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咦?這是真的嗎?」
「嘖,當然是真的,這種事能亂說嗎?老朽可不會隨便信口開河。」沙啞老邁的聲音先是揚高,接着又壓低,故作神秘地道。
這股不欲人知的緊張氛圍回蕩在空氣中,煽動着四周人們的心。
朝鳳鎮上最大的客棧「松竹客棧」今兒個一早便比以往還要喧鬧,鎮民們圍繞在客棧中心的一張方桌旁,聚精會神地聆聽一名長須灰白的說書老人述說近日發生在鎮上的大事——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失竊了。
「據王家的龐總管所說,那名竊賊為了竊取花瓶,特地去當王家的長工,讓王大富一無所覺。」老人家生動地道。
「那賣身進王家的長工到底是誰?」祖傳花瓶就這樣不翼而飛,性情急躁易怒的王大富肯定氣得快吐血了。
「假如知道是誰,王大富老早就派人將那長工抓到跟前,狠狠往死里打了,哪會像現下這樣像個無頭蒼蠅,派出家丁兵分多路追趕。」
鎮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王大富不僅脾氣不好且為人吝嗇,在朝鳳鎮上並不受人喜愛,是以祖傳花瓶失竊一事傳開來后,多的是幸災樂禍的人。
老人家眼帘半垂,遮掩住閃爍的眸光,聽着鎮民們談論王大富做過哪些惹人厭的事,沉靜地喝着茶。
「諸位,對不起,讓讓,請讓讓啊。」
清亮甜美的聲音乍然響起,眾人聞聲回頭,只見一名嬌俏清秀的姑娘走過來,大伙兒立刻讓出一條可容她穿身而過的路。
余悅晨噙着笑,端了一盤花生米、一盤鹵牛肉穿過重重人群,來到老人家桌前。
兩年前身為余氏一族族長的父親余百福意外弄丟族中聖物——四神鏡,導致族內六畜不興,不是有人上山摔斷了腿,就是小孩玩耍跌斷手,災厄頻傳,教余百福大動肝火誓言非找回聖物不可,遂派身為女兒的她代替父親追回失物。
而小她六歲的弟弟余悅桐一聽,硬是跟了出來,於是姊弟倆走過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城鎮,在每處稍作停留,打探有無四神鏡或那名竊賊的消息。
教她沮喪的是,當初那名竊賊化名為阿光來到余家村,究竟姓啥名誰她是毫無頭緒,後來經過幾番打探,得知江湖上有一名偷技高超的竊賊,總是化名易容四處偷竊,來去如風,從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眾人在不曉得他真實姓名的情況下,便叫他一陣風。
悅晨在無法確認阿光是否為一陣風的情況下,只能暫且相信是一陣風所為,心想先找到他問個清楚,若真是他竊走四神鏡,她必叫他還來,倘若不是,她只好再尋找其他可能的竊賊繼續追查下去。
只是一陣風並不是那麼容易找着,當她一籌莫展,正覺得這輩子再也無法找回四神鏡時,突然發生王大富祖傳花瓶失竊一事,且賊人行竊的方法與那時四神鏡被竊的狀況頗為類似,讓陷入黑暗的她感到一線曙光,暗自慶幸當初決定到各地最大的客棧工作賺取盤纏,順便打探各方消息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老爺子,這兩盤小菜是掌柜請我端過來給您品嘗的。」老人家一早就引來眾多鎮民,讓整間客棧門庭若市,掌柜笑得合不攏嘴,大方請老人家用點小菜,聊表謝意。
「謝謝掌柜,辛苦姑娘了。」林姓老人家以老邁沙啞的聲音道謝。
「老爺子無須如此客氣。」悅晨甜甜一笑,對上老人家的雙眼。
突然間,她愣了下,不知為何,竟覺得老人家過於燦爛的雙眼看起來似曾相識,但會是在哪兒?她努力搜尋記憶,偏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怎麼了?」林姓老人家疑惑地看着她。
「沒有,沒事。」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從小到大,她見過的說書人不到五個,倘若以前見過,應當記得才是,她微笑欠身後退開。
老人家以抖顫的手舉杯啜飲茶水,他不動聲色地透過杯緣看着余悅晨穿過人群離開,心下暗暗鬆了口氣。
他偷遍大江南北,與被他所竊的物品主人狹路相逢在所難免,不過由於自己總是化名易容,遂從未被認出來,是以當他在「松竹客棧」見到余家姑娘時,立即認出她來,因兩年前在余家村時,他們倆說過不少話,他對她侃侃而談、活潑大方的模樣感到印象深刻。
