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劉家的書房裏掌上了燈,劉崢和他的管家在桌邊交頭接耳。

“真的?你確定?”劉崢問道,聲音極端恐懼。這個答案其實已經確定了,但他仍是再問一次,似乎期待着這次會有不同的答案。

“我非常確定。葛林、程章、馮庸何都死了,他們三人當日都和屠龍一起到了梨香院。三日之內,一天一個,死法全都一樣,顯是同一人所為……而且,昨兒屠龍連夜逃走了……”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劉崢只覺得頭皮發麻。“事情傳給幫主知道了嗎?”

“嗯,昨兒一入夜便飛鴿傳書,這會兒幫主該收到信兒了。”

“那就好,那就好,只希望來得及……”現在後悔招惹上那個沈斷鴻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希望幫主能快點派人來。

“老爺子,那您休息吧,我先下去了。”管家說道,慢慢退出書房。才剛掩上門,聽得房內悶哼一聲,管家嚇得拔腿開跑——

房內,劉崢伏在桌上,沒氣兒了。

青陽十里冰玉生香

“梨香院外表富麗堂皇,內里春色無邊,女孩子家是不能進去的。”

白雲痕在街上張望了一下,憶起了出谷前踏月的叮嚀。

不能進去,那該怎麼辦呢?

見梨香院對面有一家飯館,白雲痕想先到飯館裏稍稍休息再作打算。

走進店裏,店伴隨即迎了上來,瞧見白雲痕一襲潔凈白衫,舉止優雅飄然,一時之間,不敢直視其面容,低着頭引領她上了二樓。二樓客人不多,卻都和店小二一樣,對白雲痕驚為天人。

“姑娘……吃點什麼?”店伴送茶水來,期期艾艾問道,差點仙姑要叫出口了。

白雲痕微怔,瞄見隔壁桌有人吃飯,隨口說道:“就和他們一樣好了。”

店伴不敢怠慢,急急下樓去替白雲痕準備吃食。

白雲痕細細環顧四周,換了個靠窗的位置,原本希望可以看清楚梨香院,可是對面每一扇窗戶都是緊掩着的。

店內一桌打扮尋常的客人悄聲閑聊,穿灰衣服的一位道:

“最近淇水鎮可真是熱鬧,前陣子來了個俊美小子,把劉家給弄得人仰馬翻,如今又來了個像仙子的姑娘,說不定又有什麼精彩好戲可看了。”

“你說話小心點。”另一位穿青衣服的說道:“江湖中人高來高去,摸不清底細,總是要忌憚幾分。”

“是是是……”穿灰衣服的迭聲說道,接着又問:“你聽說過懸賞的事了嗎?”

“就算給我兩百兩,我也不幹這事兒。沈斷鴻是個好漢哪,怎麼可以為了區區一百兩銀子出賣他。”

這些對話,起先白雲痕並不在意,忽然聽見他們似乎說到了“斷鴻”二字,當下凝神細聽,只聽得那穿灰衣服的嗤笑道:

“呵!好漢?你拿到他給的錢了?”

“沒有,可鄰家的王大嬸拿到了,北帝廟前的那幫叫化子也都分到了。白花花的二十兩銀子啊!劉家那些都是黑心錢,沈斷鴻也算是替他們做好事……”

“我看黑駝幫是抓不到他的。拿人的手軟,何況都是雪中送炭,不會有人去告密的……而且,也沒幾個人見過他……”

“希望是抓不到。那幫子人實在可惡,連梨香院的惜歡姑娘都弄死了!”

雲痕心下一緊。鴻兒下山要找的人不就是惜歡嗎?她死了,那鴻兒去了哪裏?為什麼不回棲雲谷?

這時,鄰桌多了個人,喳喳呼呼的,聲音不似另外那兩人謹慎:

“誰說抓不到,昨兒就聽說抓到了!”

先前那兩人同聲驚呼:“怎麼會呢?”

“黑駝幫幫主的兩個兒子出馬,在十里坡和沈斷鴻遭遇了。聽說沈斷鴻被廢了武功,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他現在連走路也無法走,廢人一個,我相信他一定後悔和黑駝幫作對了!”

先前那兩人又是一聲嘆息,待要說什麼,忽聽有人問道:

“十里坡在哪裏?”

