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葉柳帆拿着宋旭傑留在房裏的畫作來到設計大樓。
因為不太放心他的身體,中午她便回家一趟。
但他不在屋裏,應該是到學校上課了。而他早上說過要交出去的畫卻留在他的房內……他也許臨時決定過幾天再交出去、也或許是忘了拿……所以她幫他送來,藉機會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沒事了。
走近他的班級,發現廊上那一對談笑的身影後,原本輕快的腳步遲疑了。
宋旭傑和那位總是吸引住他目光的女孩——葉柳帆記得她好像是叫做尤筱媛——站在欄杆前,手上拿着一張圖稿,兩人熟絡地談話著。
看起來像是談論著課題——這應該沒啥好意外的。但葉柳帆清楚的看見,他的神采比任何時候都煥發,說話的態度也比面對自己時主動得多……
葉柳帆愣在距離他們數步遠的地方,猶豫著該不該掉頭走時,尤筱媛卻無意間轉頭望向她這方,使得宋旭傑也發現了她。
她不得不走向他們。
尤筱媛一邊看着她走近,一邊拿回宋旭傑手上的圖稿,然後頗誇張地朝他彎腰敬禮,笑道:「非常謝謝你的指導,你女朋友來了,我就不妨礙你們兩人了。」
經她這麼一說,葉柳帆猜想他可能又要生氣了。
果然,抬睫望他,他正青著一張臉,與方才面對尤筱媛的笑顏相差萬里。
她雙手握著特意拿來的畫,低着頭,囁嚅道:「她……找你?」
「問我一些作品方面的問題。」宋旭傑深吸口氣,極力剋制突湧上來的怒意。「你有事?」
「你不是說今天要把這畫交出去?我想你可能忘了帶,所以幫你送來……」
他不耐煩地:「截稿日不是今天,即使忘了帶也沒關係。」
「那……不是忘了的話,我再拿回去好了……」
「不用了。」他拿過畫作,看看外表報紙,覺得和他之前的包裝有異,猛然瞪着她!「你看過了?」
葉柳帆慌忙地搖著兩手。「沒有呀!你說過不想在結果發表之前讓我看,我才不會自作主張……」
「你不是常在自作主張嗎?」宋旭傑輕哼一聲,撇開頭。
「我……」眼底含着委屈的淚……但她能說些什麼?對於他的畫她一直表現得很想先睹為快,也難怪他不相信她不會乘機偷看……「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會惹你生氣……」
宋旭傑心煩不已!
為尤筱媛誤解他已有女友心煩,為自己莫名的怒意心煩,為葉柳帆的多事心煩……
「快上課了,你走吧!」
葉柳帆轉身要走開時,忍不住說:「其實……你氣的不是我擅自送來你的畫吧……而是……」感覺身側投來的目光銳利無比,她合上眼,「算了,我很抱歉……」
宋旭傑沒有看她走開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旦她在身旁,他的情緒便變得煩躁易怒;但若她黯然離開,他又會覺得悵然而若有所失……
自己真的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吧!而這會,她必是被他嚇走了……
傍晚,籃隊體育館,球員依教練指令進行分組競賽。
雖只是球隊內部的練習賽,但其中幾個球員在獨秀或互相搭配方面的表現都不錯,使得站在二樓倚著欄杆的簡易安,不自覺跟着球賽的氣氛變化表情。
見著劉立平再一次俐落的帶球上籃,她立即擊掌並喊了聲:「帥!」
聚精會神時,身後卻傳來掃地的聲音。她回過頭,對低頭賣力動著掃帚的葉柳帆道:「小葉,你為什麼在這時候跑上來掃地而不作記錄?」
她掃地的動作停了一下,小聲說:「心情有點糟,怕會心不在焉。」
她的模樣頗為沮喪,簡易安不得不挪回注意力,到她身旁,「怎麼了?」
學姊關心的口吻令她掩面。「沒什麼。我太笨了……」
「是關於……宋旭傑的事?」
一下子便被猜中心事,葉柳帆不禁愣了一下。待學姊關懷的摟她微顫的肩,她忍不住進一步透露:「我太常煩他,害得他被他喜歡的女孩誤會……」
「咦?他有喜歡的人了?」簡易安訝異不已,她以為宋旭傑是那種非常不容易動情的人。
「是他隔壁班的同學,聽說叫尤筱媛。」本不該說出女孩的名字的。但是簡易安識人甚廣,或許知道對方些許事情。
「尤筱媛!」簡易安更驚詫了。還好她們在二樓,且樓下眾人的視線全在場上的球員身上,否則以她這等誇張的音量鐵定教人側目。
「學姊認識?」
「尤大老的女兒!只從外表來看的話,『壞竹出好筍』這句話就很適合用在這對父女身上。」簡易安望向樓下宋旭傑奔馳場上的身影。「她的個性我不了解,所以不能妄下評論。」
尤筱媛是排球隊教練的女兒……怪不得學姊會這麼吃驚。因為叔叔說過,尤大老的妻子正是段廷宜母親的表妹,算起來尤筱媛也是段氏的近親……而宋旭傑竟還會喜歡上她……
葉柳帆有些發愣的同時,簡易安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喜歡的是……啊——撞成一團了!」
場內宋旭傑自對方手中抄截下球,轉身便想進行快攻。不料對手情急之下,前腿一伸,將他拐倒,連帶地自己也重心不穩;而後頭街上來的球員煞車不及,跟着壓倒在宋旭傑的身上,三、四個人跌倒在地。
倒在上方的幾個人一一爬了起來,劉立平上前拉起宋旭傑,問他可好?
他彎身看着自己的腳,輕輕踏了幾下腳步然後點了點頭,球賽便繼續。
「被那麼多個人壓在最下面居然沒事,真厲害。」她想起自己的手腕就是被一個重量級的隊友給踩壞掉的。
「他的腳——」
「他的腳?看不出來怎麼了呀?你……」
簡易安轉身一看,葉柳帆已飛速地跑下樓,沖向球場中大喊:「比賽暫停!」
所有的球員都立住腳步,不解的看着她。
雷楓和高亦玄走到她面前,相繼問同一個問題:「怎麼了?」
在旁觀賽的教練亦走入場中,看她有什麼事。
而她不理眾人,直走向宋旭傑,同他說:「你的腳受傷了!」
宋旭傑好生詫異!她居然看得出來?
「有嗎?」旁邊的球員懷疑,他們都不覺得他有何異樣。
葉柳帆二話不說,蹲下身直接往他左腳外側足踝一按。宋旭傑因疼痛而瑟縮了一下。
「扭到了,已經開始腫了,要立刻護理,不然會惡化。你不要繼續比賽了。」她說。
不少個球員發出「嘖嘖」的聲音,讚賞她好眼力。
「柳帆帶他到一旁,幫他處理一下。」鐵木真開口:「其他人繼續!」
兩人相偕走出場外。另一名球員進場遞補,發邊線球,繼續賽球。
「你怎麼看得出來我腳扭著了?」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一眼就感覺出來了。」她讓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後,蹲身幫他卸下鞋襪。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早習慣了,常拉着球員要他們脫下球衣、襪子換洗。
審視著扭著的地方,她說:「你不該逞強的。雖然只是小傷,但若讓它跟着你一輩子,就會變成不僅走路會痛、天氣劇烈變化時會痛、連吹冷氣時也不例外……」
「下午的事……」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又想道歉了……
但她側開身,顯然不想再提那事。只小聲說了句:「我知道,我會幫你的。」便背對他,「你等一下,我到醫護室借冰袋。」然後快步走開。
宋旭傑不了解——她所謂的「幫他」是什麼意思?
從她略帶郁然的語氣聽來,似乎不是指幫他護理扭著的足踝……
但他想不出她還想幫他何事?
段廷宜自醫護室回到排球隊體育館時,社團活動已結束有好一會兒。隊員幾乎都已離開,只有幾名新進人員收拾著場地。
他拿起放在牆邊的書包走出館外,不經意瞥見見過幾次面的籃球隊助理員,和他的親戚兼同班同學尤筱媛揮手道聲再見後轉身走開。
他走向體育館廊外的角落。尤筱媛剛好也轉過身,便看着他走近。
他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並問道:「她找你做什麼?」他不知道這兩名女孩彼此認識。
尤筱媛看着他。面對他時,她通常是沉着臉的;在班級里兩人也不親近,甚至較一般同學還冷漠。但此刻她卻帶點勝利意味的朝他巧然一笑。
同一個家族中年齡相仿的一輩,不論男女,若不能成為朋友,便會成為競爭者——她和段廷宜之間的關係屬於後者。
兩個人都遺傳了段氏家族裏倔強好勝的特性,一旦起了爭執,誰也不肯讓誰。即使段廷宜的地位算是高她一等,但她絕不似父親總壓低姿態討好他!
除此之外,她藏不住心事的個性,也是直接告訴他實話的原因。她是個陽光女孩,不論遇到悲傷的、高興的、或值得炫耀的事,她都迫不及待想地與人分享。
「她找我是想告訴我——有個男孩子滿迷戀我的。」
剛才葉柳帆在體育館外等她,主要是想請她別誤會她和宋旭傑是男女朋友。一瞬間,尤筱媛只覺得有趣——葉柳帆何必專程來向她解釋這道傳聞?
