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丁易汝是個奇特的女孩。
她的奇特不只是因為她有一個縱橫黑白兩道、作風特立獨行的父親。
十五歲時的丁易汝迷上了爬格子,喜歡那種與孤獨寂寞為伍的寫稿生活,於是文學細胞萌芽甚早的她在十七歲那年出了兩本暢銷書,之後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封筆,寧願當個好讀者也不再寫稿。問她原因,她只會聳一聳肩,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她一向隨興且率性而為,秉持的惟一原則即是不傷人即可。
也因她的性情,所以她對於自己的生涯規劃完全沒有一丁點兒的頭緒,雖然大學時代的她偶爾兼差,幫人作造型設計以及教學鋼琴賺取零用,又因她在學校主修舞蹈,想當然舞蹈教學也在丁易汝的眾多兼差工作之一。但是今年才自大學畢業的她,卻一一地推辭掉所有的工作,只剩工作時數甚少的舞蹈教學一職。
why?不為什麼!她只是想好好歇歇,算是縱容一下自己吧!
因為曾經頂着才華洋溢的小光環,所以丁易汝的美醜自然是許多人所好奇的,而且早在心裏設定好她的樣貌與身形。所幸丁易汝也沒讓眾人失望,只不過當她的“真面目”和好奇的人們打照面時,幾乎……哦!不,根本是所有的人都會傻傻的像個白痴似的瞪大眼睛……唉,真不好意思,只差沒流口水罷了。
絕對不誇張!如果你看見丁易汝,打賭閣下至少要發獃五秒鐘。
丁易汝確實長得美,但是美人何其多,這年頭整型外科的招牌滿街都是,隨便在大街上抓一個人都可能令人驚為天人。既是如此,為何丁易汝的美貌竟會使人如此驚嘆?
沒別的,就因為她美得特殊!
這樣描述可能使人如墜雲里霧中,不知所云簡單地說吧!她是有着柳葉眉、丹鳳眼、鵝蛋臉,猶如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曲線美好的身子足足有一七二厘米高,那一身奇特的中性襯衫和筆挺的西裝褲,最教人訝異的是她頭上居然綰了一個髻!
中性的衣飾、極其優雅的髮髻、—七二的身高、細緻完美的俏臉蛋,這些組合原該都是給人一種不搭襯的感覺。奇怪的是在丁易汝的身上竟然相當適合,而且自成一種風格。
所以如果因為丁易汝眾多“不務正業”當中的造型設計一職,而認為她的穿着會有多炫.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不管春夏秋冬、天雨天晴,她只有一種裝扮——最簡單的白襯衫、西裝褲。她喜歡簡單,一如她對生活的態度可是她的身世背景卻大大地違反她欲求的簡單、平凡。
想到這裏,她微微地嘆一口氣。雖然她很少違背父母的意思,但有時候她父母親也會有一些令她無法認同的奇怪想法
現在的她奉父親之命必須回家一趟,也不知又有什麼事了。—向有些三八的園丁老伯在電活里偷偷地告訴易汝,他的語氣透出—絲興奮:“小姐,老爺好奇怪哪!他已經整整有十個小時面帶笑容了。”
丁易汝非常明白園丁老伯何以如此興奮;因為她親愛的父親大人一向是不苟言笑,其實他老人家有笑沒笑都是—個樣,臉上總是嚇死人的可怕表情!
沒辦法呀!誰教她父親是天生的兇惡面孔,何況他黑道教父的身份更是令人望之卻步。
最教丁易汝納悶不解的是她那優雅婉約、隨時隨地都像是會不支倒地的母親,為什麼會深愛着那讓人見了會嚇得雙腿發軟的父親。真是世間事無奇不有,她聳聳肩不再多想,墨綠色的大鐵門已在眼前。
—踏入玄關,丁易汝的眼睛立即緊眯成一條細縫,她打量着坐在沙發上的父親,他那種神情,顯然是專程在等她回來。
丁父一看到她,很難得地咧開寬闊的嘴唇,算是一個笑容吧!雖然十分難看。
“爸,您頒緊急聖旨,命令我立刻回來有什麼大事嗎?”她將大背包一甩,瀟洒且極不淑女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嘲弄地笑看她親愛的黑道父親。
丁起崴尷尬地撇撇嘴,這個時候的他不是那個縱橫商場、令黑白兩道畏懼敬重的丁老,只是一個疼愛女兒、極其平凡的父親。
他仔細地看着易汝,他這惟一的寶貝女兒和她的妻子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而眼前的易汝彷彿是二十歲的苡若。
也幸好女兒神似妻子苡若,如果像他……那就真的是完蛋了,就算他捧着一百億哀求好心人把他女兒娶回家,恐怕也沒人敢點頭答應。
一思及此,他立刻反射性地冒出了—身冷汗。幸好、幸好!真是丁家的祖宗積陰德啊!否則哪有這種福報?他的易汝可是內外兼美,打從十二歲起就有一大堆小夥子死命地追求了呢!
