爺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小文?小文?"松爺從二樓探頭,看到真是孫女回來,加快腳步下樓,一邊喊:"糟糕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下至一樓,以往平視即可的孫女變得必須仰望。

轉眼一瞧,瞧見驥少縱,他抹抹眼角嚇出的淚,說:"小白臉,你也在,太好了。"

"小白臉?"魏摩紀勾視驥少縱,揚起的笑容中有着諸多臆測。

"住嘴。"驥少縱盯着松爺,等待下文。

"女房客……"松爺指着樓上:"死……死了……好臭……"

仍由驥少縱背着的徐舞文拍拍他的肩膀,像驅策座騎般說:"快,上三樓!"

驥少縱大步跨上階梯,其他人跟在他身後。

來到三樓女房客的房門前,松櫻舍的幾隻動物,狗鵝貓豬也都在。

"放我下去!"又拍拍驥少縱的肩膀,令他曲膝、鬆開手。她離開他的背,右腳及左腳腳尖着地。"唔……"

一陣濃厚嗆鼻的酸臭味傳出,嗆得在場的人蹙眉、掩鼻。

"阿弟。"徐舞文習慣性地喚大狗阿弟當前鋒。

向來愣頭愣腦、只會一個勁兒往前沖的阿弟卻力不從心。

"嗚……"阿弟悶哼一聲,垂頭,立在離門三步遠的地方不動,尾巴垂夾在後腳之間;在它背上的白鵝大衛腳滑了一下,跌落地面,像被臭味薰得頭昏腦脹。

貓咪小米和迷你豬美美躲得更遠。松爺走過去,難得輕易地抱美美入懷,但一回頭、跨出步伐,美美立刻驚慌地跳出松爺懷抱,縮躲回走廊角落。

徐舞文想起平時不只驥少縱怕女房客,動物們也怕。

"沈小姐?"徐舞文敲房門。儘管心裏因為爺爺說女房客死了而發毛,在這種無人可依賴的情況下,她只能自己來。"沈小姐?"

又一陣惡臭竄入鼻腔,徐舞文有些反胃。她側耳,聽見房內似乎有沙沙的聲音;握住們把,發覺沒有上鎖。

"沈小姐,我開門進去了。"

徐舞文一推開門,先前一陣一陣傳出的臭味,立刻一股腦如驚濤駭浪般襲來!她掩着口鼻,硬是往內走,腳步因左腳扭傷而有些跛。

偌大的房內空無一人。

"爺爺。"聲音因掩着口鼻而有些悶響。"爺爺,你去開……"徐舞文回過頭,除了她外,所有人都還在門外。

她非常受不了地翻了下白眼,躲在門外窺探房內景象的眾人這才緩步前進。驥少縱在前,羅成和松爺貼在他背後;從他不太情願的腳步看來,他是被兩人推着進門的。

徐舞文仍覺反胃,不知充斥房內的臭味源自何處。仔細想想,她好像兩三天,不,四五天沒看到沈小姐進出了,可是,這是常有的事,她原已習以為常。

而方才門外聽見的沙沙聲,進入房內后,是清楚的嘩嘩水聲,徐舞文望向水聲來源時,聽見松爺捏鼻呢喃:"好臭……"

的確,房內的味道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怎麼也無法適應。那是以臭水溝的泥巴為主,混雜着腥臭,還有不知什麼東西腐爛掉了的味道。薰得人腦部神經麻痹,無法思考。

徐舞文輕跛着腳,上前打開房內兩個大窗戶,窗帘因旋進的山風而半飛起。

徐舞文迥身走向眾人,視線正落在房內正中央的木製矮桌上時,窗外一陣強烈的風刮進!

桌上紙張被吹飛起,眾人驚叫:"啊--"

碰!碰!連着兩聲門板用力合上的聲響,眾人又是驚叫:"啊啊--"

驚魂甫定,驥少縱閃避徐舞文不可置信的視線,摘下被吹飛到松爺臉上的紙張,那是空白的原稿用紙。

而兩下門板合上的聲響,一是房門,一是浴室的門。後者即嘩嘩水聲來源。

"松櫻舍有套房?"這他剛剛就想問了。

她有沒有聽錯?他語中竟有埋怨?"貴一千,你付得起?"

徐舞文不屑的口吻令羅成忍不住問:"驥先生,你來這這麼久了,還沒付房租?"

驥少縱瞪向多話的下屬,發現少一個人。"他人呢?"他不是刻意不付房租,是他們一直沒向他要,而他也忘了自己現在住的地方得按月付錢這回事!

