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過晚飯,洗過身子,扈千瑜一如往常下半身僅蓋着毯子,坐在床上等她來上藥。
蘇迎天紅着臉走進房間,扈千瑜見了她,嘴角微揚,她當然知道他在嘲弄自己,故作沒看見,將葯碗放在床邊。
“你開始練了沒啊?”扈千瑜用戲謔韻語氣問她。
或許是小老弟平時常被她譏笑,這次逮到機會,扈千瑜當然不放過要糗她。
“我想不到你為了我的命根子竟如此勤練絕技,我真是感動萬分,不知該不該接受你的盛情啊!”
“你說夠了沒有?”蘇迎天滿臉漲紅的瞪着他,手上的木片用力的在葯碗裏戳。
扈千瑜看着她的動作,立刻住嘴,深怕她藉機報復他的命根子。
她慢慢的幫他的大腿上藥,其實早就不用上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想進來。
“你今天下午怎麼那麼生氣啊?”他看着她仍繃著一張臉。
她沒說話,繼續手邊的動作。
他自討沒趣,閉上了眼。
這時她微微抬起了頭,看了看他。
“你覺得……迎希可不可愛?”她突然試探性的問他。
“迎希?很可愛啊!”他很自然的回答。
“那……你覺得她……長得很討喜嗎?”她又切切的問。
“討喜?是啊!”他仍很誠心的回答。
“那……我呢?”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不是長得一樣嗎?”扈千瑜不懂她到底在問些什麼。
“嗯……是啊!你也看出來啦!”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蠢,僵硬的笑了一下。
“誰都看得出來啊!”扈千瑜輕皺起眉,她是當他瞎了嗎?
蘇迎天真想賞自己一個耳光,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上完葯了。”她準備走人。
“等等!那盒子帶走吧!”他指了一旁裝着玫瑰膏子的盒子,今天她突然怒氣沖沖的跑走,他就幫她留了起來。“今天不聽故事?”
蘇迎天沒轉頭,捧了盒子就跑出房間,留下茫然的扈千瑜,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羊皮卷,他老早就準備好了,連要說哪些故事,他都在日誌上做了記號,沒想到她不聽了,他隨手將日誌丟到一旁。
他閉上了眼,不說故事竟覺得有些無聊空虛,躺了一會兒,又倏地起身走出寢房。
蘇迎天跑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愁着臉,想着扈千瑜剛剛的回答。
他覺得迎希可愛那是當然了,她活潑有趣討人喜愛,相較之下,自己一板一眼的個性就顯得無趣多了。
她走到鏡前看着自己,雙手捏了捏臉頰,不停的擠眉弄眼、張嘴吐舌。
“唉,我在幹嘛啊!”
她放下了手,垂頭喪氣的望着銅鏡。
“蘇迎天啊!為什麼明明長得一個樣,你就那麼不討人喜歡呢?”她沮喪的說,鼻頭有些酸。
“姊姊,你在幹什麼啊?”後頭冒出一個精神飽滿的聲音。
蘇迎天轉頭,蘇迎希提着鳥籠進門,另一手抓了一把綠豆。
她將鳥籠放在桌上,開始往鳥籠內丟綠豆。
“來來來,咕咕咕,吃綠豆啦!”她逗着鸚鵡。
蘇迎天盯着她。為什麼眼前這個大閨女做這些小孩子的幼稚舉動會這麼的自然?
像是感應到什麼,蘇迎希轉過頭去。
“幹嘛一直盯着我?”
“你這隻鳥借我好不好?”蘇迎天突然這麼要求。
“你要陪它玩?好啊!”
