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Dr.higgins
Dr.Higgins一直留意着這一連串案件的進展,妓女殺掉與她未真正發生關係的嫖客,而且手法殘忍。每一宗案件,兇手都有那非解決死者不可的決心,那種殺人的無畏無懼,有那冷血的意味。
Dr.Higgins手中有六份剪報,是同一名兇手所為,最後一宗是殘殺弱智男子,腸臟滿地。警方推測,兇手心理不正常,這一點,Dr.Higgins無容置疑,一向接觸精神異常病人的她,也認為兇手有嚴重的心理偏差,才會於出如此滅絕人性的勾當。
警方曾向她要求協助,她尚未正式答應,剪存報章資料,她暫時當成是個案分析。
只知道行兇者為年輕女性,受害人對她完全無防備也無從反抗。要殺要創,悉隨尊便。
Dr.Higgins的精神科診所今天診斷了一名病人,病人因失業引發行動失調癥狀,他因長期失業,以致行動能力倒退,他語言不清,領悟力日低,整天只在傻笑哭鬧,行為活像是名兩歲以下的嬰兒。他倒退至一個可供他逃避現實的空間,把自己留在一個完全被人照顧的環境中。
診所內除了Dr.Higgins之外,另外有兩名護士,工作量不算多,在商言商,生意不算好。清閑的時候,Dr.Higgins會閱讀自己剪存了的精神個案剪報,她有很多時間跟進變態殺手的案件。
女人為何那樣憎恨男人?尋歡作樂的,非殺不可?
黃昏,Dr.Higgins比她兩名護士更早離去,她先到髮型屋打理頭髮,她需要一個嫵媚一點,又高貴一點的髮型。另外,她又吩咐家中傭人為她帶來晚裝,她要在髮型屋裏更換。
傭人說:“Mr.Higgins八時正會派司機來接太太。”
Dr.Higgins點點頭。她從鏡中打量她的髮型,然後要求髮型師為她在發上加添一些水晶鑽飾,閃閃亮的,她喜歡。
水晶一顆一顆閃亮在黑頭髮之上,猶如星星閃耀在夜空。
Dr.Higgins很滿意,她離開發型屋,走進大夫派來的勞斯萊斯之中。
豪華轎車載她到達一個上流社會的派對,Mr.Higgins在門口迎接地。她走下車,領受了丈夫熱情的擁吻,兩人四目交投,交換了一個親切的微笑。
她也就挽着丈夫的手臂,在閃光燈之中走進派對會場,與在場的其他名流賓客打招呼、傾談。
Higgins夫婦是很受歡迎的一對,Mr.Higgins棕發藍眼,身形高大健碩,笑容可掬,身家優厚;Dr.Higgins是典型的東方美人,膚色如蜜,瓜子臉形,高鼻子大眼睛,長發漆黑如流瀉的黑色水流。兩人又恩愛親近,合襯到不得了,兼且待人態度友善真誠,社交圈子內,並沒有不喜歡他們的人。
如果有金童玉女,便是這模樣,標準的“我是你的另一半的姿態”。
大家流傳着他們的故事。Mr.Higgins是家族中的長子,家族生意遍佈全球,富可敵國,而Dr.Higgins則是著名精神科醫生。他們相遇在六年前的一次邂逅中,Mr.Higgins豪情半生,卻被Dr.Higgins的姿容俘虜了,半年後兩人閃電結婚,婚後一直恩愛至今。
有時候有人向他們詢問婚姻心得,他們會慷慨贈言,那就是永遠記得對方的優點,永遠以對方的愉樂先行。眾人聽過了都認為很對,只是真正實行可困難得多。難得Higgins夫婦真的把持宗旨相愛至今,他們永遠有那熱戀之態,兩人互望的目光,凝聚着醉人的愛意。
今天晚上,宴會派對完畢后,Higgins夫婦一同坐上勞斯萊斯離去,坐進車廂內的Mr.Higgins說:“我不明白主萊怎可能是雞胸肉,真失禮。”
Dr.Higgins卻說:“雞肉也好人肉也好,都分辨不出那味道呀,一邊吃一邊與別人交談,永遠都味同嚼蠟。”
Mr.Higgins伸手按着Dr.Higgins的手,體貼地說:“要不要我先與你在外面吃點東西?”
Dr.Higgins搖了搖頭。“不用了,你的朋友在等。”
Mr.Higgins感激地朝Dr.Higgins一望,然後兩人絮絮說著日常生活的事情,車一直向前行,行了三十分鐘。
當車停下來之時,Mr.Higgins下車,Dr.Higgins則沒有踏出車外之意。她只是着緊地說了句:“我的診所欠租了。”
一如典型的大富豪的家,輝煌、名貴、處處古董與及價值連城的裝修及設計。Dr.Higgins很喜歡她的住宅,雖然一個人只能睡一張床,其餘十九間房多數空置着,但她實在喜歡那種彷彿住酒店般的感覺,她喜歡看着十多人走來走去,隻眼侍她一個人氣派。
看,她一踏進屋內,便接二連三有人上前來替她拿的手袋外套,也會有人立刻為她調水洗澡,睡前並有她喜愛的燉品進補。這種生括實在太美好太舒適了,她不是不承認,Mr.Higgins花上千金來寵愛她,雖然,這樣的愛,與其他人推測的,有很多不相同之處。
今天晚上臨睡前,她在床上看新聞報告,新聞片說,那變態謀殺犯又再殺死一名嫖客,在屍體身旁,並且發現了一本周記。
“周記。”Dr.Higgins唸唸有詞,她對這兩個字很敏感,她放下她的蓮子百合燕窩,瞪着電視機的畫面。她決定,她在此案上要參與更多。
每個人的心目中一定有些事情、物件,一經接觸之後會心有餘悸,聽到了,心會震一震;看到了,心頭會蕩漾出又甜又苦又酸的旖旎;捧上手后,複雜的喜悅與悲拗帶來的交錯更會令人不能自恃。
對Dr.Higgins來說,那是周記,各類型的周記,各式各樣的周記,只要告訴她那是一本周記,她便會在那本印刷品跟前心跳加速,茫茫然不知所措。
翌日,警方便送來那木有關兇殺嫖客案件的周記,它記錄了案程的重要線索。這本周記,放在Dr.Higgins診所里的辦公室格面上。
她望着它,把手伸在半空中,想碰又不敢碰。最後她喚來護士為她把周記翻開,她解釋道:“我的手指沾上了花生醬。”護士無所謂,她替Dr.Higgins翻開了。她吸了一口氣,俯頭閱讀。
她張限定睛一看,便發現了這兩個字:“老師”。
心頭劇烈抽動。老師。
眼眶忽然便濕潤了。飛快地看了數行文字,她發現了,原來當中有一段老師與學生的關係。
她雙手掩面,鎮定了自己,呼上一口大大的氣,才有力量看下去。
周記寫道:我應該怎麼說,那時候我在課堂上便留意到這個女孩子,她很喜歡笑。很開朗,很伶俐,遇上喜歡的話題,她會有很大反應,會轉身與生在她後面的同學說,加一、兩句評語,然後又望回我這位里,帶笑,聽看我的講話,很留心、很有興趣、很欲罷不能的神情。
她是所有老師都渴望遇上的學生,興緻勃勃的,尊重老師的,喜愛老師的。
我一直沒有女朋友,我想要一個,但不知怎樣找,也從沒遇上什麼特別的人,於是只好作罷了。是看見她,我的學生,我忽然便想,要是有這麼一個女朋友便好了!真是夢寐以求的一回事。
