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宴會已經如火如荼展開,所有的人皆放鬆心情,準備好好地狂歡一番。
燈火通明的宴會廳里充斥着鮮花和美食的香味,輕柔的古典音樂飄揚在空氣里,所有的人沉醉其中,幾乎忘了這陣子所有的壓力和不痛快。二十幾個人高聲談笑,表情輕鬆,連老教授都一杯一杯的喝着蘇格蘭威士忌,滿臉通紅的樣子十分可愛。
楚陽站在角落裏緊緊地蹙着眉頭,他已經在宴會席里來回找過無數次了,但是一直沒見到小雙的蹤影。這幾天小雙看起來心情很低落,他也知道她的不快樂,但是為了工作他不得不壓抑自己。原本他打算利用宴會的機會好好陪陪她,但是卻四處找不到她的人。
他的助理正好替他送來一盤食物,楚陽立刻拉住她低聲問:“你有沒有看到鍾小姐?”
“鍾小姐?哪個——啊!”小丁明了地點個頭說:“有啊,宴會開始之前我還在電話那裏看到她,她說她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宴會之前?那不是很久以前了嗎?”
“不會吧,了不起是十幾分鐘之前的事而已嘛。”小丁一看楚陽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對楚陽來說之前的五分鐘都算是“很久以前”了,更何況已經過了十幾分鐘。
她笑了笑把食物交給楚陽。
“說不定她還在房間裏,這樣吧,我去替你找找看。”
楚陽感激地點個頭:
“謝謝你,小丁。”
聽了小丁的話之後他終於能稍稍放心,也許小雙根本不想參加這個宴會,如果換了是他,他也不會想參加的。
“陪我跳支舞吧。”
蘇安妮婀娜多姿地走到他面前,今天晚上她無疑是全場最美麗的女子,但是看在楚陽的跟里還比不上牆上的壁花來得好看。
“我不想跳舞。”楚陽冷冷回答。
蘇安妮忍住氣靠近他的身邊微笑威脅道:
“你該不會想外景隊拉到香港,可是女主角突然宣佈不拍了吧?”
楚陽不為所動冷冷地開口:
“你簽了合約,毀約會有什麼下場你也明白。”
“呵——”蘇安妮笑得花枝亂綻。“下場?什麼下場?大家都看到你在片廠對我的兇惡態度,我可說是師出有名。”
“你大可去高揚我的惡劣態度,反正你如果毀約我可以告你、信用卡公司也不會放過你。”
“我可以跟你打官司打到死為止,但是你的事業禁不禁得起可就難說了,廣告圈小得很哪。”
楚陽眼神一暗,咬牙切齒地蹬着她說:
“蘇安妮!”
“笑一個嘛。”蘇安妮朝他伸出手,冷冷一笑,眼神像盯着可口獵物一般貪婪而陰險。“來吧親愛的,只是一支舞,又不是要你跟我上床。”
楚陽心裏的感覺只有兩個字:噁心。但他只能咬牙切齒地握住她的手滑入舞池。
“你剛剛也說過這個圈子很小,得罪了我對你同樣沒好處。”
“呵——呵——”她笑得更開心了,像朵開在沼澤中的艷麗毒花。
“沒關係,親愛的,你沒聽過嗎?得不到愛,恨也是好的。恨我吧,你愈恨我我愈開心。”
“蘇安妮,你真的是個變態!”楚陽厭惡地瞪着她。
她突然停止笑意,眼裏有一絲痛楚的怒火。
“沒錯!我變態。但是我原本可以不要這麼絕裂,我現在會如此也是你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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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向很大的房間,昏暗的月光照射在地面透着一絲冷意,裏面的裝潢擺飾相當豪華,她原以為她的房間已經夠氣派,但是和這裏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小雙走進房間裏,由昏暗的光線中依稀可見傢具都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這裏的確久未人住。既然是這樣,那麼那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她環頊四周,之前的恐懼感覺竟一一消失了,好像她原本就知道這個地方,好像這裏的一景一物老早已經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甚至知道床頭的小茶几上以前總是放着一束白色的山茶花、被單上的花紋是她最喜歡的圖騰、衣櫃裏還放着她最喜愛的黃金刺繡禮服。
小雙打開塵封已久的衣櫃,裏面有着滿滿的衣服。她第一眼便看到那件華貴的禮服,那是楚孚替她買的,聽說那時侯巴黎的女子都流行以黃金為線、在禮服綉上東方的瑰麗圖案。
她顫抖地拿出那件禮服,不知道為什麼淚水竟然無聲無息淌下,毫無理由的淚水落在禮服上映着月色閃出奇異的光芒。
“你想起來了嗎?依莎貝——”
小雙猛然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床沿已經坐了一個男人,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出他的長相,只隱約看到一雙褐色的眼睛。
“你是誰?”