蘇迎天開心的提起鳥籠,接過蘇迎希手上的綠豆,就往外跑去。
扈干瑜正坐在甲板上,不說故事讓他悶得發慌,抓了錫穆陪他下棋。
蘇迎天提着鳥籠,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向兩人。
站到他們面前,她蹲了下去,將鳥籠放在身前,見扈千瑜的目光朝這看來,她開始朝鳥籠內丟綠豆。
“來來來,咕咕咕,吃綠豆啦!”她逗着鸚鵡,一邊還提高聲調學着迎希那大刺刺的聲音。
扈干瑜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思索着下一步棋。
見沒效果,蘇迎天繼續丟綠豆,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用更誇張的音調喊着:“來來來,咕咕咕,吃綠豆啦!”她記得迎希平時說話就是這個樣子。
認真下棋的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你在幹什麼啊?”扈千瑜問她。
“喂鸚鵡啊!”她睜大杏眼,細眉挑得高高的,音調高昂,這樣應該有像迎希了吧?
扈千瑜皺起眉。“你是迎天吧?”
“是啊!”她更開心的回答。
“你怎麼那麼亢奮啊?”他看着她怪異的舉止。
“有嗎?”她轉了轉眼。他這句話是覺得自己變得討喜了嗎?
“我們在下棋,安靜點!”扈千瑜食指放在嘴前,說了一聲,又轉過頭去,思索着被困住的棋子。
“喔!”蘇迎天的臉又垮了下來,他還是完全無動於衷。
她站起了身,看着不解風情的扈干瑜,沮喪的垂下肩,走回了房間。
“姊姊,鸚鵡你還玩嗎?”蘇迎希看見她,立刻問。
“不玩了。”蘇迎天無趣的將鳥籠還給她。
蘇迎希接過鳥籠就往外跑去。
“晚了,別再到處跑!”她朝她的背影叮嚀一聲。
“一會兒就好。”蘇迎希隨意回答。
蘇迎天嘆了口氣。為什麼她會那麼無憂無慮,還能那麼自然的惹人愛?她又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們姊妹倆的差別到底在哪呢?
她低下頭,看見桌上的木盒子,緩緩的將它掀開。
看了一會兒,一抹輕笑又浮上面容,她打開裏頭的白玉盒子,用食指輕捻了一抹脂紅,欣然將臉靠近鏡前,在櫻桃小唇上點了一下,看着鏡中的自己,她眼中閃過了滿意的光彩,索性在鏡前卯足了勁,細細妝點着自己的臉。
上完了玫瑰膏子,她迫不及待的捧着茶盤跑出房間,在甲板上沒看見扈千瑜,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的寢房,輕輕敲了下門。
扈千瑜睜開眼,眼中露出疑問。棋下了一會兒,覺得提不起勁,他索性回房準備就寢,這時候又會是誰?
“進來。”他立刻下床。
蘇迎天捧着茶盤,頭壓得低低的進門。
扈千瑜見了她有些訝異,不是不聽故事了嗎?怎麼又端茶進來?
蘇迎天緩緩的將盤子端到床邊,仍低着頭。
“聽故事?”他有些疑惑。
“嗯……”她切切的點頭。
“拿羊皮捲來吧!”他雖然有些疑惑,卻湧上一絲欣喜,原來她還是想聽他的故事。
他坐了下來,等她把羊皮卷拿過來,喝了口茶后才又抬起頭。
噗的一聲,扈千瑜口中的茶噴了出來,兩眼瞪大看着她的臉蘇迎天拿着羊皮卷,驚訝得往後跳了一步。
“你的臉……怎麼了?”他的語調有些顫抖。
“我……我上了玫瑰膏子。”她害羞的低下頭。
扈千瑜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捧着肚子放聲大笑。
在她小巧的臉上,兩邊粉頰抹得紅通通,雙唇各點了一截脂紅,眉尾也勾了兩道紅。
蘇迎天愣愣的看着他。
“你的臉?”他又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笑得更開心。
“你笑什麼啊!”她有些窘。
“你的臉真像猴子屁股!”他仍笑個不停。
一股痛楚糾結在她的胸口,淚水在眼眶打滾,眨了下眼,水珠就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原本笑得樂不可支的扈千瑜見了,馬上停住了笑,起身走向她。
“你怎麼了啦?”他輕輕的問。
蘇迎天開始抽噎,淚珠大顆大顆的掉,濕了臉也花了妝。
“別哭了,妝都糊了,更丑了。”
他本想逗她笑,沒想到話一出口,她立刻轉身欲奪門而出。
扈千瑜一個反手抓住了她。
“我開玩笑的,你別哭了,幹嘛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啊!”