後來有一天,她小息時來找我,告訴我身體不舒服。我看看她,她的臉很紅,又全身冒汗,她是真的不舒服。她告訴我她想回家,我之後無課上,於是我便駕車送她回去,她在我的車廂內喘着氣,很辛苦。我問她要不要進醫院,她說千萬不要,於是我便直接送她返回她的家。
那是一個凌亂的家,衣服、吃剩的食物任意擺放。她說,她沒有家人,家人全在外地,他們寄錢給她生活。我把她安置在床上,用毛巾替她抹了臉,她道謝,然後便睡去。
我無事可做,但又放心不下,於是便留下來。我替她打掃房子,像個鐘點女傭那樣落力的替她清洗地板、抹窗、抹塵,好凌亂的家哩,我奇怪,外表那樣整齊的女孩子,怎會任由家中亂作一遍。我就那樣的抹抹抹,直到天都昏暗下來。
天黑之後,她睡醒了,走出房間來,看見我,便坐到沙發上望看我。她什麼都沒有說,我無法適應她這突然而來的靜默,我問她是否很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她通通無反應,只在我問她是否肚餓時,她才點一下頭。她肚子餓。
我為她煮了個公仔麵,加了一隻蛋,她很快便吃完了,但吃完之後,她又再次無反應。有傳呼機的響聲,她說,有人找她,她要外出。就那樣,我與她道別了。但我不放心,她的行為與日間的太反常,我惟有跟蹤她。她居然走上一間公寓,妓女作交易的公寓。
我在公寓下等待,半個小時后,她走出來,她臉上有瘀痕,手上有血漬。我很驚慌,卻又怕顯露了她的學生身份,所以沒與她去醫院。我送了她回家。
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那個男人打她,她還手了,殺了他。我無法相信,只懂得好好替她療理傷口,我用煮熟的雞蛋替她吸去瘀痕,又替她抹去血清。
我真的怎樣也無法相信,我無法相信她會在夜間憂鬱起來,她會沉默不語,她會接客,她會與別人打鬥。後來,我看看她安睡,我便離開了。
翌日早上,我翻開報紙,內里有一則次要的新聞,一名嫖客被人兇殘地割喉身亡,那公寓的地址,正是我昨夜站在外頭等待的那一間。
我很不安,但照樣回到學校去。我看見她,她坐在她的座位上,精精神神的,與同學說笑。
然後她看見我,給我拋來一個親切的眼神,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哭了,而我身為她的老師,只好裝作什麼也看不見。
午飯時她來找人,活潑甜美如任何時候,她向我道謝昨天送她回家。我指了指她額角的瘀痕,問她還痛不痛。
她便說:“不痛了,是我昨晚洗澡時撞傷的嗎?”
我怔下來。她說話的神情自然真確得像世間一切真理,夏天是暖的,冬天是冷的那模樣。
☆☆☆
我已經適應了她的生活。她不是每一晚都會到公寓去,我在她家外守候,發現這只是間中的事。而當她有機會走入公寓,之後必然身上染有血清,我便會伴她回家。我會替她抹去血漬,我會叫她好好安睡,然後我便離開。而翌日的報章,會有嫖客被殺的新聞。
日間她在學校會藉故親近我,譬如小息會前來問我功課,又會給我買汽水零食,但她從來不說及夜裏的事,我又不問。日與夜,她明顯是兩個人。
有一天,她要求我替她補習,我不介意,她的數學的確非常差勁。我與她留在學校,黃昏的夕陽斜照,窗外的天色很金黃。
她忽然說:“老師,我喜歡你。”
我望看她,只是望看她,沒答話。
她又說:“老師,你不相信我嗎,我從來沒喜歡過別人。”
我看見窗外的天,金黃的那邊已與紫藍的那邊結合了。
她再說:“老師,你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她的表情,甜美、性感,又楚楚可憐。
我垂下頭來,我想微笑,但又不敢。
半晌,我才抬起頭來,卻發現她的神情,被換上了。
換上冰冷的、木然的、凄冷的表情。她的目光,焦點不再是我,只是一個虛空。
原來,窗外的天,已士是紫藍,未凡,天便全黑。
我與她一直坐在這間班房這扇窗前,我望看她,她望她眼前的空氣。
知不知道我多麼想說:“我也很喜歡你。我一早已喜歡你了。”
是的,在那個你經歷了卻又懵然不知的世界裏,我已經把你喜歡得很深。你所做的一切,你知情的,不知情的,我也一樣喜歡。
你都讓我看見了,而我有保護你的責任。
我要保護你的美麗、純真、神秘、兇狠、不自覺。這令我勾起保護你的慾望,令我變得好強大,這強大,只有令我更愛你。
我和你有一個秘密,是我愛你的秘密。
☆☆☆
當我搬去與她一起生活的時候,她已經殺了三個人。
她隔了兩星期後便殺了第四個。我便知道,我要與她離開這個城市。
搬到另外一個城市,她找到學校上學,但我找不到教席。我日間努力找尋可供我工作的地方,晚上則在不同的公寓外等待她。接客的機會率,比我尋找教席的機會率高。
她在這個城市殺了三個人。我開始考慮,與她再搬到另一個城市,或是,另一個國家。
我不認為她喜歡殺人,從不。她一點也不興奮,至少我看不見這興奮,也聽不到她說興奮。她只是連續的殺害着。
日與夜,仍然是兩個人。我開始分別喚她作阿晨和阿夜。
日間的阿晨很依賴我,晚上的阿夜則獨立得多,但當然,晚間的她更令我無法放心,我照顧得更周到,生怕她有任何不歡。但夜間的她總是那樣無所謂,在日與夜交替之後那片黑色之中,她變成屍體一般的默然冰冷無知覺。
我在她的冰冷時候,時常很難受,我愛她,但我不了解她,她不言語不作任何錶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在乎我的存在。只有當那花間傳來歌聲時,我才明白,她也是快樂的。花間的歌聲譽顧着我與她,輕輕的,碎碎的,為我們帶來了幸福。我知道花叢中傳來的歌聲的出處,這亦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周記是隨手撕下來的,不完整的,擺放在被殺的屍體旁邊。Dr.Higgins閱讀着那些秀麗的字體,反覆的未來回回翻讀。殺人者有她的保護者,他愛着她、縱容地、為她受苦。
這根木,是一個愛情故事。
她把周記放好,關上燈。她站起來,走到窗前把玻璃推開,她需要新鮮空氣。她探頭向外,深呼吸,感覺好了很多。
再吸一日夜間的空氣,魂魄才逐漸歸位。
她把雙手放到頸項旁邊,鎮靜着血脈。噢嘩!是老師與學生的戀愛故事,老師是如此愛慕着他那名特別的學生。
這天,Dr.Higgins很早便回到酒店式服務的家,什麼睡前燉品都不要了,甚至不想沖涼,就那樣和衣而睡。
但覺全身發冷烏天黑地繁星亂墜。她好想好想睡。
夢也來得很早,一整夜她在唸唸有詞:“老師,我很辛苦“老師,我很辛苦……”
