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侯青陽提着鳴玉飛奔進城外樹林。他擔心白雲痕,囑咐鳴玉代他探望,鳴玉在街上看見白雲痕一個人疾奔,倒沒發現黑衣人遠遠跟着。她趕回去告訴夏侯青陽,雖然他立時追來,但白雲痕輕功極好,早已不見蹤影,青陽只得在城裏尋找,一路找到了城外樹林,天已近明。
“那裏有人!”鳴玉叫道。
夏侯青陽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有人倒在地上。
“是沈斷鴻!”他二人近前查看,鳴玉叫了出來。
夏侯青陽扶起他,發現他氣息微弱,於是為他運氣推拿。沈斷鴻悠悠回神,夏侯青陽見他眉宇之間一股黑氣,顯然是中毒了,雖然滿心擔憂白雲痕,但還是打算先救人要緊。
“你撐着點,我該怎麼做?”
“你……一掌……打死我了乾淨……”沈斷鴻緩緩睜開眼睛,終於認出是夏侯青陽。
“我不會趁人之危的,況且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你。”
“我要報仇的……救了我,你……一定會後悔……”他痛苦說道。
夏侯青陽心想:他和他無冤無仇,為啥子救了他,他便會後悔?只當他是中了毒,昏頭了。他從腰間拿出一隻綠色瓷瓶,倒出一丸藥來。
“這是雲兒給我的,她說可以怯毒療傷,對你有用嗎?”
沈斷鴻望着那綠色瓷瓶,眉頭鎖得更緊,只覺得一陣生不如死的痛比毒傷更難忍受。
夏侯青陽見他不答,心想:都是解毒藥,應該不會怎麼樣的,反正他中毒已深,不服藥,只怕一時半刻便死了。於是將葯塞進他嘴裏。
“我助你運氣,先將毒逼出來?”夏侯青陽說道,鳴玉隨即過來幫着把沈斷鴻扶着坐起。
沈斷鴻不回答他,夏侯青陽只得逕自替他運氣,他將手掌貼在他前心,隱隱覺得一片柔軟,不由得大驚,一雙手急急縮回。
“怎麼了?”鳴玉見他神情有異,問道。
“她是個女人!”夏侯青陽說道。
鳴玉也是大驚。她的俊雅風流、颯爽談吐掩蓋了一切,沒人發現她其實白凈清秀。
夏侯青陽這一驚,瞬時一堆問題浮上腦海,但眼前急着救人,不容細想。
“冒犯了。”他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沈斷鴻早已昏迷過去。
夏侯青陽改坐到她身後,將手掌貼在她的背心,緩緩運氣。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沈斷鴻氣息慢慢回復,夏侯青陽收勁撤掌,沈斷鴻側后一倒,鳴玉趕緊扶住她。
“現在怎麼辦?”鳴玉問道。
夏侯青陽不懂醫理,不確定這樣是否已將毒素逼出,沉吟間,忽然想起白雲痕說過棲雲谷里有個叫踏月的姐姐守着。
“我送她回棲雲谷,你留在這裏打聽雲兒下落,”有消息,儘快想辦法通知我。”
“公子,雲姑娘不在,沈斷鴻又重傷,你一個人上棲雲谷太危險了!”鳴玉擔心的叫道。棲雲谷的那些神秘傳說,實在讓人忌憚。
夏侯青陽哪裏顧得了這些。平時見人有難,他都要挺身而出了,何況是為了白雲痕,他說什麼也要把沈斷鴻送上棲雲谷去。
“你放心,”他拍了拍鳴玉的肩頭,對她的關心很是感激,但他已滿心都是白雲痕,絲毫沒有察覺她的一片情意。“棲雲谷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語畢,他片刻也不肯耽誤,抱着沈斷鴻奔離樹林。
他雇了輛馬車,帶着沈斷鴻日以繼夜的兼程趕路,一路上換了不知道多少匹馬。沈斷鴻醒着的時間愈來愈短,就算醒着,意識也不清楚,他無法從她口裏得知棲雲谷的正確位置,只得到處打探。
夏侯青陽為沈斷鴻運氣療傷之後,便兼程趕路,就算他年輕體壯,經這一番折騰,此時也已疲憊之極。
總算來到棲雲谷,他負着沈斷鴻,慢慢登上山,只見滿山百花齊放,溪流潺潺作響,他心想:雲兒在這兒長大,所以這裏和她一樣優雅絕塵。
“在下夏侯青陽……”
山谷里一個人也沒有,夏侯青陽提氣呼叫,只喊了一半,人便咚的一下倒在沈斷鴻身邊。
***
“他還沒醒嗎?”