翟野風猜想她離鄉背井來到朝鳳鎮應當是為了追回四神鏡,剛才他不動聲色,表現得彷佛是第一次見到她,成功地沒讓她起疑,不過……方才她澄澈的眼瞳竟出現一抹狀似認出他的光芒,差點沒嚇出他一身冷汗,以為她就要指着自己的鼻頭大喊抓賊了。
幸虧她沒認出他來,這才讓他放下心中大石,不過仍繼續扮演說書老人,不敢掉以輕心。
「不過教人好奇的是,那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是否價值連城,不然怎麼會有人特意盜取?」某人一臉疑惑地看着老人家問道。
「據聞王家祖上自從得到那隻花瓶后,不僅家運亨通,還積累許多錢財,是以王大富特別珍惜,可旁人得知后便起了竊盜之心。」話是這麼說,但隱藏在滿布皺紋斑點的麵皮下,認為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翟野風倒是有些不以為然。
祖傳花瓶被他所偷,且就收放在隨身攜帶的木箱中,不過,眾人皆以為裏頭放着說書時需要派上用場的扇子、書籍等物品,所以絕對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他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只要有人出得起價讓他行竊,不管是偷價值連城的寶貝或是不值一哂的破銅爛鐵,他都會二話不說接下買賣。
要他接下這筆買賣的人與王大富起過多次衝突,早看王大富不順眼,不知打哪兒得知祖傳花瓶對王大富的重要性,遂要他偷王大富的祖傳花瓶,還特別囑咐他定要將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狠挫喜歡狗眼看人低、仗勢欺人的王大富,有大筆銀兩可拿,他自然樂意照辦。
「世道愈來愈壞了,說不定哪天放在家裏的夜壺也會失竊啊!」有人說笑,立刻引起鬨堂大笑。
「這話一點都不假,老朽真怕哪天盜賊會看上老朽的扇子與書籍啊!這賊鬧得朝鳳鎮看來是無法久留了。」翟野風佯裝畏懼地打了個寒顫。
「您老想太多了,您的扇子與書籍就算放在路旁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人要偷的。」
「沒錯,您老就放心吧。」
鎮民們瞧見老人家滿臉恐懼的模樣皆嗤笑不已,這說書老人身上的衣衫不僅陳舊洗到褪色,且還有不少補丁,任誰看了都知道老人家一窮二白,沒人會傻到浪費時間去打劫老人家的破扇子與破書。
「怎麼能放心,人心難測哪!我若丟失了扇子與書冊,這往後的日子要如何過下去?」翟野風語帶哽咽,還適時流下兩滴淚,把老人家這角色扮演得唯妙唯肖。
鎮民們見他杞人憂天,心想從老人家這探不到更多消息,便散了開來,僅有一、兩名心地良善的鎮民留下來安撫老人家那顆倉皇不安的心。
翟野風時而頷首,時而低聲回應,心裏盤算的是,他已經照約定將事情鬧開了,今日將花瓶交出后,即可離開朝鳳鎮。
悅晨攢緊眉頭,若有所思地端着待洗的碗盤來到廚房外,將手中的碗盤輕輕放進大木盆里,滿腦子充斥着說書老人那燦爛的雙眸。
「奇怪,我為何會如此耿耿於懷?」她不解自問。
「姊姊,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啊?」黝黑圓胖的余悅桐將手中的饅頭塞進嘴裏,走到姊姊身邊,挽起衣袖準備幫忙洗碗。
「悅桐,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滿腦子都是客棧里那位說書老人。」悅晨認真地對十二歲的悅桐訴說她的苦惱,由於母親早逝,弟弟是她一手帶大,所以姊弟倆感情很好,有什麼煩惱都會說給對方聽。
「咳!你想那個老頭子做什麼?」悅桐被塞在嘴裏的饅頭噎到,拚命咳着,將嘴裏的另一半用力咳出來。
悅晨焦急地拍着弟弟的背脊,就怕他一不小心被饅頭給噎死。「悅桐,你還好嗎?」
「咳,我沒事,姊姊,你不用再拍了。」悅桐以手背拭去眼角淚水。
「你吃饅頭要小心點,別急躁地凈往嘴巴里塞,瞧你,差點就噎死了。」悅晨雙手插腰,板著臉訓他。
「我下回會小心的,不過姊姊,那個說書老頭有啥好想的?你該不會是看到他就想到爹吧?」悅桐眨眨眼,推測她想着那個老頭子的原因。