“老師,我很辛苦……”
半夜醒來,一身是汗。
她在床上,用雙手撫摸着自己的臉,手心的溫暖接觸到冰冷的臉容,不用數秒,她便流下眼淚來。
她很辛苦。
她跑下床,衝進浴室洗澡,然後急忙收拾,她抱住行李,跑出大宅之外,跳上她的房車,直駛往機場。
她要逃了。她要離開。她不能再往診所跟進這件案件,大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不知道,謀殺者身邊另外有人,而且還是她的老師。
很辛苦。
Dr.Higgins是少有的慌亂,像有人按錯了一個開關那樣,往後的反應便變得一觸即發。一連串的行動,只為避開一件她不知道怎去回想的事。
到達機場,她訂了到美國的機票,然後又訂了從美國轉機到南美洲的機票,她的目的地是巴西的里約熱內盧。
她坐在機場中等待天光之後起飛的班機。然後她決定,先打一個電話。
連撥兩次,方有人接聽。
“Martin?”她問。
對方應了一聲。
“我是Morgana。”她說。
之後,兩人便來了一段五分鐘的對話。
談話完畢,她鬆了口氣,坐回她剛才的位置。忽然,心神便定了下來,她想見他,他又讓她相見,世事的如意,只不過是如此。
安定了心神,便想睡覺,不知不覺的,她在候機室中睡著了,睡得很熟,口水自嘴角流下來。睡得這麼熟,真好。
在上飛機之後,精力又彷彿回復了很多,在舒適的頭等艙內,她吃了很多餐,看了多部電影,完成了三本雜誌,知道目的地有人正等待着她,心情便興奮起來。Dr.Higgins一直明白Dr.Higgins的心情,跟喜歡的人見面,尤其是不名正言順的見面,那感受多別緻,乍驚乍喜、不安分、困難、故意、甜蜜、神秘、不見光、出我意表。
她能接受Mr.Higgins的婚外情,他也能接受到自己的,並且能夠互相鼓勵。
全程共需二十多個小時,她吃吃睡睡醒醒,最後興奮地發覺,她已成功走到一個遠離日常生活的地方。來了,便什麼也不用想。
一下機,熱空氣四方八面的湧來。這個國度的天,好藍好藍,一抬頭,便一望無際。
她到過這裏兩次,兩次都是住在那間叫做“Morgana”的酒吧的豪華閣樓內。
酒吧是摩登現代式的,採用了白色銀色為主色,六千多尺,是簡單地豪華的品味,顧客多是中上層我士,與數街之隔的貧民窟的格調差天異地。也與旁邊左右隔鄰粉紅、粉黃、粉綠色調的南美洲混合歐洲的房子風格很格格不人。
Morgana,摩登前進得像外星來客。
Dr.Higgins一進內,便跟上前迎她人懷的Martin擁抱,然後便是接吻,最後四目交投。
“我好想你啊!”Martin說。
“你好想我的資金。”Dr.Higgins說。
“沒有這回事,酒吧生意大好,以後也不需要你的補助。”Martin說。
Dr.Higgins望了望四周圍,她發現了些什麼,“你把燈泡的顏色換了?透明色,太紐約化了。”
“這兒人人愛紐約。”
她擺擺手:“我一點也不愛。”
“但我愛你。”Martin抱起她。
她說:“你這種接下去的句子一點也不通順,也不首尾呼應,你搞什麼鬼的?”
“你老是嫌我。”他抱着她走到樓上。
“因為你老是如此。”Dr.Higgins笑。
已經走到樓上的私人房間,他踢開門,把她抱到白色大圓床上。
“你就是喜歡我如此。”Martin說,眼內溢滿性感的笑意,他開始解開Dr.Hig-gins的衫鈕,Dr.Higgins則大笑。
“你不讓我先洗澡?”她問。
“我最憎女人洗澡。”他說。
“但我喜歡男人洗澡啊!”她說。
“那怎麼辦?”他瞪大眼。
“你先去洗澡呀!”她說。
他笑了:“我就是不洗,先行解決你……”
Martin脫掉了Dr.Higgins的藍色恤衫,露出紫色的胸圍,他也脫掉自己的白T恤,他那完美的健碩的深棕色胸膛顯露在她眼前,她愛憐地伸手摸了摸,然後他又把牛仔褲脫去,牛仔褲下是白色三角褲與一雙毛腿。
他們親熱起來,Martin英俊的臉在她眼前高高低低地擺動,他睜着眼看,他努力不懈,他興奮莫名,他溫柔體貼……
她都從他的臉看到了,她抱着他,有種安心的、了解的、掌握一切的平安。他實在地存在於她的體內,內體的充實,比起一切愛情更有安慰人心的本事。這一刻。她需要的不過如此:有一個人能令她知道,他實實在在的在她身邊。
親熱完畢,她嘆了大大一口氣,在心裏頭叫着舒服。
Martin說:“我弄點吃的給你。”
她點點頭,於是他便在吻過她之後走出房間。他把食物端回房間時,卻發現她在他的大床上熟睡了。Martin坐在床邊,把本來送來給她的三文治吃掉,一邊吃一邊凝視她的睡相,他發現她壓在枕頭上的半張臉上有皺紋,因為疲累也因為年紀,女人不想要的都開始出現了,但他看着看着,又不覺得有什麼難看。
皺紋在其他女人的臉上或許會難看,在她臉上,就只是一抹她自我的特色。
他把三文治吃完了便由得她睡去,她要睡十個八個小時他也沒所謂。白色大圓床上或許有其他女人睡過,但他一早屬意她為大圓床的女主我。他愛她睡在這裏。果然,Dr.Higgins睡到當地晚上十二時正才起來,足足睡了十二小時。
她梳洗,換了件好看的衣服,化了點妝,走到樓下去。
酒吧中還有幾抬客我,Martin在與其中一桌的兩名上了年紀的紳士聊天,他轉頭看見她便伸出手來,她走進他的臂彎里。
他把她介紹給在座的客我,“我的至愛morgana。”
Dr.Higgins便與他們打招呼,問聊數句。
月色之下,性感而人時的她的確很有魅力,東方美女,蜜色肌膚,黑色大眼,鼻子高高,身段均勻修長,長發換成一個髻,她說話音調美麗,笑容明媚,任誰看見都會禁不住稱讚,這真是一名了不起的女人。
她挨着她的情人,他年紀比她小很多,也比她美麗很多,他有着典型拉丁人的熱情性感,笑容如陽光,眼神如惑星。他在街上轉一個圈,便會有女人走過來強吻他,為他唱一首情歌。
她與他的客人說話,又斜眼望了望她的情人。她的情人會久不久送她一個吻,她會開心地笑,由心底沁出來的開心的笑。
月色之下,空氣有海灣的氣味,她挨在塗上古龍水的他的胸膛前,在混和了酒、汗與古龍水的複雜氣味帶動下,是深層的幸福。
美麗的男人美麗的女人,在對她而言美麗的國度里,一切都額外地安然,所以無可避兔的,好幸福。
客人漸少,侍應收拾杯杯碟碟,一邊工作一邊唱歌,唱一些她不懂得的歌,唱一些非她能領會的歌,因為聽不懂,所以只會更動聽。
夜裏四周有蟲鳴,天很高很深。
她仰頭嘆一口氣,真是天堂。
“你很美,”Martin從后摟着她,“太美了。”
“我最美?”她轉頭問他。
“美得整個世界也得捨棄。”他說。
“今晚沒有女人來找你?”
“她們不夠膽來了,你把她們比了下去。”
“她們知道我來?”