三人原來專心談話,絲毫沒注意周圍,白雲痕就像是忽然冒出來似的,把三人都嚇住了,哪裏還說得出話。

“快告訴我十里坡在哪裏!”白雲痕再次追問。

店伴送了飯菜上來,見她問,上前答道:

“出了店門往東走,大約十里光景有個小山坡,我們鎮上的人管那兒叫十里坡。十里坡上有個十里亭,據說前幾天的惡鬥就是在那兒發生的。”

“十里亭?”

“姑娘如果要去看熱鬧的話,可要小心……”那店伴見她一位弱小女子,好意提醒,豈知白雲痕卻不聽他把話說完,丟下一錠銀兩,便轉身躍出窗外,飛身往東而去。店內另有一位不甚起眼的老婆子,機伶的隨即跟着躍窗追去。

“我說吧!”穿灰衣服的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好戲要上場了。”

***

十里坡——

白雲痕一路疾奔而來,只見十里坡蔓草甚是茂密,絲毫看不出近日內有劇烈打鬥過的痕迹。

可是他們說……他們說……這不會是真的吧……鴻兒,你到底在哪裏?

十里亭內有二男一女,女子着綠衣,腮如新荔,顧盼神飛,她手裏玩着幾顆晶瑩的彈珠,嘴裏卻是嬌嘖連連:

“靖遠表哥,我們還要等多久啊?”

“不是要你別跟來嗎。我和青陽是來辦正事,你來幹什麼呢?”夏侯靖遠笑道。他生得俊逸瀟洒,面如美玉,雖怒猶笑;另一位男子則是書生打扮,模樣比夏侯靖遠稍遜幾分,但神氣溫文,純樸沉穩。

“我想到處見識見識嘛……姨媽說我可以跟來的。”綠衣女子段菲茹柳眉一沉。

“那你就端着點兒,要是真有勁敵出現,可要把你的看家本領拿出來。”

“這個當然。”她天真的笑了,忽然又轉向一言不發的夏侯青陽,道:“青陽表哥,你怎麼都不說話?”

“他呀,五百個板子也打不出一句話來。”夏侯靖遠笑道。

“你說說看,我們這樣守株待兔的,真的有用嗎!”段菲茹問,倒也不是真的要答案,只是頑皮的想逗夏侯青陽說點話。

有沒有用,夏侯青陽其實不在乎,事實上,如果不是爹一直要求,他根本不會理睬這檔子事。黑駝幫對外霸道蠻橫,內部爾虞我詐,他早就厭煩了,此次二哥利用散佈謠言的方式想逼出沈斷鴻,淡泊耿直的他根本不能接受。

夏侯靖遠見他仍是沉默,正想開口糗他幾句,忽然聽得一陣長嘯,他和夏侯青陽、段菲茹互望了一眼,淺淺笑道:“魚兒上勾了。”

“會是他嗎?”夏侯青陽淡淡說道。

白雲痕來到十里亭不遠處,她一心念着沈斷鴻的安危,心下茫然,竟望着遠處發怔。臨出谷時,踏月原是要跟來的,可是她擔、七師父的墳無人洒掃,堅持要踏月留下,現在想來,如果踏月在身邊,或可為她拿點主意。

“這位姑娘……好美啊!”夏侯靖遠心神一盪,忘我的說道。

“是嗎?”段菲茹小嘴一癟,酸溜溜的說。她一向自認聰慧明媚,如今被這荒野上的姑娘給比了下去,心裏非常不舒服。

夏侯靖遠跨步走到涼亭階前,朗聲笑道:“姑娘,午後的太陽烈得很,進亭來避一避吧。”

白雲痕察覺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原本不想搭理,又想或許可以向他們打聽沈斷鴻的下落,於是移步往十里亭去。

夏侯青陽素知夏侯靖遠喜拈花草的性格,也不在意,但見白雲痕行走時衣袂帶風卻不落聲息,當下兩人會意的互望了一眼。

“二哥,這姑娘身懷絕技,你想招惹她,最好三思。”

夏侯青陽微微一笑,夏侯靖遠卻不理會,待白雲痕走進亭內,他拱手一揖,道:

“姑娘,請坐。”

