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海霄才偷偷走出防空洞，依莎貝那尖銳的呼叫聲已經刺穿他的耳膜！
他立刻拿出一直準備好的手槍跳起來：“依莎貝！”
大街上，阿修羅閑閑地坐在妖怪們替她準備的王座上，而依莎貝落在幾個醜陋至極、根本說不出名字的怪物手上！
關海霄緊急煞住腳步！
“阿修羅……”那日夜渴望的面孔就在他的跟前，一樣是那麼動人、那麼令人無法抗拒！
“我已經找了你很久了。”阿修羅微笑地注視着他：“為什麼要躲起來？難道你不知道我可能會殺掉全世界的人，但你卻是我唯一不會殺死的人嗎？”
這句話提醒了他──跟前的不是阿修羅，這只是個形貌肖似阿修羅的殺人魔！
“放開她。”關海霄深吸一口氣，簡單地開口。
“我記得你曾經非常討厭她不是嗎？”阿修羅有些訝異似的說道：“我正想殺掉她當作歡迎你加入我們的禮物呢！你不喜歡嗎？”
“我不會加入你的。”
關海霄有些悲傷地看着阿修羅那張因為吸了太多人血而呈現粉紅色的面孔，他多麼鍾愛那張臉──可是那張臉下面的靈魂卻是個魔鬼，和他所愛的阿修羅全然不同的魔鬼！
阿修羅的眼陰黯了一下：“你說你不會加入我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抗拒我所能給予你的永恆生命？你希望像這些毫無價值的人類一樣活在命運的安排之中！？”
“我正好就是你所說的那種毫無價值的人類，放開她。”關海霄拿出手槍指着阿修羅說道：“別逼我動手。”
阿修羅愣愣地注視着他，她的唇瓣竟然有些微微顫抖！
那輕輕呼喚的：“關……”像是有魔力一樣讓他必須咬緊牙根才能讓自己相信這不是阿修羅；這只是侵佔了阿修羅身體的一個魔鬼！
“放開她！我真的會開槍的！”關海霄緊緊握住手槍，努力以鎮定的口吻說道：“我數到三──”
阿修羅的臉色一沉，她一把把依莎貝拉到自己身邊來，就在關海霄的面前用她那尖銳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刺穿了依莎貝的身體！
“不！”關海霄痛苦不堪地大叫。
依莎貝無法置信地大睜着雙眼，血絲從她的唇角緩緩流下……
“阿修羅！”凱思洛痛苦地大喊。
阿修羅仍抓着依莎貝，她還沒回頭，一道強光已從她的背後激射而來！
轟地一聲！
阿修羅的身影淹沒在那道銀藍色的強光之中；依莎貝的身體被拋了出來！
“依莎貝！”關海霄衝過去穩穩接住她：“依莎貝！依莎貝！”
依莎貝慘白着臉，紅色的血不停地從她的胸口冒出來，彷彿是一股泉水！
“老天！”關海霄慌張地想止住那些血，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那血液仍然一再一再地狂涌而出！“依莎貝！你不會死的！我不准你死！依莎貝！”
依莎貝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她顫抖地躺在他的懷裏努力想定住自己的視線看着他。
關海霄手忙腳亂地抱着她，她看到他的眼裏有恐懼──有絕望的恐懼！
依莎貝笑了……她的唇角帶着一絲微笑微弱地說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為我難過……好高興……”
“你不要說話……”關海霄痛楚地垂着頭，淚水不聽話地落下來，落在依莎貝胸前的傷口上：“別說了……別說了……”
依莎貝微笑着閉上眼睛：那最後的話語卻讓關海霄無比的悔恨……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會導致今天的局面？老天啊！這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關海霄放下依莎貝的身體，阿修羅的身影在那銀藍色的光芒中漸漸出現。
凱思洛痛不欲生地狂吼着衝過來：“為什麼殺了她！？為什麼要殺了她！？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為什麼要殺了我唯一心愛的人！？”
阿修羅竟微微一笑，凱思洛那致命的一擊居然對她毫髮無傷！