“阿爾西亞。”
“你是阿爾西亞。”原來是這座古堡的主人,他自從他們到的第一天出現過後便再也沒出現,現在她終於見到他了。
“我不是依莎貝--”
“那你為什麼哭呢?”
“我不知道。”小雙捧着那件禮服,不知所措地想擦掉眼淚,但是那淚水又快又急,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落在禮服上。
“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不是依莎貝,我是鍾小雙。”
“好吧,我們就當你是鍾小雙。”阿爾西亞微笑地回答:
“那麼鍾小雙,你願不願意穿上那件衣服聽我說一個故事?”
“故事?什麼故事?”
阿爾西亞黯然說道:
“我弟弟楚孚與依莎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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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先生。”
小丁焦急地穿過宴會店來到他面前,也不管蘇安妮賴在他的身上,她緊張地開口:“我找不到她。電話旁、房裏都找過了,可是就是找不到鍾小姐。”
楚陽立刻停下動作,將蘇安妮推到一旁。
“你什麼地方都找過了嗎?你確定?”
小丁肯定地點點頭。
“我剛剛甚至到過花園、廚房,也問過古堡里的人,都說沒看到她。”
“你最後看到她是在什麼地方?”楚陽立刻拉住小丁往外走。“快帶我去。”
蘇安妮氣得渾身顫抖,她咬牙切齒地怒吼:
“楚陽!你現在要是敢走,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楚陽果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蘇安妮目光如劍兇狠地逼視着他。
“我說得到做得到,不信的話你試試看。”
所有的人全目瞪口呆的看着蘇安妮大聲咆哮,蘇安妮的經紀人不安地走到她身邊。
“安妮,別這樣。”
“你給我住口!”
楚陽深吸口氣,竟不怒而笑了起來。
“蘇安妮,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既然那麼想挑戰我的忍耐極限,那麼現在就是了。想怎麼樣隨便你,我一定奉陪。”
他話說完,便拉着小丁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宴會廳。
“楚陽?!”蘇安妮近乎尖叫。恨意彷佛一股熊熊烈火燃燒着她,讓她發出尖銳的怒吼。“你會後悔!我發誓你一定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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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西亞等她穿好禮服之後緩緩推門進來,屋裏的燭光也亮了起來。小雙從容自若,彷彿她待在這個房間裏是理所當然的事。
阿爾西亞凝視着她,眼神既溫柔又感傷。
“依莎貝--”
“你說的故事楚陽已經說過了。”
“不——”阿爾西亞搖頭說:“他沒說完,那故事並沒有結束。”
小雙愣了一下。
“沒有結束?什麼樣的故事沒有結束?”
“過來一點。”阿爾西亞朝她招手,小雙楞楞地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溫和親切,一如自己的親人般。
“阿爾西亞……”
“你知道人有前世今生嗎?”
她點點頭,縱使她過去根本不信這一套。
阿爾西亞微笑地凝視着她緩緩開口:
“我的弟弟楚孚在依莎貝死後並沒有放棄依莎貝,他離開城堡到外面去流浪,開始了尋找依莎貝的漫長歲月。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在每個地方所停留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十年,這樣他就不會被人發現他的真實身分。”
小雙楞楞地站在他面前,阿爾西亞的手握着小雙的小手。
小雙感受着他肉體傳來的溫度。那是真實的血肉之軀,但是他說著不可思議的魔幻故事。
“楚孚在世界各地流浪、在天地陰陽之間流浪,為的就是尋找依莎貝。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他找到過她很多次,有時候依莎貝轉生成為小男孩、有時候找到的是一個歷經滄桑的老大太。幾百年過去了,楚孚仍孤獨的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尋尋覓覓依莎貝的影子,一次又一次--”
阿爾西亞凄涼地笑了笑,抬起眼睛看着她。
“你知道嗎?不死——並不是上蒼的恩賜。有那麼多人尋求不死,他們卻從來不知道原來‘不死’是一種最殘酷的詛咒。心愛的人不斷的死去、身邊的一切不斷在改變,但是你卻一直活着,毫無改變的活着,每天看着同樣的月亮、同樣的時間,那是一種最殘酷、最無情的折磨。”
“那——然後呢?”
