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真--是--這--樣--嗎?

我呆了三秒,繼而禁止自己想下去。

再過一天,我搬回家去。還未進門口,便看見Sake的車泊在我家門前。

我繞過他的車,他發現了我,立刻由車內跳出來。

“阿彗!”

我望了他一眼。“上來才說。”

我們進了屋以後,我給他倒了杯水。在廚房的光管光線下,他看來憔悴得可怕。

“原諒我。”他說,表情是前所未見的凄慘。

“我傷得很深。”我忍着不被他感動,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已經不能再信任這段感情。”

“不是的。”他猛力搖頭。“不是的!”

我不說話。

他再說:“我們重新開始。”然後,他從褲袋內掏出一隻鑽石指環:“我們結婚。”

那是顆閃得耀眼的鑽石。

“但不及你的眼睛閃亮。”他微笑。

我訝異了。他果然能夠猜中我的心事,我嘆了口氣。

“碰彩。”我自言自語。

“遇上你就是我碰到的彩。”他望着我,情深款款。

我別過臉去,不肯看他。今天晚上再見面,我真的不能否認,我仍然是非常喜歡他。

非常非常地喜歡,喜歡得,忘記了本來決心要憎恨他。

“我們去巴黎玩兩星期,便什麼也會忘記。”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就那樣,我抖震起來。

他的另一隻手,放到我的臉龐去。

我合上眼。我喜歡他的手,喜歡他的觸碰,喜歡他。

不由自主地,我的頭點了下來。

他大喜,吻上我的唇。我是答應了。這個男人,每一次,都令我心軟。

縱然他是這樣的傷害我。原諒他吧原諒他吧。我的心在說。或許,我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

我還是沒有選擇簡文瀚。

我把鑽介套到手指上。不不不,鑽石比我的眼睛,要耀目千倍。

06

一星期後,我們到達巴黎。

說過要開心,說過要玩得盡興,但自上飛機開始,我們卻漸漸沉默起來。

Sake對我仍然很好,很關懷很照顧。而我的手上,戴着他送的那隻巨型鑽石指環。

我沒再提起些什麼,只是,有了種不知是什麼的芥蒂。

他也自覺對不起我吧,變得這樣小心翼翼起來。從前我和他的相處,不由他不承認,有很多時候,他也不把我看作我。

我是這樣想的。事到如今,似是冰釋前嫌了,但我真的這樣想。

他與我都帶了些雜誌小說上飛機看,我們很少交談,各自看書,各自假寐。當然,偶爾醒來四目交投時,我們會互相微笑說聲好,然後贈對方一個輕輕的吻。

他說要重新開始。我尊重他,我會給他時間。而且,我知道,我根本不想與他分開,我捨不得。明白嗎?這真是極之奇怪的事情,從小到大,我都不是模仿能手,誰知,在接近二十六歲的今天,我居然得到模仿冠軍。重新開始,我相信他,他要學習愛上真正的我。今次旅程,我一件杏色的衣服也沒有帶去。

他問我:“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逛博物館!”我立刻回答:“所有大小的博物館也要參觀,然後買些藝術複製品。”

他同意,點下頭來。換了是從前,他有很大機會說不。

他和Sabrina一定到過巴黎吧,不知道,Sabrina愛去些什麼地方。不其然地,我好奇起來。

四月,巴黎依然是冷,而且下着灰灰的雨。

“怎麼樣,喜不喜歡?”他問,他是指這城市。

“喜歡,就這樣望過去,已經似幅畫了。”我說,我伏在從機場出發的酒店轎車車窗上,看着鴿子由一幢樓房的欄杆飛到另一幢之上。我相信,這城市是浪漫的,有種頹廢美。

然而,我會不會真的喜歡這裏?

下機的時候是黃昏,今個晚上,Sake說要與我吃一頓豐富無比的法國餐,然後乘船夜遊巴黎河畔。我沒有異議,但很想問他來過巴黎多少次,與Sabrina是否也會乘同一條船看同一樣的夜景。

當Sabrina訴說夜色迷人時,Sake是否也就心滿意足了?