羅成曉得他問的是魏老闆。"剛剛上樓時說要去上廁所。"然後便不見人影。

"那是……"

聽水聲,浴室早該鬧水災,不過,現在只隱約看得到浴室門板下閃着快要溢出來的水影;那水,不是透明,而是帶着讓人心驚的顏色……

"你……你……"徐舞文指着驥少縱,卻說不出去把浴室門打開的話。剛才那幾聲驚叫,她不只聽得清楚,還看得很清楚,兩個大男人加爺爺一個老男人,三個人都有份。其中驥少縱還有被沈小姐嚇得昏倒的紀錄。

"唉,算了。"她只能自己上前,一手撫着胸口,一手握住浴室門把,一鼓作氣地拉開門!

"哇--"

在看清楚浴室內的情景前,徐舞文恐怕會先被後頭的人嚇得心跳停止。

已……好多血……"松爺指着溢出浴室的紅水囁嚅道。

"驥先生,她……她割腕自殺了?"羅成問。沒有得到回答,轉頭一瞧,和自己緊抱在一起的是松爺。驥先生?

驥少縱在他們身後,怕是在她拉開門的那一瞬間嚇得後退一大步。

唉!搖搖頭,她不知該說什麼。由於其他人的反應太誇張,她反而能冷靜面對眼前的景象。

女房客在浴室里,靠着浴缸側坐在地板上,頭枕着浴缸邊緣,一手伸在浴缸內。浴缸前的水龍頭不斷流出透明乾淨的水,浴缸內卻是一片紅水,紅水溢出浴缸,女房客又剛巧坐在排水孔上,浴室地板跟着被紅水淹沒,逐漸往外流出。

女房客真的……徐舞文踏入浴室,想要一探究竟,地上看似昏迷不醒的女房客卻有了動靜--

"啊!"徐舞文忍不住驚呼:"沈……沈小姐?"

沈繪里直起頭,轉轉脖子:"我怎麼睡著了……"兩手隨着低沉的自言自語往上伸展,嘴巴大張打了個呵欠。

她扶着浴缸邊緣站起,順手關掉水龍頭。持續不斷的嘩嘩水聲戛然而止,房裏變得靜寂無聲。她因為腿麻而曲膝、彎腰,停在浴室門前,低頭想着什麼,似乎沒有發覺房內有人,也沒有發覺全身帶着血紅的濕的自己引來一陣抽氣聲。

"本來只是想洗把臉,居然睡著了。"又是低沉的自言自語,她往前走,去路受到阻攔,抬起頭。"哇!"兩……兩個大男人、一個老男人……"你們幹什麼?"

情況由浴室門旁的徐舞文看來像鬼撞鬼,雙方驚嚇程度不相上下。

松爺看着沈繪里,沈繪里臉上的玻璃鏡片閃過一道光,滲着血紅的光。

"血……血……"

沈繪里抹抹臉,看着自己的手。"這不是血,是紅墨水,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用紅墨水寫稿,哈啾!"她打個噴嚏,面前眾人肩膀都跳動一下,她無動於衷地抹抹鼻子。"啊,剛剛又順手把整瓶紅墨水帶進浴室,本來只是想洗把臉,想想,很多天沒洗澡了,洗個澡好了,結果居然睡著了。我的筆,大概也掉到浴缸裏頭了。"語調平板,仍是自言自語。她面向三人,又問了一次:"你們幹什麼?"

"這股味道是……"徐舞文走到她身旁。

她動鼻聞了聞。"是我們家祖傳的腌醬菜。"她走到床邊,從床底下拉出兩瓮看似十分古老的舊瓮。"我剛才吃了忘記把蓋子蓋上,你們聞到香味才來的?你們要吃?"

香味?吃?不不不--這回所有人一起搖頭,包括徐舞文。

"喔。"她蓋上蓋子,將舊瓮放回床底下,站起身,推了下臉上眼鏡,玻璃鏡片上的閃光一閃。"你們可以出去了?"

眾人退出房外,沈繪里推上房門,"碰"地關上。

"爺爺!"徐舞文無奈看着松爺。都是他緊張兮兮,害他們跟着大驚小怪,還擅自闖入房客的房間,非常失禮。

"美美……美美它們不動……又很臭……"真的很臭嘛,哪知道所有一切在房客自己眼裏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茶飯事!

"阿弟、大衛、小米。"

被點到名的三隻動物紛紛低着頭,慢步走開。它們聞到異味來此,卻被從未聞過的臭味定住、無法動彈,而後引來松爺,松爺的女房客已死的推論又引發這場騷動。

"發生什麼事?"魏摩紀來到眾人之間,拍拍肚子,一副解放過後神清氣爽的樣子。"我錯過什麼好戲嗎?"

