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濃煙、血腥、死亡……各種畫面不停地在殷朔風的腦際閃過一遍又一遍——究竟是如何逃出烈火狂燒的殷府,他已記不清了。只知他沒有辦法將娘親與雲夫人的屍體好好埋葬,只知他們三人跌跌撞撞、走過不少熟識奴僕的屍體旁。三人身上沾染不少鮮血,一滴滴艷紅的鮮血,彷彿在向他們控訴李漢的惡行……

此時,殷朔風滿身臟污,落魄地躲在街角。今日街道兩旁圍滿了人潮,全是為觀看一場處決而來。

他將牙根咬得死緊,眼眶中充滿淚水,硬是不肯落下。在逃出后沒幾天,他便聽到街上的人們談論着皇上下旨,要在今日將爹與雲大人一同處決,他們的罪名是“叛國通敵”。

李漢心思之歹毒由此可見。將這麼大一項叛國的罪名扣在爹與雲大人身上,直教他們百口莫辯,無從伸冤,以致今日只能落得枉死街頭無人收屍的下場。

是的,無人收屍,李漢那奸人連爹他們死後都不放過,明令不許旁人出面收屍。若有人膽敢出面,視為同黨,當場誅殺毋論。

是以,他僅能躲在街角等着囚禁父親他們的囚車出現。想起被他留在破廟的似水和昊風,他的心頭又是一酸。似水高燒一直不退,陷在夢魘當中,而昊風則像是傻了般,獃獃愣愣地直坐在似水身邊。若非今日他非上街送爹和雲大人最後一程不可,他是不可能離開他們的。

昊風會好好照顧似水吧!儘管昊風嚇得說不出話來,他仍在離開破廟前慎重其事地交代昊風要好好照顧似水,希望昊風有將他的話給聽進去。

他並沒讓昊風知道,今日爹爹就要離他們而去,且是在大街上遭到處決。他怕昊風會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變得更加痴傻。

所以面對這樣殘忍、磨心的畫面,他決定一人勇敢面對。

“來了!來了!”人群中傳來吱吱喳喳的吵鬧聲。

殷朔風渾身一震,踮高腳跟,想看得更清楚,可惜他太矮了,沒辦法看見在街心的父親。他矮下身鑽過人群間的細縫來到最前頭;在看見父親和雲大人前,他有過各種幻想,不外乎是父親和雲大人極有尊嚴、不畏不懼地立於李漢面前——

可是他萬萬都沒想到,父親和雲大人會被折磨得通體鱗傷,原本梳束整齊的發全都散了開來,連街上的乞丐都比他們要來得整齊、乾淨。

淚水在他的眼眶中不住滾動,一層層的悲傷蜂擁而來,硬住喉頭,向來高高在上、無比權威的父親,竟遭小人誣陷落得今日下場,天理何在?!

他的身體因憤怒而強烈顫抖。他拚命告訴自己,別忘了還待在破廟裏的似水與昊風,他得遵從娘親與雲夫人的遺命,好好照顧他們,方能忍住衝動控制自己別向前衝去。

“活該啊!這個殷浩天與雲向榮聽說是叛國通敵,原來他們是一夥兒的,難怪私底下兩府感情會那麼好,幸好李漢李大人英明神武,拆穿了他們的陰謀,否則咱們全都會被這兩個亂臣賊子給害得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名婦人大聲嚷嚷,像是怕旁人沒聽見般。

“沒錯!沒錯!他們該死!”她的話馬上贏得其他人的附和,便見她得意洋洋。

殷朔風恨恨地轉過頭瞪着發話的婦人,她懂什麼?!真正的水深火熱、家破人亡她可嘗過?他爹和雲大人全是忠貞無辜的忠臣,卻沒有人相信,反而聽信了李漢那惡賊的說辭,這算什麼?!

“殷、雲兩府全被抄了家、滅了族,現下就剩這兩個叛臣了,李大人最好是快快將他們處決,免得教人看了唾棄。”一名男子加入討論。

“嘖!造孽啊!”

“我倒要說是惡有惡報,他們犯錯,家人、家僕跟着陪葬,就是給他們最大的報應。”在雷雨交加那天,殷、雲兩府加上其他親人府第共死了數百條人命,多到沒人敢去計算。只知道那天雷打得特別響,雨下得特別大,而濃濃的血腥味則散發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所以說他們的惡行是天理不容,不是聽說連平日與他們友好的官場同僚,都出面指證他們的罪行嗎?”

