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伊達走到屋外,靜靜地抬頭望着天空。

這裏的夜和沙漠完全不同;不像在沙漠中那麼冷,也不像在沙漠中那麼全然靜寂。

這裏是城市,一個完全不屬於他的世界。

他和西沙一樣,都曾在大都市中受過西方教育;但和西沙不同的是:他從來沒有適應過西方都市。

其實他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西沙在哪裏他就在哪裏,他只是他的影子,而影子是沒有生命的。

西沙一直對他的想法十分憎惡,這也是他們族裏的人一直認為西沙太過前衛的原因之一。

許多次,西沙刻意將他支開,讓他過自己的生活,而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他的身邊。

或許這就是東方人所謂的“奴性”吧!

“睡不着?”

他一驚,猛然回頭,姚彤正坐在門廊上含笑望着他:“很驚訝嗎?”

“的確!我居然完全沒注意到你來。”他有些心驚自己的警覺性竟已降低到這種程度!看來他是真的退化了。?

“情報販子似乎不需要來無影去無蹤。”他走到她身邊坐下。

“如果是被訓練來竊取情報的又另當別論,其實我是個小偷。”她微笑:“一直到被亞迪逮到為止,我都是個小偷。”

“你去偷她的東西?”伊達饒富興味地問。

姚彤輕笑:“非常不幸,我的確找錯人下手。”

“然後她便吸收了你成為組織的一員?”

“嗯。她將我從竊盜集團中救出來,供我念書生活。是我自願成為‘狐狸’的一員的,你可以稱之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猜我的劣根性太重,連教育也沒辦法改變它。”

他微笑,俊美的側面看來帶着憂傷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是他在微笑,仍會給人一種抹不去憂鬱的感覺——彷彿背負了全世界的憂愁似的。

“你看來好像永遠都不快樂似的。”

“是嗎?”他有些訝異:“為什麼?我並不覺得自己不快樂。”

姚彤側着頭想了一想:“我也不明白,從在拉斯基第一眼看到你便有這種感覺,你的眼神像是迷路的小孩子。”

“迷路的孩子?”伊達被她說的話迷惑——

或許真是這樣。或許是因為太肯定自己終生的命運,反而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喜樂。對他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西沙的安全和西沙的喜樂。

當族裏的長老從數百個孩子中選上他當西沙終生護衛時,對他說了一句話:“從今以後,你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了我們將來的王而活着。”

這樣一句話彷彿成了他終生的圭臬。

姚彤輕輕拍拍他的肩;他回過神,完全不設防地澀笑起來:“不,我或許是太肯定自己的路了。”

“總之都不好。”

沉默半晌,伊達凝視姚彤的臉。

姚彤是純正的中國人,給人一種秀氣甜美的感覺。

她並不是那種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經過童年的苦難和社會的磨練,她有種內蘊的氣質,和亞迪或雪兒都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總是這樣的,經過大風大浪之後,人的笑容特別真誠也特別甜美。

“亞迪·潘對你來說是什麼?”他突然問。

“首領。”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伊達忍不住微笑:“聽起來像是海盜之類的頭目。”

她輕笑:“很類似。她是‘狐狸’的領袖。而我是‘狐狸’的一員,有點像雇傭,卻又比那種關係更深一層。”

“‘狐狸’的性質十分特別,情報組織很少像這個樣子的,CIA或KGB的人員大概不太喜歡你們。”

姚彤輕笑望着他:“的確。亞迪常說她是開公司的,不過做的是無本生意,別人賣的是物品,而她賣的是‘情報’,黑白兩道都有往來。”

“那麼她對你來說只是僱主,而‘狐狸’只是你的工作?”他下結論。

“或許。但‘狐狸’的成員都很忠於亞迪,我當然也不例外,我們並不像一般的組織那麼冰冷,‘狐狸’的管理很人性化;我也不像你,把西沙當成主人。有一天我也會結婚生子,到時或許會脫離‘狐狸’,而亞迪也不會阻止我。”。

“你們的關係文明得多。”他有感而發,隨即掩飾什麼似地笑了笑:“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聳肩:“那也不必活得像十八世紀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王族’雖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是像拉斯基如此‘古老’的王國還真是絕無僅有!”