“當你踏入這國度,所有天地萬物,甚至細沙微塵也知曉,不可不知,因為你太重要。”
Dr.Higgins也就很滿意了,蟲鳴的聲音大,她張開口打的呵欠更大。
“又累了?”Martin問她。
“嗯,好累,累得很。”地再打了個阿欠。
“要不要睡?”他問。
“和我一起睡好不好?”她望着他。
“這是我每一晚的願望。”他說。
她笑了,花二十多個小時飛到這裏來,真的很值得,每一次,也是值回票價之旅。
之後的兩天,Martin伴着Dr.Higgins吃喝玩樂。坐在摩托車後座的她,被Martin帶領穿梭在一群深亮肌膚的美男美女身邊,很長很長的腿,性感的臂膀,明亮圓大閃亮的眼睛,這兒的人真美,美得能與他們的舞蹈、情歌、火焰的天氣融和一體。
直接、熱情、聲浪蓋天。Dr.Higgins隨手在市集拿來一個梨子,在口中咀嚼,滋潤清甜,開懷非常。Martin望了望她的食相,又吻了吻她的臉龐,他的大手一直拖着她的小手,走在蔬果的市集中,走在海旁的樹影中,他緊緊的捉住她不放,肉緊得使她有種中學女生式的快樂。
就是了,中學女生式的快樂。
當整句句子在腦海中完結之後,便立刻覺得不妥當,她的中學時代是個噩夢,一點也不快樂。這只是一句形容女人幸福的句子,當認認真真地想起來之時,就叫她很不快樂。
她抽出了被他拖着的手。
他察覺到,便問她:“你在想什麼?”
她說:“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麼也不去想。”
“那麼不去想便好了。”他說:“我們只管做便成!”
“做什麼?”她問。
“做那愛情的行徑。”他說完后,便擁着她來吻,她被吻到了,便笑起來。她也是真心真意喜歡他。
他是另外一種人,簡單、直接、善良、美好。她喜歡他。
Dr.Higgins每晚都在Martin的酒吧中幫忙,穿上與女侍應一式一樣的制服,為客人送酒、聊天。她喜歡粗活,粗括是明快的,屬於四肢的,不需用腦的,她的手腳在活動着之時,心情便很好。
Martin說:“我可不會給你薪水。”
“那麼我便革你職!”Dr.Higgins說。
他只好把雞尾酒放到她手中,“我求求你……”
她笑,跳了跳,吻到他的唇上。
幹活之後,他們擁抱,像所有情侶那樣依偎在一起,在沙灘上看里聽海浪聲。Martin問她:“你愛我嗎?”
她反問:“你又愛我嗎?”
“愛。”他說。
“你愛我?”她說:“但你知道我是誰嗎?”
“擅長偷情的精神科醫生。”Martin說。
她吸了大大一口的夜間空氣。
“Martin,”她說:“我覺得愛情很辛苦。”
Martin說:“愛你那位丈夫,當然辛苦。”
“不,我不用去愛他,與他相處其實很舒服。”
“那麼你在說誰?”
Dr.Higgins想了想,還是作罷,不說了。
Martin見她迴避了,便問她別的事,“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Dr.Higgins知道他指的是“Morgana”,“我的中學老師。”
“Morgana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Dr.Higgins說:“Morgana是其中一名最具法力的神仙皇后,她能隨心所欲地改變物件的形狀。不過她最喜歡在夜裏偷偷潛進別人的夢裏,她在別人的夢中做壞事。”
“什麼壞事?”
“她像星的光芒般降落在人的黑暗面中,挑起性慾的火焰、妒忌、傷害,又令人在情慾中勾起憤怒、反感、迷惑,她控制人的思想,令人身不由己。”
Martin一副神色凝重之態,“你的老師也頗了解你,這樣一個惡魔神仙,簡直就是你啦!”
“你認為是?”她把眼珠溜向他的臉。
“你主宰我生命的情緒。”他對她說。
“有這麼嚴重?”她望向他閃亮的眼睛,當中的星光瑰麗無雙。
這雙眼睛的主人,越趨越前,眼內的星光已滿瀉到他愛慕的女人的臉上。他吻下去了。
她正享受着這吻,他卻又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疑惑,“什麼問題?”
“你愛不愛我?”
他一問,她又不懂得接下去了。一個不願說愛抑或不愛的女人,只是急急吻回男人的唇上去。
說什麼愛呢?那是過分高深的一回事。她只試過一次,便震動至今,而且,那是個百分百了解她的男人,只有完全了解她的人的愛情,才最真實無誤。
吻在唇上的男人,和她說什麼愛情?她推開了他,輕輕的。他根木不會知道,她是什麼。
他看到她剎那而來的抗拒,他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她退後,轉身走遠,然後又回頭,對他說:“對啊,我是奇怪的女人。”
Martin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沒奈何的事,人生裏頭總有太多。她再古怪,他還不是要去愛她?
在愛情裏面,我有權選擇嗎?
☆☆☆
阿夜殺了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真的很年輕,與她差不多年紀,換上一套校服便可以上學那樣。
未開始之前,男人說,他是第一次來,第一次找一個真正的女人。他說,以往他都是自己替自己動手,看色情雜誌、色情影帶,甚至有時候會找年紀小的弟弟幫忙。
阿夜沒有問得仔細,是他選擇鉅細無遺地說出來。他說他在想做之前,會捉着弟弟來痛毆一輪,然後用自己的手自慰,再把陽具塞到弟弟的口中。弟弟訓練有素,自然懂得如何照着哥哥的意思做,有時眼角腫了,嘴角腫了,鼻子被打歪了,還是照着做。
男人說,他的弟弟做得不錯,但今天他想找一個女人,就此而已。
阿夜聽了,把反感收在心頭,臉上表情不動半分,她不知怎樣去用說話表達她的不快樂,她只知道,殺戮的衝動比平日更高。非殺不可。
她替他脫下牛仔褲,把他的陽具放進自己的口裏。當男人正要感嘆女人的技巧果然比男人出眾時,驀地大咧咧的痛起來,低頭一看,褲下血水四濺,她把他的陽具割下來了。
男人正要一手抓起她之時,她卻像豹一樣伶俐地舉起刀,由低角度向上朝他的喉削去,一割,血瀉下來,他鬆開雙手,連尖叫的氣力也沒有。阿夜再向上一拉,刀子劃過下巴處,喉嚨與下巴的皮便被割開兩邊,像那種拉鏈尼龍衣櫃般的形態,中間拉開,兩邊平均得很。
弄得阿夜滿頭都是血。
這個年輕的男子是特別的討厭。太討厭。
報章都刊登了這名男子的死相,但當然,兇手的心態是隱秘的,無人能夠描繪得那麼詳盡,這樣繪形繪聲的形容,只有一個途徑與可能性,就是由兇手自己說出來。
代言人是她的老師。在三天之後,他把阿夜的行兇周記寄給一間大報館,報紙便在頭版連載,每日一篇--每一夜我都在公寓之外等待着,我的任務是為她調一缸熱水與煮一個即食麵,加蛋又或是午餐肉,其餘的我都不聞不問。
但很多事情我還是知道了,她殺了誰,她怎樣殺,我也知道。
她多數選擇勒死又或是刺死,走進公寓之內,她只能攜同一把小刀。而勒死的,多是利用領巾、皮帶之類。趁男人慾仙欲死毫無防備時,下手便萬無一失。
阿夜的力氣很大,這來自她的專註,她有那非要達成不可的決心,以致她有那比男人更強的力氣,而事後,她會很累很累。泡在浴缸中的她,眼睜睜的,視線毫無焦點。
所以有時候,變成阿晨的她,在日間上課時會打瞌睡,我也忍住不罵她,怎忍心,明知之前一晚,她有她的噩夢。
阿晨有時候會問我:她是否有夢遊症,怎麼每朝起來。
時常腰酸骨痛。我會告訴她,不是的,我就睡在她身邊,她睡得好熟。但她總是問了便算,提問是沒意思的,她只是想告訴我,她很累,不夠精神,所以不做功課了。