“正是,出面指證的有王大人、陳大人,以及趙大人。”

一直聽着他們旁若無人談論的殷朔風,作夢都沒想到平日與父親稱兄道弟、有困難頭一個找父親幫忙的人,居然會在這緊要關頭出賣了父親,想着那些人平日到府里慈善和藹的面孔,他便覺噁心想吐。

父親和雲大人遭逢大難,他們不出面幫忙,他不怨,但也無須落井下石,不是嗎?難道他們忘了平日父親是如何待他們?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兩肋插刀?

殷朔風只覺一陣頭重腳輕,茫茫然地看着刑場上的父親與雲大人,他完全聽不見旁人如何數落他們的罪狀。

一條條彷彿念也念不完的罪狀、惡行,終於由李漢親口陳述完畢。

“好了,殷浩天、雲向榮,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李漢威風凜凜地斜睨着被強壓跪在地上的兩人。

“我殷浩天問心無愧!”殷浩天以僅余的氣力,不畏不懼地道。

“我雲向榮無愧天地!”雲向榮坦蕩蕩說出肺腑之言,他們在身陷大牢時,便知家中妻女、仆佣族人無一幸免於難。悲恨之餘,他們也已知會有今日的下場。

“哼!’聽了他們的話,李漢不屑地以鼻孔噴了噴氣,連正眼都懶得瞧他們。唉!就這麼解決掉兩個心頭大患,說話,他真有點兒不舍,該多逗着他們玩玩的。

李漢坐在主位扔下令牌,一旁的人便大聲宣佈。“行刑!”

“行刑”二字如同大捶用力捶進殷朔風的心口,將他震醒,他驚惶地看着劊子手揚起大刀,就要砍向父親。

這一刻,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再也剋制不了自己,衝上前去捍衛父親。

似心有靈犀,父親的眸光忽地向他射來,定定的看着他,他驀然停下步伐,因為父親看他的眼神中有着欣喜與拒絕……

父親欣喜是因他仍活着,但卻又拒絕他出現。因為只要他一出現,下一個死的人便會是他。

明白父親對他的期待,他咬着牙縮回腳,即見父親欣慰頷首,他吸着氣硬是將頰上的淚水拭去,送父親和雲大人走這最後一程。

刀起刀落,紅花飛散。殷朔風再也聽不見四周的聲響,只覺靈魂中潔凈的某一部分被抽離了。

他渾渾噩噩地看着李漢領着大隊人馬,威風地離去。人群散了,只留下兩名守衛顧着父親和雲大人的屍首,昔日與殷、雲兩府友好之人無一出現,父親和雲大人死得孤獨,死得冤枉。

他靜靜等着,直到兩名守衛照李漢先前的指示,將父親和雲大人的屍首草率拾起,丟到山裏喂狼。

他一路偷偷跟着,不着痕迹,就怕會跟丟。那天,他無法將母親與雲夫人安葬,由着她們的屍首遭烈焰吞噬。可今日不!今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讓父親和雲大人死得有尊嚴,不讓狼叼走。

他極其有耐心地等着,等到那兩人將父親和雲大人的屍首丟下、走遠后,他這才由暗處現身。

“血債血償!今日李漢殺我們一人,他日我便還他十人!”殷朔風的雙眸射出怨恨。撫着父親和雲大人的屍首,對他們起誓。

立完誓后,他獨自一人徒手開始挖掘泥土。他拚命挖,不在乎會花費多少氣力、多少時間;不去管身上不住淌下的汗水,十指給挖出血來他也不覺得疼,因為他的心更疼、更疼……

再回到破廟時,已月上中天,殷朔風一身狼狽,帶了幾顆饅頭回來。破廟裏一片黑暗,恍若無人,想到他將昊風與似水丟下一整天,不知他們會不會出了事?會不會被李漢給逮着?會不會被其他惡人給欺負!他提腿急忙奔了進去。