從不知道,與心愛的人同游一個這樣美麗的城市,會如此多感慨。

晚上在精緻的餐廳里,我讓他為我點菜。

他為此顯得戰戰兢兢。他點每一道菜都在事後問我好不好,為了保持氣氛,我盡量說好。然後我知道,我與Sabrina的飲食口味,真的很相似。由我和他的第一餐晚餐開始推敲,我完全知道Sabrina的口味。

食物很好,我的心情,其實也不差。但是,我和他都很少說話。

後來我們乘船遊河畔,風很刺骨,我太冷了,於是讓他抱着我。船駛過一道又一道的橋,其中一道橋,橋頂有一排人頭雕像,我指着那些雕像,頻頻讚歎它們漂亮,就在我手舞足蹈之際,我見他本來想說什麼似的,最後卻沒說出來。

大概是一些不贊同的話,卻又不敢對我說。

我的心一沉。我與他的關係,會有一段很艱難的適應期。

他不敢說不,是怕我誤會他仍以Sabrina的喜惡行事。

如果我是慘,他便是凄涼。

晚上睡覺,我故意不穿衣服,讓他抱着我時醒覺到,我是他現在的人。

我是真的很沒很沒安全感。

翌日,天色尚算明媚,我決定要笑多些。我穿上紅色衣服,束起了頭髮,開開心心的。

從早餐開始,我便不停口說話,也吃了很多,又果汁又牛奶,奄列也要了兩份,他看見我這樣子,似乎也就放心下來,他也笑多了,比早前要起勁。

我們先去羅浮宮,看了大半天之後,又到百貨公司Shopping,最後把搜購回來的東西放回酒店房間,急急梳洗,然後外出晚飯繼而去看色情表演。

那是真人大戰,後來又有人狗大戰,嚇得我掩住臉。

因為看了這些東西,餘下的晚上我們便口沫橫飛地說了半晚,用來談話的話題,也就很充足了。

安樂地睡了一覺,醒來后我們去了Museed'Orsay,他乖巧地陪我逛了半天。午後,我提議去羅丹博物館,他開始臉有難色。

我便笑了:“我們分頭行事吧!勉強無幸福。”

他立刻一臉興奮:“感激女皇皇恩浩蕩!”

我們在公園內吃了美味的鵝肝醬麵包,然後他送我到羅丹博物館,一路上都有說有笑,直至在目的地附近,給我看到一張海報,上面用很大的字寫着:Sabrina。

Sake也看到。我看見他故意裝作看不見的樣子。

我們都不動聲色。在博物館門前,他與我吻別。

本來還是微笑着的我,一轉身步進博物館內,立刻收起掛着的笑容。

Sabrina,那是張怎樣的海報?

我買了入場票,開始在羅丹那些雕塑中兜兜轉轉。我看得很急很快,沒有心思細看。渴望了那麼久才有機會看到的藝術品,卻因為一個英文名字,搗亂了我所有的心情。

突然間我決定,不如走出去把海報看個究竟。決定了之後,我急步跑出街外去。

Sabrina。黑底白字的海報印着,這是一出舞台劇。從前柯德莉夏萍也有一出叫Sabrina的戲,可會是同一出?

我沒有再進入博物館,我坐在外面的長凳上,眼巴巴地瞪着那張海報。當鴿子飛近我腳邊時,我起腳踢過去。我心情不好。

三小時后,他回來接我。他路經那張海報時,依然裝作看不見。“雕塑品好看嗎?”他問。

“不好看。”我晦氣地說。明知這是幼稚的行為,但我就是想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他沒說什麼,然後我說累要回酒店,他卻說不如找間餐廳坐下來。

我一直僵着臉,不苟言笑,他卻一臉和顏悅色,居然還說起笑話來。我是否太多疑了?也太善妒了吧!他答應要重新開始,我為什麼不好好地製造相處愉快的機會?

想着想着,我泛起了笑容,Sake看見我笑,他似乎也就心寬了。

我告訴自己,放下一切妒忘,他愛着的,是我。

無驚無險,我們又過了一天。

在假期的第四天,我們去了跳蚤市場,我買了一條手工很精巧的刺繡披肩,所以開心得很。然後我們商量晚上的節目,我提議去看一場法國電影。

Sake也說好,然後我們買票去,繼而去吃一個輕巧的晚餐。

就在晚餐時,Sake開始說不舒服。

我很慌張:“你沒大礙吧?”