“還沒有,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了。”
“這是怎麼回事?”
“等他醒來就知道了,急什麼!”
夏侯青陽耳邊聽到一男一女的對話,四周盈滿清雅的花香,極是舒服。
“你看,這不是醒了嗎。”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夏侯青陽慢慢睜開眼睛,見到一張秀麗的臉龐,他不禁一怔。
“還不錯。”他愣愣的說。
“你清醒了沒有?”另一個男子笑道。
“嗯……”一問一答之間,夏侯青陽慢慢清醒,他扶着床板坐起。“兩位一定就是雲兒說的逐星、踏月了。”
“沒錯。”踏月打量了他一眼。“多謝你帶斷鴻回來,請問尊姓大名?”
“我叫夏侯青陽,是雲兒的朋友。”
“你給斷鴻吃了什麼?”逐星問道。看斷鴻中的毒傷,他早該死了。
夏侯青陽從懷裏拿出翠綠瓷瓶,逐星、踏月看了,都是一驚。
“玉華無塵丹!雲兒姑娘居然把樓雲谷最珍貴的葯送給你……難怪你進得谷來卻沒死。”
夏侯青陽把那瓷瓶緊緊握住,心中一動,隨即又問道:“沈斷鴻怎麼樣了?她……有沒有說雲兒在哪裏?”
“他還沒醒。”踏月說道。幾句話里,她便看出這個夏侯青陽對雲兒姑娘的一往情深,而雲兒姑娘將王華無塵丹送給他,他在她心裏的地位也不言而喻了。
“我們也想知道小雲兒在哪裏。”逐星一反向來的嘻皮笑臉,神色凝重的說道:“先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於是,夏侯青陽把沈斷鴻為了惜歡追殺屠龍而與夏侯靖遠結怨、與白雲痕結識於十里亭,一直到發現沈斷鴻倒在西湖邊等事一一說了。
“我以為斷鴻殺了屠龍之後,就會回到樓雲谷,沒想到發生這麼多事。”逐星嘆道。可是這還是無法解釋他心裏的疑惑,他望了踏月一眼,道:“看來只有等斷鴻醒了自己告訴我們。”
踏月慢慢把白雲痕和沈斷鴻的事情也說給了夏侯青陽聽。
兩天之後,沈斷鴻才醒過來,夏侯青陽跟着踏月想去看看她,卻在房前猶豫。沈斷鴻既是個女子,他進到她房裏實在不妥。
踏月明白他的顧忌,笑道:
“進來吧。”
夏侯青陽隨她進房去,看到房裏的擺設,不禁有些驚訝。沈斷鴻是個極度男性化的女子,不只她的情感是,連她房裏的擺設也是,而且她傷重在床,仍是男兒打扮。
“斷鴻,現在覺得怎麼樣?”踏月進門,柔聲問道。
“踏月姐姐!”沈斷鴻低聲喊,見到夏侯青陽,卻是一臉漠然。
“斷鴻,為什麼你會中了‘離神香’?這是棲雲谷的毒,你不可能對自己下毒,那麼就是小雲兒。你們倆怎麼了?”逐星嚴肅問道。
“沒錯,是師父下的毒……如果,我也死了,那……我們一家三口……”沈斷鴻冷淡說道。
逐星、踏月驚得瞪大眼睛。“你都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是她害死了我爹娘……”
踏月大驚,道:“雲兒姑娘是無心的,當初她給了你娘解藥了,是……”這一切陰錯陽差,該從何說起?
夏侯青陽恍然大悟。
“原來你就是黑衣人!是你三番兩次襲擊雲兒……難怪你要我別救你,說你要報仇……雲兒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我殺了她了……”沈斷鴻道,兩行淚水出其不意的跌落。
逐星、踏月都是大驚,夏侯青陽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怎麼可能殺得了她?”踏月並不相信她的武功足以殺死白雲痕。
逐星想起她那霸氣的內力,當下恍然大悟。
“你回到玄鷹的故居,那裏有武書!”
