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蛇頭朝她來舔,但又不打算吞下她,她呢喃着:“這算是什麼寵物?”
Karma已降落到她跟前,對她說:“這是無盡蛇Ananta。”
“無盡蛇?”
那些蛇頭伸前縮后,又糾纏相交。
Karma說:“無盡蛇是梵天、濕婆、昆紐天的休憩之處,他們躺於無盡蛇的腹上,當無盡蛇不被召喚,就由我來馴養。”
說罷,Karma飲泣起來。
Sundari正想詢問因何Karma要掉眼淚,無盡蛇已把Sundari捲起,然後其中一個蛇頭伸出舌頭,往Sundari臉上舐。Sundari倒不覺得什麼,她只是本能地縮開。
Sundari卻對那獨一一個蛇頭說:“丑顏頭,求你手下留情。”
那蛇頭說話:“這是懲罰。”
Karrna哭泣着說:“讓我替她受罰。”
蛇頭便說,“何苦?”
Karma苦痛地搖頭,“是我不該……”
Sundari掙扎着叫出來:“你什麼也沒做過,因何你也要受罰?”
Sundari便說:“我不該告訴你我有一個秘密,我該明白,人性,是毀滅性地好奇、不守規條。”
Sundari說:“這只是小意思,我只是來看看!”
Karrna為了Sundari依然的不明白而嘆息,說:“我的懲罰是從這一刻開始,我只能拋棄你。”
Sundari尖叫:“不要!”
Karma說:“為了換取另一個蛇頭的吻。”
另一個蛇頭便排眾而出,它代替了之前的那個丑顏頭,它朝Sundari臉上舐。這一個蛇頭,是美顏頭。
Sundari還是不明所以,她着意的是,Karma由蛇的綣纏中走下來,他沿蔓藤而上,背着Sundari而行,他沒說話,沒理睬她,他的背影冷漠。
“Karma!Karma!”Sundari狂呼,但Karma已聽不到。
他走出了山谷,耳畔傳來Sundari的叫喊,他聽而不聞。
Karma再也沒回到許願地,甚至,沒有再念記她。他拋棄了她。
Sundari被無盡蛇放下來,她感受不了懲罰的苦痛,她只是沿路走回皇宮,又走了十八天。
回到皇宮,是午夜之時,她沐浴過後,就寢,意圖忘卻往事。可是,當太陽起來,她醒來之後,對鏡一照,就看到一張令人驚愕的臉,大小不一的眼,左眼比右眼大,右眼半瞎,盼成一線,鼻子如同豬的大鼻,闊大地朝天而生,一張嘴,是鴨嘴獸的嘴,還裝着一副撩牙。
她在日間,從此變了另一個人。Sundari,再不能是完全的美人。
過了很多年,Suridari才知道,那天她愛上過的人,那名字,解作“業”。
業--所有行為均來自於先前的行為,所有事件也來自於先前的事件,這是一種因果遵循。
有因,有果。
Karma,就是業。
Rem手臂的肉給Sundari扯下來,半晌,Sundari才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麼事。她無心傷害Rem,當她得悉了,便縮開手,瞪着Rem的肌肉來看,她左手手臂上,見了骨。
“人來!”她命人走前,“不要讓野獸進來,給我保護她!”
說完,她轉身離開,而這一刻,她帶着難過。
總是不停地犯錯。有因有果,錯了,就是不斷的承擔。
她跑回皇宮,伏到鏡前飲泣。她怎知道因為她的好奇心,會導致Karma的離去?然後她就半天丑半天美。最後,甚至連天地的幸福也趕絕。
行動,伸手就做了,但結果,誰知會這樣?