但她是個聰明的人,下一刻便猜出為什麼自己必須知道宋旭傑尚無女友。
為了確定,她佯裝不解的發問。葉柳帆並不敢多加透露,只暗示她多注意宋旭傑的神情,就可以知悉他的心情。
尤筱媛一向討厭猜謎,索性直接地問——他喜歡我?
雖然葉柳帆沒有回答,但從她眼中掠過的那一抹傷感來看,尤筱媛已知道答案。
情況再明顯不過了——葉柳帆喜歡宋旭傑,但宋旭傑在意的人卻是她——
她確定自己對宋旭傑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卻一點也不同情葉柳帆,甚至還感到欣喜——一種女孩與女孩相比較後,自己是獲勝者的欣喜!尤其對方還是頗有名氣的籃球隊助理員——她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壞……
段廷宜見她神色變化愈來愈傲然,忍不住好奇是誰迷戀她。
「誰?」既而自葉柳帆聯想到宋旭傑——他有點不可思議,又覺得可笑地說:「不會是宋旭傑吧?」
他鄙視人的語氣令她不悅。
「你這種看不起人的笑容是針對誰?針對像他那樣的人竟還有閑工夫喜歡人,還是我尤筱媛竟會有人喜歡?」
「別激動。」段廷宜舉起兩手,掌心同時對外擺了一下,狀似安撫,卻了無誠意。「在商設科里你受歡迎的程度也算是名列前茅,我怎麼敢看不起你?」
尤筱媛懶得與他計較的撇撇嘴。
段廷宜被長輩們給寵壞了!
論起段氏企業的繼承權,段廷宜的排名應該在不少兄長的後頭;但他卻是段氏年輕一代里最受寵的一位。
早在他小學的時候,大人們便為他擬了一份栽培計畫。他不從,在段氏最高掌權者——他的曾祖父面前說了句:他要留在台灣讀普通小學、普通國中,便沒有人敢把他送到國外去。國中畢業,他堅持讀自家企業附屬專校里的設計科,儘管眾人急着訓練他成為經營人才,卻也不敢發言反對,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專科畢業後。尤筱媛認為,他若想持着專科學歷來接任段氏的繼承位置,那些長輩大概也會順他的意吧——雖然有些誇張,但許多人就是這麼寵他,連帶使得平輩也不敢忤逆他。有時候她會懷疑,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變得無法無天而惹出禍來?但,奇怪的,她竟也和那些大人一樣,相信將來的他絕對能有一番作為。
不過不管怎麼樣,她雖和所有人一樣不敢與他為敵,卻絕不對他曲意奉承。
她兩手抱在胸前,望向館外庭園,等他主動再開口。若無話可談,便想走人。
段廷宜不在乎尤筱媛對自己的看法是喜是厭,反正他和她除了血緣上有點關係外,思想上並無任何交集。不過如果宋旭傑對她有意思……整個情況就得另當別論了。
「她真的告訴你宋旭傑喜歡你?」他問。
尤筱媛很看不慣他挑眉的高傲神態,但沒有拒絕回答他的問題。她說:「她只是一直強調她和宋旭傑不是男女朋友,希望我不要誤會。」
「她何必特地告訴你這些?」
尤筱媛自信地一笑,和他傲然時的神情有些相似。「所以啦——」
「你好像不排斥被他那樣的人欣賞?」
「他人還不錯啊!」基本上女孩子是不會排斥他人欣賞的。尤其宋旭傑外貌好,學業的表現優異,運動能力又強——算起來是個條件很棒的男孩子。但尤筱媛覺得他太懦弱了些——面對段廷宜的輕蔑、眾人的欺凌時不知反抗,被教練無緣由的開除也不知爭取……她最不欣賞的便是一個沒戰鬥力的男孩。「只是,你怎麼老是看他不順眼?論起來應該是他找你麻煩才對。」
段廷宜和宋旭傑之間的關係她當然清楚。段廷宜和他母親的態度,就像是搶了人家的飯碗後,還要置人於死地……她不喜歡強欺弱,但也不同情弱者,因為如她先前所想——被壓榨的人也該努力反擊才對。
提起他和宋旭傑的事,段廷宜的眼底滿是不屑,右手微微一揚,「事情可還沒完沒了呢!」
尤筱媛不解他話中意思。宋旭傑也算是任人玩弄得夠慘了,好不容易籃球隊的教練好像想栽培他……段廷宜還想怎麼做?
她打量他,發現他的表情多了分狡詐,他的右手腕則多了繃帶!
「你受傷了?」她有點懷疑那傷口的真實度。「下禮拜就有比賽了,你不參加?」
排球隊人才濟濟,即使他們兩人能力頗佳,仍被分發為待磨練的二軍隊員。二軍在爭取參與正式聯賽的資格前,必須於其他比賽力求表現。下周起有項教練頗重視的男女混合會外賽開打,是由三年級的二軍成員為主力,且段廷宜的位置滿重要的,而他竟不想參加……
段廷宜看出她的想法,暗示道:「別擔心後補人選,搞不好他的實力在我之上——」
尤筱媛最不願揣測這類情勢的演變,但每回面對喜歡賣關子的段廷宜時,她不得不動腦筋尋求解答。
段廷宜的實力是三年級里的佼佼者,球隊攻擊的重心幾乎都設計在他身上。若想取代他,實力必須與他相當。但現今二軍里能勝任他位置的,大概只有已經離開的宋……
總算把他手上的傷和他所謂的事情還沒完沒了——這兩件事的關係聯結起來!、
「你又要找宋旭傑回來打排球?他已經加入籃球隊了呀……」繼而想到他偌大的影響力。「難道,你又要利用我老爸?」
「什麼利用?他是教練哪,我不過是個小選手,怎麼利用他?一切以球隊為主,全由教練安排!」
他的語氣和話中的意思完全不搭,但她沒時間和他計較這個。
「可是,讓他回來排球隊,不就跟原來一樣沒什麼改變?」宋旭傑本來就想成為排球隊員,而且,若讓他參加比賽的話,不正給他表現的機會?
「可是,讓他回排球隊後再把他踢出去……如此一來,他還回得去籃球隊嗎?」
尤筱媛一點也不意外他的最終目的。不過,宋旭傑會讓他們揮之即走、呼之又來嗎?
她看着永遠任性且自信的段廷宜,心想,他有他的方法吧!
她真的頗不屑這些人的手法,但是事不關己,她也不會為了正義公理而去做些什麼事。只是段廷宜對宋旭傑的強烈敵意,實在讓人想不透箇中原因。
「你不覺得——或許你在嫉妒他?」她大膽詢問。
段廷宜卻不生氣,掛著一張笑臉,聳了聳肩,「嫉妒?或許吧!日子太平順了使人覺得乏味,找個假想敵來攻擊,可以紓解太過無聊的情緒……」
在該沉下臉的時候反而揚唇微笑——尤筱媛首次發現了他深沉的心機。
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她索性也不多想,橫他一眼後,訕然地說:「有毛病!」
「或許吧!」段廷宜還是笑,同時動起腦筋,「你說他喜歡你……搞不好這消息也可以用得上……」
「你整人是你家的事,別扯上我!」她可不想當別人的棋子。
段廷宜笑得更令人想撕破他的臉了!「造句話你能不能去同教練講?」
竟搬出她老爸來壓她……尤筱媛氣結得罵不出口。
「放心,只是想驗證一下你的影響力……」
又來了,又只是個提示!但這會兒她懶得再想,直接轉身走離開他。
她的拂袖離去不在他預料之中,但也不意外。
看着由黑幕罩上的校園內一盞盞街燈朦朧亮着,他掛在臉上的微笑久久未褪。帥氣地將書包甩在肩後,緩步離開該處。
「小葉,外找!」
伏在桌上休息的葉柳帆聞聲抬頭望向窗外,是宋旭傑找她。
她起身,快步走出教室。「有什麼事嗎?」
宋旭傑冷著臉,沒有看她,掉頭走向走廊盡頭。
葉柳帆默默跟在他身後,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惹他生氣的事,讓他這個時候來班上找她,且整個人緊繃得像是壓抑著多大的憤怒……
從他腳踝扭傷到今天已一個多禮拜。這一個多禮拜以來,除了在家裏她幫他準備早、晚餐外,兩人單純得只余球員與助理員的關係。與他談話也只是勸他別過度走動、跳動,延遲腳踝的復原。
兩人停在這較少人經過的角落。她透過長睫偷偷打量他,他面無表情,但氣氛卻有風雨欲來之勢。她只得低頭,等他出聲。
一會,他終於開口,聲音是從牙縫中進出來的低啞。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自作主張!」
「我?我怎麼了?」她不記得自己又自作主張做了什麼呀……啊,難道他是指前兩天她去找尤筱媛?他怎麼會知道?是尤筱媛告訴他的?
宋旭傑突然盯着她,目光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
「除了你還會有誰?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尤筱媛跟他說了什麼?她那天的表現不像會拒絕他呀!