凱思洛痛得失去了理智！他瘋了似的舉起長劍沒命地沖向阿修羅：“為什麼！”
“凱思洛！”關海霄想阻止，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阿修羅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凱思洛的銀藍色長劍穿過了阿修羅的身體──一切都靜止了！
世界、時間彷彿都在這個時候停止了運轉！
關海霄喘息着瞪着他們──那銀藍色的長劍上沒有血。
阿修羅的臉上仍然帶着那一絲邪惡的笑容；而凱思洛──凱思洛所站的地方卻像是一汪小水潭；一汪紅色的小水潭！
“凱思洛！”一個童稚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凱思洛的身體緩緩往下滑，他手上銀藍色的長劍刷地消失！
“凱思洛！”
阿修羅面無表情地推開凱思洛，他倒在她的腳下──就像是一個被廢棄的物品一樣毫無生氣！
就在那轉眼間凱思洛的身體已經漸漸淡了……直到化為一個小小的銀藍色光點，然後完全消失。
“阿修羅！”痛楚、痛恨、憤怒的聲音響起，小越那小小的身形已經出現。他血紅色的雙眼射出仇恨的光芒，整個人往阿修羅的方向撲過去！
關海霄倒抽一口氣。老天！不可以再發生了！
他舉起手上的槍，用力一咬牙──“阿修羅！”
槍聲連續不斷地響起，阿修羅彷彿有些錯愕；那美麗的面孔轉向關海霄，子彈分毫不差地穿越了她的身體！“關？”
小越在這個時候衝過來！他小小的、尖銳的手指同樣穿過了她的身體──阿修羅淚流滿面地看着一切一切的發生！
多麼矛盾的心啊！
一方面她看到自己對人類有了懲罰而隱約感到一絲滿足，但另一方面她卻又無法面對自己所造成的殘酷景象！
不錯，人類有罪，可是凱思洛有罪嗎？莫嚴、依莎貝，她們都有罪、都該死嗎？小越……她心愛的孩子也理當受到傷害嗎？
所有的動機其都是自私的。
神、人、魔都一樣，當她看到另個邪惡阿修羅在引誘關海霄的時候，她不也憤怒得無以復加？可是當關海霄拒絕了那要求時，她不失望嗎？因為那個人也是自己的一部分──邪惡的一部分同樣是屬於她的。
她是自私的，她希望能與自己所愛的人共度一生；即使她並沒有所謂的一生。
也許五十年、也許四十年、三十年……人間的歲月對她並沒有意義，真正對她有意義的是──關。
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了？早已記不清楚自己過了多久長眠、蘇醒、被唾棄追殺、殺戮、躲避，然後再度長眠的日子。
這些日子一個一個究竟是怎麼過的都已經沒有關係了，她只知道這是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到寂寞，感到自己是如此地需要一個人──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關海霄；她是那麼地需要他，只有他能帶給她歡笑，只有他能紓解她心中那把憤怒的火。
也只有他能令她流淚……
流淚──阿修羅茫然地碰碰自己的臉，那濕潤的感覺讓她驚訝、錯愕！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淚水，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一種被釋放的快樂！
她跪下來掩面慟哭！
老天！幾千年了！她竟能再度落淚、再度感到自己像個真正活着的人類！
所有的回憶都回來了！
父親和母親的慘死、同族的滅絕、那日日夜夜恐懼被人類抓住的歲月；那些為了躲避、為了生存下去，而充滿了謊言、充滿血腥的日子！
她背叛過自己的族人，因為憤怒、因為厭惡血腥、因為因為因為──有太多說不清楚的理由讓她背叛了族人，自己躲了起來！
因為她是修羅王，因為她是修羅族唯一僅剩的血脈，於是他們一再一再地原諒了她──她總是懷疑那樣的原諒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她是修羅族唯一的希望？
現在她終於了解了！那是因為愛，沒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讓他們一再容忍她的背叛──除了愛！