在第五個月日,空氣中滲出了霉霉的毒氣,這毒而濕的空氣,潰爛了傷口,使受了傷的人不能復元,沒有受傷的人,肌膚由健康變成壞爛,最後,這頂地上每一個生還的人,都傷痕纍纍。無一人有完整的外形,整遍天地,都充溢着霉臭。
Sundari一直都傷心。她已錯了那麼多,由最微小的錯誤擴散到今天,她差不多毀掉全世界。
忽然,所有人的不幸,不再令她快樂。丁點兒快感也沒有。
如果,別人的不幸不能令她快活,還有什麼能?
她迷惘了,迷惘得,她哭完只能再哭。除此之外,不知如何是好。
有因就有果。因是她個人的不幸,果是全世界的不幸。
Sundari沒有到山洞去,也沒有拯救她的人民,她像所有嬌縱而又負不起責任的女孩,做了錯事就只懂躲着哭。
第六個月日,天沒再降下災禍,事實上,已不需要再多一個災禍來毀滅這片土地,已差不多盡亡。
在第六個月日,山洞內來了一名客人,那是死神。
死神看看Rem左邊手臂的缺口,便說:你已見骨了。
Rem回應:“不只見骨,也快乾枯。”
Rem的肌肉水分漸次流失,變成人乾的時刻指日可待。
死神說:那麼,請你起來吧。
Rem說:“對不起,我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我已不能再做什麼。”
死神說:月日,快將消失。
Rem說:“那麼。我也隨它消失。”
死神說:月日消失,人與神的幸福也會消失。
Rem微笑。她不言語。
死神說:只要你可以阻止Sundari繼續蠶蝕天地的幸福,月日就不會消失。
Rem卻說:“為什麼我要阻止Sundari?天地的幸福與我有何關係?”
死神說:當所有生命盡歸不幸,杏福亦會死去。
Rem說:“我已不知她身在何方。”
死神說:你能找得到。
Rem說:“我只想與Libre長相廝守。讓我隨你而去,你把我帶往Libre的身邊。”
死神說你的真命天子何曾是他?
聽了,Rem又再次哭泣。這真是絕望的一回事。
然而她仍然這樣說:“他不是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但我也想與他一起。”
死神嘆息了。他望着Rem,看完又看。
他說:你其實只差一步。
說過後,他就離開了。
Rem不明白死神所說的只差一步是什麼意思,她只是深深地陷入了一個沉重的悲哀之中。
如果,她制止了Sundari的放任狂妄,亦即是拯救了幸福。那麼,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杏福便會回來。她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以後也只能愛她。
留下杏福,她就只能愛她。
但這可會是甘心的事?
讓杏福消逝,所有生命從此不會幸福。
如何是好?
悲哀之中,Rem沒再哭泣,她墮進了沉思。
山洞中,看不見外面的世界,Rem只知道,一定是腥風血雨。Sundari派來的下女,早已死在山洞中,她們原本完好,肌膚也無破損,只是現在連空氣也有毒了,妙齡少女,就潰爛致死。
蛆蟲找到落腳點,它們咬噬少女的臭皮囊。死亡,把靈魂的衣服徹底地消滅,無論這衣服有多美,死亡也令人再欣賞不到。世上惟一肯定的事,是死亡。美麗、財富、智慧、幸福,無一樣為生命肯定,惟獨死亡是在生命中確實答允了的事。
出生之所以痛苦,要突破血與痛,皆因出生為了面對死亡,這是出生的最終結局。肝腸寸斷的嬰兒,為他日面臨的死亡而哀慟。
出生是為了面對死亡的話,因何還要尋求幸福?讓他們隨便地活,無論流過多少眼淚,經歷多少辛酸也無所謂吧,橫豎結局也是回歸死神懷抱。
死神在嬰兒出生的一刻就向嬰兒走下了死亡之約,他日,死神會再與嬰兒重逢。出生時的邂逅,為了死亡之日再相見。
死神要求世上保留幸福,是否死神憐憫生命?死神希望在帶走一個人之前,讓他在生命中感受到幸福。要不然,就白來一趟。
死神身後跟着溫柔豐腴的憐憫,為死前最後一刻鍍上一切補償的光彩,致令靈魂不會太難過,令靈魂感激有過的生命。然而,死神更但願,這臨死前片刻的幸福與感嘆,不只出現在憐憫施予的一瞬間,而是,在生命的段落中一點一點地出現,幸福的美麗如同隨風而下的花瓣,偶然投進步過的人的懷中。
死神代表死亡。但死神希望,每一個人,更或是恍人更高的神,可以在面對他之前,盡量從生命中得到享受。死神但願人能從生命中感激生命,感激曾存活過,而不是只單單從死前的憐憫的撫摸中得到補償。
死神明白人生的無奈,死神自第一次把生命帶走之時,就為這無奈嘆息,如今,如星塵浩瀚的生命自他手中領走,這嘆息仍在,死神並沒有因此而習慣,死神仍然有盼望。
死神但願生命幸福。
幸福要消逝了。死神知道,一天,憐憫再溫柔專註,也補償不了臨死的人的不甘心。幸福只在死前一刻掠過來過,生命究竟有何意義?