“昊風!昊風!”他輕聲叫着弟弟的名字,不敢太大聲,怕被旁人聽到。

沒有任何回應,四周除了蟲鳴聲外,別無其他,朔風焦急得冷汗涔涔濕了整個背,待他的雙眼適應了黑暗,方才瞧見昊風緊抱着似水躲在黑暗中。

“昊風,是我,對不起,我回來了,你的肚子一定很餓,對不?來,吃個饅頭。’朔風心感愧疚地拉開昊風懷裏的似水,將饅頭遞給一言不發的昊風后,大掌探向似水的額際。似水已沒有前些日子燒得那樣厲害了,他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也對似水感到抱歉與心疼,因為他們的身分不能讓旁人得知,所以無法請大夫來為她看病,只能到藥鋪去抓藥來讓她喝,乞求上蒼的幫忙,別將她的生命也給奪走。

昊風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饅頭,再望向渾身是泥、十指是血的兄長,難過得流下淚來。

“爹呢?”過了這麼多天,這是昊風頭一次開口,他的語氣不帶任何希望,彷彿已能猜到朔風的答案。

“……昊風……”朔風一時百感交集。他一面欣喜於弟弟終於開口說話一事,一面卻又苦惱於不知如何跟昊風說爹爹已死去的消息。

“哥,我們會不會死?”死亡與他們是如此接近,昊風已不知該怕還是該笑。

“不會的,我會保護你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受到半點傷害。”朔風心痛地攬住昊風的肩頭,許下承諾。

“爹死了、娘死了、雲阿姨死了、何總管死了、春兒死了,已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而現在似水又病了……”昊風他看不到未來,只看得見死亡,一條條死去的人命,多到令他數也數不清,被留下來的他們,可有活下去的本事?他感到茫然。

“我們不會死的!似水也會好起來,瞧,她現下臉色比昨天要好多了,不是嗎?”現實正嚴苛地考驗着他們,可朔風不想說喪氣話來削減昊風的信心。

先前娘親於匆忙間交給他的首飾,讓他典當了些,可是當鋪里的朝奉見他年幼可欺,巨極需銀兩,硬是將貴重的首飾說成是尋常的首飾,隨便拿了幾兩銀子就要打發他走。為了似水的病,也為了不招來更多的注意,他唯有忍氣吞聲,帶着少得可憐的銀子離開。他明白,娘親其他的飾物進了當鋪仍會有同樣的下場,沒有人會肯給他實在的價錢,這就是人性吧!

人善被人欺,這世間根本沒有雪中送炭這回事,為了昊風和似水,他得想法子掙錢,否則娘所留下來的首飾,很快就會被他們耗用光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昊風仍不明白。他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誰知一夕之間,他那美好的世界全被打碎,他再也無法倚在娘親懷中要賴,再也無法看見爹親英姿煥發地騎在馬背上,什麼都沒了,他們什麼都沒了。

“因為貪婪。”朔風咬牙切齒道。

“哥,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所發生的事……”慘遭滅門一事已深刻地刻劃在昊風的心底。

“那就別忘。”朔風拍拍昊風的肩。

“嗯。”昊風流着淚用力點頭,他再次瞧着兄長那雙帶泥帶血的手。“哥,你的手……”

“我沒事,你放心。”朔風淡淡帶過,再次測了測似水額上的溫度,擰了手巾附在她額上好降溫。

“似水她一直都沒醒來,可是她一直作着噩夢,直嚷着要娘……”昊風小聲道,雖然先前他受過極大的驚嚇,整個人不言不語,可是哥哥交代他的話,他完全照辦,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顧着似水,直到哥哥回來為止。

“辛苦你了,昊風。”

“不辛苦,我一點都不辛苦,只要似水快些好起來就好。”昊風用力搖首。

“是啊?希望她能快些好起來。”說這話的同時,他的心宛如被一把刀用力刨挖過。她再這樣病下去,恐怕會撐不過去,朔風怕連她都會失去,只能拚命乞求上蒼別對他這樣殘忍。他已經失去太多,承受不起再次的失去。

他不舍地撫着蒼白而毫無血色的熱燙小臉,本是無憂無慮的他們,再怎麼也料不到會遭逢此次大難。

“爹……娘……”昏迷的似水不住發出夢囈,她痛苦地皺着小臉。上一瞬間,她瞧見自己正愛嬌的在爹娘身邊撒嬌,下一瞬間便見爹娘頭身分家,再也無法親親愛愛地抱着地、寵着她。

為此,她嚇得不住尖叫,她不要!那全都不是真的,她的爹和娘都還活得好好的,且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會丟下她一人。

“似水乖,沒事的、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見她嚇得不住尖叫,朔風抱着她輕輕在懷裏搖着、安撫着。