宋旭傑上前一步逼進她,小聲卻極有威力地道:「早上在球場時,有人莫名其妙的說我真有勇氣、真有眼光——我還不清楚他們指的是什麼。回到教室後,不分男、女同學全以異樣的眼光看向我……」
「怎麼可能?」葉柳帆驚詫地搖著頭。怎麼可能連隊上球員及他班上同學都知道他對尤筱媛……「他們怎麼都會知道?」
「是啊,你的傳播能力可真強!」
他以為是她說的?沒有呀!「我只是……」
他搶接她的話。「你只是告訴別人,再由別人來告訴我——我未免太不自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想想她若真的跟我在一起,還真是糟蹋了。是嗎?」
她被他駭人的目光嚇退了腳步。「不是的,沒有人會那樣以為……其實你和她……」
「你到底還想做什麼?為什麼你那麼閑,動不動就管人閑事?」他雙拳握得死緊,氣得有些口不擇言。似乎想將所有受人嘲弄的氣憤全出在她身上。
葉柳帆縮著雙肩。「我沒有。我只是不想她誤會你和我是……」
他轉頭朝牆壁側擊一拳,擊斷她的解釋。「只為了這個,你就搞得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歡她?」
雖然早就知道他喜歡尤筱媛,但他此刻的直言不諱仍使她心頭緊得發疼。「我只告訴她而已……」
宋旭傑雙眉憤然地挑起。她只告訴尤筱媛,那麼讓全天下都知悉這回事的是尤筱媛羅?
「你的意思是我該去找她理論,而不是找你?」
她猛搖著頭和雙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本來我還以為你是個可以做朋友的人,沒想到你和大半無所事事的人一樣,只想搬弄是非……」
「我沒有!」她不禁揚起音量否認他的指責。但一遇着他發怒的目光,氣勢立即又轉弱,「我只想幫你……」
「幫我?」宋旭傑回想起一個禮拜前,在體育館內她也曾說過會幫他……他有些輕蔑地點頭,「我懂了,原來你那時指的是這個。如果我早想通,這件事就不會發生。算來應該怪我自己腦筋遲鈍!」
「你不要這樣。」葉柳帆別開頭,不願再看如此蠻不講理的他。為什麼一旦出事,他便將她想得這麼不堪?為什麼總將氣出在她身上?
而宋旭傑則覺得為什麼她總要惹他生氣!
「我也不想對你那樣。可是每一次都是你逼得我……算了,我再生氣也收不回你對外傳的那些閑話!」
「我沒有對外胡說八道!我只是去找尤筱媛,請她不要誤會,如此而已。」
她的不認錯如火上加油,使宋旭傑才要緩下的語氣頓時又不悅起來。「那麼其他人還真是神通,全都猜中了我的心事?」
「你要我怎麼證明……」葉柳帆好無奈。
「事實擺在眼前,還需要什麼證明?」
她頹然倚向欄杆,舉手撫著頭。「好,我承認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多管閑事造成你的麻煩。除了跟你說聲對不起外,我還能做什麼……」
她的認錯使他上門責問的立場頓失,更加心煩。「你不要這麼委屈!總要弄得你自己才是受害人似的………」
「宋旭傑……」認錯也不是,不認錯也不是,到底要她怎麼做?
「我說錯了嗎?」
葉柳帆轉身背對他,不讓他看見滑下臉頰的淚,但聲音已然哽咽。「沒錯。我多嘴、做作、好管閑事、三姑六婆……」
宋旭傑好不耐煩。「又來了!」
「嗨!兩位。」簡易安和夏辛戀發現站在角落的兩人。心想宋旭傑來得正好,不用再托葉柳帆轉達好消息,但走近時,才發現氣氛極僵。
宋旭傑看了兩位學姊一眼,沒有招呼,只說:「我回去上課了。」轉身下了樓梯。
簡易安站在葉柳帆身旁看着她的側臉;她咬着下唇強忍着不哭泣,模樣比哭泣時候還可憐。「怎麼了?」
「宋旭傑欺負你?」夏聿戀問。
葉柳帆不語,只是直搖頭。
簡易安知道問不出所以然,乾脆試著轉移她那不舒服的心情。「剛才他走得那麼快,也不聽聽我想對他說的話。」
葉柳帆轉眼望着她,「什麼事?」
「設計比賽的最新內幕消息——他要成為四冠王了!雖然不是空前的一位,但在記錄上他的年紀是最輕的。」宋旭傑才三年級而已,不只今年,明年、後年在比賽上還大有可為。
「這麼快就揭曉了?」她記得才截稿一個禮拜而已。
「沒有。下下禮拜公佈人選作品,最後的名次宣佈得等到十二月初。」
「那你怎麼能那麼肯定?」
「我向不少評審套過口風,他們也都不隱瞞十分讚賞他的作品。設計這種東西的評分是沒什麼原則的,覺得好的就是好的,非常主觀。而他的作品顯然在每位評審的主觀中都是最好的。」
「可是……段廷宜他母親會不會動用影響力……」葉柳帆滿擔心這方面,很早以前便想問簡易安。
「應該不會吧!設計科里不少位教授的來頭都不小,應該不會受人掌控。這件事就請你轉告他,可以嗎?」不管方才他們為了什麼而意見不合,簡易安希望她可以藉着這個話題去找宋旭傑談話,避免陷入冷戰。
雖然開始對宋旭傑感到心冷,但聽到這消息仍不免為他高興。葉柳帆低下頭,應了聲:「好啊!」
6
排隊體育館內的教練辦公室。鐵木真才剛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來,打斷尤大老的談話。「你這回找我來是想要回宋旭傑?」
尤大老捻捻佈滿下巴、兩腮的鬈須。「也不是要不要回,他本來就是排球隊的人。」
鐵木真兩手一擺,挺不敢領教他泰然的神情與口氣。「『排球隊不缺他這一個。』這句話前不久才從你口裏說出,你不會忘了吧!」
尤大老點點頭,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排球隊是不缺他這一個,但也不想就這麼捨棄他。」
鐵木真不耐地呼口氣。「大老,當初是你將他往我這兒推的。」
「沒錯。所以現在我想從你那兒收回他。」
「出爾反爾?」
「我也不想這樣。只是依球隊需要……」
「球隊需要?」實際上是依段氏的命令吧?
尤大老搓著滿是硬繭的兩手,委婉地說道:「是這樣的,五天後會外賽開打,我有一個主要球員受了傷……」
「段廷宜?」鐵木真覺得段家的人會找些自以為妥當的藉口。「據我所知,賽程再怎麼多、球員再多幾個受傷,你們排球隊也不愁沒人能應賽才對。」
「話是如此,可是我滿重視這場比賽,而廷宜的位置卻只有宋旭傑能勝任……」
「別再說得那麼好聽。大老,你們想做些什麼我會不知道?」總是要徹底讓那孩子走投無路就對了。
「我只是重用人才罷了!」尤大老無辜地皺著濃眉。「瞧你說的,好像我是個陰謀者似的……」
「是不是陰謀者你自己心裏有數。」不過他充其量也只是一名陰謀者的手下。「孩子何其無辜,你又何必為人爪牙?」
尤大老緩然起身,在高大健壯的鐵木真面前更顯臃腫。「看來你是不想放人?」
「不放。」
「如果宋旭傑自己願意?」
「如果他願意,我又能說什麼?」看着尤大老臉上那一抹獰笑,鐵木真一時猜不出他們想用什麼方法要宋旭傑回排球隊。
「好。也就是說,你不會阻止他回排球隊了吧?」
「只要是他自己想回去。」鐵木真在心中暗嘆,只希望宋旭傑別這麼傻才好。
社團練習時間即將結束,籃球隊體育館內,場中只有數名球員練著球,其餘大多三三兩兩聚在場邊聊天、休息。
葉柳帆、雷楓、劉立平,以及高亦玄等四個人並排坐在籃框右側的邊線上。
雷楓灌了一大口礦泉水後,將瓶子交給高亦玄。「教練去哪裏了?」
「不知道。大概去找誰談比賽的事了吧!二」高亦玄答。
「你們知道嗎?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
「什麼?」高亦玄和劉立千同時轉頭看着他。
「認識教練這麼久了,只知道他的外號叫鐵木真,可是他總該有個本名吧?」
劉立平想了一下,然後說:「教練是小葉的叔叔,應該也姓葉。」
「對啊,」高亦玄同意他的推論,「可是教練叫葉什麼的?」
「教練姓葉,外號鐵木真……」雷楓煞有其事的想着,突然彈指道:「總不會叫葉全真吧?哈哈!」
「葉全真是誰?」高亦玄和劉立平冷淡地看着他笑。
「是個女演員——」雷楓橫兩人一眼。嘖!真是孤陋寡聞。
「那有什麼好笑的?」高亦玄才覺得他無聊呢!真不懂得他的思想如何構造,明明是個大男生,卻偏偏對演藝界內的韻事情有獨鍾,常常可以看到他窩在女生堆里朗聲和大家談著影劇新聞,真是……
望着面前兩張漠然的臉,雷楓覺得自己的笑話不被了解還真有點尷尬,忙再找話說:「小葉該知道教練的本名吧!」他轉頭看葉柳帆。但目光停留在場上練球球員身上的她,對他的問題恍若未聞。他只好將大掌舉到她面前,「小葉——一