死神,被人唾罵、懼怕、逃避、鄙夷。他們不知道,死神,是最悲慈的。
死神垂憐蒼生。
Rem輕輕呢喃;“死神垂憐蒼生。”
接下來,她的心就熱暖了。
她代入了死神的心情中。
多少個日子,她的心已不被打動,她只為了自己的愛欲而動情,世上萬物,她都沒反應。何曾憐惜過其他生命?Rem是殘酷的獸,Rem殺盡天下蒼生,為了一己私慾。直至今天,她也是為了Libre不能成為她的真命天子而悲慟,從來從來她只有她自己。
其實,她可以為幸福多做一點,她有能力。她能為一個少女犧牲耳朵、手掌、皮相,她就能為幸福多做一些。
Rem在被打動了的心情中站起來,忽然,她真真正正感應到她的心是存在的。每人皆有心,她從不知她的身體內,真是有一個活着的心。
站起來是痛苦而不輕易的事,乾枯了的肌肉失去了動力,支撐不了她的全身,只站了一秒,她就倒下來。倒下,很痛,心想,不如就此倒下去什麼也不理會,留待死神來善後。但當一伏到地上,少女那被蛆蟲咬蝕的屍首就在眼前,難道就此像少女那樣被蛆蟲分享?是的,但覺有事未做。
Rem說服自己,目的不為特別做些什麼,只不過,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還是動不上惻隱,就回來等死吧。於是,她撐起身,爬出去,一寸一寸的移,枯乾的身體與沙石混和一起,倒是和諧,她已經與一株將死的樹木無異。臨死前,就盡一點綿力。
終於,爬出了山洞。山洞外有柔和的陽光,陽光帶來美好的感受。還以為世間仍有生機,卻在垂眼一望之際,忍不住就張大口了,啊呀,滿山滿地都是屍首,根本是一個巨型的墳場。只是,屍體沒被埋葬,如落葉般四散,賤如爛土。
天,那樣明媚,天,還想對人好。就這樣,Rem的心慢慢地打開來,如同一個寶藏般被打開,心容納了陽光,容納了悲慈,容納了惻隱,心讓她感受到他們的苦,心令她知道,這一切,皆不值得。
這真是悲壯的一個景象,萬里,都是人疊人的屍駭,偶爾,有垂死的人跨過屍首,悲凄地問天。
心開了,Rem被打動了。她驚愕她傷感,而最後湧上心頭的感受是:“這一切,都可以被改變。”
她是有能力的,那能力超越了衰老敗壞的肉身。
Rem沒有哭,她一直在微笑,忽然,她感受到幸福。
死神並沒白來一趟。
Rem一直盤坐山洞之中,那微笑沒有終止,掛在她如乾屍的臉上,直到第七個月日。
她已看不見任何一個生物,已沒有垂死的人,他們都死掉了。過了這個月日,這片天地就會被毀滅,而幸福,隨天地而消逝,無生命體再能享有幸福。
幸福消逝在這許願地之上,於是,世上任何一個角落也無可能幸福。巴黎無幸福,東京無幸福,紐約無幸福:母親的懷內無幸福,戀人的吻中無幸福,成功中無幸福,美食中無幸福,良辰美景無幸福……世界,成了愁苦的惟我獨尊。
明了是一個意識,Rem得到了。
這意識重要得,彷彿一生的流離與變異,都為了這個意識而出現。一生,為了一刻而準備。
在第七個月日,Rem看不見一個生物。那掛在臉上的微笑隱退。不是有意識的隱退,而是逐漸的,無可選擇的隱退。她靜待着,笑容自然隱退的一刻。
在這一個月日,Sundari前來看她,Sundari來臨的時候,是晚上。
她帶着她的美麗走到山洞前,展示給Rem觀看。Sundari閃耀那著名的七色眼珠,神態驕傲。她對Rem說:“你看到吧!世上最美的臉就在你跟前!”