丁起崴得意洋洋地摸摸上唇邊的鬍子,但隨即他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幾乎是有些哀怨——因為根本就沒人會相信易汝是他丁起崴的掌上明珠。
常言道:歹竹出好筍。但是他這“歹竹”還真不是普通的丑,那銳鷹似的窄小眼睛、蒜頭似的大鼻子以及又寬又大又薄總是抿緊得像要殺人的嘴唇,再加上坑坑洞洞、滿是疤痕的皮膚,以及形於外的肅殺表情,他的尊容絕對不是一般人膽敢正視的。
“是不是太想念您的女兒,所以才命令我回來讓您盯着看?”
他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是有大事啦!關於你的終身大事。”丁起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這種笑容也只有在苡若和易汝的面前才會自然地展現出來。
“什麼?!”剛喝一口茶的丁易汝差—點就十分沒氣質地噴出茶來。
“你現在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吧?”
“是沒有。”不對,非常不對勁!她的黑道父親從來不干涉她的交友情形,何況她剛自大學畢業,別說是婚姻,就算是愛情這東西在她目前的生活里也是壓根兒排不上邊的,父親不會不明白吧!
“好!”丁起崴的手用力地往大腿上一拍。因為極度的高興而使得面孔異常紅潤,咧嘴大笑的臉頰居然發著抖。
“爸,您該不會無聊地想為我安排相親吧?!”易汝小心翼翼地問他。
“這麼不浪漫的事不是你偉大爸爸的作風。”丁起崴嗤之以鼻地說。
是喔!自封為偉大爸爸!丁易汝不禁感到啼笑皆非。雖然從小到大她已經聽聞了太多有關於她父親叱吒風雲的豐功偉業,但是她所看見的父親一向是惟妻命是從,也就是對於她母親的所有要求他通常都只有點頭的分——包括她母親林苡若二十四年來始終不肯披上嫁紗!
“今天要你回家就是要告訴你,三天後就是你的婚禮。”
丁易汝驚嚇得連尖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什麼跟什麼呀!如果三天後真的是她的婚禮,那麼她這個準新娘怎麼完全不知情?!這種可笑到太平洋去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丁易汝擰擰臉頰,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但仍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父親,
不待她發問,丁父又繼續說道:“易汝,你不用擔心,我這個做爸爸的眼光不會錯,何曉生這小子無論是人品、能力都是上上之選,也只有他才匹配得上我丁起崴的女兒。”他已經完全是一副准岳父的篤定口吻。
原來新郎的大名叫何曉生!如果三天後真的有婚禮,那麼她要對他說什麼?幸會還是久仰了?不!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別跟我開玩笑。”
“我哪是開玩笑?女兒啊!爸爸連酒席都訂好了,整整湊足一百桌。”丁起崴的神情這回是再嚴肅不過了。
丁易汝的臉色不禁倏地轉白。看父親那一臉正經的模樣,難道三天後真的有婚禮?