徐舞文和驥少縱一起望向他和羅成:"你們可以走了。"異口同聲地下逐客令。

"吃完晚飯,我有話跟你說。"驥少縱放下碗筷,頭輕輕往外頭一撇,先行離席。

徐舞文不理松爺及其他動物們探量的眼神,低着頭慢慢扒飯;用餐后,不慌不忙地整理桌面、洗碗盤。

他想跟她說什麼?

拭乾雙手,徐舞文走出後門,看到坐在迥廊下的他的背影,情緒驀然有些複雜。嚴格說起來,她和他還在冷戰中,但不可否認,下午他英雄式出現的那一刻,她有點小動心。

"什麼事?"事後那奇怪的感覺很快平復,卻令她莫名懊惱且彆扭。他是個房客,而且是她頗為反感的房客!腦中"啪"地閃過一個畫面,而後像打結似的疼,她恨他那個吻。"快點說。"

驥少縱仰頭看她一眼。"坐下。"聲音低沉平穩。

徐舞文往前走兩步,曲膝在他左側坐下,廊檐下,兩人的距離約一個人身。不知道對方打什麼主意時,若無其事是很好的策略。

"腳還疼?"驥少縱問。

徐舞文伸直輕鬆垂放在廊邊的左腳,轉轉腳踝,側着頭。"好像好了。"

身後"踏踏踏"的腳步聲走近,是阿弟。阿弟不客氣地介入兩人之間,且屁股着地,坐得十分自在。

"嗯。"驥少縱本來打算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既然沒事就算了。

"就這樣?"這就是他要說的話?身旁的阿弟頭左轉右轉后,臉落在她這方,張着嘴"哈哈哈"地呵氣,長舌垂在嘴邊,一貫的傻頭傻腦樣。她摸摸它頭,往旁挪了下,讓位置不顯得那麼擠。

驥少縱開口,不過阿弟舔她臉,耳邊充斥它哈氣的聲音,她沒聽見他說什麼。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她要求。

驥少縱橫她一眼。"同樣的事別讓我說兩次。"

"我是真的沒聽到!"

白鵝大衛從後院暗處走過來,驥少縱自動往右移挪出空位。"我說,你……"

她探頭想看他說什麼,阿弟卻學她伸長脖子,擋她視線,且再一次讓她耳邊全是它"哈哈哈"的聲音。

她推它:"阿弟,你坐遠一點啦!"

來到兩人腳邊的白鵝大衛振翅躍起,落坐阿弟與驥少縱之間的空位。

驥少縱見徐舞文沒答話,丟過來一句:"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徐舞文沒頭緒,聳聳肩。"好吧,隨便你。"反正不會是什麼重要的事。

"隨便我什麼?"驥少縱俊挺的五官有些扭曲。

"喵--"貓叫聲來自他背後,他沒有轉頭,但往右挪讓出位子給貓咪小米。

動物們的出現他不以為意。"要小心注意的是你!"惹他不快的是她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小心注意什麼?"沒頭沒腦的。

"美美……"松爺呼喚黑豬美美的聲音傳來。

驥少縱輕嘆口氣,索性起身往右走兩步后再坐下。

"美美跟人家一起坐。"松爺將貓咪小米移到驥少縱身旁,其中偌大的空位由他和美美填滿。涼風拂臉,他滿意地露齒傻笑,愉快的心情卻維持不到三秒鐘。

"爺爺,不是叫你吃飽飯休息一下就去洗澡!"

松爺低下頭。"人家今天不想洗。"

"你已經好幾天不想洗了!"身上都有怪味道了。

松爺搖頭。"美美不想洗。"

"美美不想洗是它的事,你……"

"真是夠了。"驥少縱低吼:"給我安靜!"在他左側依序是貓咪小米、黑豬美美、松爺、白鵝大衛、大狗阿弟及徐舞文,大夥全愣了下,反應最大的是大狗阿弟,它原用後腳在搔耳朵,驥少縱一吼,它整個趴在地上不敢動,兩眼上翻小心打量情勢。

"全都聽清楚了,尤其是你……就是你!"驥少縱隔空直指徐舞文。"再遇到那幾個流氓時,絕對不準輕舉妄動,小心自己的安全,聽見沒?"