“所以說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而你那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

伊達一愣;對她的話無言以對。

姚彤拍拍他的肩;“別太墨守成規,這個世界上‘忠心’仍然存在;但早已不流行‘賣身’了。”

“什麼事得連下十二道金牌召我回來?”林捷疲憊地半躺在沙發上:“你沒學過‘人性化管理’嗎?簡直不人道!”

“別抱怨,如果沒事,我找你回來做什麼?”林奇瞪了他一眼,遞給他一杯酒,“喬沒告訴你什麼事嗎?”

“廢話!有的話我還用問嗎?”

“陪我到拉斯基走一趟。”

林捷一愣:“做什麼?”

“西沙退位的消息轟動全球,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他苦笑攤攤手:“在南極洲那種不毛之地會知道任何消息才奇怪!”

林奇將事情的本來簡略地告訴他的二弟。

林捷邊聽邊蹙眉,到了最後,終於嘆口氣:“非去不可嗎?”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當我沒問。”他咕噥。“這下可好,我把維德一個人丟在那裏,現在你又要我陪你去中東,她要是知道,不殺了我才怪!”

“通知她到那裏和我們會合不就得了?”

“你當我們去度假?”林捷吼道:“你為什麼不帶吉兒去?”

林奇大笑;林捷自從一年前與江維德結婚之後,一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度他那永無止境的蜜月;現在才與維德分開八天,他已毛躁得坐立不安,顯然很不能適應沒有妻子在身邊的日子。

林家三個男人,除了老三林磊十分放心亞迪之外,其他兩個都和妻子成了連體嬰,分開一秒都深深覺得無法生存!

“雪兒這個小怪物!連談戀愛都不能找個正常人來談,真是標準的小麻煩!”

“結婚一年,你變成嘮叨的專家了。”

林捷大笑,望着他的大哥:“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維德吧!她絕對不嘮叨,如果連我都一樣,兩人豈不是悶死了!”

林奇好笑地搖頭:“造反有理!”

“什麼時候出發?”

“當然是越快越好,天知道再晚一點,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可不打算讓雪兒跟着西沙被終生放逐!”

林捷點點頭,輕啜了口酒,凝視這間大房子;林奇坐在客廳的中間,這畫面令人十分懷念!

自從他們的父親走後,這裏一直是他們四個人的根據地,童年的一切都珍藏在這間大房子裏,而林奇儼然成了他們的父親。如今他們都已成年,各奔西東,這裏只剩下林奇和他的妻子吉兒。

林奇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有些感傷地笑了笑:“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連雪兒都長大了。”

“這裏的鳥兒都飛出去很多年了,只剩下你一個,你不覺得寂寞嗎?”

“以前會,有了吉兒之後就不會了。”他坦白地回答:“總要有個人守着家吧?四個兄妹,有三個是屬於風的,而我這個屬於土地的只好認命地替你們看家。”

“嘖!嘖!嘖!我可是聽到老林奇的抱怨了?”他微笑舉杯敬他的大哥:“如果沒有你,我們也不能安心在外面胡作非為了,是你寵壞了我們。”

林奇微笑:“總不能讓你們繼續留在這裏為非作歹吧?你們滾出去我樂得清閑。”兄弟倆相視而笑。從對方的臉上彷彿可以看到自己。

他們的血統都不盡相同,一個小小的聯合國,曾經四個人都仇視過其他的三個孩子,到後來卻成為至親;上一代的錯誤沒道理要他們來承擔,但現實的社會並不如此想,是社會的冷酷使他們更加親愛!

他們的童年都不快樂,飽受歧視及嘲弄,甚至連成年後,也不見得被社會毫無芥蒂地接受。

四個孩子中有三個是流浪者,方法各不相同,性格也全然不同。但時間、空間及成長並不能使他們對彼此的愛有所改變。

這是命運之神在嘲弄他們之餘沒有想到的!