白雲痕並不入坐,正要開口詢問他們是否知道沈斷鴻下落,任性的段菲茹將拿在手上把玩的彈珠從桌下使勁一彈,三枚彈珠擊中了白雲痕。

這個動作讓夏侯兩兄弟猝不及防,但是更讓他們驚訝的是白雲痕的反應。

即便段菲茹功力尚淺,被彈珠擊中穴位也不會這樣沒事人似的。

夏侯青陽瞪了段菲茹一眼,正要起身向白雲痕道歉,一道灰色人影飛衝進十里亭,一聲粗啞大喝,跟着一道掌風由白雲痕後方颯然而至。

聽見風聲,白雲痕和夏侯青陽各自閃身避開,掌風跟着襲到段菲茹面門,夏侯靖遠衣袖一揮,將段菲茹往後一帶,段菲茹腰力不足,一跤摔在地上。

白雲痕與夏侯青陽避開掌風之後,隨即躍出十里亭,夏侯靖遠也拎起段菲茹,一躍而出。

四個人站三個方位,此時定睛一看,亭內石桌上是個頭髮花白、面容醜陋的怪異婆子。這事兒來得太突然,四人尚未明白怪異婆子的目標是誰、各自提神戒備着。

“再吃我一下!”那怪異婆子唱道,由亭內一躍而出,直衝向白雲痕。

不明敵人來路,白雲痕不肯正面接招,當下施展輕功與之周旋,怪異婆子幾次出招,都讓她避開。她這一身輕功,看得夏侯兄弟目瞪口呆。

這怪異婆子下手雖狠,卻無殺機,似乎只想引白雲痕出手。

此時怪異婆子橫身一躍,一雙利爪直逼白雲痕前心,白雲痕雙足一蹬,向後飛身而起,輕聲喝道:“去!”衣袖一揮,三枚暗器破空擊出。

怪異婆子凌空一翻,避開暗器,只聽得鐺鐺鐺三聲響,暗器硬是嵌入十里亭的花岡石柱子。

段菲茹一看,嚇得伸了伸舌頭。那正是方才她擊打這位姑娘用的三枚彈珠。

“我與前輩素不相識,苦苦相逼,是何道理?”白雲痕道。

“哼!棲雲谷虞勝雪是你什麼人?”那古怪婆子無禮問道。方才在飯館裏認出白雲痕的輕功路數,她便一路追到這裏。

“正是家師。”

“好一個小白臉,收的徒弟也是這麼美得不可方物。告訴我,那小白臉現下還是躲在棲雲谷嗎!”

白雲痕見這婆子出言不遜,心中大怒,也不再以前輩相稱。

她柳眉一沉,冷哼道:“你有什麼事情,直接找我便了,師父他老人家愛清靜,叨擾不得。”

“也罷!”怪異婆子也不在乎白雲痕話里的輕蔑,粗嗄的叫道:“我就先拿下你這個小丫頭,再去和他計較。”

語罷,她再次躍起,神情厲如夜叉勾魂。下手不再留情。白雲痕仍是活靈輕巧,宛若游龍,怪異婆子連進三十招,居然無法近身。

“好丫頭,果然有乃師之風。”怪異婆子道。

白雲痕聽她贊言口,心口一熱,想道:總算自己還能與師父相提並論。可是心念一轉,又想;如果師父至今仍在,隨他行走江湖,將是何等美事!稍一分神,敵人欺近身來,雲痕避開一爪,怪異婆子抓破了樹皮,樹榦傷處隱隱冒着熱氣。

夏侯兄弟互望一眼,夏侯靖遠唇角帶笑,夏侯青陽則是面色凝重。夏侯靖遠想的是,等到姑娘落敗了,自己再出手,賺個人情,或可贏得芳心;而夏侯青陽見這婆子武功如此狠辣,着實為那姑娘擔心。

白雲痕終究對敵經驗太少,方才一驚,加上想到了師父,一時心神混亂,招架略無章法。夏侯青陽見她落了下風,更無思索,拾起一顆石子,猛力一彈,正中怪異婆子“合谷穴”,化解了白雲痕一記頹勢。

“是誰?”怪異婆子停下手,大喝。

“是我!”

夏侯青陽縱身一躍,臨風玉立在白雲痕身邊。他方才使的那一手就是段菲茹打白雲痕那一手,可是段菲茹那一記連白雲痕的身也近不了,而他卻一下打得怪異婆子手臂發麻。

“我還當你只是個軟腳書生呢,沒想到確實有兩下子!管閑事先留下萬兒。”怪異婆子冷笑道。“晚輩夏侯青陽,方才情急冒犯。”面臨大敵,他仍謙和有禮。

“哼!小子和夏侯貫天怎麼稱呼?”婆子問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與家父有何淵源?”夏侯青陽抱拳問道。

“哼!我不興咬文嚼字,和黑駝也沒有牽扯,不過你插手管我的事,這就有了。老婆子‘綿掌紫燕騷’,後生可畏,我不會跟你客氣!”