Rem卻說:“我看到的仍然是那大小不一的眼,以及如鴨嘴獸的嘴巴。”
Sundari表情驚愕,連忙撫摸自己的五官,自顧自呢喃:“不是畸……我不是很漂亮的嗎……”
直至確定了五官的美麗后,Sundari就怒氣沖沖,“明明這是最美麗的五官!”
Rem說:“但無人看得到。”
“怎可能!”Sundari抗辯,“每一個夜裏,都有人為我的美麗而着迷,他們為我的美麗許下至死的願望。”
Rem便問:“世上,還有一人存在嗎?”
Sundari怔住了。對,這才是核心之處。世上,已無存活的人,她再美,也無人能看見。
Sundari張大了口,是在此刻,她才意識到這回事。然後,不禁深深的沮喪。
Rem說:“恕我是看不到。”
Sundari眯起眼來,還沒失去挑戰Rem的鬥志,“你瞎了眼嗎?連眼也沒用嗎?你怎會看不到?”Rem說:“我用我的心來看。”
Sundari一聽,就狂笑:“哈!哈!哈!哈!哈!”笑完便說:“像個乾屍般的人,那個心仍然可用嗎?”Rem淡然怡靜地告訴她:“美麗在心坎間。”
Sundari噤聲。她從來無聽聞過。
Rem說:“你無心,因而你從來無美麗過。”
Sundari便激動了,她雙手拍打地上泥灰,叫道:“我每晚都美麗動人!他們都迷倒在我的美麗之下。”
Rem說:“但你迷不到我。”
Sundari問:“你究竟是誰?”
Rem說:“我是保護幸福的人。”
Sundari不屑地望向她,“你自己都不幸福,還去保護些什麼幸福?”
Rem說:“就算我不幸福,我也有能力去令其他人幸福。這就是真正的幸福。”
說過後,空氣間透出一句歌,歌的語言聽不清,但歌的音韻,如夢中叮嚀一樣的醉人。
Sundari在這一驚而逝的歌聲中有那瞬間的怔住,繼而感到渾身的輕軟,這輕軟甚至鬆弛了神緒,把她從憤怒、不滿、充滿爭辯的情緒中釋放出來,這輕軟,張開了一個讓她靜下來的空間。
“這就是真正的幸福。”在音韻的餘韻中,是這麼一句,掠過耳畔,如戀人的絮語般閃閃而下。
Sundari把眼睛合上,繼而又張開。她吸了一口氣,彷彿,有點虛弱。Sundari是霸道而強悍的,Sundari從來不能顯示虛弱。
她迷惘,不知如何是好。
抬起眼來的一刻,她就問:“我不明白什麼是幸福。”
Rem告訴她:“幸福是,你有能力令別人幸福。”
Sundari聽到了,於是,就非常的軟弱。不由自主,她也抗拒不了,在軟弱當中,她流下了眼淚。軟弱,帶來了機會。
軟弱,把自我縮小;軟弱,把不足擴大,軟弱,把視線由鏡中抽離;最後,軟弱能造就強大。
軟弱,令Sundari願意去承認。
她凄然,“是我,我一直都只令別人不幸。”
Rem說:“那麼,你是在親手毀滅你自己的幸福。”
Sundari反問:“是我嗎?”