環境造就了他們四個成為各行業中的頂尖人物!

而他們團結親愛使他們的力量更為驚人!

好笑的是:這個世界或許並不接受他們,可是他們卻站在這個世界的最前方!

“老三呢?”林捷問道。

“他先去拉斯基了。那傢伙挖石油、寶石,挖上癮了,正打算不幹國際刑警重回老本行呢!”

“這倒好,改天你可以去陪陪他。”林捷大笑;“你去挖死人骨頭,他去挖黑金鑽石!”

林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笑容中有無限的欣慰!

或許命運給他們的待遇並不盡公平,可是他們擁有彼此,他們都有最好的手足,而那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不管遇到任何,他們都不會改變!

這世上畢竟是有永恆的。

清晨。

雪兒在他的懷中醒來,瞪視着前方的臉,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早。”他含笑親吻她的鼻尖:“你睡着的時候像小貓咪,還會打呼。”

她的臉驀然紅起來!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昨夜的記憶全數回籠,他向她求婚——

談着談着居然睡著了!就在他的身邊。

“不給我一個起床吻嗎?”他輕笑着拉她重新躺下。

“嗯。”

雪兒立刻又跳了起來;這次勾到他的腿,一頭栽到床底下,痛得她擠眉弄眼地呻吟起來。

西沙大笑:“看來你早晨剛睡醒的時候,運動神經不是很好。”

她爬起來對他怒目以視,轉身有些心虛地看着端早餐上來的阿尼:“早……”她囁嚅地喃道。

阿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我知道你什麼都沒做,木製的地板是最好的見證人。”

她的臉紅得像個蘋果,西沙笑得更厲害了。?

雪兒既無奈又生氣地跺腳:“我去洗臉。”轉身飛快地衝下樓梯,簡直羞得無地自容!

阿尼聳聳肩將盤子放下:“她每天早上都不靈光,至少要一個鐘頭以後才有辦法正常說話。”

西沙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端詳眼前的老人。昨夜太晚了,所以他沒機會和他說話:“你照顧她很多年了?”

“十五年。”

“很長的一段日子,”

“的確很長。”阿尼有些寵溺地望着樓梯:“當她還是個孩子,我就在她的身邊了,我一直拿她當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雪兒很尊敬你。”他觀察入微地說道,審視老黑人充滿疼愛的眼睛:“或許她也當你是父親。”

阿尼微笑:“其實她並不像她的外表那麼貪玩。雪兒一直很寂寞,她偽裝得很好,可是她還是寂寞,找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來做,都是因為她很寂寞。”

“每個人都寂寞。”

“可是有些人幸運地並不了解什麼叫寂寞,而有些人則不。”

西沙有些意外,看來眼前的老人並不單純是個管家或保鏢;至少他了解雪兒,而且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你想娶她一輩子嗎?”

沒來由的,他對老人生出一股尊敬。“是的,你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給我,或許我不能像你一樣細心,但我會愛護她一輩子。”

阿尼滿意地笑了起來:“雪兒當王妃會很出色的!會比任何人都出色!”

西沙微笑,知道自己又過了關,他已得到老人的同意了!

“你的國家歡迎黑人嗎?”

“當然。”

阿尼笑得更開心了:“那麼,我可否與你們同行?”

“不行!”雪兒搖搖頭:“我不讓你去;等到安定過後,我會回來接你,可是現在我不放心你去。”

“你試試看能不能甩掉我。”阿尼咕噥地替她收拾衣物。

“阿尼!”

“上次我不能去是因為大使團不讓我去,這次我無論如何非去不可!你休想再把我丟下來看更多的肥皂劇!”

雪兒走到他的面前企圖和他講理,可是一看到阿尼那堅決的神色她便氣餒了。

阿尼的固執和她不相上下,他說得到做得到,她不想傷他的心。

“或許我是老了,可是還沒老到不能動,我仍然是你的護衛!”

