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陵城外,血戰之地。
雨勢已停。
空氣中瀰漫著一片硝璜的刺鼻氣味,卻依舊蓋不過濃重的血腥之氣。數百丈見方的空地上滿是刀劍屍體,大量噴洒的溫熱鮮血混和着雨水在地面上汩汩流淌着,放眼所及,皆是一片暗紅之色。
這裏本來是一片平地,現在卻多了一個百丈方圓的深坑,將決鬥雙方分隔在兩邊。
秋無意的目光緩緩掃過去。武當掌門雲鶴道長重傷,全真七子四死一傷……少林達摩院的十八羅漢十一死三重傷……崆峒的雲英三傑全數喪生……神劍門下四大弟子二死二傷………
目光掃過一具屍體時,他的瞳孔微微一縮。那個叫蕭蟄的人是蕭家的總管事,平日沒事時總喜歡找人對弈,記得自己的一手棋藝就是跟他學的。
沒想到他也死在這裏。
他頓了一下,隨即繼續看了下去。
相比於白道這邊,蒼流教的高手他認識的倒不算多,然而一眼望去,倒伏的屍體中卻也不乏許多道上響噹噹的人物。這些年來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高手,十個倒有九個被蒼流教網羅了去。
再仔細看去,站在蒼流教眾首位的那個輕搖摺扇之人,卻不正是陸淺羽?
他在看陸淺羽的時候,陸淺羽卻也在看他。目光交接的瞬間,陸淺羽輕收摺扇,對他遙遙的一挑眉。
秋無意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轉開頭去,暗自倒有些詫異。
為何是陸淺羽在此地主持大局?
秋無意低聲問一個點蒼派的弟子道,“剛才發生什麼,兩邊怎麼突然休兵不戰了?”
那個弟子眼眶發紅,強忍着哽咽道,“是慧苦大師他……他殺身成仁,為了武林大義,犧牲了自己,方才和魔教教主卓起揚同歸於盡了…………”
秋無意頓時覺得耳邊響起一個炸雷,震的他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他一把抓住那個點蒼弟子,從齒縫裏勉強擠出幾個字來,低喝道,“什麼同歸於盡,說詳細點!”
點蒼弟子被他的反應嚇住了,急忙道,“剛才我們與魔教纏鬥良久,始終不分上下,兩邊都是折損了無數人手。慧苦大師不忍見到人間變成殺伐血獄的慘境,於是向卓起揚挑戰,約定若是卓起揚勝了,白道各派便同意臣服蒼流教;若是他勝了,蒼流教自行解散;若是兩敗俱傷,則雙方各自退回,十年之內不得再度交兵。”
“卓起揚同意了。於是他們二人決鬥了數百回合,卻是始終難分勝負。便在此時,慧苦大師突然喝令我們退後一百丈。我們當時就覺得不對,可是還是遵令退後了。卓起揚也覺得不對,可是他始終脫不開身。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點蒼弟子看着地上那深深的坑洞,垂淚道,“慧苦大師使用了一種威力極強的雷火彈,方圓一百丈之內都被炸成了這樣,可憐他老人家竟然落得屍骨無存……”
秋無意獃獃看着那個點蒼弟子一陣又一陣的口齒翕動,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
死了么?卓起揚死了么?
那個將滿身污垢的他從街角垃圾中抱起的卓起揚,那個偷偷出去買糖給他吃的卓起揚,那個帶着他放風箏的卓起揚,那個摟着他躺在草叢中數星星的卓起揚…………
他真的就這麼死了么?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秋無意忽然怔怔滴下淚來。
“無意公子?無意公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驚醒過來,見那個點蒼弟子紅着眼睛正在勸慰他,“人死不能復生,方丈大師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秋無意垂着頭默默無語,晶瑩的淚珠一滴滴的滾落臉頰,落到地上,溶進土裏。
我不在的時候,你的血、你的肉都歸於這片土地了么?
你這樣卓爾不群的人,我的這點淚水又怎麼夠祭你?
耐心等一下,讓我奉上這些白道英雄俠士們的鮮血做祭祀罷!
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唐大先生,不必等了,動手罷!”
眾人驀然聽到這句不着邊際的話,不由紛紛詫異的回過頭來。
唐大先生此時正在替受傷的雲鶴道長拔毒,聞言抬起頭來,對着秋無意溫和的笑了笑。
下一刻,他手中的銀針重重刺入雲鶴道長的死穴之中。
周圍人臉色大變,驚呼聲四起,
“雲鶴前輩!”
“唐大先生,你瘋了么!”