她不做,我便代她做,她不要讀書,我由得她,我只要她快樂。因為快樂最難得。
☆☆☆
阿夜殺了一個喝酒的男人,他說他剛剛參加完舊人的婚宴,心情很低落,想發泄一下。
阿夜起初不想殺他,她同情他的失落,但是他越喝越多,又說著些侮辱別人的說話,阿夜的精神便緊張起來。後來,他吩咐阿夜脫掉衣服,阿夜照做了,他醉眼昏花,瞪看阿夜的身體,連續說了很多遍:“不可能!你這狗娘養的,不可能!”然後,他開始毆打阿夜!阿夜反抗,混亂中拿起酒樽敲向他的腦袋,他雙手接到流血的頭上,阿夜便用半破的酒瓶插向他的臉,大概括穿了他的眼珠,插破了他的唇。他很痛,在狂叫,阿夜只好插破他的喉嚨了。
年之,男人的失落髮泄了在死亡上,他從此之後不會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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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搬了家,來到一個落後一點的國家,首都滿是妓女。
抵步之時是日間,阿晨問我她要不要上學,我說不用了,我也不用教書。我們都沒有來過這地方,但看樣子,這種混亂的熱情之地,可以呆上一會兒,晚上阿夜多殺幾個人,警方也不會太着緊,我懷疑,在那些小酒店小公寓內,每晚不知死過多少人。
夜裏,阿夜降臨,她像這時的其他妓女那樣,在停車場中兜生意。她們穿得好暴露,而她只是平常的衣着,也不截停汽車探求,她只待緣分的來臨,與死神有緣的,自然會走近。
過了一小時左右,有小房車停下來了,他看中了阿夜的平常女子打扮,他叫她上車。車駛向山坡的中途,阿夜便為他口交,在進行了一半之時,她停止了,爬上男人的身上吻他的唇,在接吻當中,她掏出她的小刀利落地向他的頸項橫割下去。男人瞪大眼張開口死在他的車廂內,阿夜拿走了他的錢。
聽上去是那度瘋狂的事,阿夜越做越多之後,只變成必然的運作。但那使命感猶在,她還是繼續做下去。
而我,習慣了這國家的落後,也習慣阿夜日復日的行兇。惟一令我愕然的是,我的腦袋常跟我開玩笑。在這陣子,由小至大的經歷過的片段,像剪接欠佳的電影那樣,久不久,一段一段的播放出來,不受控制的,隨時隨意,強迫我看。
當然,我迷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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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統計過,阿夜的行兇對像多數是健碩高大的男子,她以小女子的體力,取去比她強大數倍的男人的生命。
面對着強大的男子的體格,阿夜的恨意會加深,深到一個哀傷的程度。誰說殺人是愉快的?殺人是多麼的創痛,好難過好難過,縱然是她在奪取他的生命,她卻覺得,是他在傷害她。傷害得好深好深啊,差不多會淚流披面般的深刻。
當她把那名很年輕的男子殺害后,她會有種起初不想殺,後來才忍不住殺掉他的感覺。他那樣年輕,身形如一個少年般,她的殺機不算強,是因為他告訴了她,他平日如何虐待他的弟弟,她便認為,他是非殺不可。
他怎可能如此對待他的弟弟?當弟弟向哥哥尋求的是愛護、仰慕、依靠之時,他卻迫使弟弟做那樣的事,弟弟不會明白為什麼他要那樣做,他只知道,非做不可。
當他在向他尋求愛,也以為他會愛他,他卻以拳頭來迎接他。
尋愛得回的是傷害,太可怕了,太噁心了。為此,阿夜感同身受,為了什麼都好,這個當哥哥的必然要殺掉。
☆☆☆
母親,你近來好不好?身體好嗎?你種的玫瑰花好嗎?
母親,我很快便會來看你,我挂念你的香蕉蛋糕,我很挂念你。
母親,你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母親,我已嗅到玫瑰花的香氣,一叢叢的,滿院子的飄香。
母親,我是多麼多麼的愛你。
☆☆☆
這些行兇周記,Dr.Higgins都看到了,她從互聯網讀到這數篇兇徒送給報館的記事。她發現,行兇的女學生與她的老師關係無比密切,她的所思所想,避不了愛她的我的觀察。
要愛得很深很深,才能了如指掌,才能這樣活靈活現代她說話。
Dr.Higgins特別著重最後兩篇周記,當中一篇道出了行兇女學生的恨意,她對體格健碩的男子額外有很意,也似乎在尋愛的過程中遇過挫折。
另外一篇是意料之外的一回事,是執筆者對母親的懷念。
阿夜,又甚至阿晨的性格,從各篇周記中有深淺的描寫,不多不少,令閱讀者掌握到這名人格分裂的女孩子的資料。更神秘的,反而是她的老師。
他到底是何許人?為什麼能認同女學生的行為至此?
難道只是因為愛?
愛。Dr.Higgins頭痛了,她關上電腦。
“老師,我很辛苦……”地伏在電腦前,喃喃說了一句。
那個晚上,她對Nartin說:“我還是回去吧,我有案件要跟進。”
“什麼案件?”Martin在吧枱后問。
“精神分裂的少女連續殺死多名嫖客。”
“我也有聽聞過,行兇者由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殺人。”
“所以我要回去了。”Dr.Higgins說。
“你忍心丟下我一個?”Martin一臉愁苦。
Dr.Higgins聳聳肩,攤攤手以示無奈,“有何辦法?”
Martin卻說:“有!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什麼?你跟我回去?”
“為什麼不?一旦我不喜歡,又可以回來。”
看着Martin肯定的目光,她笑了笑,答應了。她說:“到三藩市去,我想探望母親。”
Martin當然答應。每一次Dr.Higgins離去,他都那麼捨不得,難得她讓他跟在身後。
怕什麼做跟在後面的男人?只怕沒跟着她的機會。
Martin很開心。他甚至開始部署他進一步的行動:有一天,他要娶她回家。
當一個男人很愛一個女人之時,都會想娶她回家。收在家裏,屬於他的。
Dr.Higgins一直在三藩市長大,後來回到香港讀中學,然後又返回美國讀大學,在美國工作了十年,遇上Mr.Higgins,她便把發展基地搬回香港。三藩市,她一直很熟悉。
母親在她中學畢業之後改嫁,第二春嫁得非常如意,丈夫的生意做得很大,非常富有。
Dr.Higgins與Martin來到三潘市,便住在母親位於NobHill的大屋內。
Dr.Higgins的母親是那種典型教養好、儀態優雅的女士,少女時代受芭蕾舞訓練,令她有着一種“我是與你不同”的姿態,亦因為著意注重體重,這些年來一直保持得很好,如果不是那一頭沒染黑的灰發,很難猜得出她的年齡,真的,如果頭髮染黑了,她只像接近四十歲的女人。但今年,她已六十歲了。
她在大屋內迎接Dr.Higgins,一見女兒,便來一個社交禮儀上的拉手與擁抱,不特別親密,但就是有着一種母女之間獨有的連繫。母與女,當中一定有一些事情,只有她們才會明白的。Dr.Higgins自婚後度蜜月以來,也六年了,沒有來看過母親,她看着生母,親情的天然反應由心內湧上,但說到溫馨,卻又還差很遠。兩母女之間,有着一種似有還無的疏離,當中,心着很多誰也沒說出來的事。
Martin從Dr.Higgins身後目睹這兩母女那夾雜着冷淡的觸碰,有擁抱有拉手有親臉,卻沒有女性之間的依靠、融合與蜜意。他身為外人都看到了,但又困為Dr.Higgins的母親實在漂亮迷人,Martin只顧看着她,把心頭的疑問推至最低。
母親說:“加柔,你這次帶朋友來?”