“我從來沒說你不是啊!我也不想你去冒險!”

“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險,可是我並沒有阻止你去!”

“可是阿尼,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我真的很擔心你!”

他停下手邊的事,垂下頭不讓她看到他眼中的感動!

雪兒並不常常說這樣的話,她是真心的!

她永遠不會知道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帶給他的感動有多大!

他可以為了她這句話而死!

“阿尼?”她有些猶豫地輕輕碰碰他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使他不說話。“別這樣,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一起去吧!別傷心了!”

阿尼知道她誤會了。

雪兒總是這樣,深怕刺傷別人,卻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是多麼地可愛!

他抬起頭朝她微笑:。“如果沒有你,我就和街上那些流浪漢沒兩樣!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在你的身邊!”他低聲說著。

“可是我總是惹你生氣。”她囁嚅地扭絞床單:“我知道我不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喜歡你。阿尼,如果沒有你,我的日子可能會更糟糕。”她望着床上那一堆衣服。又忍不住頑皮地自嘲起來:“至少我的衣服會是一團糟。”

他大笑:“本來就是!你買衣服的品味和整理衣服的方法簡直是糟透了!”

雪兒伸伸舌頭,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確十分差勁!從小到大,她的衣物一直是阿尼替她買的;在她成年之後,曾經一度抗議,而自己處理過一陣子——

那陣子她整個人像棵走路的聖誕樹。

為了這件事,林奇忍無可忍地強制要求她遵從阿尼的安排——其實當時的她也正苦無台階可下!

每每想起這些往事,她和阿尼總會忍不住爆笑!

那是他們共有的回憶,而那回憶總會將他們的心拉得更近。

“雪兒?”

她回過神來,小威站在樓梯上望着她:“嗨!好久不見!”

小威開心地奔過來抱住她:“看!我長高了!”

“嗯!的確長高了一丁點兒。”她拍拍他的頭,吻吻他的頰:“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小威快樂地模仿她,在她的頰上吻了一吻:“西沙說,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去是不是?”

“歡迎嗎?”

孩子開心地笑了起來:“當然歡迎!我每天都在想念你呢!”

雪兒抱了抱他,拉着他的手在床上坐下:“真可惜,這次不能帶你到處去玩,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到美國來玩。”

小威點點頭:“阿尼也一起去嗎?”還沒等她開口,他便急急說下去:“西沙說要問你才行,我們帶阿尼一起回去好不好?”

雪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們兩個。

小威握住阿尼的大手:“我喜歡他,他昨天跟我說了好多故事,我要跟他學拳擊,將來當世界拳王!”

她輕笑,瞅着阿尼:“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他們全被你收買了!”

阿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抱起他小小的忘年之交:“他可是塊好的材料呢!只要我肯教他,將來一定是重量級的拳王!”

小威點點頭,毫無心機地在阿尼傾斜的左眼上印下一吻:“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看着阿尼臉上的笑容和小威臉上的童稚,她忍不住感慨地笑了笑。

多年前,她也是這樣抱着他,說她將來要當女拳王的。

阿尼一直很寂寞,尤其當她長大之後,他總是守着,小公寓等她回來而毫無怨言。

而現在——

看着他們一老一小,她放心地笑了。

或許讓阿尼一起去並不是什麼太糟的主意。

“準備走了嗎?”西沙望着剛從門外走進來的伊達問道。

“你昨夜沒睡?”

伊達聳聳肩。

在和姚彤簡短的談話之後,心中一直迴響着她所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竟久久無法合眼。

西沙放下手中的報紙,審視他奇異的神色。

伊達一向平靜得像一汪湖水,不管在何時何地,他的冷靜都是穩定人心最好的良方,可是現在他卻顯得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他只在他們六歲那年見過。

那是他將被選上成為他的終生護衛之時,當時伊達的眼中有現在這種神情。

之後伊達便無喜無悲,幾乎到了老僧入定的程度!

“你有心事?”