紫燕騮語畢,拉開架勢,搶先進招。

“小心,她的爪上有毒。”白雲痕低聲說道。

青陽“嗯”一聲,轉過臉來,兩人目光交投,竟是會心一笑。

白雲痕初出茅廬便遇上勁敵,心中原本忌憚,現下見夏侯青陽捲入此役,她直覺的提醒他;夏侯青陽見她為維護師父與人以死相拼,心中很是佩服,現在又蒙她好意提醒,素昧平生的兩人竟然有種惺惺相惜、並肩作戰的感覺。

夏侯青陽原本以為夏侯靖遠的計謀不會成功,用不上兵刃,所以並沒有帶兵器來,誰料到對頭沒出現,倒是殺出了個凶神惡煞,只得空手上陣。他和白雲痕兩人一攻一守,默契十足,紫燕騷一時竟占不得上風。

她轉變招數,對夏侯青陽的攻擊毫不理會,一招“孽子墜心一直逼白雲痕,白雲痕沒料到她會如此,倉皇向後一躍而起。

“小心!”一旁的夏侯靖遠見白雲痕退得踉蹌,跟着縱身一躍,扶住了她。足尖剛剛落地,夏侯靖遠不懷好意的笑道:“姑娘好香啊。”

“是嗎?還有更香的呢!”白雲痕冷笑道。

“真的?”

“當然。”

白雲痕衣袖輕揮,果然一陣幽香撲鼻,夏侯靖遠看着巧笑倩兮的白雲痕,心中一盪,卻不知這一下他已經中毒了。

白雲痕退場,紫燕騮全力進逼夏侯青陽。她爪上有毒,不能直接招架,夏侯青陽又沒有兵刃,只得處處閃躲,功力無法施展。

“這婆婆好厲害。”夏侯靖遠道。

白雲痕睨他一眼,對他自命風流的輕浮舉止非常厭惡,當下不願再搭理,縱身躍入戰場。

這時,紫燕騮虎地騰空躍起,半空中雙掌交互擊向夏侯青陽,夏侯青陽連退十來步,腳下跟槍,紫燕驪又一掌劈頭擊來,這一下不得不救,夏侯青陽雙臂運勁,全力抵擋,紫燕騮內力竟不及他,一下被震飛丈余,跌在地上,一時胸悶、頭暈腦脹。

夏侯青陽也覺一股劇痛由掌心傳至雙臂,心知中毒,當下盤坐運勁,想將毒逼出體外。

“不可以運氣!”白雲痕急急喝道,正要趨前查看,紫燕驪忽又殺到眼前,白雲痕閃身一躍,袖間花綾出手,如游龍飛騰,快得令人駭然。

紫燕騷倉皇退避,花綾活靈似龍在白雲痕周身兜了幾圈,地上煙塵石塊也跟着捲起。紫燕騮一怔。這樣的手法她從沒見過。

“去!”白雲痕輕聲喝道。花綾透勁,迅如疾電,朝敵手擊打,當中夾着飛沙走石,如何能避。紫燕騾身上幾處大穴被擊中,當下停手,運氣調息。

白雲痕無心傷害人命,這一招“流風回雪”留了余勁,否則紫燕騷先前已受夏侯青陽一掌,哪裏還受得住她全力一擊。

“快走!”退了紫燕騮,白雲痕輕聲喝道,伸手帶起夏侯青陽。夏侯靖遠躍至段菲茹身旁,也是伸手一帶,隨同白雲痕施展輕功離去。

紫燕驪調息之後,待要追上,空中忽傳來夏侯靖遠的聲音:

“今天有人受傷,前輩如要較量,改日小可奉陪。”

紫燕驪心想:此人內力不俗,今日我已經受傷,再不是對手了。當下放棄追趕念頭,尋一隱靜之處療傷。

***

夏侯靖遠帶着一行人來到一座富麗的莊院,大門正上方寫着渾實厚重的幾個大字:“魚鳴庄”。

進得庄來,管事的立刻騰出數間上房,讓眾人休息。

現下四個人全都齊聚在夏侯青陽的房裏。夏侯青陽盤着腿坐在床上,滿身的汗,白雲痕隔着袖子拉起青陽的手,只見滿掌深紅,近乎黑色,確與一般中毒情況不同。白雲痕看完他的手,又轉而看他的氣色。

