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天空的雪仍不停的降,等到樹上枝杈都被裹了好幾層白色糖霜,才暫且歇息,此時天色也暗了。

趙依海坐在房裏,像在期待什麼,聽見了聲響趕緊抬起頭,原來是小毛兒捧着熱呼呼的雞湯進房,趙依海見了是小毛兒,心中有些失望,懿臣說晚點會送雞湯給她喝,要她乖乖等着,她本以為會是他親自送來。

“大人呢?”她問了小毛兒。

“在廠房裏,大人忙得很,不像有些人整天沒事幹。”小毛兒總喜歡藉機損她。

趙依海根本不想理他,用手無意義的翻攪着湯,小毛兒見她不再和自己拌嘴,顯得有些無趣,走出了門。

趙依海一人在房裏喝着索然無味的湯,她掏出懷中的香囊看了看,懿臣白天時說香囊的味道香,她就花一整天,連忙縫了一個給他。

她急着想把香囊送到懿臣手上,想了一會兒,披上外衣就走出房。

停止降雪的傍晚,微暈的夕陽仍透出一絲光亮,趙依海趁着微光還看得見路,走下石板梯,往造船廠去,下了長長的石板梯,要轉往造船廠的方向,是一段小石子路,雪地濕滑難行,她小心的踏着雪路,一步步向前。

好不容易進了船廠,海盜們已歇工,偌大的船廠一片漆黑,只從角落透出光亮,她往光源方向走去,探頭張望,看見了懿臣。

他捧着一張大羊皮紙,站在一艘船前面,像在思索什麼,大船隻架起龍骨,離完成還有一段時間。

這是趙依海第一次進廠房,浩大的廠房足足有四層樓高,看得她有些目眩,一個不小心,踢到了堆放在旁邊的樟木堆。

“哎呀!”她嚇了一跳,叫出聲。

懿臣聽見聲音轉過頭來,一看見她非常驚訝,奔過去扶住她的肩。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我不是叫你不要到處亂跑,尤其是兵器廠和造船廠這些危險的地方,更是不能接近。”懿臣一連串斥喝,語氣中有些微怒。

“你別生氣嘛!我只是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等我回去再給就好啦!”他語氣仍怒着。

“我想早點拿給你啊!”趙依海委屈的說。

“是什麼東西?”見她委屈的臉,他放輕了語氣。

“這是給你的,你聞聞看。”趙依海從懷中掏出了小香囊。

懿臣將香囊湊到鼻間,“這是你身上的香味?”他睜大了眼。

趙依海用力點頭,“跟我身上的味道一樣喔。”

“你從哪弄來香料呢?”他疑惑的問。

趙依海笑了笑,又從懷中掏出她自己的香囊,本來是半個手掌大的香囊,縮小了一半。

“你拆開自己的香囊?”懿臣驚訝的問。

“嗯!小一半還是很香的,你常說我這香囊香,所以我想你應該會喜歡才是,我們一人一半。”

懿臣握着香囊,看着她的笑臉,感動不已。

趙依海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去了。”她轉身準備回堡里。

“等等,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是來送香囊的,這樣會耽誤到你的工作,你別費心送我了。”

“我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摸黑回去呢?”

“那我在這裏陪你,等你工作結束后,我們再一同回去。”

懿臣遲疑了一會兒,“那你可有得等了。”

“沒關係,我喜歡待在你身邊。”趙依海搖搖頭。

懿臣柔柔的看着她,笑着將她拉過大桌,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大桌上擺了許多畫紙,上頭有許多用石灰筆畫的船,和許多密麻的線條。

“這是什麼?”

“這是船體的基本線型圖,將設計圖畫在紙上,再照着設計造出大船。”

“好厲害啊!”趙依海看着令自己頭昏眼花的圖,心中佩服下已,“有自己的船感覺很棒吧?”她興緻勃勃的問。

“是很棒,很有成就感。”

“我也好想有自己的船喔!”她笑着說。

懿臣摸摸她的頭,繼續畫圖,還不時停下筆來翻閱書籍,一邊思索。

趙依海乖乖的坐在他身邊不發一語,連呼吸都盡量放輕,就怕影響了他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懿臣側頭看見趙依海打呵欠的臉,才停下手邊的動作,開始着手整理,將畫紙收疊起。

他輕拍她的肩,“該回去了。”

“你工作結束了?”趙依海問他,又不小心呵了一個欠。

“再不走,我就要把熟睡的你抬回去了。”

懿臣拉起她的手,讓她躲進自己的披衣底下,提起燈籠,一同漫步回堡。

夜裏,懿臣依然蹲在她腳邊幫她暖腳。

“你以後別再到船廠去了,很危險。”他邊揉着她的腳邊說著。

“我知道了,大海盜!”她淘氣的稱呼他。

“不要叫我海盜。”懿臣愣了一下,表情嚴肅。

“你不喜歡當海盜?”她輕輕的說。

“你喜歡海盜?”懿臣反問。

趙依海猛然搖頭,她在海上差一點就被海盜殺了,怎麼會喜歡呢?