葉柳帆回過神,「什麼事?」
「教練本名叫什麼?」
「叔叔叫葉裕真啊!」看着滿是好奇的三個人,她意外他們竟還不知道她叔叔的本名。
「葉裕真……」高亦玄和劉立平將這頗為秀氣的名字,和高頭大馬的教練聯想在一起,不覺相視而笑。「還是叫鐵木真的好……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雷楓皺鼻,自覺他剛才的推論還比較有幽默感一點。再看葉柳帆,她望着一直練習定點投籃的宋旭傑,又望得出神了。「對了,怎麼最近沒見你叮嚀宋先生要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營養、不可以吃泡麵哦——」
其實她早就不再對宋旭傑說這類較親近的話了,頂多前幾天見她叮囑他不可過度練球……而這兩天更奇怪,兩個人好像還沒說過一句話,而宋旭傑練球則認真得過火。
高亦玄拿礦泉水的瓶子敲了下雷楓的頭。「那是人家的默契,你別過問。」他多多少少看得出小葉對宋旭傑的感覺,心想,即使想幫也不知從何幫起,還是讓他們順其自然比較好。
而神經線特粗的雷楓,壓根看不出他擠眉弄眼的在暗示什麼。「默契?我跟小葉認識兩年多,他們認識不到兩個月,他會比我跟小葉有默契?」
「這種事哪能以時間衡量?我問你,你跟你爸媽比較有默契,還是跟我和劉立平比較有?算起來不是你爸媽認識你最久嗎?」高亦玄說完話後,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好像在說怪不得他所有的空堂都在重修未過關的學分。
「我看一下——」雷楓伸手定住高亦玄的頭,再看看微笑的劉立平。「你們這種眼神,是在說我真是笨蛋一個?」
「嗯——有默契!」
不甘遭嘲弄的雷楓單手抓起腳邊的籃球便往高亦玄的臉擊去,高亦玄雙手搶過球,以食指支住重心將球轉起。
往常會加入三人嬉鬧氣氛的葉柳帆卻凝著臉起身,急急走開。三人往場中一看,宋旭傑已停止練球,走向體育館後方的飲水機,看來小葉是要去找他。
「她大概是要去跟他說,她今晚還要幫他煮晚飯哦!」雷楓故作羨慕道。
「你又知道了?」
他們看見葉柳帆停在宋旭傑身後等他喝水,不知有什麼事。
「待會找他一起玩?」說起雷楓對宋旭傑的感覺,實在是挺難形容的。他很想帶頭排斥他,但又不是真的那麼討厭他……尤其他這段日子進步神速,如果能保持下去,有朝一日也是能打出個名堂的。
「他腳不是還扭著?」劉立干問。平常簡易安加入時,大家玩球是以製造樂趣為主,但若是四個球員分組競賽,肯定會拿出實力拚斗;如果讓宋旭傑腳傷再犯,小葉絕不會饒過他們三個。
「應該沒事了吧!」都過了一個多禮拜,且剛才宋旭傑練得那麼激烈也不見小葉阻止。「啊!宋旭傑喝完水了,你去找他。」他推推劉立平。
「說穿了,你只是派他為代表去聽聽他們說什麼,是嗎?」
劉立平聽高亦玄這麼一說,立即又坐了下來。
計謀失敗的雷楓只得乾笑兩聲:「哈哈!」
宋旭傑放開飲水機按鍵,抹了一下沾了些水的下巴,轉過頭看見葉柳帆時,他立刻移開視線假裝未見,起步走開。
她沒想到他那麼在意那件事。昨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今天早上又比她早出門,不肯吃她準備的餐點,也不給她同他說話的機會。
「那個……」葉柳帆跟在他後方,遲疑的開口。
宋旭傑停下腳步,但未轉身。
葉柳帆心底明白這回他不會輕易和她言好了,所以只是傳達消息,對於他的反應則未抱期待。「從學姊那裏聽來,你參加設計比賽的作品很被看好。」
「是嗎?」他冷冷地問,似乎頗不以為然。
「嗯。雖然離公佈結果還有一段時間,但大部分的老師都已表態很欣賞你的作品。我想這是個好消息,所以先告訴你……」
宋旭傑不知該怎麼說。她是想以這內幕消息同他和好嗎?她難道不明白,如果他有心繼續與她為友,不用找藉口兩人也可以和前幾次一樣,若無其事的打聲招呼,或真誠的互相說聲對不起……
但他不想再如此下去了。再如此下去的話,徒然一再重複爭吵與抱歉罷了……人與人之間,天生有排斥與吸引的磁體存在,她和他屬於前者,一點也不適合做朋友。
所以他選擇冷淡,這絕對比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氣憤和歉然好。
他依然背對着她,說道:「是不是好消息還得等到真正的名次宣佈。在這之前,再多的傳聞都是多餘的吧!」語畢,他起步走開。絲毫未察覺愣在後方的葉柳帆表情有多失落……
走了幾步,那廂禁不住雷楓慫恿而前來的劉立平朝他迎面走來。
「宋旭傑,要不要一起二對二斗一斗?」劉立平道。視線掠過他看小葉,但小葉早已轉過身;他只看到她的背影,看不出她的情緒。
宋旭傑的腳踝在用力彈跳時仍有些酸疼,但想到葉柳帆總是叮嚀他待足踝完全復原後才能激烈練球,他像是刻意反叛似的,好想狂打一場球!
「好啊!」他答。
宋旭傑極不高興地疾步走向排隊體育館。
昨天,段廷宜到籃球隊找他,以不高不低的姿態請他代為參加明天開打的會外賽。
毋需雷楓出其不意地將球扔向段廷宜包紮著繃帶的手,試探那傷的真假,宋旭傑也知道他的用意——存心擾亂他和籃隊隊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
為了不讓他得逞,宋旭傑在大家面前直截了當拒絕他的請求,強調自己必須和隊友繼續演練多種防守作戰的隊形,無暇他顧,並表明了他留在籃球隊的決心。
之後尤筱緩竟也來到籃球隊,且要求和他私下談話。其實她只平淡敘述她的父親,即排隊教練尤大老想要他歸隊的想法;在他聲明自己的立場後,她便未再發言。
沒想到今天隊友居然聽到風聲,聲稱他已答應回排球隊……此傳言難免使眾人以為他是為了尤筱媛才改變心意,甚至當著他的面指他沒有志氣,竟屈服於美色……
宋旭傑這才知道段廷宜主要是想造成這樣的謠言!
他實在不明白,他們到底還想怎麼樣?既已將他趕出排球隊,何必又耍這種手段要他回去?想讓他連籃球隊也混不下去?若是如此,何不乾脆將他退學算了?
來到體育館前,他大跨步躍上階梯,直接人館內找尤大老把話說清楚。
一眼便見著尤大老肥腫的身影。宋旭傑走到他身旁,「教練。」
「你來啦!」尤大老顯然料到他會自己送上門來。「好,好,下去和他們配合一下,我再告訴你明天比賽時的注意事項。」
宋旭傑沉住氣,同他說:「教練,我已經是籃球隊的隊員了。」
尤大老一掌往他肩膀上拍,過分熱絡地說:「說這什麼傻話?你前兩年在我這裏練球都練假的呀?」
宋旭傑冷眼看着尤大老。不會忘了他曾騙過他——親口說已將他列入二軍,開學後卻翻臉不認帳,一腳把他踢出這裏……他不可能再相信他的話了。
「我來只是想親自告訴你我的決定。」這個瀰漫著自私與謊言的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多待。「我走了。」
「等一下。一尤大老知道他沒這麼好搞定,另外準備了一番說詞。「到我辦公室里談談。」
「抱歉,我該回去練球了。」
「談談而已,緊張什麼?走吧!」帶頭走了兩步後回頭一看,宋旭傑動也不動。「走過來呀!我又不會吃掉你!」
尤大老嗓門本來就大,這話又特意嚷得大聲,使場上練球的人都禁不住微笑。而宋旭傑正好迎見尤筱媛投過來的淺笑目光,不願被視為怯懦,他隨尤大老人辦公室。
尤大老一骨碌坐到椅子上,蹺起腿,咬了根洋煙,「哪,我是覺得你還算是個人才才留你。既然你排球都專心打了那麼久,這會兒卻轉到籃球隊,你前兩年不全都浪費了?」
宋旭傑停在門邊。「教練,我記得剛開學時,也是在這裏,你說的話和現在說的完全相反。」
沒料到兩個月前挨訓時總是一聲不吭的他,此時竟學會平靜的反擊;尤大老愣了一下,用幾聲大笑掩飾尷尬,同時以長輩身分壓他,「你跟教練計較這個啊?」
「我是覺得如果我再回來這裏,也許過不了兩個月,你又會同我說:我並不適合打排球。」無所懼的說出心中的想法,宋旭傑自己也有些意外。
尤大老吐出白煙,模樣像黑社會老大。「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只要來這裏好好打,我不會虧待你的。」
宋旭傑在心底暗哼一聲,是嗎?