驚呼聲中,唐大先生的笑容越發溫和,柔聲道,“各位砍砍殺殺的也累了罷,為什麼不躺下休息一陣?”
唐大先生帶來的數十名家族子弟,此刻正分散站在人群中。就在這一剎那間,數十人忽然齊齊動了。
一道道清淡的異香在空氣中飄散開來,只要接近的人,無不立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蕭初陽一見情況不對,立即大喝道,“有毒,屏息!”隨即猛然提氣,手按住劍柄,往唐大先生的方向急速掠去。
擒賊先擒王!
一柄泓光流轉的長劍忽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蕭初陽的身側,掀起漫天紛落的劍雨,輕柔如煙,朦朧如霧。
如水波一般沁柔,完全沒有空隙的一劍。
如煙花一樣美麗,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劍。
蕭初陽沒有拔劍。一招失去了先機,他已拔不出劍來。
他只有退。不停的往後退。
三招過去,他已退了三十丈,退入灌木叢林之中。
第四招時,那柄劍的力道慢了半分。
機會!
趁此時刻,只聽一聲龍吟長鳴,蕭初陽的手握緊風華劍,蕭家最負盛名的“驚鴻一劍”已經準備出手!
只差一點。
就在出手的瞬間之前,自消散的劍幕中,他已經看清對手的臉。那是一張雖然帶着陌生的寒冷表情,卻熟悉到能閉着眼睛在心底勾勒出輪廓的面容。
震鑠一劍終究沒有發出去。
……這是在做夢么?
蕭初陽反手垂下劍,笑道,“無意,什麼時候了,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一句話還未說完,冰冷的劍尖輕輕滑過他的頸項。
執劍的手又輕輕向前送了一分,溫熱的鮮血立刻從脖頸間滴落下來。
秋無意的神色冷的像冰,“我像是在開玩笑么?”
蕭初陽有些茫然的垂下頭去,看着自己的鮮血由脖頸蜿蜒落到胸前,素色的衣襟上突然濺開了眾多緋色的花,一片片的暈染開來,鮮艷的刺眼。
再抬起頭時,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鋒,“秋無意,我要聽你的解釋。”
秋無意微微一笑,“事實就在眼前,我還需要解釋么?你還需要聽我的解釋么?”
蕭初陽呆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不止,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秋無意問道,“你笑什麼?”
蕭初陽驀然收了笑,冷冷道,“我笑自己活了二十餘年,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瞎子,天下第一的胡塗蛋!”
秋無意神色一黯,嘆道,“你不傻,只是你的心太軟,也太好。”
蕭初陽的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笑容中也分不清是苦澀還是凄涼,“只可惜人善被人欺,好人不長命,是么?”
他長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如萬針磔骨的酸楚,開口道,“秋無意,我只問你一句話。這些年來,你自始至終,可曾對我過有一點情誼么?”
他咬了咬牙,加了一句道,“超越兄弟之情。”
秋無意神色複雜的望着他。
超越兄弟的情誼……
蕭初陽竟然是一直抱着這樣的想法……么……
思緒一閃間,他們在蕭家時的年少點滴,攜手闖蕩江湖的輕狂歲月,同困在煙雨樓中的艱難時刻……眼前忽然浮現出兩人間許許多多的事情來。
秋無意心如一盤亂麻。
與蕭初陽無言對視了良久,他輕嘆道,“我早就說過的,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蕭初陽暗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悲慟之色,默默無語的注視着秋無意垂下眼睛,轉身離去。
即將走出灌木叢林的時候,秋無意的腳步忽然一緩,停住了身形。
“回來……”蕭初陽直直盯着他的背影,在心底無聲吶喊着,“無意,走回來……只要你回來,我們可以忘記剛才的一切……”
空氣中遙遙傳來一句幾不可聞的輕語聲,“今後相逢,你我便是對手。”
月白色的衣袂消失在視野的時候,蕭初陽絕望的閉上了乾澀的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將下唇咬的鮮血淋漓。
※※※※
“你不是唐杜。”紀鴻熙冷冷的指出道。
坐在不遠處的唐大先生笑了,笑得溫柔無比。“我當然不是唐杜。真正的唐大先生早已安詳的躺在地下了。”
“那你是誰?”
“我么……”唐大先生抿嘴一笑,他的聲音居然變得尖細起來,聽起來竟宛如是女子的聲音了,“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孩子還記得聶玉心么?”
紀鴻熙心中一動,幼時的某段記憶倏得流過心底,彷彿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只聽得旁邊有人輕笑道,“當然記得!當年在江湖上聲譽如日中天的千面玉玲瓏,在下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聶玉心咯咯的笑起來,此刻她雖然是唐杜的面容,但神情動作間竟然宛如妙齡少女,看起來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
只聽她輕柔一笑,對剛才說話的人招手道,“淺羽好孩子,還不過來行禮?”