“這就對啦!那不是一個好的稱呼。”他淡淡的說。

“可是龍嘯盟看起來雖然很可怕,但你們都不像海盜那樣兇殘。”

“那是你沒看過。”

趙依海頓了—會兒,“你也到處殺人嗎?”

“每個人都有過去,那些兇殘,是我不想再提起的過去。”

“對不起……”趙依海難過的說。

“沒關係,龍嘯盟曾經可怕,但那都過去了,海上惡勢力的殺戮仍在繼續,我們也仍在揮着長刀,但已不濫殺無辜。護船保鑣、兵器火藥交換、海上貿易、阻斷走私,是現在的龍嘯盟。”他看着她說。

趙依海瞭然的點點頭,“我喜歡你這個海盜。”

懿臣輕笑,抬起她的腳丫子,吻了一下。

“臭啊!”趙衣海羞得要抽回腳。

“香啊!沒看我搓得那麼努力?”懿臣緊緊抓着她的腳,大笑出聲,逗得趙依海咯咯笑。

按摩完了腳,懿臣幫她蓋上被子,摸着她的臉,低下頭親吻了一下。

趙依海看着他溫柔的臉,每次到喉嚨的話又吞了回去,她深怕一說出實情,這些幸福就像場夢一樣消失不見了,她多麼害怕懿臣消失。

她清楚懿臣是愛着自己,且珍惜着自己,他總在和她親吻之後快速離去,不讓自己越矩,越是這樣,趙依海就越為他心疼。

待他離去后,這又是一個滿足又失落的夜。

本該是雪花紛飛的日子,今日不止雪停了,還露出難得的冬陽,雖氣溫仍沒回暖,但有了懿臣陪伴,趙依海每天都覺得心頭暖酥酥的。

但懿臣可忙了,除了他夜半幫她暖腳時能和他說說話,否則他白天一定都窩在造船廠,工作肯定很多吧!

她看着前方,蘇迎天也抱着娃娃在天井裏散着步,扈千瑜在一旁陪着她,逗着她懷裏的兒子,趙依海看着這一幕,突然羨慕起他們,有孩子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她有好幾次都希望自己肚裏的孩子是真的,那和懿臣的美好時光,就不會有被拆穿而結束的一天。

“太陽出來了呢!”

後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趙依海轉頭,懿臣就站在那裏。

“是啊!”她甜甜的笑,才剛想念他就出現了,這時的他應該在造船廠,卻在此時出現,讓她的心頓時飛揚。

“大概太陽也想幫我暖腳吧!”她淘氣的輕抬起腳丫子。

“那你舒不舒服啊?”他笑着問。

“不舒服,你幫我暖才舒服。”她拉着他的手臂,趕緊說。

懿臣輕輕笑着,捏着她的臉頰。

“真好啊!可就沒人幫我暖腳呢!”蘇迎天走了過來,故意看着懿臣撒了個嬌。

懿臣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句話好像罵到我了。”走在後頭的扈千瑜似乎有些不是滋味。

“還敢說呢!看人家多貼心啊!”蘇迎天嘟起嘴,看了趙依海的肚子一眼,似乎在想什麼。

趙依海反射性的又拉起披衣,遮得更密。

“產期應該快到了吧!差不多也該做些準備了。”蘇迎天好心的提醒她。

趙依海心頭一驚,不自覺的看向扈千瑜,每提起孩子,她就有些緊張,尤其是在看穿事實的扈千瑜面前。

“是啊!該來的一定會來,總是要面對的。”扈千瑜意有所指的說,似乎在暗示些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生產是喜事,怎麼被你說得那麼不吉利。”蘇迎天不解這句話,輕斥了他。