尤大老未使勁地往桌上一拍。「也只有你這蠻小子敢懷疑我的話!」蹺起的腳習慣性地抖著。「聽著,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不受人影響。你該學學我這種固執。」
宋旭傑只覺得可笑。一所學校里的名教練竟只會吹噓……他真正的優點應該是:他曾說過
的謊言都橫在眼前了,卻還能視而不見吧!
「籃球或排球對我而言只是不同種類的運動,我沒有在運動界裏闖出名堂的野心。」他只想往設計界發展。
尤大老點點頭,捻熄煙。「所以你打哪樣都沒差別,馬上就回來我排球隊吧!」
「教練還不懂我的意思?我已經決定待在籃球隊,即使如此一來浪費了前兩年的練球。謝謝你的抬愛,我該回去了。」
尤大老在他拉開門的時候喚住他。「宋旭傑,我已經把你列入參賽名單裏面了。就算是幫教練一個忙,打完為期兩周的比賽。」
「排球隊裏人才濟濟。」怎麼可能非要他不可?
「只有你可以取代段廷宜的位置。」他特彆強調「取代」兩個字,其實不用他明講,宋旭傑便能聽出弦外之音。
但宋旭傑的心機可不似他們這等人的深沉。他回過身,說:「段廷宜根本沒有受傷。昨天在籃球隊裏,他用他包着繃帶的手很俐落的擋了一個球。」
尤大老誇張地長嘆一口氣。「你還不懂我的意思?」
宋旭傑不懂,也不想懂。「我走了。」
「不想爭一口氣?」這句話果然留住他的腳步。尤大老起身,走至他身旁,「我不知道你的籃球技巧到了什麼程度,你以為這兩個月的練球就可以受到別人的認同?小子,你的專長還是在排球嘛!」
宋旭傑隱隱懂了他的暗示,也明白這只是他另一面的說詞,但是堅決不回排球隊的意念卻有點動搖。
尤大老見狀,忙進一步說服他:「你自己應該也明白,你殺球的威力不遜於一軍球員,更別提其他攻守技巧了。不想藉這個機會展露一下你的身手?」
的確,段廷宜怎會沒想到這麼讓他回球隊的話,不是平白給了他表現的機會?而尤大老對他的球技未免也太有信心了。他提醒尤大老:「別忘了,我已經兩個月沒碰過排球。」
「才能是天生的。毋需半個小時,我保證你找回所有的感覺。」尤大老將發著汗臭及煙臭味的手搭在他肩上。
「謝了。我現在對投籃和運球最有感覺。」他覺得還是不該輕易改變決定比較好。
「你這傻小子!你以為這樣就對抗得了他們欺負你的企圖嗎?」尤大老抓着他的頭搖了又搖,好像這樣便能幫他洗腦似的。「告訴你,其實教練是站在你這邊的。你當我真捨得放過你這個人才?我是在等這個機會——你不想想,只要你在這一次的比賽里表現得好,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在學校內外闖出了名氣……你想想,誰還動得了你?」他打開門,指著球員的吆喝聲及擊球聲此起彼落的場館。「別再遲疑了,快!到外頭練球。」
「我想……」未再斷然拒絕,並不是被他這幾句話說服,而是心中有了另一套想法……
「還想什麼!到時候就算他們又想攆走你,我也有藉口不放手了。別想那麼多了,只要好好打球就好了!」
宋旭傑突然覺得,真正的反將他們一軍,是參加這兩周的比賽後,出其不意地再回到籃球隊——向他們證明,主控權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他們別再妄想左右他的生活……
只要以後向大家好好解釋,應該能獲得籃隊教練的認同及隊員的諒解……
尤大老由他的沉默得知他的決定已改變。便搭他的肩帶他走出辦公室,「聽說你現在住在鐵木真那裏。平常他不在時,就只有你和他的侄女住在一起。嘖!這成何體統?一會兒練完球後,我找幾個人過去幫你把東西搬到宿舍。走吧!來試試你的身手羅!」
籃球隊隊員的宿舍在男生宿舍三樓,排球隊則在四樓。葉柳帆到三樓找人可以說是家常便飯,登上四樓則是第一次。
昨天宋旭傑表明留在籃球隊裏的意願十分堅決,所以她不相信體育館謠傳他已經回排球隊的風聲。
但是方才好幾個人到她家幫他搬行李……可見他轉回排球隊已是事實。但她不認為他會是像一些球員講的——他是為了美色才改變心意——她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宋旭傑走後,她接到簡易安的電話。學姊告訴她設計比賽的人選名單提早公佈,宋旭傑的作品果然全部入選。商設學會已着手準備,下周開始在設計大樓的走廊上展覽人選作品,一個禮拜後宣佈名次。
葉柳帆心想,這回通報他的可是確定的消息了,他沒理由再不高興了吧!同時她還要以籃球隊助理員的立場,問問他突然改變心意的原因。他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以免大家繼續誤會他。
登上四樓,交誼廳里竟完全沒有人影,和樓下籃球隊隊員爭看電視的玩鬧景象差別甚大。
等了一會,有人自電梯裏出來,她急忙出聲喚住對方,「請問……」
回頭的竟是她頗為討厭的段廷宜。葉柳帆有點後悔,她寧願再多等一下,請別人幫她找宋旭傑。
而段廷宜見到她,不用發問也知道她的來意。「抱歉,我們隊上的會客時間已經過了。」
「還不到九點!」
葉柳帆以不佳的口氣和他說話,他不以為忤,只是淡笑道:「我知道。只是排球隊的紀律嚴謹,這你應該聽過。」
她的確聽過排球隊隊員連交友情況也得向教練報告。
「我有事找宋旭傑。」她說。總不會找他出來說幾句話也不行吧?
段廷宜搖著頭,「真的很抱歉。明天有比賽的人現在一律必須休息了。」
既然如此,葉柳帆不需再留在這裏。她轉身想下樓。
「等一下,或許我可以幫你把事情轉告他。」
葉柳帆沒有轉身,只是回頭斜眼看他,「我非常懷疑你的誠信。」
「這真令人遺憾。我做過什麼得罪你的事嗎?」段廷宜無奈地攤開兩手。
她當然不會理會他這道問題。不過她轉念一想,將宋旭傑的優異表現告訴他也好……
「還是麻煩你轉告好了。」她轉過身面對他。「你們設計科的比賽入選作品已經確定了,宋旭傑參賽的作品全部入圍了,且都有奪冠的希望!」
段廷宜微微一怔,這件事他還沒聽說。
「這對同是設計科一員的你是種刺激嗎?」她滿滿意他聽到這消息後的反應。
「是啊!真覺得汗顏……」話雖這麼說,他的表情卻是嬉皮笑臉。
「你也有參加比賽?」
「規定是每個人至少得交出一樣作品,不過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到什麼地方,根本不敢抱有入圍的希望,更別提得獎了。」他照實說。
這人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葉柳帆這麼認為。
「麻煩你轉告他了。」事情說明完,她與他已無話可談。
「嗯,如果他還沒休息的話,我會照實轉告的。」不過他的心底認定宋旭傑已經上床休息了……所以他不去同他談這事,也不算是口是心非吧!
「謝謝你了。」葉柳帆轉身便走。
她才步下階梯,段廷宜年輕的雙眸便透露出成年人才有的冷冽。
才升上三年級便奪得設計競賽高年級組的榜首……說真的,他實在嫉妒宋旭傑的才能!但這樣也好,一個難纏的對手才足以使他不斷地激蕩腦力去對付……
所謂無商不奸,段廷宜愈來愈相信長輩們說他有稱霸商界的才能了。
宋旭傑離開籃球隊後,在隊上的活動時間裏,經常可以聽到他回去排球隊以後,表現如何的討論。
「他到排球隊整整一個禮拜了。」
晨訓中途的休息時間,高亦玄、劉立平和雷楓三個人聚在場邊交換從其他隊員聽來的消息。
「聽說昨天那場球打得大快人心。他的發球和殺球嚇了體專本科系的一大跳。」高亦玄說。在校內排球隊和籃球隊不合,一旦對外,彼此的槍口可是一致的。
不過也有人不這麼認為。雷楓悻悻然道:「去!他可好了!」
「噓……」劉立乎眼尖,看到葉柳帆從他們背後走過,急忙暗示雷楓別在這時候又抱怨個沒完。
可是雷楓一點兒也沒理會他的好心。
「噓什麼噓,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想來就來,想回去就回去,憑什麼那麼隨心所欲?」
「他大概有他的想法吧!」高亦玄發現小葉略停了腳步,應該是聽着他們的談話。
「你還說!枉你那麼仔細教他後衛的防守和攻擊,枉劉立平費心教他前鋒的職責,枉我們大家認真跟他研究了那麼多作戰計畫!」
劉立平和高亦玄都了解雷楓的心情。他們沒想到宋旭傑在大家好不容易肯接納他為隊上一員的時候,竟背信離去……難免有被反叛的氣憤。但再怎麼發牢騷又有何用呢?