沈斷鴻微弱的點點頭。她回過故居,在那裏得知自己的身世,也得到玄鷹的劍譜還有內功心法,所以她的功力集兩家之大成,遠遠勝過了白雲痕,甚至足夠一掌將她擊斃。
“你……你瞞着我們大家,就為了要報仇?”逐星一向光明磊落,倒沒想到沈斷鴻的心機如此深沉。“你先取得小雲兒的信任,然後伺機下手?”“我沒有……”沈斷鴻抬起頭看着逐星,只覺得氣血翻湧,幾乎又要昏過去。“我沒有利用她的信任……”所以她扮成黑衣人,她不願意師父知道她恨她……
可是她終究還是知道了。
“公子辭世之前,將雲兒交託給我們,玄鷹夫婦倆也在去世時將你託付給我們,沒想到你們倆居雜!”踏月哭道。
“你知道嗎,雲兒愛你更甚於她由自己!”逐星悲吼道。
“那是因為我長得像我爹——她的師父!”沈斷鴻叫道。
“當然不只是這樣!你和她一起長大,她把你當成最親的人。”
沈斷鴻痛苦的望着逐星。
是啊,她是把自己當親人,這才是痛苦的源頭,不是?
她處心積慮的和白雲痕親近,卻發現自己愈來愈靠近的不是即將復仇的快意,而是無底的深淵——愛上白雲痕,她就必須永遠矛盾的擺盪在親仇之間、愛恨之間。知道白雲痕永遠不會愛她之後,她的愛恨激蕩潰決,她幾乎用盡了所有愛她的氣力去復仇。
她後悔自己練得一身武藝,如果不是這樣,她便可以永遠的待在白雲痕身邊。
沈斷鴻費力的下床來,搖搖晃晃的沖了出去,不肯將土自己的心痛放在人前。
“斷鴻!”逐星喊她。
“逐星,讓她去吧。”
踏月望着沈斷鴻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斷鴻是真的愛雲兒姑娘,可是雲兒姑娘不愛女人,她愛的是她的師父……
天啊,這是誰開的玩笑!
“等等!”夏侯青陽忍着淚說道:“當天在樹林裏,我並沒有發現雲兒,說不定她沒有……她應該被救走了!”
“真的?”逐星、踏月重新燃起一線希望。
“我出谷去找她。”
語畢,他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踏月跟着追出去,在億雪樓邊叫住他:
“夏侯公子。”
“嗯?”
“如果真的找到她,請你別讓她再回到樓雲谷……”
余痛難棄情感雲心
“師父,你的名字怎麼寫?”
百花盛開的棲雲谷里嵐霧縹緲,書桌邊,虞勝雪握着白雲痕的小手,一筆一劃帶她慢慢寫出三個大字。
“會了嗎?”
白雲痕點頭“嗯”了一聲。虞勝雪鬆開手,轉向書架拿出一本書,夾在書中的幾張紙跟着掉了出來,微黃的宣紙上寫滿了一個名字:“虞勝雪”。虞勝雪驚訝的轉過頭來,而白雲痕仍是低着頭專心寫字。從此,他便不再對她笑了——
仍是嵐霧縹緲的棲雲谷,白雲痕跑進房裏,看見虞勝雪半躺在床上,蒼白憔悴。
“雲兒,你怎麼還在這裏?”
“師父,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她張開一雙小手,抱着他哭道。
“你不肯聽話,師父走了也不放心。”
“師父,你別死,雲兒要你……”
“傻雲兒,生死由命不由人……可是其他的很多事情,卻可以自己掌握,懂嗎?出谷去……”
生死由命不由人?那寒素清和沈半殘呢?他們的死卻都是因着傻雲兒啊!師父,告訴雲兒該怎麼辦,告訴雲兒該怎麼辦!鴻兒他恨我,他恨我……
“師父,師父……”
白雪痕似乎忘了師父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此時她像夢囈一般的迭聲叫喚,似乎虞勝雪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