趙依海聽出了他的暗示,扈干瑜果然已經知道她有所隱瞞,但他似乎不打算拆穿,將坦白的機會給了她。

她這陣子只顧着沉浸在幸福里,且早已習慣挺着大肚子的日子,得意得忘了形,完全不想去面對事實,這被提醒,也才驚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由得又煩悶了起來。

“哈啾!哈啾!”連幾聲響亮的噴嚏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小毛兒擤着鼻涕朝這邊走來,“哈啾!”他又打了一個大噴嚏,鼻頭紅咚咚的。

“小毛兒,你着涼啦?”蘇迎天關切的問。

“是啊!”小毛兒痛苦的說完,抽抽鼻子準備要再打一個大噴嚏。

“你站遠一點,別傳染給別人了。”懿臣邊說邊移了腳步,擋在趙依海前頭。

“怎麼會着涼呢?晚上踢被子不成?”扈千瑜用摺扇在他紅腫的鼻頭敲了一下。

“才不是呢!是我自我修鍊失敗。”小毛兒沮喪的說。

“自我修鍊?”所有人都不解這句話。

“是啊!我看到大人夜半的自我修鍊,在雪夜中用冰冷的井水沖身體,我也想試試,說不定能變得孔武有力一些,結果……哈……哈嗽!”小毛兒說著,又打了一個噴嚏。

所有人這下轉過頭看着懿臣,怎麼從不知道他是這樣鍛鏈身體的?

懿臣的臉有些紅,那晚沖冷水竟被小毛兒撞見了,他不知該怎麼解釋,用力敲了小毛兒的頭。

“想孔武有力就多吃一點飯。”

小毛兒抱着挨打的頭,彎下腰,突然他又緩緩抬起頭,動了動鼻子,像只狗一樣嗅啊嗅,嗅到了懿臣身上。

“幹什麼啊?”懿臣撥開小毛兒貼在自己身上的臉。

“大人,你身上有一種香粉味耶。”小毛兒抽了抽鼻子。

扈千瑜一聽,湊過身想去聞,一個大男人身上怎麼會有香粉味?

懿臣立即往後退了一步,將手放在胸口。

趙依海立刻知道怎麼回事,他一定是將她送他的香囊放在胸前。

扈千瑜見他緊張的模樣,真的很想笑,也不再追根究柢,扶着蘇迎天進屋休息。

“你跟我進來吧!我去煎包藥草給你喝,別害着了別人。”蘇迎天朝小毛兒說。

小毛兒摸着頭,跟着兩人走了進去。

等閑人全都走遠后,懿臣小聲的對趙依海說:“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有東西要拿給你看。”他說完就跑進屋。

趙依海不懂他在神秘兮兮些什麼,也就乖乖的等。

一會兒,他跑了出來,手放在身後。

趙依海探頭想看他藏些什麼,“什麼東西啊?快給我看看。”她急得拉扯他的手臂。

懿臣笑了笑,將東西拿出來,趙依海眼立即睜得雪亮,伸出手。

他雙手正捧着一艘小木船,這艘船就像真船的縮小版,有趣的是,船頭一根小小的桅竿上,掛着一張三角小白旗,上頭寫了個海字,代表這是趙依海的船。

趙依海捧在眼睛平視的高度,狂喜的凝視着精緻的船,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你的船,你那天到船廠時,說過你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趙依海看着船,目光再也離不開。

“你這幾天忙到那麼晚,就是在做這個啊?”她問他,顯得有些內疚。

“是啊!不過不礙事的,我的工作還能做得完,不用擔心。”

“謝謝你!”趙依海感動得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懿臣搖搖頭,“你放在水面上,它能漂的。”

“不會沉?”

“不會,穩得很,我將它放到水面上給你看。”懿臣伸出手要接過船。

“不要!不要!會弄濕的。”趙依海往後退了一步。

“船不就是要弄濕嗎?”