劉立平勸他:「就當他從沒來過就好了。」
「什麼話!這些日子的練習不就全白費了?」雷楓實在很難輕易咽下這口氣。「去!什麼叫忘恩負義,看他就知道了。」
「別再計較了,又不是沒人能頂他的位置。」
「就是沒有人才氣人!你想想,四、五年級里只有你想專心打球,三年級里就只有我和劉立平還可以看……預賽也許還打得進去,到決賽的話怎麼辦?」
看來宋旭傑在雷楓心中的地位還滿高的。因為他最在意,所以他最生氣宋旭傑未留解釋的離去;這傢伙,情緒和女孩子一樣汜濫。
「別想那麼多,打一場是一場。二尚亦玄道。
「嘿!也不想想前兩年學長打下來的功績?他們四個人一起畢業後,別人對我們的作戰評估立即由甲組一級降為甲組二級,你們咽得下這口氣?」雷楓說得臉紅脖子粗。
「好好打就是了嘛!」劉立干覺得再多的抱怨都改變不了事實,何必往死胡同里鑽?
「好好打……球隊都出現危機了,怎麼好好打?」
高亦玄彎起手肘頭頂向雷楓胸前,要他別說這種泄氣的話。同時劉立平目光微轉,這才發現停在他們身後的葉柳帆還沒走開。「噓……」
「噓什麼噓?」什麼時候連在自己隊上講話都不能隨心所欲了?
哪知嘴才合上,他的頂上即刻就挨了一掌,痛得他頭皮發麻。抬起頭,是小葉……也只有她會這麼打他了……哦不,最近多了一個不像學姊的學姊也會這麼對他……
「你早餐吃太飽了?脹氣這麼多?」小葉走到他面前訓他。
「我……」雷楓看看右邊的兩人,兩人一副「他活該」的模樣。
「你的意思是宋旭傑一回去排球隊,我們籃球隊就出現危機了?」
「可以這麼說!」雷楓猛點著頭。宋旭傑離開後,葉柳帆一直沒發表過意見。而在這裏就屬她最重視宋旭傑了,相信她的看法一定和自己的相同!
孰知葉柳帆非但未附和,還以嘲謔的目光射向他。「真可笑!我到現在才知道,在我們這裏待不到兩個月的宋旭傑,居然這麼重要,沒有了他,我們隊就要垮了?」
「也不是這麼說……小葉,你難道不生氣?」
小葉聳肩,「有什麼氣好生的?每個人有權選擇自己發展的方向。」
「可是……」她的釋然著實令他不解。
「閑話少說,多多練球吧!最好是讓人覺得球隊沒有了你,才真的會出現大危機——」
「什麼危機?我話劇社也有大危機吔!」
眾人望向來到小葉身後的兩名女子。簡易安還好,他們絕對歡迎:但只在開學前來這裏物色演員,然後便未再出現的夏辛戀學姊竟又親自登門來訪,而且還說她的話劇社有危機……三個大男生莫不冒出冷汗,直想往三個不同的方向逃竄!
「別鬧了,你們幾個。」夏辛戀不可置信的揚揚眉。她長得這麼可怕?「我來這可沒想抓你們其中一個回去濫芋充數。」
「真的?找到別的替死鬼啦?」雷楓撫著胸口,小生怕怕地問。
「沒錯!我,親自下場演那個沒有人想演的角色。」
「那你還說你們話劇社有什麼危機……」聽她這麼一說,膽子才又大了起來,雷楓噘起嘴向她提出小小的抱怨。
「算是解決了,行吧,至於籃球隊的危機嘛——讓她下場怎麼樣?」夏辛戀開玩笑的指著簡易安提議。
雷楓樂得鼓掌附和。「好啊,好啊!反正也沒有人看得出來她是女的——」聲音在簡易安的瞪視下愈來愈小。
「很好——本來想讓你到編輯室看看舒薔妮的新聞的……」
「好啊,好啊!我們走。」他起身便拉住她的手。
「先聽我把話說完——」簡易安甩開他的手,「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一切免——談!」
「別這樣嘛!安安,你最有女人味了……」雷楓扯着她的衣袖扮小孩。
「真受不了!」簡易安發顫地抹掉雙臂的雞皮疙瘩。「我們上午沒課,決定換個地方逍遙了!」和夏辛戀交換個離開的眼神。
「這麼快就走?你們要去哪?」雷楓有些不舍。
「嗯……先去餐廳吃點清粥小菜……」
「好吔!我們一起去!」他轉頭看看劉立平和高亦玄,兩人都同意再吃一回早餐。
但高亦玄望向門口,見著來人時,他說:「情況不妙,鐵木真來了,還帶了個女的……要宣佈喜事嗎?」
雷楓覺得鐵木真身旁的女子優雅而有氣質,忍不住道:「GOD看不出教練有這種行情……」免不了又挨人瞪。
葉柳帆給了雷楓一個白眼後,便往立在門前朝她招手的叔叔走去。
「叔叔。」向鐵木真打過招呼,轉望向宋旭傑的母親。「宋阿姨。」她想宋阿姨應該是來找宋旭傑的吧。
鐵木真將連秀青的來意擱在後頭,先告訴她另一道消息:「柳帆,你母親回台北了。」
「真的?什麼時候下來看我?」她的母親和父親分開後全心投入工作,很快地受總公司重用,但變得得長時間待在美國,鮮少和她相聚。
「月底左右。」
「她有什麼事還得處理兩個禮拜?」小葉不開心的嘟起唇,原以為母親會儘早南下看她的。
鐵木真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明,她的母親這回回來,將對留在台灣的產權作個處理,且向一些台灣親戚告別。至於她……「等你當面見到她再問她吧!」
「好。」反正都等了近半年,就別計較這兩個禮拜了。「宋阿姨,你來學校有事?」
連秀青笑着點點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旭傑來這,我有些話想告訴他。」
「是不是要叫他回籃球隊?」葉柳帆期待地問,對於宋旭傑的決定她無權置喙,但沒機會看他代表球隊出賽總覺得可惜。如今他的母親親自出馬,事情說不定能有轉機……
鐵木真拍拍她的肩,「快去吧!」
「好!」說著,葉柳帆便似喜雀般輕蹦出館外。
7
葉柳帆到排隊體育館,但排球隊的人告訴她剛才宋旭傑來了,還沒上場練習便又走了。他們也不知道他為何未留下來參加晨訓。
葉柳帆只得轉赴設計大樓。商設科里正展覽競賽的人選作品,走廊上依序展示各式畫作、模型,非常別緻。也有不少早到的學生,圍著一些較特別的設計作品討論,氣氛頗熱絡。
來到宋旭傑的班級,透過半開的窗戶往內望,仍未找着他的人影。葉柳帆上前一步,問坐在窗口邊、低頭看書的一位女學生,「請問,宋旭傑還沒來班上?」
「宋旭傑?他被科主任找去了。」
商設科的主任在這個時候找他?為了什麼?是好事還是壞事?葉柳帆心理頓時有甚多疑問,但該位女學生己復低着頭翻閱書籍,她不好意思再打擾對方。
只好請特地來學校找他的宋阿姨再等等了。她轉身想回去體育館。
「你覺得宋旭傑敢拿模仿的畫作出來比賽嗎?」
步伐尚未跨出,葉柳帆便聽見這句足以使她怔住數秒的問話。回過頭,發現聲音源自兩名站在欄杆前的女學生。
「不可能吧。雖然還只是學生,但真這麼做的話,對他信用的影響會很大的,說不定畢業後連設計界也進不去。他應該沒這種膽量才對。」其中一位回答對方的問題。
宋旭傑以模仿的畫作參賽?葉柳帆認為不可能!且不是女孩所講的有沒有膽量的問題,而是單從他的誠信來看,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而商設科的科主任也是因為這件事找他?
「我也認為他不會這麼做。他的成績這麼好,其他的設計作品也受教授肯定,他何必抄襲別人的畫?」
沒錯,宋旭傑的藝術天分有目共睹,他才不需要拿模擬的畫出來比賽!葉柳帆站在女孩身後猛點頭,但兩名女學生並不知道有人聽着她們的談話。
「不過也說不定哦。也許大家的期待對他造成太大的壓力,他沒有辦法突破,才會挺而走險……」女孩認為事出必有因,宋旭傑那幅畫若沒有問題,別人也不會檢舉。
但她的朋友卻微微搖頭,露出不甚贊同的表情。「是誰向老師檢舉的你知道嗎?」刻意略作停頓後才宣佈:「是段廷宜!」
段廷宜……又是他——葉柳帆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是他?」女孩皺著眉,覺得匪夷所思。「他怎麼專找宋旭傑麻煩?」
「他們兩個大概是天敵吧!唉,看宋旭傑那個樣子就會覺得做人還是平凡一點好,免得惹人嫉妒,招來橫禍。」
「尤其段廷宜的勢力又那麼大——」說完還得捂住嘴左右望望,惟恐被段廷宜的爪牙聽見。
「對啊。」覺得彼此戒慎的樣子挺滑稽,兩人相對而笑。
葉柳帆旋身邁步走開。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段廷宜誣賴宋旭傑的書是模仿名師的……真想狠狠詛咒那些仰頭對牆上的畫指指點點的人。葉柳帆聽到有人小聲地提及宋旭傑,猜想莫非那正是引起爭議的畫,遂慢下腳步,抬頭看畫的內容,登時愣住!