蘇迎天更窘了,甩開他的手,雙手捂住了臉。
“別看我了!”她哭着說。
“我看都看了,別遞了。”
“那玫瑰膏子不是你給我的嗎?為啥還要笑我?”她邊哭邊含糊的問。
“那東西不是這樣用的,我不知道你不會啊。”他歪着頭說。
“我又不會,那你幹嘛笑我?”她仍不停的哭着。
“因為你的臉真的……”很滑稽,扈千瑜當然不敢將這三個字說出來,看着她泣不成聲,心有些疼。
“我這張臉就是不討喜,我能怎麼辦?我就是長得粗糙嘛!”她眨着濕濡的長睫毛,真的覺得好委屈。
“你在說什麼啊?”他不解她為何突然自憐自艾。
“我就是不如迎希可愛,她怎麼做你怎麼開心,我怎麼做就全不對盤,從小人人都誇我懂事,叫迎希學着我乖巧,可那些都是騙人的,他們全疼愛迎希,她胡鬧也可愛,你也誇她可愛,我就不行,我就不行!”她哭得好傷心,心裏話全吐了出來。
扈千瑜怔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懂了,輕笑的望着她。
“你還笑我。”她轉過身去。
扈千瑜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自己,拉她一起在凳子上坐下。
“我是笑你傻氣。”
他取出手帕,倒了些壺中的清水,捧着她的臉,輕輕的將她臉上的妝拭去。
蘇迎天賭氣的別過臉去。
“轉過來,我幫你的小花臉擦乾淨。”他轉過她的臉,動作輕柔的拭去她雙頰的脂紅。
蘇迎天看着他的臉,淚仍像是潰堤般的止不住。
“別哭了,哭了就丑了,本來多可愛啊!”扈千瑜看她哭心好疼,像在哄小娃兒一般的輕柔說道。
蘇迎天這才停止啜泣。
扈千瑜又倒了些水,沾濕的手絹已完全變紅,看來她是將整盒都用上了。
很快的,她的臉回復了原本的純凈。
他拉起她的手,來到銅鏡前,站在她身後。
“你看這樣多美啊!根本不需要那些胭脂俗粉。”
她望着鏡中的自己,臉上已沒有了紅妝,只有眼眶和鼻頭因為哭泣有些微紅,她仍笑不出來。
他靜靜的看着她好一會兒。
“你上那些粉是為了我?”他輕問,眼中透出柔光。
她羞得低下頭,眼又濕了。
扈千瑜看着她白裏透紅的小臉,再昂貴的玫瑰青子都無法抹出如此誘人的顏色。
他緩緩的貼近她,親吻她的耳垂。
“今天聽故事嗎?”他的聲音很輕。
她看了眼鏡中的扈千瑜,點了點頭。
“今天告訴你一個世上最美麗的地方。”他邊說,邊輕輕褪去她輕薄的衣裳……
門外的錫穆就像置身在地獄。
耳邊不斷傳來放浪淫叫,和肉體搏擊的聲音,雖然扈千瑜的風流韻事已有多年歷史,他也聽過不計其數在他胯下淫叫的女聲,但這次卻放浪得可以,連扈千瑜的低吼都聽得見,錫穆不停大口吞吐着氣。
待最後一聲淫叫結束,錫穆也同時鬆了一口氣,應該不會再有下一回合了!正當他扭扭脖子,吐出一口長氣時,門開了。
他側身一看,扈千瑜正站在一旁,上半身還裸着。
“大人?”
“書呢?”扈千瑜眯着眼看他。
“書?”錫穆摸不着頭緒。
“那本女兒圖,迎天說她塞進門縫,你有看見嗎?”