“你不可以說不,各黑幫老大以及無數的達官顯要都收到喜帖了。”丁父擺出他一貫的酷漢神情嚴厲警告她
“上百桌的客人都收到喜帖了,卻惟獨我這個女主角毫不知情?”丁易汝雙手握拳,喃喃自語着。
丁起崴又解釋道:“就算你真的不喜歡他也沒關係,反正只是一年的婚姻,眨眨眼就過去了。”
這又是一記悶棍!丁易汝真有點懷疑父親可能神志不清。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別用那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我!”丁父大聲咆哮,他這個素有黑道教父之稱的高大男人,—向只接受他人恐懼或是崇拜的眼神。
但是丁易汝仍然認為父親不是病了就是受了什麼刺激而胡言亂語。
丁起崴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只好說:“這樁婚姻你母親也同意的……”
像是為了呼應丁起崴的話似的,易汝的母親一一四十四歲的林苡若體態輕盈地從二樓走下來。她有一張和丁易汝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美麗容貌,所不同的是她的美比易汝更多了一份成熟的味道。
林苡若一直保養得很好,白皙細嫩的肌膚和眼底盈滿幸福的笑意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即是一個在丈夫的羽翼下被過分呵護寵愛的非常幸福的婦人,
父親非常珍愛母親。這是毋庸置疑、人盡皆知的,也是丁易汝很小的時候便明白的事。但是父親和母親卻是有實無名的夫妻,他們各自的身份證配偶欄上都是空白的。
是母親不愛父親嗎?不!這是不成立的,誰都看得出他們彼此深深相愛。
那是為了什麼竟會令一對戀人相愛相守了二十四年卻仍然拒絕婚姻?
關於這個問題大概永遠是個謎。林苡若向來都是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回應,至於丁起崴嘛!他是黑白兩道通吃的大老,自然是精於打“太極拳”。
丁起崴一站起身,強而有力的右手臂一攬,林苡若便靠在他的懷中。
“你的感冒還沒好,怎麼不多歇歇?”他輕柔的斥責聲中充滿無限的愛憐,也只有在深愛的妻子面前他這威赫的黑道大老才會放柔神情。
“只是小感冒,不打緊。”
“媽!爸爸他擅作主張地為我安排婚禮,他說您也同意了,這是真的嗎?”丁易汝急切地問道,她想母親一向是明事理的人,怎麼可能會同意這種荒謬的事。
“是啊!何曉生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林苡若輕拍一下易汝的手背,淡淡地微笑。
丁易汝煩躁地抹抹臉,她真的快昏倒了。母親居然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她的問題。去他的青年才俊!就因為那個叫何曉生的男人是青年才俊,她就必須莫名其妙地答應這樁婚事?如果真要一個青年才俊當她的丈夫,不是她丁易汝誇口,只要她說一句話,立刻會有好幾卡車的青年才俊爭着要娶她回家,何必落得要嫁給一個從未謀過面的男人。
她父母親對她一向是採取民主教育,從不過問她的任何事,即使在她高三那年不顧高考在即,卻突發奇想地寫起稿來,別的同學是為了大考熬夜而喝濃茶,她卻是日以繼夜地趕稿。當然啦!她這個招人嫉妒的天才仍然考上了第一志願。
在她大二開始因為—時玩心大起,加入了造型設計的行列,加上偶爾在演奏會上應教授之邀彈幾曲鋼琴協奏曲而莫名其妙地聲名大噪,一時之間各媒體無不爭相追逐。幸好沒人知道她是黑道大亨的掌上明珠,否則各媒體豈不更瘋狂?!
了起崴是何等地愛護女兒,他自然是無所8用其極地掩飾丁易汝的真正身份。後來丁起崴為了易汝的未來着想,幾次想將她送出國外去,全在林苡若的堅持之下作罷。林苡若所持的理由很簡單,她認為一個人的未來操之在己,即使是親如父母也不能強為兒女決定或是干涉任何事,
丁易汝心想:像母親這麼開明,她怎麼可能不徵求她的同意而胡亂訂下親事?!她甚至連那個叫何曉生的男人的真面目都還沒見過耶!這不是極為可笑嗎?
等等!丁易汝突然想起先前父親聽說的話,於是連忙問:“爸爸,您剛剛說這個婚姻只有一年是什麼意思?”
“我們和何書丞……也就是何曉生的父親、你未來的公公已經講好了,一年後你和何曉生是離是合由你們自己決定,只要一方想離婚,另一方不得說不!”
丁起崴頓了頓,似又想起什麼,補充道:”還有,雖然你們的婚姻有法律效力,但是你和何曉生之間……呃……”他乾咳—聲,已經五十多歲並曾經執掌二大幫派的丁起崴忽然不自在,彆扭地說:“你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何曉生他不能……不能對你亂來。”他實在是很費力地把話說完。
”那我們結婚幹嗎?”
“因為何書丞曾經救過你的母親,而那傢伙要我們用這種方式報恩。”丁起崴用非常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
“報恩”這兩個字一時鑽不進丁易汝的腦袋瓜。她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就因為她“未來的公公”曾經救過母親,所以兩家竟訂下了這樁荒謬的婚姻?!