他護着肚子。“大概是腸胃不適。”

“我們回酒店好了。”我說。

“不不不,既然買了戲票,你去看戲好了,我一個人回酒店可以的了。”

一番掙持后,我讓他回酒店去。而我自己則依他所說,獨自去看電影。

與巴黎人一起看法國電影,起初覺得很有風味,後來就變得不是味兒了,我的法文沒有我想像中的好。

也挂念起Sake來,不知他的肚子好了沒有??於是就在戲播到一半的時候,我從戲院走出來。在街外買了朱古力薄餅,我邊吃邊行,巴黎晚上很熱鬧,我決定徒步行一個地鐵車站的路程然後再搭地鐵回酒店。

路邊的巨型廣告柱上,我再看見Sabrina的海報,一路上滿滿地張貼着,似乎上演的地點就在附近的樣子。薄餅的朱古力味比我想像中要濃很多,我咳了兩聲。

而就在我垂頭倚着廣告柱咳嗽時,我看到一件熟悉的大衣在我眼前掠過,連忙抬眼一看,那居然是Sake。

他不是該留在酒店的嗎?他在這裏幹嗎?

我朝他走出來的方向一望,那邊有張大大的廣告牌,寫着Sabrina。我明白了,那就是上演這出舞台劇的場地。

Sake去看過。

他是臨時決定去看,抑或……

心裏禁不住湧起了一陣納悶。

我故意在街上繞多兩個圈才回去。酒店房間內,他穿着浴袍躺在床中央看電視。“回來了嗎?電影好看嗎?”

“嗯,不過因為我的法文不夠好,看不完一整場。你呢?你休息夠了嗎?”

“睡了兩小時,好得多了。”他說的時候一臉自然。

我的心一涼,他說謊。

“你沒出去吧,外面很冷喲。”我要證實他真是在說謊。

“沒有。肚子不舒暢,出去幹什麼。”

我皺起眉頭。

“你去洗個澡,然後我們抱着聊天。”他說。

我應了一聲,走進浴室。他究竟在幹什麼?

我開了水喉,用水潑了潑臉,還是決定出去問他。我站到他面前,說:“為什麼你要欺騙我?”

他不肯承認:“你說什麼?”

“你去看了那出《Sabrina》。”

他沒作聲,望着我。

他不狡辯,我反而冷靜下來。“我看到你在那個舞台劇表演場地附近走過。但你又不認曾經外出。”

“是的,我去看了。”他承認。

“好不好看?”我問。

“不好看,”他說。“不是我要的Sabrina。”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卻是一貫平靜的表情。

“我不相信你在這兒可以看到你的前妻。”我說,坐到沙發上,剎那間,有點天旋地轉。

“所以我說不好看。”他再說一遍。

我咬了咬牙。“想不到她跟到巴黎來了。”我抬起頭來。“你與她曾經在這兒留下過很美好的片段吧!”

“我與她在這個城市度蜜月。”

我仰臉嘆了口氣。我抓住我左邊胸膛,它在痛。

“你說過我們要重新開始。”我望着他。

他卻由始至終沒望過我。

“我正在努力。”他說。

“可有成績?”我問。

他老實說出來。“很困難。”

我雙手掩住臉,怎會如此的?

“阿彗,對不起。既然是你先把事情說起來,我也不怕告訴你,我仍然是愛着她的。昨天我在街上看見她的名字,一整夜滿腦子都是她。我相信,今生今世,我也不可能忘記她。我答應過你的事,對不起,恕我難做到。”

他終於望向我了,在肯定了Sabrina是永遠不可被取替之後,他才肯望過來。我的心很痛很痛。“你有沒有愛過我?”忍不住,我還是問了。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

我抱住自己,我是自取其辱。

“對不起,阿彗,我曾經以為我下半生可以就此與你一起。我真的真心以為過。”

我點頭,我是明白的。大概,我是明白的。

忽然,我冷笑起來。“愛得這樣深,真辛苦了你。”

他沒回應。

“與鬼魂談戀愛的男人,我還是頭一回碰見。”

他依然沒說話。

“你這算是什麼?她可能已轉世投胎做人了!她有她新的生命新的緣分!她已與你無關了!”“對不起。”他只是這一句。

由始至終,也是我在沙發上他在床上。這一次,他沒有安慰我,沒有挽留我,他要我走。

這是我最後的問題:“你對我說過的所有承諾,所有充滿愛意的話,根本不是與我說的。”

