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當車子轉進我熟悉的街角時,我就知道Mlies要請我到哪兒吃飯了;Bob’s,一家典型的美式家庭餐館,十年前籃球隊吃薯條喝可樂的地方。
我問Mlies:“怎麼會想到帶我到這兒吃飯?”
“這是我們最熟悉的地方,而且絕對沒有讓你心煩的餐桌禮儀!”他的話讓我笑了;Mlies還記得以前我向他提過我不敢在“韓渥可”的餐廳吃飯,因為搞不清那一大套儀式。雖然十年後已經練就了不少“餐桌經驗”,上正式餐廳吃飯還是會令我坐立不安。
Bobs還是沒變,一樣的卡座,一樣的中學生集散地,一樣溫暖而親切的氣氛。我點了我的最愛—雙層起士堡和巧克力奶昔、薯條,Mlies照舊吃他的魚堡和可樂。
“看來我們都沒改變我們的喜好。”Mlies說。
“記得我以前教你數學時常說的一句話嗎?”我猜他一定記得,“有些事是永遠都不變的!”我們同時說了出來,也同時笑了出來。這就是老朋友的好處;你們之間永遠會有一種默契,一份同樣的歡樂和回憶。
食物來了,我們邊吃邊聊,Mlies告訴我他現在還住在他家原來的公寓—和他離婚的妹妹和三歲的外甥女,他父母三年前到佛蒙特州養老去了。他在地檢處的工作,還有他打算當法官的計劃。同時也透露了一些他的戀愛史—不出我所料,這個好看的傢伙的“過去”是非常輝煌的,不過他“現在”沒有約會的對象。我則告訴他我選擇當醫生的原因;我和芬十幾年友誼的維持方式;我被抓到紐約的那個“主要原因”;還有我忙碌而單調的醫學院生活—有一點缺乏戀愛經驗。
這是個很棒的夜晚,熟悉的話題、輕鬆的氣氛、迷人的男伴;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這樣好好地放鬆、說說話了。我喜歡Mlies現在的樣子,非常非常喜歡。
在送我回宿舍的路上,Mlies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你知道十年前你在我眼中的樣子嗎?”
“無助的中國娃娃吧?我想。”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那只是一開始。後來我發現你也是個沒耐性的數學天才,一個東方世界的專家,一個對紐約充滿好奇和幻想的小女孩,一個視我為英雄的崇拜者,而到最後是....”
“一個挑剔的觀光客?!”我替他接了下去;很刻薄,但很貼切。
“對,我並不是不知道你的能力、你對紐約的適應,只是我太沉迷於英雄這個角色,直到有一天那個‘觀光客’告訴我,我根本沒有當英雄的資格。”Mlies無奈地笑一笑,沒有看我。
“Sorry!我當時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哎!年少無知。
“嘿!別自責,那只是受創的自尊心作崇。我還得感謝你讓我重新審視我自己,找到我要走的路。”
“現在呢?你還喜歡當英雄嗎?”我問他。
“不,”他搖搖頭,“我決定做回我自己,做一個我喜歡的自己。”他對我笑了笑,眼神中有成熟、世故和瞭然—一些比“帥”更讓我無法抗拒的特質。
“那麼....我現在在你眼中是什麼樣子?”我大膽地問他。
“你說呢??”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這算什麼答案嘛!
宿舍區到了,Mlies送我到門廊,該是道別的時候了。
“今天我的表現如何?”他一隻手撐在門框,把我夾在他和門之間—典型“泡馬子”的姿勢,我在電影裏都已經看到不想看了—同時用一種很“不羈”的口氣問我。
好吧!陪他玩玩,“嗯....不錯。這是個美麗的夜晚,所以,再....”
Mlies不等我把話說完,就印下了他的道別吻,簡單利落地結束,留給我一句:“再見,我再打電話給你。”丟下癱在門口呆掉的我,開車走了。
這個狡猾的傢伙,道別吻竟然親在我的唇上....
當我一大早踏進診療室,匆匆收到芬進了產房的口信,又匆匆趕往位於下城的那家醫院時,已經距我和Mlies去吃飯那天快兩個禮拜了.我想大概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或許Mlies只把這對我來說不怎麼尋常的相遇視作單純的老友重逢.總之,我是不該妄想能發展出什麼劇情的,所以我不介意他消失了十三天十二小時十分又零八秒,一點都不介意!