“沒有。”

西沙望着他,不再開口。

不知為什麼,他和伊達認識了一輩子,卻一直不十分的親近,他知道他可以為他而死,但他從未了解過他。

伊達總是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多話,也不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伊達十分出色,可是他總有辦法將自己溶化在空氣中,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他似乎很刻意讓自己變成他的影子。

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一個人,過去曾有人說過:伊噠沒有名字,就算有,他也該叫:“西沙的影子。”

而他無法改變這一點,不管他是如何努力地嘗試!

伊達抬眼,正好看見了他眼中的傷痛;他一愣,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

“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先到紐約去大鬧一場!”雪兒蹦蹦跳跳自樓上沖了下來,阿尼和小威則跟在她的身後。

那一剎那間,她感受到了西沙和伊達間那股不自然的沉默。在凝結的空氣中顯得相當不自然。

西沙立刻笑着掩飾過去:“都好了,等姚彤把車子開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雪兒聰明地沒有開口詢問什麼。若他們之間有任何人想說,她自然會知道;若他們不想說,那她也沒必要開口問些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喇叭聲:“雪兒!雪兒!”

“凱西?”她一愣,立即奔到門外:“你怎麼來了?”

凱西自車上跳了下來,滿眼笑意:“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着。”

雪兒在他面前轉個身,神采奕奕地微笑:“看到沒?毫髮無傷!”

“米奇說你打了電話叫他替你請長假?”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打算到什麼地方去避難?”

“拉斯基。還有,我可不是去避難的。”她不屑地甩甩長發:“我是化被動為主動,索性和他們玩到底!”

凱西倚在低低的欄杆上,望着她白色的小公寓:“和西沙一起走?”

“嗯。”

他沉默地垂眼,剛剛來時的精神全消失了。

雪兒拉拉他不馴的長發:“你不開心?該不會是捨不得我走吧?”

“大概是。”他悶悶地回答。

“嘿!這不像你了!”

凱西苦笑攤攤手:“我是認識你認識得太晚了,對不對?如果我早點認識你,你也不會跟他走了。”

雪兒好笑地望着他:“我又不是去嫁人,我只是和他一起回拉斯基而已,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的!”

凱西微笑凝視她:“別口是心非了。”他輕輕點點她的鼻尖:“我們是同一種人類,你也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是真的愛上那個‘國王’了對不對?”

“答案很重要?”

他想了一想,很認真地點點頭:“那關係到我要不要等你回來。”

雪兒輕笑,終於點點頭回答:“是的。我是愛上了他,早在一年多前便愛上他了。”

“我一點希望都沒有?”

她望着他,眼神清澄,彼此都知道答案。

凱西有些失落地笑了笑。

“你知道嗎?凱西,其實你並不愛我,你只是寂寞,和我一樣寂寞。我們是同一種人,很類似,但是寂寞加上寂寞只會變成雙重效果,而不會負負得正。”雪兒揉揉他的長發,像兄妹一樣的親昵——“你知道我不會和你在一起,所以我顯得特別珍貴。”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所以我喜歡你,你是如此地了解我,我們甚至不必說很多的話就可以互相了解!也許我們該是一對雙生子呢!”

雪兒很開心地點頭,凱西說的話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樣!

她和凱西在許多方面都十分相像,那種不必說話也能交流的感覺彌足珍貴。

也許他們前世真是一對雙生子?

“我走了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凱西突然邪邪地獰笑了起來:“呵!呵!呵!什麼也不做,我要令你愧疚!你貪圖榮華富貴,拋棄知己至交!”

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大笑,凱西的神情和她是那麼地相像!

凱西輕抱住她的腰,姿態像一對甜蜜的情侶;彼此卻都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那純凈得一如清泉的感情。

他將額抵住她的額,凝視她蔚藍如晴空的眼:“去吧!我會祝福你的,將來你回來記得來找我,我會想念你的!”

雪兒十分感動地微笑:“凱西,別再流浪下去了,有那麼多人愛你,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真正心愛的女人的;別太挑剔,寂寞的人沒有資格挑剔!”