昊風則被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看着似水,她的尖叫聲勾起太多太多的不幸與悲傷,幾乎令昊風無法承受。

朔風懷抱着似水,見昊風嚇白了臉,心底很是難受。他得堅強,絕不能在昊風或似水面前掉下一顆淚。他們全都倚靠他一人,若他流淚了,他們三人肯定是再也走不下去,更遑論是要報仇。

“爹!娘!不要走!”似水於夢中啜泣着。

“似水,沒事,我一直在你身邊,別怕。”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發,輕搖着她,再以眼神招呼弟弟坐在他身邊。

昊風了解地坐在他身旁,盯着他懷裏的似水看。“大哥……咱們要不要去請黃大夫過來幫似水瞧瞧?”黃大夫以前常常上殷府幫府內大大小小的人問診,或許黃大夫會有辦法讓似水醒來,不讓她再難受,昊風天真地想。

“不行!”朔風想都沒想便直接拒絕。

“為什麼?”昊風不解。

“昊風,你要記住大哥的話,不論是誰認識或不認識的,你絕不能讓他知道我們沒死,懂嗎?”想起那些背叛父親的人,朔風不以為黃大夫可信。找了黃大夫,或許只會加速他們的死亡。

“為什麼?”昊風還是不懂,黃大夫對他很好呀,平日見了他,都會叫他一聲二少爺,且會拿好吃的仙楂餅給他吃,他相信只要他們去找黃大夫,黃大夫一定會幫他們的。

“他沒法幫我們的。”朔風說得極為含蓄。

“可是他是個大夫,他能救似水的。”昊風皺着眉反駁。

“記住,現下能救似水的只有我們兩兄弟,旁人全都不會幫我們。”朔風拉着昊風的衣袖低道。

昊風愣愣地眨了眨眼,對朔風說的話不是很能理解。“那如果似水一輩子都不醒呢?”

“那我們就照顧她一輩子。”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拍弟弟的頭,朔風將注意力再放回病中的似水身上。

昊風乖乖地坐着啃饅頭,心頭不斷想起黃大夫對着他笑的模樣,以及哥哥所說的話,兩者相互起了衝突。他再定眼瞧了瞧很痛苦的似水,他想,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以最快的速度啃完了饅頭,他含糊不清道:“哥,我想到外頭去洗把臉。”

“好,你小心點別掉進水底,還有別讓人發現你。”朔風頷首,不忘叮嚀。

“我知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昊風用力點頭,一溜煙的跑出破廟。

跑!跑!跑!他要拚命地跑到黃大夫家!他記得爹爹曾帶他去過一趟,怎麼走他應當不會忘。一定是哥哥錯了,黃大夫人是那樣好,只要他跟黃大夫提一聲,似水便有救了!不會有事的,他很信任黃大夫。

他拚命地跑,不小心跌倒了,仍勇敢地爬起來繼續跑,細嫩的臉龐被樹枝划傷也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黃大夫家。

“似水,你等我!你等我!”他嘴裏不住喃喃念着。

跑了好一會兒,渾身是汗,滿身塵土,找了好半天,繞了好大一圈,終於讓他找到黃大夫的藥鋪,瞧見黃大夫站在藥鋪門口與人交談,而那人正是以前常常到府里的陳大人,他開心得幾乎歡呼出聲。

太好了!有黃大夫和陳大人的幫忙,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他高興地就要奔上前去,卻因他們醉酒高囔的談話聲止住了急匆匆的步伐。他閃身躲到一旁的小巷去,偷看着他們倆。

“哈!陳大人,今兒個殷浩天和雲向榮被斬首示眾,我以為你會到街上去觀刑呢!”黃大夫口齒不清道。

“你不也沒去看,我說,這種場面咱們最好是別去,尷尬啊!”陳大人昏昏地搖了搖頭。

昊風忍住驚呼,看着他們不帶任何悲傷地談論着父親的死亡。斬首示眾?爹在今天被斬首示眾?!所以哥哥才會離開破廟,為的是想送爹爹和雲大人最後一程!淚水登時爬滿稚氣的臉龐,他覺得自己太不孝了,居然沒來得及見爹爹最後一面。