老天！那就再原諒她一次吧！
她已無法達成自己的任務，她將阿修羅族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成為絕響──“阿修羅。”
她抬起眼，前方有一團銀色的光芒，這次她看得很清楚，裏面的人坐在銀色的光芒之中。
那是有着一頭黑色長發、穿着銀白色的長袍、皮膚雪白得近乎透明的女子。她的眼睛閉着，面孔那麼平和、溫柔──“微笑……”
“你終於還是覺醒了。”微笑嘆息一聲：“修羅族唯一的傳人。”
阿修羅慘慘一笑：“是啊！竟然就在自己殺了那麼多人類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是人類的一份子──”
是啊！當年修羅王──也就是阿修羅的父親，愛上了人類的女子，他們生下了阿修羅；修羅王祈求妻子的原諒，可是他的妻子卻也以背叛來表達她的憤怒與不滿！
戰爭其實從阿修羅還在她母親的肚子裏時就已經開始了！
修羅王的妻子好幾次試圖殺害阿修羅她們母子，可是都沒有成功；有預知能力的修羅王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將成為修羅族最後一個傳人，於是他拚死保護自己的孩子。可是阿修羅的出世已經給修羅族帶來滅絕的命運──也給她的母親帶來痛苦的死亡！
阿修羅是不祥之子啊！
她是人類與天神結合所生下的孩子，那是註定不祥的！
那一出世就註定與血腥、仇恨、殺戮離不了關係的孩子，將帶領修羅族走向滅絕；走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些耳語她不是從小就聽慣了嗎？那些仇恨的種子不就是這樣一再一再在她的心裏紮根、生長、茁壯，到後來她竟認不出自己的面目，就連她所愛的、愛她的人的面目也再不認得！
她不曾認為自己可以躲得過這樣的命運，但是她卻一再躲避、一再逃亡！只是她永遠躲不過自己心裏的聲音；那些謾罵、嘲笑、譏諷的聲音，從不曾自她的心裏離開。
仇恨是最可怕的魔鬼！那魔鬼侵蝕她的生命、她的理智和她的一切！現在它甚至要奪去她唯一重要的感情！
“你準備好面對一切了嗎？”微笑輕輕地問。
阿修羅微微一笑，她依戀的再看一眼關海霄，然後點點頭：“我想我會需要你的幫助。”
“我知道。”微笑嘆息的聲音兀自在空中飛揚，傳到諸神的耳朵里、傳到造物者的耳中……那是屬於叛逆的聲音；一個叛逆為另一個叛逆嘆息的聲音。
阿修羅愣愣地看着穿過自己身體的子彈和小越那隻小小的手；她的眼神陰黯，但那表情卻毫無痛苦，只有無比的憤怒和怨恨！
她的手反抓住小越，硬生生將小越拖到前面；小越哭得紅通通的臉倔強地在她面前。
“孩子，你應該知道，如果真的想殺我，位置要選對。”阿修羅冷冷一笑，讓小越的手指着自己的心臟部位：“要穿過這個地方我才可能會受傷，你想不想再試一次？”
小越愣愣地看着阿修羅，那張美麗的面孔仍然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第一次，他竟然對她感到恐懼！
“放開他！”關海霄再也忍不住地衝過來。他手上的手槍已經重新上好子彈指着阿修羅：“他不會再試一次，但是我會！”
“你真的會嗎？”阿修羅的手撫上小越的脖子，小越紅通通的臉在瞬間轉為青紫！
“阿修羅！”
一聲暴喝讓他們全都愣住了。
假面那灰色的身影刷地出現，他的手上拿着藍紫色的們電，那面具看起來比平時猙獰了不知道多少倍？
“怎麼？想救他？”阿修羅淡淡地看着假面，她的手微一用力，小越的臉立刻漲成鐵青色！他胖胖的小手小腳不停地掙扎着。“除非你能在我掐死他之前先殺了我，不過我得提醒你，那並不容易。”
假面陰鬱地瞪着阿修羅那張美麗的面孔，他的身軀在狂風中漲得鼓鼓的，裏面全漲滿了憤怒和壓抑！“你如果敢動他一根寒毛，我就讓你粉身碎骨，永無翻身的機會！”
“假面……”小越痛苦地掙扎着呻吟：“不要……”
“死了還需要什麼翻身的機會？”
阿修羅竟微微一笑，她的眼裏絲毫沒有懼色，在那一瞬間她已經瘋狂了；為那深藏在心裏的恨意而瘋狂！
“阿修羅！”關海霄一咬牙，他將手槍指着自己的太陽穴，語氣無比的冷靜。他看着阿修羅靜靜地說道：“請你放了小越。”