“你找到了你的國王,那麼我至少要找個公主吧!”

他輕笑放開她,在她的唇上偷了個吻,隨即跳上他:的車:“飛走吧!寂寞的國度里再也不需要你了!”她含笑朝他揮手,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告別寂寞國度了!

在飛往紐約的途中,氣氛一直十分沉悶;除了阿尼和小威聊得興高采烈之外,西沙、伊達和雪兒都各懷心事,面色凝重。

她試圖和西沙說話,使空氣輕鬆一些,可是他似乎不太願意和她配合;不管她說什麼,他總興趣缺缺,不時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彷彿懷疑着什麼似的。

而伊達更厲害,他索性獨自一人用雜誌遮住臉,什麼也不理。

雪兒有些沮喪,這段旅程似乎從一開始便不帶有絲毫快樂的色彩。

看着阿尼和小威興高采烈的模樣,她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

或許她是不該來的。

她凝視窗外的白雲,開始有些自憐。聽說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的,任何一點小事都會感觸良多;不知道為什麼去年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或許當時她並沒有戀愛,也或許當時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她根本來不及患得患失便已開始相思——

“你和凱西是好朋友?”

她賭氣不看他:“嗯。”

“多好?”他口氣中有一絲的不滿和不悅,她突然發魂新大陸似地轉過頭來。

“你在嫉妒?”

西沙冷冷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開口:“不該嗎?我的確在嫉妒!”

所有的陰鬱一掃而空,她的眼神又亮了起來。?

“什麼叫不可能?你是女人他是男人,你們共組樂團,年齡相仿,一切都很順理成章。”他彷彿在賭氣似地數說著她和凱西之間的共同點,那神情像極了吃醋的丈夫。?

“在美國,你們對可以當‘兄弟’之類的朋友都那麼親密嗎?”他冷冷地嘲諷。

雪兒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如此善妒的男人。

這表示他在乎她,但另一層意義是:他並不信任她,也不了解她。

如果他們真的打算有未來,那麼必有一方觀念要改變,但——是她或他?

“你是指我和凱西的關係不正常,很曖昧嗎?”雪兒認真起來:“你並不信任我對不對?你一直認為我是那種不安於室的女人,若是這樣又為什麼要向我求婚?你是一時衝動是不是?”

西沙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在他的觀念里,女人不該像他國家裏的女人一樣,總日矇著面紗,只能在自己的丈夫或家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們的禮教十分嚴格,多看別的男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指為不貞!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開放,一直覺得那是種十分落後的傳統;但一旦事關自己的愛人,他卻和其他的男人一樣專制霸道!

雪兒和她們是不同的,如果他要一個保守的女人,那他的確不該向雪兒求婚。

雪兒大方而且熱情,她絕不會在自己的臉上蒙上面紗。

這是國情的不同,也是基本觀念的不同。在戀愛中,這些觀念可以去死;但現實中,它們的確時時刻刻都存在於他們之間。

“或許你該多考慮一下,我和你十分不同,而有些觀念上的差異是無法改變的。”

西沙苦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很抱歉,但我並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只是——我恐怕沒有注意到我們在觀念上的差別,但我相信我們至少可以協調。”

“就算你接受我,你的人民也不會的。”雪兒無奈地嘆口氣:“連你都無法接受,更別說他們了,在他們眼中,只怕我會變成一個蕩婦!”

他輕笑:“或許沒那麼糟。”

“那只是或許,只佔了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另外百分之五十是會掀起一陣‘雪兒旋風’的,將我無法改變的百姓陋習徹底拔除。”他朝她眨眨眼,信心十足地笑道。

雪兒摸摸頭:“我可不敢那麼樂觀。”

“至少答應我試試看?”

還能如何呢?她在心中嘆息,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讓步?

愛情的魔力?

魔力終有消退的一天,到那時,她會不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她過去的樂觀因子似乎忘了帶上飛機;她有些悲慘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想着。

愛情有時也並不是那麼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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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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