“沒錯,有關於殷浩天和雲向榮叛國的罪狀,咱們倆可還是證人哪!在公堂上指證過就算,沒道理再在他們臨死前再見一次面。”黃大夫一點都不覺有愧於殷、雲兩府死去的人們。“是呀!不過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我就覺得一切就是值得的。”夜深,街上又沒人,陳大人也就膽大地說出遇到李漢賄賂一事,他們良知的標準全是靠白花花的銀子去決定的。

“對!對!哈!說真格的,李大人出手實在大方。”黃大夫想到堆在家裏成箱的銀子,便開心地直笑。

昊風聽着他倆旁若無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如何陷害父親與雲大人一事,氣得淚水直流。正想衝出去為父親和雲大人報仇時,又隨即想起哥哥的交代!他不能衝動行事,哥哥和似水都還在破廟裏等他,如果他被抓了,他們一定會逼他說出哥哥和似水的下落,不行!他不能害了他們!昊風吸着氣,淌着淚,忍下滿腔仇恨與憤怒,縮在巷子裏為眾人的死悲傷。

“對了,不是聽說跑了三個小孩。”陳大人忽爾憶起。

“哎!那三個孩子不成氣候,不礙事的。”黃大夫擺了一擺手,不是很在乎。

“哦?我記得大的那個不是已經十二歲了。”陳大人挑了挑眉,一時間想不起三個孩子的模樣來。

“十二歲又如何?他們哪可能會是李大人的對手?我看要不了多久全都會死在某個咱們不知情的角落裏,不足為懼啊!”說到底,黃大夫也沒將他們放在心上。

“也對!呵!呵!”陳大人低頭想了想,覺得黃大夫說的沒錯,二男一女皆是官家子弟、千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琴、棋、書、畫外啥都不會,如何活下去?難怪李漢會放走他們,根本是料定他們沒活下去的本事。兩人想了想,相視而笑。

“假如他們受不了,跑來向你求救,你會怎麼做?”陳大人忽地一提。

昊風躲在巷子裏拉長耳朵聽。

“我?哈!我會帶他們進藥鋪,給他們最好的食物吃。最好的衣服穿,好好招待他們。”

“然後?”

“然後當然是偷偷派人去通知李大人來逮小老鼠嘍!”黃大夫捋着長鬍得意道。“聰明!哈!”陳大人大笑,稱讚黃大夫。

接下來他們說了什麼話,昊風一概都沒聽見了。他先是慢慢地走回破廟,接着開始小跑步、大跑、狂奔,在無人的山林間,他痛哭流涕——為父親的死亡,也為自己的天真。

他人尚未跑回破廟,便已見朔風出來尋他。

“昊風,你跑哪兒去了?怎會去那麼久?”朔風找他找得快瘋了,是聽到痛哭聲才尋到這頭來。

“大哥!”昊風見兄長出現,忍不住撲進他懷裏放聲哭泣。

朔風摟着他,由着他哭,看着他出現的路徑以及一身汗濕,已可猜出昊風剛剛離開了,約莫是去找黃大夫了吧。

“兇手!他們全都是害死爹爹和雲大人的兇手!”昊風用力捶着兄長的胸膛,道出他的憤恨。

“昊風,你現在明白,除了咱們自己以外,已無人可相信了吧!”朔風緊緊摟着他,痛苦道。

昊風哇哇哭出他的悲傷,由着朔風帶他回破廟。他錯了!幸好他沒急忙忙跟黃大夫表明他的身分,否則現下他們便全會落人李漢手中。

朔風柔着聲安慰他,不讓他太過自責。

“你放心,我已經將爹和雲大人埋葬好,沒讓李漢的毒計得逞,明天我就帶你去。”

“好。”昊風用力點頭,拚命以手背拭着淚水。

在他們走進破廟時,便見高燒多日的似水突然醒了,但一雙水漾的明眸卻失了生氣,直勾勾望着他們。“雲妹妹,你醒了!”昊風高興大呼。

“似水!”朔風一個箭步衝上。

“爹和娘都離開我了……”她的話語破碎得有如輕煙,蒼白得像個了無生氣的娃娃。

“你還有我、有昊風!你並不是孤獨一人。”朔風緊緊抱着她。

“是啊!雲妹妹,我和哥哥都會保護你的,沒有人能欺負你。”到了似水面前,昊風頓時擁有不少勇氣。

似水悄悄地展開小小的雙臂,緊緊回抱朔風,用力的哭出心底所有的悲傷與痛苦。

他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們所擁有的僅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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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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