阿修羅愣了一下！
關海霄慘慘朝她一笑：“既然我已經無法阻止你，那麼至少我可以放棄我自己，不再看着你做出傷害自己和別人的事。”
“你威脅我？”阿修羅陰黯地瞪着他。
“是不是威脅很容易就可以證明。”關海霄深吸一口氣，眼光平平地注視着她。
其實他是知道的──阿修羅不會聽從他的任何建議；阿修羅不會因為他的威脅而改變，可是在那幾秒鐘之間，他已經用愛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將會做出毀天地的滅事時，你還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她嗎？”
“會。”
“即使她將毀滅一切？”
“我保護她不至於毀天滅地。”
“如果無法阻止呢？”
“那麼我將成為她第一個毀滅的人。”
那時候的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麼？他想過自己真的將面對這樣的情況嗎？
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第一次他體認到自己愛上了阿修羅；愛上了一個將會導致自己死亡的人，愛上了一個死神……
那時候他的心裏似乎沒有恐懼？是嗎？已經忘記了……
關海霄微微一笑，大概是沒有吧！因為現在心裏也沒有恐懼了，因為死亡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失去阿修羅──而他兩者都將面對。
關海霄板機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扣下──“砰！”槍聲石然響起！
“不！”阿修羅尖聲大叫，放開小越沖向關海霄！
在那一瞬間一道銀色光芒穿破黑暗的天空刷地擊中了她！
阿修羅身上金紅色的火焰和銀色光芒互相撞擊！
瞬間天空被那耀眼輝煌的光芒照得一片通亮！
整個巴黎、半個地球的天空全都亮了起來！
光芒在撞擊瞬間立刻分開，阿修羅的身影竟刷地一分為二；而那兩條同樣燃着金紅色火焰的光芒同時撲向關海霄！
“關！”
關海霄雙眼緊閉着，他的身體毫無聲息地躲在冰冷的地上，那手槍猶然微微冒着紫色的煙霧……
“天啊……”阿修羅顫抖地輕喊。她抱起關海霄的身體發出了尖銳的呼喊，那凄厲的呼叫聲直衝上天：“關！”
天人皆為之顫抖！
“你該死！”阿修羅咬牙切齒地抬起頭，邪惡的“阿修羅”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也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她放下關海霄的身體，站起來面對另一個自己──那個臉上有點慌張、有點失措，卻又有點不肯認錯的倔強的阿修羅！
她的手上刷地伸出一把火焰長劍，那金紅色的火焰里似乎閃動着所有死去的人的面孔！“我要殺了你！”
“你不能殺了我！殺了我也就是殺了你自己！”她大叫。
“對！殺了你也就是殺了我自己，這不是很好嗎？”阿修羅金紅色的眼睛微微一黯，她再看一眼關海霄的身體。這不是很好嗎？
另一個阿修羅在後退，可是阿修羅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之後身影刷地消失！
她有瞬間的恐懼──但那只是一瞬間。瞬間過後，那火焰長劍已經毫無聲息地穿越了她的心臟；絲毫無誤地結束了她──還有自己的生命。
兩個阿修羅的身影結合，金紅色的火焰直竄上天！那憤怒的火龍筆直衝上雲霄向上天訴說著她的不滿、她的怨懟、她的仇恨和她所有的不甘！
似乎可以聽見金紅色火龍的怒吼！
巴黎天空的陰霾散開了！那一直籠罩着城市的陰影、地獄般的火焰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頓時化為一陣輕煙，消失無蹤。
陽光一寸一寸地照射，巴黎的天空、巴黎的鐵塔、巴黎的河流也一寸一寸重新回到陽光的擁抱之下！
妖魔們尖叫着抱頭鼠竄，那陽光卻無所不在地消滅了他們；那些恐怖、那些血腥就在陽光下一一被洗凈……
小越抬起頭，下雨了。