Rem不語。
Sundari就說:“是業……”
未幾,她在眼淚中微笑。她說:“原來Karma已存在於我的生命內。”
Rem說:“你破壞了別人的幸福,因此,你自己也無從幸福。”
Sundari搖頭,感請:“但我如何能令他們幸福呢?”
Rem說:“為他們建立一個愉快的國土,為他們謀幸福作已任。”
Sundari苦笑,“我知道了,可是已經太遲,他們……全部死了。”
Rem問:“你可會希望他們復活?”
Sundari說:“可以嗎?”
Rem問:“你願意承諾會給他們幸福嗎?”
Sundari說:“我…我真有能力?”她望着Rem,問:“你可以幫我嗎?”
Rem說:“我在你跟前,就是為了幫助你。”
Su口dart問:“你幫了我,你要什麼回報?”
Rem說:“你令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就是我的回報。”
Sundari動容了,她以敬慕的神情向Rem說:“你究竟是誰呢?”她再一次詢問。
Rem便回答:“我是保護幸福的人。”
Sundari輕輕說:“你既不是一國之君,甚至連皮相也盡破,因何你不向我要求一些什麼?我做得到的定會做,我也想你幸福。”
Rem知道她不明白,於是,語氣有點憤怒了,“你的心胸可不可以遼闊一點?我要的是,你令大地幸福。”
Sundari噤聲。半晌,她謙恭起來,“我只好儘力。”然而,她還是忍不住說:“你如何使他們復活,天上已降下太多浩劫。”
Rem便不再說話。她垂下眼,把思維返回一切的最初最初。那裏,有一名吉卜賽少女,為了躲開一場婚姻,她逃出來,離開了母親,走到一個拯救她的可憐男人的懷抱,然後,她與一名美少年相愛,最終發現,他只是一個夢。為了這個夢,她追蹤死神最後遇上了杏福。她為杏福犧牲,然後,她知道了,杏福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已經連眼皮也沒有了,圓大外露的眼球,不能合上,只能垂下作迴避。眼淚流出來,滋養了枯乾的肌膚,或許,流一萬年眼淚,肌膚就能重生。
還有什麼再可以為杏福犧牲?杏福破損了的軀體被死神收起來,但她的靈魂呢?靈魂落在何方?眼淚流到下巴處,就隨那路過的風往下墮,眼淚,被帶到心胸間。
Rem在那掛上微笑的日子中已經明白,她什麼也沒有,但還有一顆心。把心送給Sundari,Sundari的肉身不再空空如也后,世上就能再有幸福。無心的人,肆意毀滅,沒有惻隱,有心的人,當別人受了丁點傷害,他的心也會隱隱作痛。有心,就能感受世上疾苦。
把心送給Sundari,讓她令世界幸福,杏福就會歸來。
Rem微笑,她明白。
如果杏福歸來后,Rem就不能避開這名真命天子。
Rem將要與杏福生生世世一起。
那麼Libre呢?她一直追逐的那個夢呢?