芬是難產;當初她的醫生沒說錯,她的骨盆太小,而寶寶太大,讓她痛了整整一天。Josh從頭到尾陪在她身邊,好像痛得比她還厲害。我也不敢離開,怕錯過我乾兒子的出世,更怕芬會出什麼意外。打了電話回醫院和學校請假,自己也進產房去幫忙,雖然只能穿着手術衣和走廊上的Josh一樣干著急。
下午五點半,芬的兒子總算肯出來見這個世界了。還不錯,三千八百公克重的胖小子,、只是累壞了他媽媽,還有他老爸和乾媽。見過我乾兒子后我就離開了,留給他們一家三口相聚的親密時光。雖然自己也有接生小孩的經驗,好友的生產過程還是讓我莫名地感動。
當地鐵駛進哥倫比亞大學站時,我很驚訝一下車就看見Mlies焦急的臉—在他消失了差不多整個兩禮拜的時候,他劈頭就問我:“可以告訴我你這一整天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我心裏有點惡毒地在幸災樂禍。
“你知不知道我一早就打電話要約你,結果學校、醫院、宿舍全找不到人時我多擔心你會出什麼意外。”
他的口氣讓我心軟了。一班地鐵剛好進站,我一時興起,拉了Mlies衝上車,“慶祝我乾兒子出生,我請你吃飯!!”
Mlies好象有點被嚇呆了,聽了好一會兒不說話。
“你是說,你消失了一整天是因為....Fan生產了。”
“正確答案!對了,你怎麼會知道要到地鐵站等我?”
“每個地方的人都說你不在,而你的車還在停車場;根據慣例,地下鐵應該會是你的選擇。”
“又一個正確的答案。”聰明的傢伙。“說吧!你想吃什麼?”我問。
“這句話本來該是我問的!不過既然你興緻那麼高....日本菜如何?”
我在心裏給Mlies加了一分;他不是那種堅持不讓女人請客的傢伙。“沒問題,你帶路吧!”
Mlies帶我下了地鐵,左轉右轉到了一家大街角落的日本餐館。吃完沙拉之後我問他:“你怎麼會突然想約我出來—我是說,在我找不到之前?”
“我不是‘突然’想約你出來,我已經計劃了好一陣了。”
“在將近半個月失去音訊之後?”
“抱歉,Kay。最近接了一個亂七八糟的案子,所以忙昏了頭,也忘了和你聯絡。”
“沒關係!反正只是老朋友嘛!偶爾聚一聚就很不錯了,不是嗎?”
生魚片送來之後,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這道菜是Mlies叫的,讓我挺驚訝的是,他好像很習慣吃連我都不大敢碰的山葵醬。
“你是這樣想的嗎?”Mlies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什麼?”我被問得一頭霧水。
“關於我們的關係;你覺得我們只是重逢的老朋友?”
“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是這樣沒錯。”我突然覺得好像在替病人下診斷。
又回到了沉默時刻,兩個人埋頭猛吃,交換了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題,像政治啊、天氣啊、電影啊....有的沒有的。氣氛怪怪的,要不是我胃很好,而且食物很好吃,我猜我一定會消化不良。
我終於發現Mlies的一個大缺點了—這傢伙喜歡把想法放在肚子裏反芻N遍,而且還不一定會說出來。
吃完飯才八點多,我們沿着大街散步到地鐵站。有家店的電視牆在播幫喬飛最新的MTV,我邁大步跑過去,着迷地盯着屏幕。
Mlies跟上來和我一起看,我們一直到歌曲結束后才繼續走。
“喜歡BonJovi?"Mlies問我。
“嗯,但並不瘋狂。熱門音樂是我這歌乖學生放肆的官道,而BonJovi是熱門音樂中的佼佼者。”
“也許改天我們可以去聽他們的演唱會。”
“Mlies....”走了一段路之後,我決定我忍不住了。
“嗯?”
“你把我搞糊塗了!”我站定腳步望向他,“或許我們是重逢的老朋友,或許我們有更深的關係,也或許我們什麼都不是,我不知道....”我煩躁地抓抓頭,繼續說:“我本來是很簡單、很清楚地生活着,然後有一天,嘩!我高中時代的夢中情人突然出現在我眼前,而你表現得那麼平常、那麼自然,讓我覺得也許會多個好朋友,好極了!棒呆了!”
“你只覺得....”Mlies開口想說話。
“別插嘴,讓我說完!”我粗魯地打斷他,“接着我們去吃飯,我們聊天,你些微地透露了些什麼,讓我開始覺得有些特別的事正在發生。接着,你就消失了,時間長度剛剛好讓我打消所有的念頭。當你又再度出現,用一種老朋友不該有的關心對待我時,我徹徹底底地被你搞糊塗了!”
"Kay,我....”Mlies又開口,我當作沒聽到又說下去。
“我承認,你變得成熟穩重,變得更體貼迷人,變得讓我很容易緊張。你告訴我你忙了整整兩個禮拜沒空理我,但或許有幾個人的重要性遠超過我而你必須先顧及的,畢竟你只告訴我你現在沒有‘特定的’約會對象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期待些什麼。”呼!終於講完了,我喘了一大口氣。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Mlies已經把我圈在他懷裏了;這個動作....好像太過親昵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