天空下了一陣又一陣金紅色的小光點，他伸手去接，那光點卻像雪一樣一落到手心便消失融化。
有一點點的溫暖──好像是阿修羅的微笑。
“阿修羅……”小越流着淚輕輕地叫。金紅色的光點撒在他的身上，像是阿修羅的擁抱。“阿修羅……”
空氣中彷彿有阿修羅身上的淡淡香味，他驀然仰起臉，哭着大叫：“阿修羅！你回來！阿修羅！你回來！回來！”
你回來……那悲慘的哭泣聲震動了整個城市，那悲慘的哀泣傳到了天際。為什麼？
諸神默默。
為什麼哭泣呢？他們不是消滅了一個魔鬼嗎？
為什麼要替一個魔鬼哭泣？
小越還在哭，那嘶啞的聲音愈來愈小……
關海霄毫無聲息的軀體依然躺在那裏，但他的臉上卻依稀可見一朵淡淡的笑容。
晉江文學城Shannel錄入尾聲巴黎的街道沒多久便再度鮮活起來。
那美麗的城市經過災難的洗禮之後，更增添了一種風霜過後的美。
人們走過那長長的街道時，似乎總會在風裏聽到阿修羅那銀鈴似的笑聲。
他們都聽過關於阿修羅和關海霄的故事，那故事的結局並不美好，甚至那過程也是痛苦的，但是那其中所包含的愛，卻是那麼動人！那是天神禁忌的愛；那是在現實生活中太多太多愛情的翻版。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人們到後來已經忘了那故事裏恐怖悲慘的一面，他們只記得在那秋風而颯的季節里曾有一對人在熊熊的烈火中緊緊相擁……
時間過去很久很久之後，連人們都將要遺忘的時候，依達太太卻還是留在那間老房子裏，她傻氣地堅守着自己的崗位。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她堅信關海霄和阿修羅他們總有一天會再度回到那老房子裏。
每天每天，鄰人可以看到依達太太帶着老花眼鏡坐在陽台上，她那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髮髻已泛起斑白銀光，可是她專註凝視天際的眼睛卻依然炯炯有神。
在那遙遠的天際有她親愛的孩子們，她相信會有那麼一天，他們會再回來。
那一天來臨時，她會圍上圍裙、瞪着眼睛，像過去一樣在屋子裏快樂卻又威嚴地守護着他們。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年，有一天人們終於發現依達太太手裏拿着關海霄的照片，坐在陽台的躺椅上閉着眼睛靜靜地逝去了……
依達太太最後的遺言是她想葬在這間屋子的後院，她還是要在這裏等着──等着她親愛的孩子們回來……
小越仍舊是個小吸血鬼，阿修羅雖然消失了，但他仍然無法變回正常人，可是小越一點也不在乎，他對自己目前的情形很滿意，只是他總是會在睡夢裏哭着醒過來。
他特別喜歡到巴黎去，有時候假面他們會發現小越不見了，而他們也總是在巴黎鐵塔前、當時阿修羅和關海霄消失的地方找到他。
小越會坐在巴黎鐵塔的上方靜靜地望着天空，彷彿這樣阿修羅和關海霄就會突然出現似的。
他期望地伸着手攔截每一片過路的羽毛，仔細地審視那羽毛上的光澤──那或許會來自阿修羅；日復一日……
小小的孩子非常有耐心，他不再提起有關阿修羅的任何一件事，但是他的眼裏卻明白寫着他等待的決心。
修羅啊！你還懷疑這樣的愛嗎？
時間是最好的考驗，沒有任何虛假的感情經得起時間一再的考驗！
那日日夜夜的等待，你聽到了嗎？
巴黎的老房子還在、小越等待的心也還在；依達太太守護的房子和小越渴望的聲音你們聽到了嗎？
巴黎的人們在忙碌地來來回回中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歲月了！連天神都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修羅族已經成為絕響了！他們不存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空間和記憶之中。
傳說中有那麼一天，微笑靜靜地在那偌大的祭堂里燃起了白色的燭火。
裊裊的紫色煙霧在空氣中緩緩移動，在這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裏她抬起頭，手上的水晶球里也捲起了紫色的煙霧；在煙霧中有金紅色的光點、銀藍色的光點在慢慢移動。