Dr.Higgins說:“是的,這是我的好朋友,他在巴西經營飲食業。”她側一側身,介紹他們二人:“這是Martin,這是我的母親Mrs.Fairmont。’Martin便大方地向Mrs.Fairmont打招呼。母親說:“我本姓霍,后嫁加柔的父親,便變成樂太太,樂先生過身後,我便嫁給Mr.Fairmon,成為了Mrs.Fairmont。你說呀,女人的姓氏,就是她們的命運,我的身份也轉換了許多次。”
Dr.Higgins看着母親從容的笑態與言語,深覺這真是一項藝術,再複雜困惑的人生,都被她的優雅雍容壓下去了,這種女人,有遮掩一切的本事。
相比之下,Dr.Higgins自問做得很差。
僕人過來替Dr.Higgins與Martin拿行李到樓上去,母親領在前頭,一邊走一邊問Dr.Higgins:“Mr.Higgins呢?他的生意可好?”
“很好,而且健康也好、你有心。”她說。
“或許Mr.fairmont,會希望與Mr.Higgins合作,到時候,我們更是一家人了。”母親笑意盈盈地說。
Dr.Higgins想,一家人?我們早就是一家人。她為著母親說話中的無誠意而沉默起來。直至走到她的客房前,她才再說話,“母親。”
“什麼事?加柔?”
“我少女時代的舊物你沒有丟去,是嗎?”
母親望着她的眼睛,越望越深。“沒有。應你的要求。一直以來,十多年了,我沒有碰過。”
Dr.Higgins感激地點點頭。
“就在閣樓上,我數次搬屋,也一件不遺的替你保留。”
母親說。
她這麼一說,Dr.Higgins又不得不感激起來,這不是簡單的一回事。忍不住,地伸手拉着母親的手,“太感謝你了。”
“何需客氣?”母親微笑,“我能為你做的,一向不多。”
Dr.Higgins心頭一酸,母親這一句說話最真誠、最不虛假。無錯,她再都沒有,由小至大,她沒為女兒做過什麼。
想到這裏,Dr.Higgins在心內冷冷一笑,她只能說一句:“多謝。”然後話題便完結了。
Mr.Fairmont在紐約公幹,Dr.Higgins這次無緣見到這名富甲一方的後父,而事實上,Dr.Higgins一直都與他很不親近,雖然心底里,她喜歡他。他富有,對母親大方與愛護,得夫至此,母親也有點尾運。
她亦不打算與母親作出任何母女二人的單獨相處安排,她在三藩市逗留的三天裏,只打算專心做一件事:在閣樓找尋她中學時代的周記。
Dr.Higgins把Martin打發到各個觀光區,她只準備與他每天出外晚飯一次,其餘時間,她都窩在閣樓里。
母親沒有欺騙她,她的一切舊物,在三藩市的、從香港搬回來的,都一箱箱收在這隻有一扇窗的房間內,她打開窗,迎進新鮮空氣,便開始她的搜尋。
她看到她兒時愛騎的一隻大木馬,她的第一雙棒球手套,她的中國式燈籠,她的小小紗裙子,她的毛公仔,她儲存了整個小學時代的聖誕卡,小學同學寄給地的,她一直沒有丟去。
她還看到很多很多從前她觸摸過、擁過在懷裏的東西,但她最想要的是,中四那一年的一本周記。那一年地在香港讀中學,她每星期都要給地的老師寫一篇周記。
她的老師。她嘆了一口氣。
在塵埃滿布的箱中找尋着,一臉的灰一身的汗,最後終於找到了。她用濕布反覆抹着雙手元月定了雙手無灰塵,才敢好好觸碰這本薄薄的簿。
是學校校簿,印有學校徽號,淺藍色的簿面,最平凡不起眼的那種。內里,是單行的設計,當中書寫着的是中文。
她抬頭,暫且將視線轉離這些文字,她要好好吸一口空氣,而且,她的眼眶已凝滿了淚。
她走到窗前,大力的呼吸着,一連五、六次,然後才夠精力走回這本周記之前,她跪下來,像朝拜着一件聖物那樣,她俯首閱讀。
“老師,我想告訴你,像你這種男教師,一定有很女生暗戀你……”
她微笑起來,她仍然記得她那時候的心情,是她認為老師英俊,雖然其他女同學都覺得老師不夠高大。但她堅持,不高大才是優點。
後來的內容,她在這一刻,未有心理準備細讀,她只是急急的翻揭着,太沉重了,她未能夠有額外的力量細看。她能夠應付的,是最後一篇。
老師:發生了這樣的事,簡直就是置身天堂一樣。
我沒想過能在那間小屋內度過那樣的一晚。吃上那樣的早餐。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灑到我的臉上,但覺一切的不快樂、彷徨、驚恐都離我而去。我有的,是恩澤,和幸福。
那道藍色的門,是所有希望口。當我要找尋歡時,我會曉得走到那道門前,我一敲門,你便會開門給我吧,那麼,幸福便又到手了。
這是我們的秘密,永生永世的秘密。有着這個秘密,幸福便永遠存在。你要等我,我們很快便會再見。
再見面之時,我們永永遠遠不會再分開。
Dr.Higgins的微笑一點一滴地加深,到了最後,微笑融化在她的臉上,她整張臉整個人,都被這微笑覆蓋了。在這佈滿灰塵的閣樓,在這隻有一窗的空間裏,她身上瀰漫著的微笑,有着黃金一樣的光芒。在幽暗中特別明艷高貴。
微笑擴散開去,由皮膚沁人了五臟六腑,少女時代一切最好的都回來了。老師留下來給她的,捉不到也摸不到,但留在心裏之後,便變成最好。
老師呢?他今天在哪裏?
那一年父親死了,她急忙的,連考試也缺席了,飛回來三藩市。再回去之時暑假已過,而老師,也人間蒸發了。
如果那時候不是老師,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會變成怎樣,大概變成人格分裂了,就如那個叫做晨又叫做夜的少女一樣。她也有她的老師,他的老師也保護她,只是他用錯方法,所以他愛的人沒有在他愛內被醫治。
阿晨阿夜比自己不幸運。是在這一刻,有着周記護蔭力量的一刻,她才立下決定,要好好處理這宗案件。她要幫助阿晨與阿夜,以及她們的老師。
臨離開三藩市之前,Martin問她:“要不要拜祭你的父親?”
她在吃着最鮮味的龍蝦,聽見他這麼說,只好不情不願的抬起頭來,“我不慣拜祭他。”
Martin有那開解她的口吻,“有什麼事不肯原諒他?”
她放下了龍蝦,突然不想吃了,“請你明白,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去。”
“都是父女呀,”Martin不會明白的了。
“夠了!”她說了一句,終止了有關她父親的談話。
由始至終,Dr.Higgins與她的母親也沒有正正式式坐下來吃過一頓飯,四天的逗留,母親沒有怎樣招呼她,她也沒有意圖與母親說新話舊,她做得很明顯,她只來此地找尋她的舊物。
司機正把她與Martin的行李放上車,她與她的母親站在豪宅前的階梯上,是母親忽然說:“加柔,你會原諒我嗎?”
Dr.Higgins有點愕然,她抬起頭,望着母親,母親的大眼睛中,有着怨屈。就是這一種怨屈,她看着,便答不出好聽的話來。她不喜歡她有怨屈。她有何資格怨屈?