"這回想不聽見也難。"阿弟不再擋着她,松爺縮肩低頭,所以她離他最遠,卻能看着他對話。"你是在關心我?"只是音量必須比平常大。

"客觀建議,你別曲解。"

"我曲解?依我客觀的見解,你的行為非常符合'多事'這兩個字。"

"好吧,你要惱羞成怒,擅自作雙重曲解,我阻止不了。"他擺手。只要她小心注意,別生事就好。他老成的口吻及態度令她惱火。"好吧,不是關心,也不是多事,我只能用無聊來解釋了。你也給我聽好了,你,就是你,管好你自己的事;至於那些流氓,放心好了,遇上我們,要小心安全的是他們自個兒!爺爺,數到三,去洗澡!"

"喔,好,好。"松爺抱起美美。"一、二、三。"自己數了算。"洗澡、洗澡。"一秒也不敢多待。

"就怕他們找的不是你們,而是你們之中其中一個!"早料到她冥頑不靈的反應。"依你們的情況,採取各個擊破便能讓你們全軍覆沒。帶頭教大家不怕死不見得就是當家作主的人應有的風範。阿弟,頭低一點!"

阿弟一駭。它才悄悄坐起,即刻又垂着雙耳趴下。

"原來你還記得我是當家作主的,不是個小孩子。容我提醒你,我們這不管有沒有你,那些流氓混混我們都得自己面對,不勞你費心,有危險時更不會拖累你。阿弟,別擋在那!"

忍不住搔癢的阿弟又是一駭。它翻個滾,茫然地看看左右,什麼時候兩人之間只剩下它一條狗了?

"我認識了你,住了進來,就不會任你亂來!"

徐舞文站起。"想不到你這人這麼熱心。"而且熱心過頭。"英雄主義作祟?"

阿弟一顫,不管沒義氣的同伴什麼時候溜的,它也要快點兒閃了。它低着頭,"噠噠噠"地走開。"我錯了。居然以為你會坦率地說謝謝,說你會小心。"驥少縱也站起,走向她。"我不該忘記你的專長就是逞口舌之快。"

他居然諷刺她!"我才要請你管好自己的嘴,別讓人覺得這住了個扯後腿的。"她氣忿地以手背用力抹嘴。

來到她身前的驥少縱微眯起眼。"你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還有什麼意思?嫌你嘴臭!"

驥少縱的眉尾輕顫兩下,但極其鎮定地說:"喔,親完后你暈頭轉向、一頭撞上門板,是這個緣故?"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緣故?"徐舞文紅了臉。"告訴你,我不在意,一點也不!"

"你最好不在意。"他別開頭,淡然地說:"要不是你提我都忘了有那回事。"

徐舞文氣得咬牙,想踹他一腳。"以後有廢話請你直截了當說清楚,別浪費人時間!"她轉身想走,但踹他的念頭太強烈,腳有些不聽使喚,朝他舉起,她忙壓抑下,放下時踩着廊緣,腳踝又扭了一下,她往外傾倒!

驥少縱伸出手才知扶不住她,只好整個人往前躍出,跟她一起跌落迴廊!

為了保護她,他抱住嬌小的她,在地上滾了一圈。

停住后徐舞文睜開眼,發覺自己安然無恙地倒在他身上,他兩手分別按住她的腰及背。

"放開!"

"我會放。"抱着她躺在泥地上賞月?他沒這種好興緻。

他原要鬆手,但瞧見她的表情又倔又悍,遂改變主意,轉了半圈,將她壓制在身下。

"你做什麼!"

她使勁推他,他抓住她兩手按壓在她頭部兩側,加上身體的優勢,令她動彈不得。

"你實在是凶。"

"我凶?該讓你見見我姐姐!"如果姐姐也在,看他還敢不敢欺人太甚!

言下之意,她姐姐比她更強悍不講理?免了吧,有她在,他見識得夠多了。"我要說的是,凡事小心,因為你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有我在你身邊保護你。"

她冷哼!"謝了,我有自己保護自己。"昂高下巴。"你還不放?"他很重!

"你能保護自己,不是嗎?"他淡笑。

徐舞文掙扎,拿他沒有辦法,恨瞪他,別開臉,放棄不動。

驥少縱俯視她,薄光中,她清秀臉蛋格外俏麗,他的目光掃過她淡淡黑睫、小巧的鼻,停在她薔紅微翹的薄唇上,不覺放鬆了力道。

徐舞文以為假裝放棄的計策成功,趁他鬆懈之際,狠狠地踢他小腿骨!

"噢!"驥少縱吃疼,側身放開她。

她推開他,站起身,睥睨因腿疼而蹙眉閉眼的他。"相信了吧?我會保護我自己。"她拐着又扭傷的腳走回屋內。

驥少縱平躺在長有雜草的泥地上,吐出一口氣,仰望夜空。今晚月色昏暗,點點星光格外閃耀,而他挨踢的小腿骨……隱隱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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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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