夏侯靖遠認真的站在一旁,不過他看的卻是白雲痕。她的秀美絕俗因為此時的專心二息,使她更顯得難以親近。

忽然有人敲門進來,低聲在夏侯靖遠耳邊說了些話,夏侯靖遠低聲答后,那人又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再向夏侯青陽揖了一揖之後,方才退了出去。

“姑娘會醫術?”那人走後,夏侯靖遠微微一笑,問道。

“你不關心手足安危,倒在乎別人會不會醫術。”白雲痕冷冷的道,一邊取下腰帶,腰帶內里是一排長短不一的金針。

夏侯靖遠頗為狼狽,只得笑道:“我的意思是,姑娘如果不會醫術,我好趕快找個大夫來……”正說著,只覺得臉上一陣熱,接着又痛又癢。

“靖遠表哥,你的臉怎麼了?”段菲茹訝然叫道。靖遠一張俊美容顏此刻又紅又腫,變化之大,叫人瞠目結舌。

“哎呀!怎麼會這樣?”夏侯靖遠照了照房裏的鏡子,嚇得也叫了起來。

“趕快去洗洗臉吧,記得加些牡丹花、荷花、芙蓉,還有梅花瓣。”白雲痕笑道。

夏侯靖遠一聽說,不及細思,急忙的趕了出去,段菲茹貪看熱鬧,也跟了出去。

“你這幾味葯,還真難找得齊……”夏侯青陽無力的笑道。

白雲痕也不禁莞爾。

“沒事兒的,只要洗洗臉就行了。你還能說笑?”白雲痕心中對夏侯青陽着實佩服。他的雙臂已然發黑,滿身的汗,顯是忍着極大的痛,竟還可以談笑風生。

“多謝姑娘提醒,小可才能保住一命,紫燕騮果然厲害。”

“她練的是邪門功夫,掌上有劇毒。一般人中了毒,立刻想到運氣逼毒,但是中了綿掌的一剎,血行定止,一旦立即運氣,反倒容易讓血行逆轉,輕則走火,重則喪命。”白雲痕沉穩的道。其實剛聽到紫燕驟的名號,她也甚覺陌生,對陣時忽然想到師父的醫書里曾有記載,所以才會知道她的掌上有毒,也才知道解法。

“姑娘好見識!在下夏侯青陽,請問姑娘芳名?”青陽溫雅說道。

“我叫白雲痕。”她嫣然一笑,談話之間已經將用具理好。“我要替你扎針,請你把衣服脫掉。”

這時有個清秀的丫頭敲門進來,見夏侯青陽正自己動手解開衣扣,忙忙的走過來服侍。白雲痕瞧這丫頭步伐、身形輕盈,猜想她必定不是個普通丫頭,明的是服侍,暗地裏卻是提防着自己。

夏侯青陽任憑白雲痕在自己穴位上扎針,神態自若的繼續說道:

“白雲痕……好美的名字!聽你說過你住在樓雲谷,那真是個神秘的地方,我從小就聽過那裏的傳說了……”

“什麼從小就聽過棲雲谷的傳說,你還比我大幾歲呢,這樣說也未免太欺侮人了。我現在手上拿着針,難道你就不怕我一生氣……”白雲痕冷笑道。

“雲姑娘手下留情。”夏侯青陽笑道。

“你倒是說說看,都聽見棲雲谷的什麼事。”白雲痕見他頗為坦蕩,當下也不再針鋒相對。

“嗯……”他想了一想,道:“我小時候不聽話,我二娘就會說:‘再吵就讓你爹把你送到棲雲谷。’”

白雲痕一聽,笑了出來。夏侯青陽也笑了。

兩人不知不覺的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

白雲痕近身在他面前替他紮下一針,忽覺有股熱氣噴在臉龐,直覺抬眼一看,夏侯青陽一張俊朗的臉孔就擺在她眼前,他正盯着她瞧。白雲痕臉一紅,意有所指的笑道:

“你也想和你兄弟一樣嗎?”