那麼她不等於是要”賣身”了嗎?!
現在已快二十—世紀了,而她是個有思想的現代女性耶!如今居然因為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必須嫁給一個毫無感情的陌生人!即使這是一樁有名無實,而且為期不過一年便會夭折的奇怪婚姻。
看來那個何曉生的父親八成是有毛病,竟要自己的兒子和—個沒見過面的女孩結婚,這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還不如直接命令丁易汝去當他們何家的小女傭來得有用。
何況這絕不是她父親的作風,雖然黑幫大老最重視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二分法,但現在可是要犧牲自己女兒的幸福,—向疼愛她的父親怎麼會答應這種事呢?
“二十年前因為幫派的內鬥火拚波及到你的母親,當時我人在日本,如果不是何書丞動用他私人的關係……”像是心有餘悸似的,丁起崴緊緊地握住妻子的手,當時如果苡若遭遇不測,他無法想像他將如何獨活。
雖然欠了何書丞那個陰魂不散的老鬼恩情,致使他這個威風八面的黑道教父足足鬱卒了好幾年,但是苡若的安全比這世上的一切都還重要,她不僅僅是他認定的妻子,更是他的生命。也因為有了苡若,他才開始信奉上帝,感謝上帝對他這個在刀口下討生活的浪蕩子如此厚愛。
丁易汝當然明白父親是將母親捧在手掌心呵疼着,但是……但是要她成為一個陌生男人的妻子,並且必須同住一個屋檐下——即使是有名無實她也不能答應呀!
她可以逃婚!喔,是的!這個念頭一浮現在腦海,易汝的唇邊立即泛起一抹笑容。
除非父親捆綁她上禮堂,否則……嘿嘿!三天後的婚禮如果少了新娘子,就沒戲唱了!雖然屆時想必是貴賓雲集,各方達官顯要都會到場,她就這麼逃婚是有點失了何丁兩家的顏面,可是誰教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胡亂拿兒女的婚姻當兒戲?!到時候不管是哭調或是都馬調,都由他們去唱個高興。
正暗自喜悅的丁易汝忽然瞥見丁起崴眼中詭異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另有所圖,易汝愈看愈覺得父親像是狡猾的老狐狸,正設計着“請君入甕”的恐怖計劃。
這其中還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嗎?父親是不是另有隱情?
她決定了,她要查明真相。反正只是一年有名無實的婚姻,她又沒什麼損失,但真相是一定要查清楚的,否則她就不是丁易汝了。
她以壯士斷腕的語氣,鏗鏘有力地說道:“好吧!為了幫你們報恩,三天後,我等着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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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幫頭子和商業巨子的聯姻,這是何等轟動的大事呀!席設晶華酒店,自是冠蓋雲集,社交界有名的大人物都聚集在此。
顯赫的何丁兩家結為親家,這原該是各大報商業、娛樂版的頭條新聞,但因丁起崴強力運用他和媒體的良好關係,封閉了此新聞,所以這場奢豪華麗、難得一見的婚禮竟奇迹似的沒有見報。
可是雲影華裳、西裝革履的眾賓客之中居然有大部分是各角頭顯赫有名,連警察極其頭痛的大哥!
更嚇人的是,這些平日舞刀弄槍、三天兩頭進監獄妹,她一向喜歡率真無偽的人,即使這小表妹抵毀的對象是她父親。不過丁易汝卻必須以最大的忍功才能勉強裝出平淡的表情,天曉得她的小肚皮早已經暗自笑得嚴重抽搐了起來。
可愛的小表妹還真是一語道破許多人的疑惑呢!從小到大,見過他們父女的人,哪一個不是心存懷疑?
不能亂笑!好歹她是今天的新娘子。
她猛然一震,回過了神,發現她那有效期一年的丈夫正以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非常不禮貌地直盯着她瞧——這是他們“夫妻倆”的第一次見面,好笑的是他們的初次見面竟是在他們倆的婚禮上。
丁易汝十分肯定他絕不是因為她的絕美容貌而看在了眼。她非常熟悉男人對她的愛慕眼光,而何曉生的眼神中所代表的絕對是另有他意,這放肆的犀利目光之中似乎…似乎寫着不屑?!
可是為了什麼呢?她不曾招惹過他,對她而秀,這婚禮只是代表他們彼此的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將填上對方的名字,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