天花板上的天幕打開了，滿天的星子閃爍着呼喚的光芒。
“迦達……”
迦達銀灰色的身影出現，她靜靜地立在角落裏。
微笑手中的水晶球緩緩的、像是自有生命似的傳到了她的手中。
迦達接過水晶球。
阿修羅在裏面安靜地沉睡着。依莎貝、凱思洛、關海霄都在裏面靜靜地睡着。
迦達溫柔地笑了笑：“謝謝你。”
“去吧！”微笑的聲音在天幕中輕輕地飄動着：“趁者神都還沒發現之前去吧！”
迦達靜靜地點點頭，她銀灰色的身影緩緩地消失，她的唇輕輕地掀動再說一句：“謝謝……”
迦達消失之後，微笑轉向門口。“小越。”
孩子小小的身影躲在門邊，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着。
“進來吧！”
小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走到微笑的身邊仰起頭問：“阿修羅他們沒有死對不對？”
微笑輕輕地、極度溫柔地一笑：“不，他們真的已經死了。”
“可是……”
“噓……”微笑輕輕地撫摸着小越的頭溫暖地說道：“有沒有聽到夢的聲音？”
“夢？”小越傻氣又迷惘地看着微笑那絕美的面孔。
“是啊！那是夢的聲音唷！”微笑的手輕輕一揮，天幕上有阿修羅、關海霄、凱思洛和依莎貝微笑的身影。
小越渴望地抬頭看着那影像，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他伸手朝着天幕輕輕地喊：“阿修羅……”
“別叫醒他們！”微笑溫柔地拉着孩子的手說道：“那是個美麗的夢境，他們都累了，會需要一個長長的夢境的。”
“那他們會再醒過來嗎？”小越淚眼汪汪地問。
“傻瓜，小越，這是夢啊！”微笑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說道。
這是夢。
小越凝視着天幕上阿修羅平靜的面孔──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很高興。
小小的孩子勇敢地拭去淚水。
看着天幕上的身影，他知道只要他耐心等待，他還是會再見到他們的。
不管是夢，是死亡──他會等到那一天。
迦達回到那昏暗的修羅城，在那神像後面隱蔽的石洞裏拿出了那透明泛着紫色煙霧的水晶球。
石洞的牆壁上全是沉睡着的修羅族人，巨大的水晶石柱里藏着修羅族幾千年來的秘密。
她銀灰色的長袍掀動，巨大的水晶石柱緩緩挪動打開了一扇門。
迦達將水晶球里的光點釋放出來，那光點慢慢地飛進了不晶石柱之中。
迦達靜靜地看着他們好一會兒──阿修羅的身影、關海霄的身影、凱思洛的、依莎貝的。
他們在水晶石柱中緩緩出現，那沉睡得像孩子似的面孔讓她不由得微笑。
是的，修羅族或許真的已經成為絕響了，但是夢境卻不會消失。
傷痕會過去，回憶也不是永遠的，可是愛？愛是不會消失的，只要心裏的愛存在一天，他們就不會遺忘。
那水晶石柱中的光點緊緊地相偎在一起。
愛是不會消失的，不需要嘆息、也不需要特別的註記……
迦達嘆息一聲，水晶石柱緩緩地再度合上，她看到阿修羅的手緊緊握着關海霄的；而凱思洛緊緊握住依莎貝的手。
這結局或許並不完美，但這卻是他們所能擁有最美好的結局！
迦達疲倦、依戀地再看最後一眼。
她走出了石洞，將那秘密永遠封閉起來。也許吧！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會有人發現這個秘密；也許有這麼一天那秘密將再度解開，再度蘇醒。
到那時候，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她微笑着走回王座上面坐了下來──那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她閉上了眼睛，耳邊彷彿可以聽到巴黎的老房子裏有阿修羅銀鈴似的笑聲、彷彿可以看到關海霄帶着眼鏡讀書的樣子；依莎貝還在跟依達太太吵架呢！而那凱思洛又是無辜、又是為難地擋在他們之間……
你聽到了嗎？
那幸福的夢境所來的聲音……
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