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呼倫貝爾城副都統衙門。
圖海近日心情格外地舒暢,閑暇之機,總是把幾天前卜奎副都統滿迪來拜會自己時的情景細細回味一番,有時竟然笑出聲來。
一年多以來,根據朝廷律令和黑龍江將軍的指令,興安嶺南北一旦有兵匪之亂,雙方必需互助兵馬,限期剿滅。
嶺南鬧匪患的時候,他曾派兵去協助,同樣,十天前卜奎副都統滿迪親自率領一千騎兵前來助戰。
按常理講,南北兩處的同級官吏,都是大清後院的封疆大吏,應該是和睦相處才對。但滿迪自持是皇親嫡系,又有戰功依仗,十分跋扈囂張。一向不把同級官吏放在眼裏,尤其是對索倫部這樣的小部族,時時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滿迪帶兵趕到的當天,圖海按禮節為這位十分得寵的滿洲宿將接風。寒暄之中,半認真半譏諷地奉迎幾句,談到匪情時,故意用隻言片語搪塞過去,任滿迪海闊天空,吹得天花亂墜,他只是一笑了之。
“圖大人寬心,區區幾個毛賊,不足為患,待敝人改日率軍與大人合力圍剿,即日奏功。”滿迪微撇鬍鬚,傲氣十足地說。
“呵呵,有勞滿大人費心,有滿洲八旗鐵騎相助,敝人心中自然寬慰。哦——這樣,今日鞍馬勞頓,敝人先為大人洗塵,待來日再將匪情向大人祥訴。”圖海心中暗笑,打定了主意藉此機會好好奚落一下這個驕傲的傢伙。至於會不會與他結怨就顧不得了,兩人官職相同,都是二品大員,自己的戰功還在滿迪之上,怕什麼?先出一口氣再說。
次日,二人談到剿匪一事時,圖海笑吟吟道:“匪盜一事么,不瞞大人,敝人——”
“圖大人,”滿迪粗魯地打斷圖海的話,盛氣凌人地說:“不妨直言。其實,敝人在嶺南追剿時也曾疲奔數日,自然能體會大人此刻焦慮心情。此股盜匪確實不同尋常的鼠輩,不僅武功精湛,行事也乖謬、機警。儘管如此,在我部鐵騎的日夜追剿下,大部被殲,小部潛逃於索倫。當然,我滿洲鐵騎豈能坐視索倫草原遭受匪盜的蹂躪,大人不必過慮,剿平毛賊指日可待。”
看到滿迪那付旁若無人的樣子,剛剛升為參領的哈木實在是忍耐不住,略略斟酌了一下,開口問:“滿大人,這股盜匪不知來自何處,究竟何許人也。大人追剿半載,圍殲大半,可喜可賀,不知可曾生俘幾人?”
“這……”滿迪窘迫不已,支吾了一會兒,白了哈木一眼,訕訕一笑,從容說道:“毛賊自然來自刁頑之徒,至於生俘么……還不曾俘獲,都已擊斃。”寥寥數語,哈木就看得出滿迪是一派胡言,不覺微微冷笑,正欲開口,聽到圖海輕輕咳嗽了一聲,趕緊把話咽了下去。
圖海不想讓滿迪過分難堪,激怒對方,把關係搞僵,所以忙制止了哈木。
他不想把這戲虐性的玩笑繼續下去,恰到好處地結束,能使對方領會,又不用撕破臉皮,是最明智不過的。瞅着不尷不尬的滿迪,他和顏悅色地開口說:“托天朝洪福,先祖眷佑,也是仰仗滿大人的威名,所剩無幾的匪類,在我索倫健兒的追剿下,不堪一擊。現已如鳥獸散,逃出索倫草原。老夫恭賀大人兵不血刃,即日便可班師回朝。”語氣雖然柔若柳絮,但在滿迪聽來卻猶如當頭一棒,真有隱隱作痛的感覺。這……不是戲弄人么?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嗓子眼裏如同卡了根骨頭,欲咽不下,欲吐不能。心裏又氣又恨,氣的是自己糊塗透頂,不該不問明情形就冒然開口許諾,更不應該信口胡謅匪盜的來歷,弄得漏洞百出,不可收拾。更為失策的是,一開口就把匪盜說得十分厲害,原本想以此炫耀滿洲八旗兵的強悍,隱喻索倫八旗的無能,哪料到弄巧成拙,完全顛倒了過來。
他氣的是圖海老奸巨猾,刁鑽無比。竟然設下圈套,引自己上鉤,盡情地戲弄自己。恨自己過分吹噓,以至破綻百出,丟盡顏面!氣恨交加,喉頭作梗,真想拍案而起。轉念一想,又強按怒火,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冷靜思考一下鬧翻以後的得失。他意識到自己一不佔理,二是有過在先,為此鬧翻不僅說不出口,而且傳出去反倒叫別人抓住笑柄。
怎樣下台呢?他真為難了,一個二品大員的臉面還是很重要的。就在這個時候,圖海又開口說:“滿大人,俗語說遠親不如近鄰。如蒙不棄,可否屈駕暫住幾日,觀賞敝處一年一度的敖包盛會呢?去年盛會上,准葛爾部台吉巴雅爾跤藝勇冠三軍,得以頭魁。為此察哈爾和科爾沁王都不服氣,今年怕是又有一場龍爭虎鬥。”
滿迪一聽驚喜過望。這一邀請一來給足了自己面子,二來也想趁此風雲際會,讓自己麾下的武士一展風采,打擊一下圖海的銳氣。這是以此難得的機會,因為朝廷律法規定,在職官員不得擅離職守,動一兵一卒都需兵部批准,官員出巡公辦則需吏部批准。
有了索倫部的邀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向黑龍江將軍府行文例假。
“承蒙圖大人抬愛,本官早想一睹索倫健兒的雄姿。屆時一定帶領我滿洲八旗勇士,領教索倫絕技,想必圖大人不會拒絕吧?”滿迪軟中帶硬地問。
圖海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連聲說道:“此次盛會,能有大人帳下勇士賜教,可謂是錦上添花。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哈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圖海,又瞅了瞅趾高氣昂的滿迪,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