他沒作聲。那,即是我說對了。

我打開房門,往走廊走去。

巴黎,是他與她度蜜月的地方。他們愛得很深很深,這個城市,每一方寸也充滿着他與她的愛意。

所以,我討厭這城市。討厭得要死。

我跑到大街上。“討厭!討厭!”我叫我跺地,身邊擦過的人卑視地朝我望過來。

對面街有電話亭,我要提早返回香港。我致電航空公司,確定明天的航班。

然後,突然的,我想聽聽簡文瀚的聲音,我知道他會安慰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站在我這邊,我是知道的。

香港那邊大概還未天亮。“喂--”是文瀚,他有那沙啞的、未睡醒的聲音。

“我是阿彗。”

一開口,我的眼淚便涌了出來。剛才對着Sake,我明明沒有哭。

“你在哪裏?”他問。

“文瀚!”我哽咽。

“發生了什麼事?”他顯得很擔心。

本來想告訴他Sake對我說的那番話,然而,說出口來卻變成了:“那時候你答應與我到歐洲度蜜月是真的嗎?”

“真的。”他沒加考慮。

我吸了口氣,再問:“我們將來的孩子,都以D字作英文名字的開首?”

“是的。”

“你對我是真的嗎?”

“是的。”

“那麼,”我已流滿一臉的淚。“你要等我回來。”

是的,我要回去了,那裏有一個對我一直很真很真的男人。

今天晚上約了簡文瀚和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吃飯,今天是他爸爸的壽辰。

只是簡單的壽宴,我例牌地買了個金牌,恭祝他老人家健康長壽。他笑得合不攏嘴,文瀚的媽媽則說想快點喝新抱茶。

他們毫無困難地重新接受我,這年頭的父母開明得很。

真的好像任何困難也沒有。簡文瀚也似乎真的變了很多,他甚至很接受Luna,不介意與我和Luna一起shopping、喝下午茶、看電影,從前他介意得要死。

我很愉快,與他重新開始,比我想像中容易。

我告訴Luna在法國發生了的事,她終於也贊成我離開Sake,重投簡文瀚懷抱,“最緊要是那男人愛你。”她說。我點點頭,何嘗不明白?

反應最大的要算是Kelvin。

他說:“為什麼會選擇姓簡的?”

“他一直都很愛我,對我不離不棄,我又那麼的信任他。”我說。

他沮喪起來:“你知道,我也一直很愛你的。”

“Kelvin--”

“你為什麼還不選我?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也不選我!”他目露凶光。

“就是你這種脾性,令我不能愛上你。你對我好,是有條件的。”我也不怕照直說。

“那是我應得的!”

“Kelvin,”我沉住氣:“我們是朋友。”

“你這是在小看我。”他竟然這樣說。

“我們一向是好朋友!”

“我不想只做朋友!”

“別野蠻。”我開始訝異了……這個男人。

他拉長了臉孔,不說話。我看着他,也只好不說話。

半晌后他說:“如果我們做不成情侶,我也不想再做朋友。”

“不要這樣。”我懇求。

他抬起頭來:“你選擇吧。”

“我們一直是好朋友。”我只能說出這一句。

於是,他便站起來,這樣對我說:“那麼,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當作沒認識過好了。”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

“我不稀罕你這個女人。”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就那樣,Kelvin離開了我,留下我在咖啡室之內。

我呆了半晌,然後忍不住致電Luna,她聽后也感到啼笑皆非。

我從此失去了一個親密的朋友,他那麼有恆心,也那麼堅持,這三年來,也真辛苦了他。

懷着可笑又可惜的心情與簡文瀚約會,我把事件的前因後果告訴他,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忽然,我想起了珀月,不知她可好?簡文瀚一直沒有說起她,我也一直沒有問。

“珀月呢?這半個月來,你沒有提起過她。”

他喝了口酒,大概有點難以開口。“她辭了職。”

“我過意不去。”我是真心的。

“她會明白。”他說,沒有望我。

“她在香港?”我問。

“她正在找工作。”簡文瀚說:“我與她協議,半年之內不會找對方。”

說起珀月,我與他都心情大跌,不用說出來,也明白,我們對不起她。我知道,我與簡文瀚的重新開始,將會有很長很長的內咎階段。這件事,我很難這麼快便看得開。

相信只有Luna才會這麼想:“愛情是自私的嘛,不是你便是她,一定要趕盡殺絕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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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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