“不敢,小可冒犯。”夏侯青陽臉上也是一紅。

原本白雲痕只是單純的想,夏侯青陽幫她退敵,現在自己替他療傷,天經地義。可是經這樣一鬧,兩人都覺得尷尬。此時白雲痕注意到男女有別,更加不自在,而夏侯青陽則是緊緊閉上了眼睛,努力不去想她絕世容顏,不去聞嗅她身上的清香,不知不覺的全身也緊繃著。

“你倒是把穴道放鬆啊!”白雲痕道。

“是。”夏侯青陽答道,張開眼睛看見白雲痕,兩人同時發笑,倒把原來的尷尬化解了。

夏侯靖遠立在窗外,見他兩人的模樣,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吃虧就是佔便宜”的話。現下他還真希望受傷的人是自己。

“你現在緩緩運氣,護住心脈,千萬不可急躁。”白雲痕已在他身上多處穴位上紮好了針。

“一切聽雲姑娘吩咐。”

語畢,夏侯青陽緩緩運勁。白雲痕趁機將他的十根手指自指腹輕輕割開,傷口流出黑紫色的血來,丫頭趕緊拿布沾吸黑血,一直到血色變紅。

“行了。”

白雲痕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丸紅色藥丸讓夏侯青陽服下,再慢慢替他拔除穴上的金針。

最後一根金針拔去,夏侯青陽早已體力透支,加上穴道剛剛放開,全身無力,一下子人向前倒,剛好靠在白雲痕肩頭,只覺她衣衫柔軟、清香怡人,而白雲痕一向幽居深谷,又何曾識得這樣的男子氣息,是以這輕輕一靠,兩人心中都是一陣搖蕩。

她輕輕扶起他,柔聲道:

“你恐怕得躺上三、五個時辰。”

小丫頭也趕緊扶住他,讓他慢慢躺下來,並替他擦拭汗水,蓋上被子。

“多謝雲姑娘。”夏侯青陽無力的謝道。“鳴玉,替我送雲姑娘回房。”

“是。”

鳴玉引領白雲痕到她的房間,道:“請姑娘稍作休息,晚點兒再請您用飯。”

“我不習慣和人一起吃飯。”白雲痕淡然說道。她在谷里長大,逐星、踏月一向都是以她為中心,是以她也不懂得“客隨主便”的道理。

“鳴玉明白。”鳴玉答道,隨即退出房間。

一會兒又有人來服侍白雲痕沐浴更衣。一切就如她所預料的,這家人來頭不小,光是這五進莊院,就不是尋常的武林人士住得起的,何況丫頭、僕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晚飯時間,果然有人替她送飯進房,而且是夏侯靖遠帶着一個丫頭親自送來。夏侯靖遠也換過衣服,當真是瀟洒倜儻。

“姑娘,我們公子親自替你送飯來了。”這丫頭能在主子面前說話,當然不是普通丫頭。

“紫檀,你下去吧。”夏侯靖遠道。

紫檀將飯菜放在桌上,向夏侯靖遠微微一福,便退步離開。

“我聽說你不習慣和人一起吃飯,所以替你把飯菜送到屋裏來。”夏侯靖遠撩開衣擺,逕自在桌邊坐下。

“多謝夏侯公子,有勞了。”白雲痕道。

“姑娘不必在意。既然不能客隨主便,那主人只好揣測客人的意思,誰叫姑娘替我三弟治好了傷呢!再說,能陪姑娘一起用餐,是小可莫大的榮幸。”夏侯靖遠笑道。

白雲痕並不喜歡眼前這個人,但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也只得落坐。

“不知道我三弟的傷可有大礙?”

“夏侯公子放心,令弟的傷勢不打緊了,調養幾天,必可康復。”

“姑娘不但武藝高強,連醫術也如此精湛,實在教人佩服。”夏侯靖遠道。“我聽你說過你住在棲雲谷,卻不知此次下山,意欲何往?”

夏侯靖遠心思深沉,儘管他有意於白雲痕,但見她武功高強,想來打探虛實,明白是敵是友,豈知白雲痕喜惡非常明顯,眼前這夏侯靖遠正是令她討厭的人,因此她什麼也不會對他說,更不會向他打聽沈斷鴻的下落,對他的試探也就胡亂回答一通。

這一頓飯吃得真是亂沒意思,夏侯靖遠惟一能確定的就是——白雲痕雖然絕美,卻只是一個孤高的木雕人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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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得雲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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