招手之下,陸淺羽面容一整,居然就真的走過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護法右使陸淺羽見過聶長老。”
聶玉心點點頭,左顧右盼了一陣,笑道,“無意好孩子呢?怎麼不過來?”
聽到此話,紀鴻熙等人的臉色頓時一陣發白。
方才秋無意忽然對蕭初陽出手,眾人雖看出些端倪,但此刻才終於從聶玉心口中得到證實。
秋無意悄然自樹木後走出,遠遠站定。
紀少冬目齜欲裂,怒喝道,“秋無意,你這個背祖忘典,忘恩負義的混帳!你就如此報答蕭家對你的十年養育之恩嗎!”
“背祖忘典,忘恩負義?”秋無意慢慢重複着,語氣中滿是譏諷之意,“無意進得蕭家之前便是蒼流教的人,這些年來不敢忘恩負義,只願為教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背祖忘典么……”他輕輕一哂,“你還沒資格教訓我。”
只聽一陣清脆笑聲,聶玉心拍手贊道,“說的好!”
本來在場群豪的人數力量以白道佔優,不過一場劇斗消耗了雙方不少人手,方才促不及防之下,白道中人竟有三成中毒倒下,如今情勢倒是半斤八兩。
聶玉心瞥了眼場地情形,回頭對秋無意與陸淺羽道,“如今教主不在了,我們這仗還要不要打了?”
陸淺羽目光一閃,正在沉吟間,秋無意已經冷冷接口道,“為何不打?”
下一瞬間,白道陣營中立刻有幾個聲音怒喝起來。
一個執刀的魁梧漢子搶前幾步,指着秋無意怒罵道,“江湖人最重的就是‘信義’二字!慧苦方丈和卓起揚明明是兩敗俱傷,按照約定應當各自退回,十年內互不攻擊。如今言猶在耳,你竟要毀約么?”
眾人望去時,原來是在江湖上頗有俠名的“天山雙刀”之一的厲湛。
秋無意問道,“如此說來,剛才他們決鬥之時,你在場了?”
厲湛昂首回答,“從頭至尾我都在場。”
“你說的很好。”秋無意淡淡道,“只不過你有你的信義,我也有我的信義。既然決鬥的時候在場,那麼你只好去死了。”
厲湛忽然覺得自己的眼前一花。秋無意的身影明明站在遠處,那麼一瞬間出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習武之人特有的危機感如潮水般強烈的襲來,他不及思考,深吸一口氣閃身暴退,右手同時拔刀!
他退的快,有人卻比他更快。
只覺得胸口一涼,厲湛眼睜睜的看到一個劍尖從自己的身體裏抽出來,帶出了一蓬血雨。
鮮血噴出身體的時候,渾身的力氣也消失的乾乾淨淨。他緩緩倒向地面,一雙驚駭的眼睛至死也不曾閉合。
秋無意將劍收回鞘中,輕聲道,“第一個。”
他微笑着掃視四周,“剛才他們決鬥時,還有誰在場?”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悲愴的吼聲,“老子在場!你有種把老子也宰了!”
秋無意回頭望去,原來是厲湛的結拜兄弟,同為“天山雙刀”的古冀海。
古冀海雙目赤紅,噌的拔出刀來,怒吼一聲便撲了上來,出手就是他最狠辣的招式“苦海無回”,匹練般的刀光如一道長虹直奔秋無意而去。
秋無意沉靜立在那裏。直到炫目的刀光逼近眼前的那一瞬間,他忽然動了。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古翼海忽然看到眼前飄動着一片美麗的劍雨。如煙花一般迷朦,似秋水一般輕柔。
就是如此朦朧美麗的劍雨,竟然輕輕巧巧的穿過了自己的刀幕,似水波般落在了自己的身軀之上。
劍雨消失的同時,半空中漫天飛濺起又一片鮮艷的紅雨。
血肉凝成的紅雨。
空氣中飄來秋無意平靜的聲音,“第二個。”
四周一片死寂。
“夠了!”
蕭初陽自灌木之後慢慢走出來,他的眼睛裏此刻閃動着火焰。怒火。“你竟要殺盡所有當時在場的人么?!”
秋無意淡然對上他滿是怒氣的眼眸,微笑道,“不錯。”
蕭初陽猛地打了寒戰。秋無意的人雖然在笑,可是他的眼神中卻充斥了一種他不曾見過的陌生情感。
這樣冷漠的眼神,這樣瘋狂的作法………難道卓起揚對他竟是如此重要之人么?!
