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勒勒車軲轆壓住了西邊天際的最後一抹晚霞,草原被夜幕籠罩。就在暮靄爬到山崗,飄浮在樹梢的時候,空曠的原野燃起一堆堆篝火。
人們圍在堆堆篝火旁,在皮鼓和樺皮哨的伴奏下,在粗獷豪放的牧歌和細膩悠揚的民歌聲中,男女老少盡情地舞着。絡繹不絕的歡笑聲與歌聲融合在一起,蕩漾在煙波浩蕩的索倫湖上,飄溢在繁星閃爍的夜空……
博爾奔察坐在一群牧人之中,不停地大口喝酒。巴特熱用腰刀從火堆中挑出鹿肉條,灑上少許鹽遞給博爾奔察。火光映在他還帶有稚氣的臉上,濃眉虎目透出一絲憂鬱的神情。
“怎麼,還在為比賽的事生氣么?”博爾奔察伸出大輪車軸般粗壯的胳膊,拍在巴特熱的肩上,又說:“不管咋說,第一名還是我們索倫,呵,索倫!”
見巴特熱仍然沉默不語,嘆了一口氣又說:“大叔白天喝多了,不該揍你,你恨我嗎?”
“駿馬是鞭子**出來的。大叔,我自己不爭氣,哪能怪你呢?”巴特熱心悅誠服地說。
博爾奔察瞪着被酒燒紅的眼睛吼道:“孩子,如果你氣悶的話,大叔替你宰了那個騎白馬的小子。二十多年來大叔參戰十幾次,不知宰了多少人,還差他一個么!”
一見博爾奔察凶性大,大夥知道此人說得出就做得出,急忙你一言他一語地勸阻。
巴特熱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要是有足夠的力氣和技藝的話,根本不必躍過去。只要看準時機,猛力撩起白馬後蹄騰空時的尾巴,完全可以掀翻白馬。唉,可惜……”
博爾奔察驚疑地目視着沉思中的巴特熱,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急欲做到多少高的騎手都難做到的事情。這孩子心裏到底都想着什麼呢?頑強和勇敢是索倫人賴以生存的基礎,然而,這孩子如此下去,總不會思量着同熊摔跤吧?!他迷惑地仰望幽深的蒼穹,陷入沉思。
喬玉轉了七八個火堆,終於找到了醉眼朦朧的博爾奔察。
“博爾奔察老弟。”喬玉叫了一聲,坐在博爾奔察身旁。
“哦,是你?”博爾奔察意外地愣了一下,又不失禮節地遞上酒壺,把手扒肉放在喬玉面前。“喬玉兄,在下最近可沒與貴號打交道,貴號孫掌柜實在令在下害怕了。”
喬玉微微一笑,道:“老弟還在為那個熊膽的事牢騷么?”
博爾奔察怒道:“我這是犍牛賣了個羊價錢。要不是等着銀子用,我……恨不得騸了那個瘸腿狼。”博爾奔察一提起這件事又氣得呼呼喘氣。轉念一想,此事又不關喬玉的事,喬玉給孫浩幹了三十年的活,到現在還不是牛尾巴一根——光是骨頭沒肉嗎?
“喬兄是找在下有事?”博爾奔察正色問。
“不錯,請到那邊說話。”喬玉喝了口酒,撕下一塊肉,指着河邊灌木叢。
兩人默默向河邊走去,巴特熱悄悄爬起身,尾隨而去。
走到一片柳條林中,博爾奔察停下腳步,調侃般地問:“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喬兄是在想入冬后加入我的獵隊,即使是不圖獐狍野鹿,也能鬧個細狗還家。——沒問題!喬兄已過天命之年,氈房中空空蕩蕩,就像栓馬樁一樣——光棍一根。兄弟知道你的難處,這樣吧,等頭場雪一下——。”
喬玉不耐煩地一揮手,打斷博爾奔察的話,神色莊嚴地說:“老弟盛情,愚兄領過。不瞞你說,愚兄是想收巴特熱為徒,老弟是這孩子最親的人,所以此事必然得到你的點頭。”
望着鄭重其事的喬玉,博爾奔察驚訝不已,他像從來不認識似的從頭打量起眼前這個向來才不出眾、貌不驚人的老頭。和他學什麼呢?放牧打獵是索倫人的本行,除了做買賣。那可不行,索倫人是依仗弓馬立世生存的,決不能幹那種閒遊亂盪、坑蒙拐騙的行當。這老頭是不是喝醉了?想到這裏,他咧了咧大嘴,打算痛痛快快地和喬玉耍笑一番。“閣下準備教巴特熱什麼功夫呢?”
“在下自幼習練武功,雖說功力平平,但絕不至誤人子弟。”喬玉沒介意博爾奔察的揶揄,仍然一本正經。
“嘿嘿,這麼說閣下竟然還是一位高手哩。不過,既然有此身手,為何屈身至此,為人驅遣呢?”
“既然老弟這麼說……”喬玉見博爾奔察不信,只得走上前,閃電般將右手搭在博爾奔察的肩上,食指點在他的肩井**上。說了聲:“在下得罪了。”
博爾奔察也是久經沙場的人,一見掌影揮到,本能側身躲閃。忽然間肩井**位一痛,半身立麻,心中一凜,方知來者不善。運力穩住身形,哪知力道全失,此時才如夢方醒,知道遇上高人。他二十年征戰邊疆內地,結識了不少拳師劍客,也練了幾年外家功夫。聽說內功是武林正宗功夫,高深莫測,博大精深。萬萬沒有料到在這人煙寥寥的邊陲之地,就在自己的身邊竟然出現如此高手,不由驚喜交加。
喬玉見達到了目的,收掌撤力。博爾奔察長吁一口氣,躬身一揖,神態謙恭道:“在下愚頑如井底之蛙,請大師恕罪,如蒙不棄,甘拜為師,在下願為大師提韁攜鐙,侍奉大師。”
“閣下言重。”喬玉沉吟一會兒,緩緩說道:“敝人實有許多難言之隱,今日不及細談。你我二人有兄弟之情,日後朝夕相處,還怕沒有切磋的工夫么。還請閣下叫來巴特熱。”
博爾奔察大喜,說:“大師稍候,在下片刻就來。”
話音剛落,樹叢中鑽出巴特熱,徑直走到喬玉面前跪拜在地。朗聲說道:“大叔平日丑時練功,我看過不止一次,只是沒有說破。早有拜師之心,又怕唐突,今日得以所願。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喬玉聽了巴特熱的話,暗暗一驚。他深怕泄露了身份,長年小心謹慎,只在夜深人靜的子、丑時分練功。不想百密一疏,還是讓巴特熱察覺,這孩子機靈不說,而且口風很嚴。他越喜歡這個觀察很久的索倫少年,只是不露聲色。
三人在河邊林中商議了很久。
喬玉站起身,語氣嚴厲地對巴特熱說:“入我師門,恪守門規。此外,為師要你不許對人說起拜師之事,不許輕易使出本門武功。如違師訓,就像這樣。”話音剛落,只見右掌拍擊,“喀嚓”一聲,一棵碗口粗的樹榦攔腰折斷,飛出老遠。
博爾奔察和巴特熱悚然一驚,相對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