Dr.Higgins只是說:“說什麼原諒?幾十年前的事了,我已經不是八歲。”
母親有那一剎的無地自容,眼神往地上榴。
Dr.Higgins嘆了口氣,說:“最重要是今天的生活好,你與我,今天都很不錯呀!”說完,她伸手拍了拍母親的膊頭。
母親有那勉強的笑容,千言萬語,隨這個笑容終止了。
Dr.Higgins上車,在窗邊揮一揮手,車便駛往機場。她與她的情人,回到香港來。
她離開了三星期,兇手已到達附近一個小國家犯事,追捕他們的已變成了國際刑警。木地警方依然有他們的資料,兇手寄給報館刊登的斷續周記,Dr.Higgins正雙手放到她診所的案頭上,她要細心研究。
有條不紊的字跡,前五篇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根據內容,那是保護行兇者的同謀,即那名老師的手筆。只是最後一篇,講述對母親懷念的一篇,字跡完全不一樣,像從一隻控制不到筆桿的手寫出來的一樣,字跡壓扁了般往左傾斜,一連貫的寫下去,像是沒有停下來思想過,連串的書寫着。
這是一個人格分裂的病症,名為“自動書寫”,執筆者寫下的,是潛意識的事情。
Dr.Higgins翻看這宗案件的另一證物,那本故意遺留在公寓的破碎周記。周記中,老師多次提及那在花叢間的歌聲,以及提及突然侵襲腦袋的回憶。
Dr.Higgins可以把歌聲當作幻聽來理解。而像錄影帶般間斷播映出來的偶有回憶,亦像以上另外兩項特徵一樣,可說是人格分裂者的特異之處。
於是她懷疑了,除了晨與夜是人格分裂之外,老師本人也有類似的病徽,怪不得,他不能正確地保護她。
整理好頭緒后,她召集了負責的一隊警員,開始對他們進行講解。
一眾男女警員坐在偌大的房間內朝Dr.Higgins看去,人數約有七、八十人。Dr.Higgins在數名較高級的警務人員陪伴下站到講台上,她把資料放在投影機上,幕牆上顯示了她要講解的要點。她吸了一口氣,開始說話:“各位好,我是精神科醫生Dr.Higgins,亦是人格分裂罪犯的專家……”
她從容不迫地介紹自己。每一次,當她要負責這一類講解時,都會顯示出一股額外的溫柔與真誠,她面露笑容,眼睛泛着柔光,比平日冷靜地作研究或治療時的態度多了許多分的人氣。當她教授她的專長時,她變成了老師,背負着老師這個身份,不期然的,變得充滿光輝和力量。
她喜歡自己似一個老師。
幕牆上有着兇案疑犯的分析要點。Dr.Higgins說:“接近二十宗,發生在本地以及外國不同城市的凶殺案,死者都是透過傳呼服務聯絡妓女到酒店或公寓賣淫的男性嫖客,年齡由十七歲到五十四歲。致命原困是被兇殘地以各種殘忍手法活生生奪命,兇徒帶備利器以及謀殺的工具,多數在未完成性行為之前便把死者殺掉。而全部死者的性器官都沒有染上任何女子的陰部分泌,顯示所有死者從沒與兇徒作出正式性行為,然而部分死者的性器官則染上兇徒的唾液,顯然是經過口交性行為所致。
“這一點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兇徒以妓女身份上門接客,但從來不與死者作出正式性行為,總在未發生之前已把死者殺掉,而且手法殘忍而決絕。每名死者身上必定有多處致命傷勢,顯示兇徒在把死者致死之後仍然不放過死者,超越了單純令死者致死的目的,反映出一種強烈的仇恨心態,一種不得不做的決心。
“兇徒的身份,根據兇徒留下的周記,以及故意聯絡報章刊登的篇幅,另外還有酒店及公寓工作人員的口供,顯示出兇徒是一名二十歲以下的少女。從多篇周記的資料顯示,兇徒患有嚴重人格分裂,日間,她是名純潔天真的中學生,人夜卻變成兇殘殺人犯。日間時分,她忘記了夜間所作的行徑,但依稀認為夜間的行為是一個噩夢;入夜之時,她又忘卻了日間的身份,入夜之後她只有殺戮一個使命。日與夜的交替,無論個性、行徑都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這個角色上吃驚的轉變,當事人無從得知。
“兇徒有一名同謀,身份是她的老師,根據周記披露,老師深愛着兇徒,接受了她日夜不同的身份,並且縱容她夜間的一切行為。而老師亦是把兇徒心事及行徑上的秘密暴露出來的人,他既保護她,卻又向公眾顯露她的資料。這麼矛盾的一點,亦是值得注意的。”
談到這裏,有警察提問:“兇徒只是一名二十歲以下的少女,但為什麼她有那股比她強健多倍的男死者殺掉的氣力?你會否認為,周記中那名阿晨及阿夜,其實是兩個人?她們一起進入兇案範圍,然後分開離去?”
遇上提問,Dr.Higgins顯得很熱忱,她準備好她的回答。
她知道,當老師,回答學生的提問要很細緻真誠。
正想開口,忽然的,她看見一個束馬尾的少女,她背着她,望向一個男人。她知道那男人是誰,她看不見少女的臉,但她猜得出,少女一定有那喜悅的表情。
Dr.Higgins屏住了呼吸,用力眨了眨眼,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在這個時候,會看見這種影像。
Dr.Higgins只好低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鎮定了神經,才回答那條提問。她說:“我們一直以兇徒為人格分裂病患者的研究出發,人格分裂病患者會在主導性格中分裂出另外一個性格,那另外一個的自己,有那完全不同的行徑,以及力量。兇徒所擁有的力氣,亦是另外一個自己的力量的顯示。分裂了的人格,往往有超越本身性格的特點,本身性格不能做的,分裂了的人格便肩負上那使命。”
自覺回答得完滿,Dr.Higgins暗自嘆了口氣。她更換投影機上的資料,她開始講解課題上的另一章節:“現在我們開始分析人格分裂病患者的一般特徵與背景。”
“人格分裂的患者往往藉着分裂的人格達成一種逃避。補償、滿足。而患者本身亦未必察覺到他身份上的轉變,以及剛才提及的深層渴望。患者往往顯示出以下病狀:患者部分時候的所作所為與一向的行為出現極大的差距,行為有異,而自我認知的身份亦有異;患者有一種自我分離的意識,彷彿在某時段是魂離體外,監察着分離后的自己的行徑;產生一種彷彿是中自動發生不受操縱的體驗,這種體驗令患者認為那隻不過是一個夢;患者往往被他人提醒,指出患者曾作出一些表情、外形、聲線、行徑上的重大改變,而患者只能對這些改變有夢境一般的印象,甚至完全無印象;一種自動書寫的現象會出現。患者的手會無故地抓住筆一連串地作出書寫,彷彿是那支筆自己要求書寫一樣,患者近乎非自願提筆。患者惟一能做的,是感受到一股力量人侵他的身體,令他作出非自願提筆的行徑。有時候,自動書寫是極之連貫的行徑,書寫過程冗長而連續,字體亦可能與平日的書寫習慣不相同。部分患者會出現“鏡中書寫”的行為,字體都寫反了,只能透過鏡中反映閱讀。
患者可能出現唸唸有詞的,背誦陌生語言的行徑;患者可能從日常接觸的人中,看到我體外呈現出不同顏色的氣場;幻聽及幻覺是患者常見的現象。患者常常聽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可能是音樂,也可能是說話;而幻覺則是看見一些影像,是別人看不見的;頻繁出現回憶的片段,像斷續的錄影帶片段那種影像,突然人侵腦部,患者眼前看不見現實的影像,只能看到活生生的回憶。”
說到這裏,Dr.Higgins停了下來,她在心裏想,剛才自己也突然被最後一項徵狀所擾亂。她又再呷一口茶,抬起頭,說下去:“人格分裂患者會有其他類型的徽狀,因為此種病患者的病發情況差距很大,病情也十分因人而異,以上說明的只是最常見的類型。“我們一直研究的目標疑兇,根據周記內容的分析,她明顯是擁有了身份變異、行為變異、意識分裂、夢境一般的經驗和幻聽等徵狀。她可能另有更多徵狀,更深人的研究,便有待警員的努力,把她繩之於法,我們才能面對面在治療她時有更新的發現。“要特別一提的是,案件的同謀,那名老師,他在周記中顯示了他有自動書寫的徵狀。周記多數描述他稱之為阿晨及阿夜的少女的生活及行徑,但當中有一段記事,提及他本人的母親,而書寫的字體亦很不相同。我從此處懷疑,此名以老師為身份的同謀,亦是病患者之一。”
Dr.Higgins說話完畢后,有警員提出疑問:“你提到兇徒出現幻聽癥狀,你是如何從資料中取得根據?”