一陣徹骨的寒意從心底浮起,冰冷的感覺一直傳到指尖。
場地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蕭初陽反手抽出風華劍來,沉聲道,“秋無意,你的武功還不是我的敵手。此刻束手就擒的話,我不會為難你。”
秋無意盯了他半日,嘴角邊漸漸浮上一絲嘲意,“你真的要動手么?”
他淺淺笑道,“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武林同盟的各位試着提氣看看,此刻有沒有覺得身體有些異樣?”
只過了片刻,周圍驀然傳來了一片駭呼之聲。有些武功稍高之人立刻盤坐在地上,開始運功御毒。
蕭初陽握了握自己微微發顫的手,勉強冷靜的問道,“這是什麼毒?你在什麼時候下的?”
秋無意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還記得那窖藏的五十壇酒么?其實我根本沒有忘記過那些存酒。之所以遲了一天才提,只不過我需要把解憂草放到酒里去泡一天,讓藥力充分發散開。”
蕭初陽強自鎮定的面容在聽到“解憂草”三字時,忽然血色盡褪。
“想必你也知道,解憂草之毒,不會致命,只會漸漸散功。“秋無意冷靜的指出,“如今你已經開始散功,若再過度運行真氣的話,只怕會經脈俱廢,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了。”
“沒想到……”蕭初陽神色冰冷,一字一頓道,“你竟是如此狠毒之人!”
秋無意輕嘆道,“隨便你說罷。‘一草盡解武林憂’,你若能就此忘記身負武功之事,退隱田野,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這才是應了‘解憂’二字的真髓。”
蕭初陽冷笑一聲,“好動聽的說辭!”
秋無意微微擰起了眉,正欲再言,卻聽得聶玉心在旁邊笑道,“無意好孩子,不要和蕭家小鬼磨蹭了,本長老對你的殺人提議很感興趣,我們來商議商議。”
陸淺羽一拍摺扇,揚聲道,“聶長老,我們又何必再商議,直接執行就是。”
聶玉心疑惑的問他,“可是這裏這麼多人,我怎麼分得清哪些是在場的,那些是後到的?”
陸淺羽笑道,“這個簡單,你看哪個長得像在場的就殺了;至於長得不像的,你先輕輕一刀斬倒他,然後再問話。”
聶玉心一聽之下,咯咯笑個不停,過了好半天才喘笑着道,“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本長老的輕輕一刀下去,只怕那人也答不出話來了。”
這兩人只顧自己談笑,言語間竟將這裏的白道群豪視為無物。眾多群豪氣得臉色漲紅一片,除去那些正在運動逼毒的人說不出話來,其餘沒有中毒的人雖不敢妄動,卻也不甘示弱的大聲喝罵回來。
秋無意的對面,此刻正對着十數名七大世家中的子弟。
他們平日與秋無意雖無深交,卻也熟識,對於他今日的背叛白道世家之舉,無不義憤填膺,大聲斥責不已。
秋無不置一詞的聽着,嘴角邊甚至還帶着一絲淺笑。面容身形雖然不變,然而此刻的他,看起來卻與平日有點不一樣了。
他的人靜靜佇立在那裏,彷彿是一把劍,出了鞘的絕世利劍!他的全身上下散發出森寒的氣息,殺氣磔骨!
無盡的窒息感瀰漫在空地上。
喝罵聲漸漸微弱了下去,竟至鴉雀無聲。
“都說完了么?”
秋無意微微一笑,幽深無波的眼眸沿着對面之人一個個緩緩注視過去。空曠的場地之上清晰的回蕩着他平靜的嗓音,“誰是第三個?”
萬籟寂靜中,眾人耳中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朗話語。“我!”
紀鴻熙神色冷然的站出一步,“紀某願以手上停霜劍,會會無意公子!”
秋無意神色不動,抬手道,“請。”
紀鴻熙身為楓葉山莊的傳人,雖然聲稱棄武從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盛名之下挑戰不斷,於暗中經歷了無數激烈的戰役。在秋無意與蕭初陽的私下評定中,紀鴻熙手中的停霜劍,足可列于于武器榜的前二十位。
面對這樣的對手,秋無意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
勝,或者死!
本就是江南的夏季,在一場豪雨之後,雲層散開,一輪斜陽掛在西邊,空氣又漸漸變得濕熱起來。
兩人在空地之上,相隔了十數步距離,靜靜對視。
一陣微風吹來,捲起半空中的大小落葉飄來落去,有一片竟飛到秋無意的眼前,於剎那間擋住了他的視線。
就在此刻,紀鴻熙驀然動了!