眼淚已滲入心坎間,她知道是時候了。她把她的右手插入肌肉內,沒有皮膚,在肌肉重疊之間,輕易就能找到空隙,手指,已觸摸到自己的心臟。
如果,把心掏了出來,送給Sundari,就永永遠遠只能與杏福一起。要永遠保護杏福--
手抓住心臟,心臟在手中跳動。
--如果,不交出心臟,讓自己步向死神懷抱,或許,就能與Libre相見。
Rem抬眼,看見Sundari驚異、愕然、悲痛、自責、敬仰的一張臉,Rem知道,只要有心,就有得救。
她有救,全世界也就有救。月日,不會消失。
心臟在手中,跳得激動。
Rem嘆了一口氣,她說出最後一句話:“為了你們,我犧牲我的愛情。”
說罷,她就把心由肌肉間掏出來,心穿過肌肉,如美女穿過層層帳幔,神秘又神秘,到露面之時,美女艷光照耀大地,無人移得開眼來。
心臟已被抽出來,離體離肉,在Rem的掌心內跳躍,心,似乎興奮莫名,也光亮無比。心如太陽。
她遞到Sundari面前,Sundari驚嚇得向後退縮。
無心的Rem對她說:“我給你我的心,我惟一剩下,卻又是最寶貴的東西。”
Sundari不敢接過,她向後跌,雙手撐住土地。
Rem趨前,更把臉俯前,臉由對着Sundari的眼睛,一直往下移,Rem望着Sundari的心胸。
她的右手捧住心臟,左手早已失去手掌,她所能做的,是利用她的牙齒。她把Surldari的肌膚咬破。
Rem把臉就在Sundari的左邊胸膛上,逐口逐口咬掉她的血肉,一切,就重回那片在Nager的天地中,她以吃掉自己救贖自己。Sundari忍住痛,她仰面咬住唇,咬得流出血來,她不敢看不敢問,她能做的只是忍受着不反抗。她毀滅了那麼多幸福,她令到那麼多人生靈塗炭,如今,她只是受咬吃之苦,為什麼會受不住?再痛,也要忍。就當這是償還之始。
Rem一口一口吞掉這個女人的血肉,在傷口內發掘去,她知道這會有多痛。牙齒像蛆蟲蠶蝕活着的人,替人的身體開出一個洞,在漫長的蠶蝕中,血流滿Sundari的身體,Sundari仰起的臉冒出冷汗,最後,Rem也咬吃得見骨。從骨骼中看進去,這副軀體,的確無心。
這洞夠大了,她把心臟放進去。
Rem的手帶着一個寶物,而Sundari的身,是一個寶盒。
當心躺進Sundari的胸懷內的一剎那,刺眼的光芒由心臟透射出來,四周變得如同太陽就在跟前光照,那光,照得一切變白。Sundari感應着Rem的心臟,當血脈連接,血與心臟相連,那第一下的跳動,迫緊得令Sundari尖叫,那尖叫連綿,像女高音把一個音符拉長得無盡無遠,當中表達了情感中的激蕩、震撼、疑惑、不可置信,以及重生。
而在Sundari的叫聲中,失去心臟的Rem也發生變化。她有那虛弱而滿意的微笑,她等待的,是命運的安排。
連心也交出了的人,已一無所有。
她把手由Sundari的身體中退出,Sundari仍然在尖叫中適應心的存在,Rem在這聲音這強光中微笑,凝視Sundari複雜的表情。她感到渾身灼熱,強光刺痛了她的身體。她是微笑依然,她沒什麼好介意。
在白光中,那刺痛帶着痛癢。Rem低頭一望,她看到,皮肉正在重生。
她忍不住愕然起來,這愕然,不比Sundari得到心臟為少。像畫家把油彩塗上人體般輕快,一層雪白的皮自腳開始包裹原本枯乾的肌肉,魔術般曼妙,一直朝上而升。漂亮的肌膚緊貼每一寸血肉,她將再次得到皮膚的保護,把心臟交出了,換回一個皮相。
強光仍然使人看不清,但Rem已知道,夢幻一樣的事情又再光臨了,皮膚已親吻了她的頸項,繼而是五官。
當Sundari的叫號停止時,Rem的肌膚亦完成重生,她急不及待,意圖跑出山洞,讓新的皮相迎接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