阿爾西亞微微一笑。
“然後楚孚終於再度找到了依莎貝,她變成一個可憐的小女孩,有個殘暴的女主人虐待她,那故事十分悲慘,我還是直接說結局吧。結局是依莎貝嫁給了另一個男人,而楚孚終於受不了的放棄了。”
“放棄?”小雙震地瞪大了眼睛。“他放棄了?!”
“是的,他放棄了,但是他放棄的不是對依莎貝的愛情,而是放棄了不死人的身分。”
“放棄不死人的身分?”
阿爾西亞站了起采,他足足高小雙一個頭。
“他放棄了不死人的身分,甘願墮入輪迴,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雙專心地注視着阿爾西亞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雙眸。
“因為他對依莎貝許下承諾。”
阿爾西亞的身影漸漸消失,而他的聲音也在空氣中縹緲地回蕩着。
“因為他對依莎貝許下承諾,他們將會在陽光下再見,他要以一個平凡男人的身分重新與依莎貝再愛一次。”
“阿爾西亞先生,你難道再也沒見過楚孚嗎?”
“有些事終究會忘記。我想在楚孚的心裏,除了依莎貝,沒有其他人是重要的。”
“那依莎貝呢?”小雙焦急地追問。
“她現在怎麼樣了?阿爾西亞先生。”
“有些事,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忘記。像是愛情,例如楚孚和依莎貝之間的愛情。”他深深的嘆息。
一如他對依莎貝從來沒說出口,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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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陽和小丁在城堡里到處焦急尋找,但是四處都沒有小雙的影子。
小丁焦急地看着楚陽。
“楚先生?”
“她一定還在這裏,不可能會憑空消失的。”
“鍾小姐她這幾天那麼孤單,我想她心裏一定很難過。也許一個人躲在什麼地方難過。”小丁有點自責也不免忌妒鍾小雙。
她忌妒鍾小雙那麼輕易就得到楚陽的愛情,而她已經在楚陽身邊待了一整年了,楚陽卻從來不曾注意她的存在。
楚陽的臉色蒼白,焦急地看着四周。消失這個字眼,光是想都教他心痛如絞。
“楚先生,你真的很喜歡鐘小姐對不對?”
楚陽無言點點頭,事以至此他也大方承認。
“是的,我是很喜歡她,或者該說我第一次見到她就已經愛上她了。”
小丁勉強擠出笑容。
“鍾小姐真幸福。”
楚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他們再次走到整棟城堡唯一有電話的地方,陰暗的樓梯上似乎有些動靜。
小丁緊張地躲在楚陽後面。
“楚先生,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是不是?”
楚陽毫不遲疑往樓梯上跑。
“楚先生!”
他還沒跑上樓梯的最上方,小雙已經從走廊里走來。楚陽頓時呆若木雞。連樓下的小丁都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
小雙穿着一身華貴的禮服,頭髮慵懶地盤在頭上,娥眉淡掃,那含羞帶怯的笑容讓楚陽一時驚為天人。
楚陽回過神,才緩緩走上樓伸手接她。
“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對不起。”小雙害羞地低下頭。“我剛剛遇到阿爾西亞先生,他對我說了一個故事呢。”
楚陽這才放心得有了笑意。
“那衣服也是他給你的嘍?”
“嗯,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很像他所認識的人吧。”
楚陽微傲一笑,溫柔地挽住她。
“等一下見到他我會向他道謝的,你一定餓了吧?”
“一點點。”
“我帶你去吃東西,等一下你願意陪我跳舞嗎?”
小雙微笑地點頭笑說:
“好啊,希望你不會嫌我老是踩你的腳。”
“你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能被你踩到腳應該算是我的榮幸。”
小雙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他們下樓梯,經過小丁的身邊,彷彿視若無睹,誰也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整個晚上,他們的眼中除了彼此,便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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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啟德機場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她已經等得有點累了。之前小雙一直沒打電話給她,她索性自己先飛到香港,下午到了香港才知道原來班機要到凌晨才會抵達。
若葳累得阿欠連連,很後悔沒先在旅館裏睡一覺,反而在香港街上到處亂逛,結果現在累得她快體力不支。
看看時間,飛機也快到了。她往接機室方向走去,空空蕩蕩的機場已經沒幾個人了,冷清的場面讓她不由得伸個懶腰,趴在欄杆上百般無聊。
“有時候能知道未來也不見得是好事。”
若葳愣了一下,她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黑衣男子,他也一副閑閑的模樣倚在她身旁的欄杆上,也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你是誰?”