那幅畫畫的……是她嗎?畫中的人腿前擺著畫冊,上身微側,長睫恬美的合著……不,自己的睡姿、睡容才不會這麼美……
但她卻覺得,那情景又有點像是當時她在他房裏睡着的模樣……
他說過想謝謝那些日子她對他的照顧,且承諾如果得獎的話便將這幅畫送給她……她可以由此推斷他畫的是她嗎?可以假想這是他為她盡的一份心思嗎?
葉柳帆深吸兩口氣,以平緩劇烈蹦動的心跳,目光緊緊停在畫面上,她不知道段廷宜有何證據證明這畫是抄襲的?
「聽說這畫是宋旭傑模仿段廷宜他爸爸的創作?」站在葉柳帆前方、一名長頭髮的女生同身旁的友人道。
看來這件事已經成為商設科里的大話題。
「嗯,好像是說這畫和他爸爸最新畫冊里的其中一幅,在構圖和用色方面都有相當程度的相似。」
段廷宜的父親……不就是宋旭傑的生父宋國風?父子兩人的畫作相似……是巧合,還是計謀?
「筱媛,你覺得呢?」
葉柳帆這才發現尤筱媛站在長發女孩的右手邊。
「他們的事我全不知道。」她不想對不確定的事件發表意見。
「其實,我愈看這幅畫,愈覺得不會是模仿的。」另一位身材頗窈窕的女孩煞有其事發表看法。
「怎麼說?」尤筱媛好奇她如何監定這畫的真假。
「你還裝?」她的手掠過長發女孩背後,輕拉一下尤筱媛紮成一束的頭髮,「你不覺得——畫裏面那個女孩是你嗎?」
葉柳帆心底一怵……
「對吔!你不提我還不覺得……」站在中間的女孩看看畫、再看看尤筱媛,「真的和筱媛有點像……不,是很像!」
很像是嗎?葉柳帆緊緊盯着書框中的女孩,或許是太過使勁注視,畫中人像變得模糊,只餘光影……
「哪?別亂說!」語句雖是否認,語氣卻含着欣喜。
「咦?你臉紅了!」
尤筱媛緊趕舉起手掌撫著兩頰,「有嗎?!」
「少來了。宋旭傑的心意大家都知道,就等你的回應而已。」
咦?這個消息真的人盡皆知?葉柳帆只是請尤筱媛別誤會她是宋旭傑的女朋友呀……究竟是誰把話傳出去?尤筱媛看起來是個明朗的女孩,她會做這種事嗎?
「說實話,你是不是偷偷當他的模特兒?」長發女孩搭著尤筱媛的肩,低聲逼問。
「沒有啦!我除了練球,其他時間都和你們在一起啊!」
站在左邊的女孩道:「其實不需要她當MODEL,我猜宋旭傑只要—閉上眼,心底就自動浮現筱媛的面容了。」
長發女孩頻頻點頭,「即使有MODEL,看在他的眼裏也全變成了筱媛……」
這幾句話對葉柳帆來說又是沉痛的一擊……但她能反駁嗎?她們說得沒錯呀!宋旭傑總是以最認真的眼神看着尤筱媛……他若要畫,也只願畫她吧……
真儍!剛才竟還敢奢望那畫中人物是自己……
「哎呀!你們不要亂猜!而且說話請小聲點啦!」周遭投射向尤筱媛的目光令她發窘。
「嘻!天不怕地不怕的尤筱媛也會不好意思。」
「怎麼樣?決定接受他誠摯的心意了沒?」
「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哦!」
為了制止她們的調侃,尤筱媛板起臉孔,「你們兩個!」
但她唇角殘留的淺笑使兩人毫無所懼,繼續道:「本來覺得他那個人也不掂掂他自己的分量,竟然不自量力喜歡上你。但現在看在排球比賽里和你搭配得那麼好……」
「你也覺得愈看他愈覺得他很帥對不對?」
兩人相對點頭,視線再一起轉向尤筱媛,「答應他吧……」
「答應什麼?」尤筱媛嬌瞪着她們,「人家又沒有什麼表示!」
兩人立即一起指著牆上的畫。「這樣的表示還不夠呀?難不成還要他當著你的面,掏心證明他的情意?」
「你們吃錯什麼葯了?我……」八點整的預備鐘響起,她停下話等鐘響完。「別再胡言亂語,準備回去上課了吧!」
想起體育館的叔叔和宋阿姨還在等她,且不願尤筱媛發現她在此……葉柳帆慌張地倒退一步,不小心踩到立在她後方的人的腳,「啊,對不起。」
這使得轉過身來的尤筱媛注意到她。「嗨!你怎麼會來這裏?」
「有點事……」葉柳帆勉強扯出點笑容。
「要走了?我陪你走到樓下。」
「不用了。」
「沒關係,反正剛才響的是預備鍾。」她揮手請兩位同學先回教室,然後便拉着葉柳帆下樓,「剛才我朋友的話你都聽見了?她們兩個最愛瞎起鬨了!」
「她們……怎麼會知道那件事?」葉柳帆想知道到底是誰傳播宋旭傑喜歡尤筱媛的消息。
「哪件事……哦,那個啊!不是你傳出去的嗎?」心底明明知道是誰傳的,卻故意將問題扔回給葉柳帆。
「我沒有呀。我只在那天告訴你那些話而已……」
「你以為是我說的?」尤筱媛的一雙黑眸閃著亮麗的眸光,教人無從懷疑。「怎麼可能?弄不好的話,會被人傳成是我自作多情的!」
「嗯,我也覺得……」只好覺得或許是自己太多疑了。
尤筱媛悄悄打量她的神情,率先多走了兩步階梯,說道:「只是,現在我倒是真的滿欣賞他……哎呀!我這人就是藏不住話。」停住腳步,回頭看葉柳帆,果然是可憐得想哭的樣子。「不知怎麼了,最近看他打排球時,我都會看得入迷,尤其在比賽的時候,總是分心而差點LOSE掉球。」故意俏皮地吐吐舌頭。
葉柳帆沉默地低着頭。她終於也察覺到宋旭傑的出色了……
尤筱媛發誓絕不同情她的黯然。不論想要什麼,就該勇敢去追,何必擺出哀兵姿態?她最看不起不敢在對手面前說出心底話的人!
「希望他那張畫不會出事。」尤筱媛故意進一步刺激她,「你覺得我能不能向他要那張畫?啊,你不要誤會,我才不覺得他畫的人是我呢!只是滿喜歡那張畫的……」
「他……大概不會拒絕你吧!」只覺得一顆心揪得難受……不了解她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她看出什麼了嗎?
「真的?」腳步在一樓出口前停下。突然想知道,段廷宜面對宋旭傑時,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很想看看這些處於弱勢的人受欺負時會是什麼表情,想看看他們究竟能忍到何時、等到何時才會反擊——她對青僵著一張臉的葉柳帆巧然一笑,「奇怪,我們兩個並不熟,但我總是想都沒想就把心事告訴你……」
葉柳帆潤潤乾澀的唇,「是嗎?」
「是啊!就送你到這啦!再見。」
葉柳帆點頭算是告別,迅速旋身走開,愈走愈快,終而跑了起來!
以為藉着這樣的速度可以風乾即將流出來的淚,但只覺心頭和鼻頭同樣酸酸的,卻沒有半滴水珠自眼眶中滑出……
明明積壓了許多淚水了呀!為什麼還流不出來呢?
難道……難道一定要像積壓在心中許多痛苦的情緒一樣,無處渲泄嗎?
門鈴短促地響了一聲,鐵木真上前開門,來訪的是宋旭傑。
宋旭傑立在門外,有禮地說:「有點事想和教練談。」
「進來吧。」鐵木真待他進屋後,合上門,回身走入客廳,坐在沙發上,指著斜對面的位置,「坐吧!」
宋旭傑往樓梯口看了一下後才坐下。葉柳帆似乎不在,大概仍在體育館裏和雷楓等人在一起。
「排球賽在今天下午結束了?」鐵木真問,一邊拿出整組茶具。
「嗯。最後一場打得不好,輸得滿難看的。」
「第二名,不錯了。我有個排球界的朋友去看過其中一場比賽,告訴我只要你繼續這樣打下去的話,將來若要插大可以以體育績優生報名,而且他也願意幫忙。」將滾了的開水沖入壺裏,並另倒熱水燙過茶杯。「和你母親聯絡了沒?」上個禮拜連秀青到學校找他,因為某些緣故而沒能見面。
「我打算這個禮拜回去,將自己的想法仔細告訴她。」宋旭傑知道母親想告訴他什麼;而他也有許多事想回家裏和母親當面談。
「聽說你的畫出了點事?」鐵木真又間,遞給他一杯茶。
宋旭傑雙手接過,答道:「已經解決了。」
「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拿了一位畫家的畫冊,向科里的教授檢舉我的畫是複製對方的。經過幾個教授認定,覺得只有用色方面有點雷同,意境的表現上和筆法則相差甚大。」若仔細分析,在構圖方面也不盡相同。
鐵木真當然知道這事又是誰主導的。啜口茶後道:「傷腦筋哪!他為什麼每件事都非得找你麻煩才行?」
這問題宋旭傑也曾不斷自問,同時他也覺得奇怪,既然段廷宜這麼討厭他,何必只重複地製造些不利於他的新聞後便不了了之;為何不索性一次將他擊倒?