扈千瑜一時興起,想跟她對個幾招,她卻說早拿回來還他了,錫穆成天守在這,他應該有看見。
“在……在我那。”那天他也不知怎麼處理,索性就帶回自己房裏,確保它不會再莫名其妙出現。
錫穆低下了頭,這是他長到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窘。
“沒關係,你喜歡就留着吧!”扈千瑜拍了拍他的肩,又進房,關上了門。
“謝大人。”他微微躬身,現在他也只能回這句話了。
錫穆摸了摸鼻子走到外頭甲板,站在大帆下,夜風寒冷刺骨,這時他看見一個提着鳥籠的身影,立刻走上前去擋在那人前方。
蘇迎希見他擋住了去路,愣了一會兒。
“幹嘛?”
錫穆仍是面無表情,怔怔的站着。
半晌——
“你的鳥很漂亮。”他說了一句摸不着邊際的話。
蘇迎希也傻了。他特地跑來說這個嗎?
錫穆說完,在心裏賞了自己一個耳光。
蘇迎希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準備走人。
“那本書真的不是我的。”他突然又開口。
“嗯。”她點了點頭。原來是替自己辯解。
又靜了好一會兒,錫穆面無表情的走開。
蘇迎希還站在原地。他幹嘛特地跑來解釋?她抿了抿嘴,往房間跑去。
走回大帆下的錫穆,真的很想現在就往海里跳,他覺得自己今天一整天真是蠢到家了。
扈千瑜沒拿到書,走回床邊,看見蘇迎天竟然睡著了,不是跟她說拿書去了嗎?竟然不等他。
反正書也沒拿到,他看着她的睡臉,也爬上了床躺在她身邊。
他伸出手指沿着她的鼻尖滑下,她睜開眼,看見了凝望着自己的性感雙眼。
“吵醒你了,對不起。”扈千瑜輕啄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蘇迎天揉揉眼,笑着對他搖搖頭。
“怎麼完事立刻倒頭就睡?”他輕聲埋怨。
蘇迎天將頭埋進他的胸膛,害羞的咯咯笑。
他笑着搖搖頭,搔着她的胳肢窩。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停下了手。
“明早我拿些紅車給你,你早上記得煎湯喝了。”
蘇迎天在他懷裏鑽的頭停了下來。
“什麼?”她愕然抬起頭。
“紅草,記得一定要一早喝了。”他閉上眼,邊撫着她的頭邊說。
蘇迎天整個人彷彿五雷轟頂,愣愣的望着他。她當然知道紅草是什麼,那藥草性寒,是用來止胎的葯,服用了就不會受孕。
“你……怎麼會有那種葯?”蘇迎天緩緩的問。
“當然是船隊帶回沉月島的。”他的語氣極為自然,就像在和她聊天一樣。
蘇迎天聽懂了,扈千瑜跟她說過沉月島的事,那是龍嘯盟的佔據地,龍嘯盟成立后就一直占島為王,島上有許多舞妓,專門取悅海盜,聽起來這些葯是定期送到島上,讓那些舞妓服用的。
給舞妓服用的?明天他要拿給自己喝?蘇迎天突然有些心寒。
扈千瑜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拍着她入睡,他閉起的眼是那麼平靜,他剛剛說的話就像在提醒她記得吃飯一樣自然。
他不要自己懷他的孩子,她的身子有些抖。
“怎麼了?”扈千瑜睜開眼,低頭看她,他感覺到她的顫動。
她努力擠起笑,搖了搖頭,又將頭埋進他的懷中。
扈千瑜幫她拉上了被,又將她摟得更緊,他似乎以為她是冷到顫抖。
蘇迎天的心坎竄上了酸楚,她強忍着流淚的衝動,想着他剛剛說那話時,平靜無波的表情。
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能在兩人熱情的翻雲覆雨后,以極為自然習慣的語氣說著這件事?
剎那間,她頓悟了。
他為何能在人前以溫和的笑臉,冷靜的談判,做出無情的處決?因為他的笑不帶感情。
他為何能穿梭花叢,而沒對任何女人有任何留戀?他能風流多情,正是因為他無情。
蘇迎天前一刻才被他帶上了天堂,現在卻被他推入了地獄。
這個男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是不帶着愛的。
但她是愛他的,剛剛自己的感情已潰堤了,他沒有發現嗎?
那止不住的濃烈愛意,他沒有感受到嗎?
她的心好痛!
這竟是個悲傷又漫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