“那不是很重要吧?”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很喜歡知道即將發生的事嗎?總是努力想預知未來不是嗎?那不太好唷,有時候知道又不懂得趨吉避凶那可能更糟糕了。”
若葳回過身仔細打量眼前的男子,他說的話再清楚不過,裏面的玄機彼此心知肚明,問題只在於他為什麼會知道?
“你到底是誰?跟我說這些話有什麼用意?”
“只是想告訴你,既然知道未來可能會發生無法控制的事件,那麼最好不要冒險,否則後果可能曾真的很出乎意料。”
“這麼說你是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嘍?”
黑衣男子聳聳肩。
“也許吧。”
“那你還真無聊。”若葳撇撇嘴,回過身繼續趴在欄杆上。
黑衣男子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說,反而愣了一下才說:
“你說我無聊?”
“是滿無聊的。”若葳低笑。“你當然不可能把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但是又希望那些事情不要發生,所以才會來對我說這些話,可是說了又怎麼樣?我只是懂得占卜,牌上可不會告訴我什麼時候要到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不可以去什麼地方,更不會告訴我應該跟誰說些什麼話。那這一切都是白搭,還不夠無聊?”
黑衣男子頓了一下,聽她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他怎麼可以反而被將了一軍?
他有些悻悻然地問:
“看來你也沒打算問了。”
“你會說嗎?”
“當然不會。”他嘴硬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若葳又打個阿欠。“反正你不會說,我還問什麼問?多此一舉。”
入境室的門打開了,遠方傳來人群的腳步聲。
黑衣男子沒好氣地轉身離開,冷冷地丟下一句:
“別去上海,要不然你們都會後悔的。”
鍾若葳回頭,他已經消失了身影。
她一點也不意外,打小她已經見慣了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朋友”們,只是這次的黑衣男子與他們不同,他不是鬼當然也不是人,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
“若葳!”
興奮的叫聲傳來,若葳精神為之一振。
“小雙!”
她的妹妹小雙從出境室出來,一看到她便興奮大叫。若葳馬上發現待在小雙身邊的男人不是關駱軍,而是那天在機場見到的男人。
看來小雙真的遇到了不可預料的事了。
小雙神情愉悅、雙頰緋紅地甜甜笑說:
“我以為你不會來。”
“你一直沒打電話,我乾脆自己查航空公司的時刻表。”
若葳替她拿起行李。“走吧,我已經定了旅館了。”
“若葳——”小雙的眼睛飄向走在後面的楚陽。
若葳微笑地睨她。
“怎麼?心情好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若葳!”小雙的臉紅得像個蘋果。
若葳微微一笑,放下行李等着楚陽。
“我人都已經來了,旅館也定了。起碼你跟我過一夜吧,到時候你再決定也還不遲。”
楚陽走了過來,眼光落在小雙的身上。
“這是我姊姊鍾若葳。”
楚陽微笑頷首,小雙的姊姊和她在外型上有很大的差別,鍾若葳無疑是個美艷女子;而小雙卻清新脫俗得近乎不食人間煙火。她們顯然是一對外表截然不同的姊妹。
“你好。”
“你好,今天晚上想跟你借兩個人可以嗎!”
“兩個?若葳——”
“我也替駱軍訂了房間。”
楚陽落落大方地點頭微笑說:
“我們明天早上十點出發,別遲到就是了。”
“我知道。”小雙紅着臉點頭說道:“晚安。”
“小雙就交給你了,把旅館的電話給我,晚一點我會打電話過去。”
“你不需要打電話。”若葳翻着眼睛瞪他。“我是她姊姊,我不會吃了她的。”
楚陽挑挑眉,小雙連忙打圓場:
“我知道你們住在哪裏,我打電話好了。”
“那也好,晚安。”楚陽說完,便隨着其他人離開。
人帥、背影也帥,比起關駱軍那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是有男人味多了。
若葳不禁嘆口氣,拿起行李說:
“走吧,我想你應該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小雙低下頭說:
“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