“不行!我的船不能弄濕,我要好好收藏起來。”趙依海霸道的說。

她看着自己的小船,突然覺得幸福就是如此吧!小船載着懿臣送給她的濃情,漂在她的心湖上。

看她興奮的模樣,懿臣心情也大好。

“等孩子一出生,我再做很多很多的小船,給孩子們一人一艘。”

趙依海沒有回答,提到孩子的事,她就有千萬個難言之隱。

懿臣見她低頭沒回應,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剛剛的話,像在期待能跟她生很多個小孩,這讓自己有些窘。

趙依海看他羞紅的臉,笑了出來。

“那你喜歡幾個小孩啊?”她故意問他。

“越多越好!”他不假思索立即回答。

“那吵死了。”

“那就吵啊!吵得天翻地覆都行。”他開心的大笑,好似真的擁有一大群孩子了。

趙依海見他開心的模樣,也大笑出來。

遠遠聽到了笑聲,花羽蒙的兩個小女兒就站在遠方看,她們看見趙依海手上的木船,眼睛一亮,驚喜的跑過來。

“姨,那是什麼啊?”兩個小女娃好奇的踮起腳尖,仰頭張望。

“是船。”趙依海彎下身,將船拿到姊妹倆眼前,讓她們瞧個仔細。

“可以借我們玩玩嗎?”

“這……”趙依海顯得有些為難,這細緻的小木船,怕讓她倆給弄壞了。

“借你們摸摸就好,可以嗎?”

小女娃伸出手歡喜的摸着。

“這船打哪來的啊?”妍妍天真的問。

“是從海那邊漂過來的。”懿臣幫她回答。

“是嗎?”兩個女娃聽了,杏眼睜得大大的,立刻衝出堡,要奔到海邊去,準備等再漂過來的小船。

“你好壞喔!”趙依海用船輕撞了他一下。

“這兩個小鬼一纏上你啊!是不會善罷干休的。”他聳聳肩不以為意。

成功打發走兩個小鬼,懿臣和趙依海笑着進堡后,趙依海趕緊將船收回房,珍惜寶貝的模樣,讓懿臣心中又滿溢着幸福。

海浪一波推着一波,爭先恐後的涌着上岸,退去后,幻化成一團團泡沫,消失在沙灘上。

棕櫚樹後面有兩個小身影,蹲在那抖着身子。

“都是你害的。”嫵嫵推了妍妍一把。

“才不呢!是你弄丟的。”妍妍也不甘示弱的推了回去。

“你說這該怎麼辦啊?你快把船找出來吧!”

“我不知道在哪啊!”妍妍說著,哭了出來,胖鼓鼓的臉頰沾上了淚。

她們姊妹倆幾天前聽了懿臣的話,跑到海邊等小木船,但等了幾天,都不見有船漂過來。

就趁着四下無人的時候,進入趙依海的房間,將小船用衣裳包裹起來后,合力偷了出來想借用一下。

誰知道,才興高采烈的玩了一會兒,船竟不翼而飛了,兩個人急得到處找,就是找不着。

“你別哭了,我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吧!”嫵嫵說著。

妍妍點點頭。

“你可別說溜了嘴啊!到時候會被娘打屁股的。”嫵嫵又交代了一次。

妍妍點頭點得更用力了,兩人勾勾手后,就往堡跑回去。

懿臣指揮着海盜,讓新造好的船下水測試,四排海盜拉着滾木,將船台力推到沙灘,準備下海測試,測試無誤,才算完工,海盜奮力的拉着船,幾個人前前後後替換着船底下的滾木。

懿臣手擦着腰站在一旁監督着,待船被推下海后,會在沉月島邊繞行一周。趁着試船的空檔,他走到棕櫚樹下休息。

他看見旁邊的土堆里,像有個東西藏在裏頭,他湊近,發現有支小白旗,他愣了一會兒,將那東西整個拉出來。

他整個人呆住,看着手中的東西。

這不是他送給依海的船嗎?怎麼沾滿了泥巴被丟棄在這裏?

他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

“依海偷偷把船給丟了?”

懿臣腦海一時有些亂,完全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依海為何把他送的船丟在這裏呢?他用衣角輕輕擦拭掉上頭的殘雪和泥巴,似乎也想極力撫去心中極大的震撼。

他捧着船,沉默的不發一語,連小毛兒喚他的聲音,他都沒聽見。

“船測試好了,沒問題。”小毛兒連叫了三聲,見懿臣仍低着頭沒回應,他立即往這裏奔了過來,嘴湊到懿臣耳邊。

“大人!船沒問題了!”他大聲說著。

懿臣被嚇了一大跳。

“叫那麼大聲幹嘛!”他抓着小毛兒的衣襟,吼了回去。

“我剛叫你……你沒聽見啊!”小毛兒委屈的說。

“敢對我大小聲,你不要命了!”懿臣說完,抓住他的頭就往地上泥巴堆中壓,還轉了兩下,然後站起身,拍拍屁股,拿着小船就走人。

留下小毛兒吃了滿嘴泥巴,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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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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