直到最近,宋旭傑才漸漸明白——段廷宜必是認為太過輕易便讓對手倒地不起,實在沒什麼樂趣。他想慢慢折磨他的精力,等待有朝一日,他因承受不了而自毀……
但相反地,他卻因為這些磨練而成長……
段廷宜究竟想看他自毀,還是等着他反擊?而自己又會走向哪個方向?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鐵木真的聲音使他回神,他想起來意,「我想請教練讓我回籃球隊。」
「怎麼會這麼想?」鐵木真有些訝異。
「他們要我回去,只是想讓籃球隊隊員徹底排斥我,然後找個時機再將我踢出來。」讓他無處可棲。
「原來你知道……那麼你為什麼還回去?」
「算是爭一口氣,也是想反將他們一軍。先裝作被他們擺佈於手掌中,再告訴他們,真正主導全局的是我自己。」
見教練攏起眉峯,宋旭傑不解,他以為教練會歡迎他歸隊。是因為他末向教練事先報備?他這麼做只是想造成段廷宜自認又勝一籌的假象呀!
「不行嗎?」宋旭傑問。
「不是不行……」
「那麼是……如果是隊員方面的問題,我會好好同他們解釋。」他已決定釋開心結告訴隊員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相信能得到諒解。
鐵木真顰眉又想了一下,才再開口:「旭傑,你這樣的選擇,只是你反擊的一項計策?」
宋旭傑不懂他為什麼還會這麼問。不反抗段廷宜的所作所為,會被視為懦弱;現在他反擊了,又不對了嗎?
鐵木真明白他的疑惑,遂道:「所有的事情由自己抉擇,不受人操控——你有這樣的想法是不錯;但教練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段廷宜。」
「我……」他只是決定留在籃球隊罷了,怎會成為第二個段廷宜……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將段廷宜的影響力摒除在外,靜下心想想,未來幾年,你希望將自己的社團時間投入排球,或是籃球運動。」
宋旭傑想告訴教練自己覺得打什麼球都沒有差別,但鐵木真舉手示意他別說。
「不論決定做什麼,都該有一股絕不輕易放棄的熱誠才好。」
「只要加入球隊,我絕不會草率……」
「我知道。只是身為一個教練,難免希望每個隊員都是因為對籃球的熱愛才人隊。」
「但是以前……」
「那時是因為你沒有選擇的權利。現在你若決定留在排球隊,我敢說連尤大老也不敢動你。」他再為自己倒杯濃茶。「別以為這兩個禮拜來你參加的只是場小比賽,事實上已經有不少專家注意到你了;以後只要再有問題,我可以輕易地發動其他董事支持你。」
宋旭傑頗為驚訝,雖然尤大老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但他並未相信一場比賽的影響力會有這麼大……
「當你一無所有時,再怎麼哀號也沒有人理睬你;當你一舉成名,自然有許多人自願助你一臂之力。也許你覺得這世界真是現實,但事實就是如此。所以你別急着做決定,好好想想,你究竟想進入哪個世界。」
「其實我……」運動對他而言,真的只是一種可以發泄過剩體力的休閑……但為了經濟方面的考量,他又不得不加入其中一隊……「我再考慮幾天好了,然後再告訴教練我的決定。」
「好。」
「那……」他微微欠身,準備告別。
「柳帆在社區的小球場裏。」
宋旭傑瞠着眼看教練。他為何突然提到葉柳帆?而葉柳帆怎會在晚上八、九點的時候,一個人跑到那個小球場?
「旭傑,你覺得她怎麼樣?」
問題來得突然,他用力想了一下,才想出一點對葉柳帆的評語:「滿善解人意的……」
鐵木真自他莫解的表情中看出,他對柳帆無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樣也好……」這樣柳帆也才不會走得不甚情願吧……「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宋旭傑又是一愣。原本他不太想再見到她,但經教練提議,他又發覺自己並不那麼想拒絕。他點一下頭,說:「我過去看看好了。」
到了社區球場,見著葉柳帆一個人坐在籃球架下方的桿上,低頭運著球。
場內原有四盞路燈,但只有一盞亮着。
一個女孩和她踩在地上的黑灰影子,加上單調的擊球聲——訴說的全是寂寞!
宋旭傑走至她身前。「怎麼會一個人待在這裏?」
葉柳帆嚇了一大跳!沒想到正在想他,他便出現……
「嚇着你了嗎?」他張開兩手,請她將球傳給他。
葉柳帆搖搖頭,將球傳給他,站起身,走出籃球架。「你怎麼會來這裏?」
宋旭傑運球在籃框下跑了幾步,「我到你家找教練。」
「有什麼事?」
「我是想……」還是等做了決定後再告訴她好了。「沒什麼,談了一些事情。」略停了下腳步後投籃,球在框上彈了兩下,未進。
葉柳帆撿回球,拍著,「恭喜你。在球賽里表現得那麼好。」傳球給他。
「怎麼大家的消息都這麼靈通?」他立在原地,兩手交錯運球。
「都是體育社團的關係吧!消息流通得比較快。」想起前天學姊告訴她的事,「聽說你那幅畫也沒有問題了?」
「幾個教授相信我不會惡意模仿。」
「會得獎吧?」
他猜她是想提醒他曾許下的承諾。「大概。」在罰球線處投籃,又不進,他上前接住球。
「那……」不知該如何問——如果尤筱媛向他要那幅畫的話,他將如何處置?
宋旭傑不知她正擔心的事,只說:「我不會忘記我說過的話的。」
葉柳帆總算開心一笑。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即使那畫中女孩並不是她……
宋旭傑轉到三分線外又投了一球,球一出手,未待結果便搖頭道:「才兩個禮拜沒練習,一點準度也沒有了。」
葉柳帆抬頭看球擦板入網,同他說:「還好啦。」
「我該回宿舍了。」他將球傳還給她。
「那個……」看他毫不遲疑地舉步離開,她忍不住出聲。
宋旭傑停下腳步。「還有事?」
葉柳帆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和尤筱媛最近又見過一次面……她說,對你的印象很好,很欣賞你的球技……」怕又被他駡多事,她忙又說:「告訴你這些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
宋旭傑有一點欣喜,但不是太多;也許是因為這些話不是尤筱媛親口說的吧!
「我是真的滿欣賞她的。覺得她笑起來很甜,人很活潑……但僅止於此而已,完全沒有進一步和她交往的想法。」
葉柳帆未再開口,只是一直低頭拍著球,數著球落地的次數。
許久,她覺得他應該已經離開了!而自己,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敢出聲說給自己聽——「我喜歡你……」
以為只餘一人的空曠場地上竟傳來腳步挪動了一下的聲音!葉柳帆猛然回頭,宋旭傑竟然還在……天哪!他聽到她說的話了……
而宋旭傑詫異得怔在當頭!他是不是聽錯了?
兩人目光對鎮,誰也不曉得該不該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宋旭傑選擇逃避這突發事件,轉身想走。
「是真的。」葉柳帆不自覺又開了口。
「咦?」宋旭傑回身,這下葉柳帆卻不敢看他。
她緊握著球,球上下顫動著,可見她的手不斷地抖著。「其實……我也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願意為某個人做任何事;沒想到……」
「為……為什麼?」問出口的聲音顯得喑瘂。他完全無法思考,只覺腦袋似乎一瞬間真空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排球場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很希望能看看你打籃球的模樣。今晚也是不知不覺想起那陣子你在這裏練球的情景,才來到這裏……」她側過身子背對他,勇敢地說出心情。
但宋旭傑卻沒有感覺……或者該說是驚訝蓋過了其他任何感覺……
終於,漸漸地,他回想起一些從前和她相處的片段……
「可是……我常常莫名其妙發脾氣……」仍無法相信她竟會對他……每一次,她都是懷着什麼心情面對他、同他說話的呢?
「沒關係,是我自己該挨罵的。」
「那……我……」
驚覺自己卸下沉重的心事將會造成他的為難,她急忙向他解釋:「你不要誤會,我說出這些並沒有什麼用意,純粹只是……只是和你坦率說出欣賞她的笑容一樣……誠實的說出……我也很欣賞你的球技、你的才華……我沒有……沒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誤會……」真的,他能聽完這些話就行了,她不敢再奢望……
沉靜再度纏繞雙人之間甚久……
宋旭傑心底了無主意,卻脫口而出:「我……考慮看看……」
當他離開後,葉柳帆兩手一松,球彈了幾下停在不遠處。
她則虛脫似的癱坐在地,全身不停地抖著。
說了……居然說了……居然當著他的面說出自己的心意……
以冰冷的手輕觸雙唇——這對擅自抖出主人心事的唇辦顫得更是厲害——
而以為聽完她的話後會漠然走開的他,竟然說考慮看看……
天!她可以抱有期待嗎?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