Dr.Higgins點了點頭,回答:“問題非常好。兇案的同謀從沒有在周記中說明‘幻聽’這個字眼,但兇徒時常聽到一段被形容為‘花叢中傳來的歌聲’,我以之推斷為幻聽。而事實上,兇案的同謀本身亦常常聽到這樣一段歌聲,我亦因此而推斷,同謀亦有人格分裂的可能性。”
之後,警員再有其他提問,Dr.Higgins-一解答了。這次講解完畢后,她便回到自己的診所。
走進辦公室,她才知道自己已筋疲力盡。講解地的研究和知識不困難,是當中突然侵襲的回憶令她很不安。
自從接觸這宗案件開始,她對過去的回想日漸頻密,以為放下了十多年的事情,因為另外一對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她把一切不願再提起的,都暗自提起了。
那時候,她的老師對她說,只要不故意隱瞞,所有的心結便會痊癒。她照做了,老師接受了,反而更愛護她。為此,她得到了她的救贖。
那是一生人中最甜美的階段,領略到救贖。只是,在救贖的背後,是一個大而黑暗的深淵。
她的手支撐着檯面,雙手掩面。她不能不跑回家,猶幸,還有一個避難之所。如果人格分裂的阿晨的避難之所是分裂出來的阿夜,讓Dr.Higgins能逃得遠遠的,便是一個金錢不盡、豪華舒適的家。那種豪華富貴,是簡單而圓滿的,完完全全包容了個性複雜的她。
那一個夜,她只想休息,什麼也不想做。Martin買了音樂劇門票,她推辭了不能去,她只能浸在浴缸中,一浸,便個多小時。
她仍然浸在浴缸中,Martin走進來,他叫:“你的皮快浸到浮起了!”
她掩住臉,嘆了口氣。
Martin拿着大毛巾,好好的包住虛弱的她。他憐惜地說:“雖然你脫了一層皮我也一樣會愛你,但有皮始終比無皮美麗,你明不明白?”
Dr.Higgins望了他一眼,縱然她心煩意亂,還是忍不住笑出來。她是多麼的感激他。
“Martin。”她叫他。
“什麼?”
“今晚就這樣抱住我不放,可以嗎?”
他說:“順便窩進被窩中。”
“一言為定。”
於是,他便把他深愛的女人抱到床上,用厚厚的被褥包裹裸露的她。
Martin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Dr.Higgins說:“我要你今晚不離開我。”
“永生永世不離開好不好?”
“你做得到才算。”她說。
“怎會做不到?”他反問。
她便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你望着的我,不只是你心目中的那個女人,你有什麼感想?”
他立刻回答:“我會覺得好着數。”
她笑出聲來,繼而又嚴肅起一張臉。她說:“我怕你接受不到。我有過一段太差的往事。”
他問她:“那是什麼?你說出來吧,”
她卻把口抿得好實好實。除了那個人,她誰也不能說。
是的,不能說不能說。
到唇部放鬆了之後,她能做的,只是嘆氣。
Martin說:“明天我們出外吃東西好不好?”
“明天?”Dr.Higgins想了想,“我約了Mr.Higgins,我們慶祝結婚七周年。”
男人的妒忌天性便來了,他鼓着腮,不忿氣。
她笑,不理會他故意的孩子氣,“那是個很大型的慶祝活動,有放煙花又有嘉賓致詞。你不會明白我與Mr.Higgins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
“大虛假!受不了!”Martin投訴。
Dr.Higgins說:“就因為虛假,所以才造就了我和你。你看,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但我想有一日可以娶你。”Martin望着Dr.Higgins的眼睛,誠意無限。
Dr.Higgins反應甚大:“嚇?說笑吧,”
“你從來沒考慮過嫁我?”
“當然沒有!”她飛快地回答。
“我窮?養不起你?”他問。
“當然了!”她說得理所當然。
Martin不服氣:“我一定要好好改變你的價值觀。”
Dr.Higgins沒他好氣。她說:“你不會知道我過了多麼可怕的一天。睡吧,明天晚上我只有明艷照人一個選擇。”
隨着Dr.Higgins的手一按,Martin在燈光熄滅了的黑暗中噤聲。她不想再說,他只好不說了。她要怎樣便怎樣,他也只得依隨她這一個選擇。
翌日晚上,Higgins夫婦的結婚慶典隆重而輝煌,城中最富貴的人物都來到賀。Dr.Higgins盛裝打扮,奪目而艷麗,她挽着Dr.Higgins的臂彎,雙眼投向Mr.Higgins的目光,微笑着,恩愛而情深。金童玉女,只羨鴛鴦的一對,任誰看見都會讚歎他們的幸福。
Higgins夫婦給所有人的印象,是要什麼有什麼,這一對,什麼也不欠缺。
散席后,他倆步進酒店提供的總統套房休息,是Mr.Higgins要求的,他說這一晚,只屬於他們二人,怎樣也要一起度過。
Mr.Higgins坐在面向星空的沙發上,拍了拍沙發,對Dr.Higgins說:“我們都老夫老妻了。”
“不就是,”她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他,“也七年了。”她坐到他身旁,親密的依偎着他。他拉住她的手,問她:“當初你怎麼肯嫁我?”
她笑:“我相信錢,不相信愛情。”
Dr.Higgins抱住她,說:“你不嫁我,你可以嫁得更好。有錢,又有愛情。”
“有這樣的事嗎?”她故意用驚異的表情望住他。
Dr.Higgins說:“我倒很亭受愛情,我也相信世界上有愛情。你不是另有情人嗎?難道你不相信他給你的愛?”
Dr.Higgins說:“我相信他是愛我,但是……我不認為,他把我知得清楚后,仍然會那樣單純的愛我。”
“我也不了解你?”Mr.Higgins問。
她搖了搖頭。
“這世上有沒有人了解你?”他問。
“有。”她說:“而且他愛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初戀。”
“初戀?哈!”Mr.Higgins不相信。
“其實,那段戀情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我感覺到,愛已經很深很深。”
“沒有人再給你那種感覺?”
“沒有。”她呷了口酒。
他把她的頭輕輕按到他的懷內,他說:“可憐的孩子。”
“但我有你。”Dr.Higginsu說。
“我是錢!”Mr.Higgins亢奮地叫出來。
“哈哈哈哈哈!”Dr.Higgins笑。“對得很。”
Mr.Higgins望着她說:“我想你知道,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Dr.Higgins說,吻了吻丈夫的鼻尖。
後來兩人都累了,各自梳洗之後,又各自睡到自己的床上。
在將睡未睡之前,因酒意倦意與及Mr.Higgins的說話,她忽然感到一股飄來的幸福。像溫柔的女鬼,降臨在她放鬆了的身體之內,女鬼的溫柔包圍着她,她在溫柔上了身之後,變得甜蜜和無憂無慮。
是了,今時今日,已比往年往日,幸福得多。我生若此,夫復何求。
過去的是過去了,別被過去了的支配。
好不好換掉那句話:“老師,我很辛苦……”
這一刻,她倒想呢喃出這一句:“老師,我倒也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