彷彿是微明天際中的一抹流雲,靈動無比,卻又犀利無比的一劍!
劍光閃起時,他的人竟好像也同時消失在劍芒中,如此景象,已隱隱有得身劍合一之勢。天下能使出如此一劍的人,絕不會太多。
簡簡單單的一劍,卻是封無可封,擋無可擋,惟有避其鋒芒!
秋無意一提氣,輕飄飄的閃身讓過。
劍勢一轉,竟如流水一般跟隨而來,綿綿不絕。
敵退一步,我進一分!
秋無意閃動身形,勉強避過三劍,心下微驚。這絕不是紀家的楓葉劍法!
幾招過去,秋無意雖不知此劍勢來歷,卻看出紀鴻熙應該是剛剛習得不久,劍招轉接間還不臻熟練,否則第二劍時,他斷斷就避不過去。
只片刻間,兩人已過了十餘招。
再一轉動身法間,紀鴻熙已斜斜遞過一劍來。這招卻是他家傳的楓葉劍法。
秋無意心念電轉,九回劍法中的一招“梅影重重”忽然閃過心頭。此招專克斜刺過來的劍勢,只要一使出來,必定能將對手連劍帶手削下來。
剛一轉念間,劍尖不覺已經擺出“梅影重重”的起手姿勢。
蕭初陽此時剛剛運功控制住體內解憂草的毒性,不料甫一睜眼,便看到如此景象。
出聲提醒已經來不及,他的臉色登時大變!
正心急如火焚的時候,秋無意居然將劍勢一轉,換了不知名的一招擋住紀鴻熙的劍。
蕭初陽不由愕然。
再往下看時,又有幾處能夠使用蕭家劍法克敵的時刻,秋無意都舍了不用。
每看到一處,他都忍不住對秋無意的心思猜度半晌,心裏隨着自己的猜測時而疑惑,時而暗喜,時而驚怒,到最後,他對着眼前的劍招,滿心卻只顧着自己胡思亂想起來。
任他他百般猜測,卻不知秋無意的想法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條:既然叛出了蕭家,便自此不再用蕭家的武功!
又鬥了數十招,紀鴻熙身上的傷口綻開,劇痛之下,手中不由的緩下來。
秋無意看的真切,手中的長劍倏的幻成一片光影,漫天灑落的飄搖劍雨立時將紀鴻熙籠罩其間。
劍芒逼近的時候,紀鴻熙忽然對秋無意古怪的笑了笑。
這狡詐如狐的算計笑容……秋無意若有所悟,倏的硬生生收了劍勢,一閃身急速后飄。
然而,已經晚了。
就如第一招時的情形重演般,紀鴻熙的三尺停霜劍,忽然又幻化成了一抹天際流雲,只是這次的速度更快,光芒更亮,出手更狠!
流雲倏忽而至,近在咫尺的秋無意避無可避。
在場觀戰的眾人不乏高手,見到紀鴻熙這最後傾力一擊,紛紛搖頭嘆息,交會的眼神中只傳達了一個訊息:秋無意必死!
幾聲驚呼傳出時,蕭初陽已經臉色煞白的側過頭去。
此時此刻,卻只有秋無意自己知道,避不開這一招,不代表必死。
以攻代守,歷來是最好的防禦招數。
紀鴻熙這一劍雖疾若流雲,但蕭家的“驚鴻一劍”卻更快。江湖中人只道當世只有蕭初陽領悟了“驚鴻一劍”,卻無人得知他秋無意也會。
只要他此刻使出“驚鴻一劍”,后發而先至,死的一定是紀鴻熙。
只是他忽然有點倦了。
殺了紀鴻熙又如何?縱使殺死了所有在場的人,難道就能讓黃泉下的人回到人世么?
沒有卓起揚的人間,他還有什麼可留戀!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突然覺得就這樣死在紀鴻熙的手上也不錯。
無論他是不是紀家的人,無論有沒有人知道他們間的恩恩怨怨,其實都無所謂。
就這樣罷。
轉念間,森寒的無形劍氣已經逼到胸口。秋無意靜靜閉上了眼睛。
一聲劍入骨肉的刺耳聲音傳入耳中,身上卻一點不痛。他暗自思忖道,原來傳言不假,人死時真的是沒有痛覺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四周驀然傳來一片驚呼。
一聲沉悶聲響傳過來,似乎是人體倒地的聲音。他卻懶得去看。
又過了片刻,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子嗓音,輕喟道,“你要閉着眼睛到幾時?”
秋無意渾身巨震,驀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