「爹又沒那麼老,我怎麼可能看到他就想起爹啊?」悅晨白了弟弟一眼。
「那不然是為什麼?」姊姊不會是看上那老頭子了吧?如果要他選,他絕對會選能煮出一道道香氣四溢好菜的廚子。
「就因為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才會如此苦惱,不知怎麼回事,方才我對上老爺子的雙眼時,突然覺得好熟悉,彷佛在哪兒見過似的。」她苦惱地搔搔頭。
「我以為能讓姊姊擱放在心上的,除了尋找偷走四神鏡的惡賊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事了。」悅桐撿起被他咳掉在地上的饅頭,用手拍了拍,再放進嘴裏啃咬。
「等等!你說我的心思全都被偷走四神鏡的惡賊佔滿了是嗎?」悅桐的話瞬間教她撥開籠罩在腦中的重重濃霧,驚喜大叫。
「是啊!」他用力點點頭。
「難怪!難怪我會覺得那雙眼睛很熟悉!」悅晨咬着右手拇指,來回走動。
老人家的雙眸和阿光簡直是一模一樣,據聞一陣風擅於易容成不同的人,兩年前,阿光出現在村裡,四神鏡失竊;兩年後,老人家來到朝鳳鎮,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遭竊。
「對!他們一定是同一個人!」雖然大伙兒都說竊賊是王大富家新雇的長工,但這並不表示長工與老人家不是同一個人,況且,有沒有可能一陣風同時化身成說書老人與王大富府里的長工呢?
祖傳花瓶失竊后,王大富兵分多路都沒能找回長工,會不會他根本就沒有離開,而是冷眼笑看着王大富徒勞無功的追捕行動?
她愈想愈覺得說書老人就是長工、就是阿光、就是一陣風。
「姊姊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同一個人?我完全都聽不懂,不過有一件事我非說不可,你若要嫁人,千萬不可以嫁給比爹還老的人。」悅桐看着姊姊來來回回快速走動,暈頭轉向之餘,不忘鄭重告誡道。
「你在想什麼?誰說我要嫁人了?」這悅桐也真是的,她正在說重要的事,他卻凈扯些不相關的事來亂。
「嗯,那就好,我放心了。」悅桐拍拍胸膛,鬆了口氣。
「悅桐,你要仔細聽姊姊說喔,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出一丁點差錯,明白嗎?」她走到弟弟身前,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明白。」悅桐快速咽下口中的饅頭,認真地看着姊姊,不再胡思亂想。
悅晨在弟弟耳畔細聲交代,悅桐起初先是吃驚瞪大眼、張大嘴,旋即便了解地點點頭。
「悅桐,你都聽明白了嗎?」交代完后,她認真地問道。
「都記清楚了。」
「全看你的了。」她對弟弟信心十足。
「姊姊儘管放心,我絕對不會讓惡賊逃跑!」悅桐拍拍胸膛,圓滾滾的眼瞳里閃爍着堅定光芒。
悅晨見悅桐已似個小小男子漢,足以擔起重責大任,欣慰一笑,疼愛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徐徐涼風,輕輕吹送,昏黃餘暉投射在斑駁的屋牆上。
翟野風以到他人府上說書的名義,將竊來的祖傳花瓶順利交給買主,取得剩下的銀兩后,愉悅地提着木箱緩慢走在小衚衕。
儘管四下無人,可為了以防萬一,他依然駝着背,繼續扮演老邁無依、一貧如洗的說書老人。
「咦?老爺子,真是巧啊!竟然會在這裏遇到您。」悅晨帶着弟弟走在衚衕另一端,佯裝驚喜地道。
事實上她偷偷打聽過老人家的去處,雖然沒辦法跟老人家到他人府上作客,不過倒可以在他回客棧的路上來個守株待兔,碰個正着。
「可不是嘛,余姑娘,不過這個時候你怎麼沒在客棧工作,反而帶令弟外出?」翟野風愣了愣,今兒個上午和她四目相交的怪異感突地浮上心頭,教他感到隱隱不安,可又覺得好笑,在他眼前的是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和小童,就算他們真想把他怎樣,也沒那個本事,根本就沒啥好擔心。
悅桐仰頭看着說書老人,姊姊說他其實不是真正的老人,而是偷走四神鏡的惡賊阿光,但自己左看右看,實在看不出眼前這滿臉皺紋的老人家哪裏像笑口常開的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