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序

第二折 序

大同縣首富胥大善人死了。

鐘快腿是大同縣衙的捕頭,也是這附近幾個縣最好的捕快。他原名鍾鄶,因為輕功了得,所有人都叫他快腿捕頭,時間一長,原名反而被人忘了。鐘快腿很以這個名字為榮,他最出名的故事是和一匹千里馬賽跑,跑了一天一夜以後,那馬倒在地上死了。

累死的。

十幾天前鄰縣出了樁離奇殺人案,鐘快腿奉命去協助追查,才回家來沒一個時辰,就被仵作老余帶着去胥家看屍體。胥大善人胥寶定做糧米買賣起家,平時行善積德,是這地方上有名的商賈,故而雖遭刺暴斃,卻沒有在縣衙停屍。地方上向來仰賴胥家頗多,縣太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夏日裏天氣濕熱,屍體容易腐爛。一掀開胥家準備好的棺木,大股的惡臭味就湧出來。鐘快腿雖然趕緊捂住了鼻子,還是腦中猛的一暈,退後幾步,他皺眉道:“怎麼爛的這麼快?”

老余倒是先罩好了口鼻,上前翻檢屍體,邊答道:“確實奇怪,胥家昨天夜裏來報的案,本不該這麼快腐爛。”

鐘快腿站遠了些,問道:“難道時辰錯了?”

老余搖頭道:“看着肌肉顏色與血塊,也未見得,天氣濕悶,屍體壞的快也是應該的——胥老爺大概死了八個時辰,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這應該沒錯,只是壞的也太厲害了些。”

鐘快腿道:“死因可看出來了?”

老余開始給屍體着回衣物,笑道:“死因誰看不出來?胸口被利器當心穿過,兩面鋒口,應是劍或匕首,入肉約五寸一分長。胥老爺身上只有這一個傷,其它沒有任何異象。”

鐘快腿一震,道:“五寸一分長?當真?!”

老余冷笑道:“鍾捕頭你如今名氣大了,忘性也大了,連我老余的話也不信。不信的話自己去瞧啊。”

鐘快腿似乎沒有聽到,他只站在原地反反覆覆的道:“五寸一?五寸一?難道那煞星果真來了此地?”

聽了鐘快腿的話,縣太爺手裏的茶杯蓋子許久才慢慢落下去,沉吟片刻,道:“你說這是江湖刺客所為,可有其它證據?”

“啟秉老爺,證據就是胥寶定的傷口。”

“哦?這話怎麼講?”

“老爺不涉足江湖,不知道也是不奇怪的。這兩年以來,江湖上出了個頂頂有名的刺客,出手從不留活口,每次都是當心穿過,死者傷口五寸一分長。因為沒人見過他的模樣,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個外號‘五寸一’,黑手品評兵器譜,這五寸一排名第。”

縣令放下了茶,道:“胥老爺祖上幾代都在這大同縣上做糧米生意,並非江湖人,怎會招來這等殺身之禍?”

鐘快腿心頭一松,暗道縣太爺果然是年紀太輕,見識太淺。表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道:“商場如戰場,這幾年胥老爺生意做的大了,肯定結識了不少頭面上的人,不知何時得罪了什麼人也說不定。屬下這次到鄰縣,聽聞這煞星在梅川附近殺傷好幾條人命,見識過死於他手者屍體的傷口方位,與胥老爺的傷口是一模一樣。”

縣太爺點點頭道:“這我也聽說過;你既然這麼說,那就錯不了了。打點一下,我們一起過去胥家探問遺孤。”

鐘快腿心領神會,馬上退出去讓人備轎,不一會兒,就到了胥家。

胥家是地方大戶,然生老病死貧富皆同,胥夫人年逾五十又遭喪夫之痛,拉着縣令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話,才哽咽着要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胥寶定的兒子胥子常、兒媳胡氏,女兒和倒插門女婿,還有家裏的老管家披麻帶孝站在一邊,聽見胥夫人這一哭,都是涕淚漣漣。

大同縣令姓楚,名桐,字吟白,去年進士及第,皇榜點得第九。雖然外放做了個小小縣令,但大同距京城不遠,又頗為富庶,這實在是個肥差。楚縣令年紀約莫二十六七歲,為人親和,處事持正,這一年以來沒什麼大作為,卻也無失當之處。

看見這陣仗,知曉想要問供怕是不能了。楚縣令只得柔聲安慰胥夫人幾句,又跟胥子定的兒子兒媳、女兒、老僕各問了幾句話,便讓鐘快腿帶他去看看屍體。

老余驗過屍之後,胥子定就被搬到了前廳,為免腐味外泄,又多加了不少香料,屋裏外燒着上好的沉香,煙霧繚繞。饒是這樣,甫開棺時鐘快腿還是緊緊蒙住了口鼻。

胥寶定臉色紫青,雙目緊閉,表情平和,胸口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肉翻起,已經開始潰爛。

楚縣令神色分毫不改,近前道:“老余怎麼說的?”

鐘快腿硬着頭皮扶住棺木,道:“死了八個時辰,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身上的傷只有一個,被利器當心穿過,兩面鋒口,應是劍或匕首,入肉約五寸一分長。”

楚縣令道:“八到十二個時辰……肯定?”

鐘快腿道:“老余說錯不了。”

楚縣令審視了傷口一陣,道:“這傷爛的厲害啊,鋒口都辨不出來了。”

鐘快腿探頭看了眼,回道:“是,天氣濕熱的緣故吧。半個多時辰前我和老余來的時候,還能大約的看出傷口的輪廓。”

“哦?”楚縣令眼睛一動,自語道:“這就……胥老爺是死在他的書房?死時在做何事?何人作證?”

“啟稟老爺,胥子定死時據說是昨天晚飯剛過。他剛從外地巡視米庄回來,正在翻閱帳簿——這是胥子定多年的習慣。第一個發現的人是丫鬟蘭兒,她來送茶,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又等了一會兒,她大着膽子推門,才發現胥老爺胸口有傷,倒在書架邊。”

“入殮前可有動過屍體?”

“沒有,胥夫人知道關節重大,沒敢讓人拾掇,當時就去報了官。可是老余探親在外,我又沒有回來,所以拖到今天才來驗屍。”

楚縣令點頭道:“這後面的我都知道了。”

看了屍體好一陣子,楚縣令忽然伸出右手,輕輕插入胥老爺梳好的發間,摩娑片刻又抽出手來,才道:“合上吧。”

鐘快腿滿腹疑竇,表面上卻不顯露,抬起棺蓋時身形一掩,也伸手去匆忙撫了一下。走出外間,見楚縣令仰頭向天,神情嚴峻,一眨眼,又恢復了平日的和善,道:“我們回去吧。”

沒過幾天,來了調令,調楚桐入京述職。外放原是長些歷練,這一入京,此後陞官有望,可謂前途無量。

胥老爺的案子是地方大案,卻毫無進展,正好一脫手轉給了下任,也不免有人羨慕楚縣令順風順水,運道逼人。下一任卻也有自己的辦法,聽了鐘快腿的話,看了驗屍報告,又查了胥老爺過往的生意恩怨。硃筆一批:錦州糧商李赫,因商場私怨買兇殺人,即刻追捕李赫到案,通緝江湖匪類‘五寸一’。

胥家的人千恩萬謝的走了,胥老爺也平安入殮,李赫被抓打入大牢,‘五寸一’沒有消息,通緝令依舊懸在城頭上。

這案子,就這麼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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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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