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阿字看着我,沉默。

我只好說:“我沒有發瘋。”

他問:“你還知道什麼?”

我說:“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和七色水晶的運用。”

阿字再看了我一會,忽然很溫柔,“你改變了。”

“連你也覺得我不同?”

他說:“你變得好學了。”目光內是讚賞。

我垂下頭,有點泄氣。

“對呀,Hatshepsut是女法老,她以搜集與精研香料與花卉著名,在神廟內,她有大花園。留意埃及歷史的都得知一二。不過,我可沒有讀過她與埃及死神Anubis有瓜葛,而且,她為什麼會附於你身上?”阿字問。

我知道阿字不明白,於是更要說下去:“我還到過一個北面之地,那裏有一個國王,誕下了弱智兒子,國王名字是Odin。,而他的兒子是Runa。”

“什麼?”阿字瞪眼。

我等他說話。

“你見過北歐神話中的諸神之王Odin?”他問。

“他是諸神之王嗎?我只看見他誕下一堆又一堆的兒子,他們如工廠生產出來的一模一樣。”我說。

阿字說:“我倒不知Odin有兒子。但神話傳說中,Odin是北歐古代斯堪的納維亞傳奇中的主神,那地區統稱為Norse

World,即是現令的德國北面、挪威等地。他們的古代語言是Runes,被認為充滿魔力。”

“Runes!”我叫:“是了是了!是我幫助他尋求而來!”

阿字說:“Odin帶給大地諾言,可說是送給大地的兒子。

我接著說下去:“他在一株樹上尋找到智慧!他倒吊了九日九夜!”

阿字一臉驚奇,“你怎知道?傳說是這樣的……北歐傳說,這麼冷門,你也知?”

我溜了溜眼睛,心中有數。

阿字躺回床上,我拉着他,“別睡!別睡!有很重要的事!”

“有多重要?”他睡眼惺忪,“我很累啊!”

“關於Hopi。”我說。

他張開口:“Hopi……你何時變得博學多才?Hopi?你知道又有何用?”

我說:“Hopi是一個女神。”

阿字卻說:“Hopi是北美洲南部的一個土著部落,他們是北美洲數百個原居部落的其中一個。因為Hopi族人的神話文化廣泛,所以這個部落亦較著名。他們自認是北美洲第一大部族,但我沒聽說過Hopi是一個女神。”說罷,他又打呵欠。

我更有興趣了,“Lakota,那隻鷹,你聽過嗎?”

阿字便說:“北美洲原居民與動物的關係很密切,鷹代表靈魂,十分尊貴,Lakota則是另一個北美洲部落,他們很尊崇飛鷹。”

我低語:“我到過那紅色的沙漠,Hopi女神愛上了Lakota這隻鷹,然後就釀成悲劇。”

阿字深深地望進我的雙眼,他說:“是不是你小時候讀過這些故事,一直以來都忘記了,如今想起來,就編一個故事?最後就以為自已親歷其境?”

我抬起頭來,咬咬牙,說:“你相信死神嗎?”

阿字點頭“神當然存在。”

我搖搖頭,“不,是死神。他身後有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她叫做憐憫。每個人出生時就與他的定死亡的日期,到時候死神與憐憫就現身於垂死的人前,把亡靈帶走。”

阿字用手指指向我的額頭,說:“你可以當作家。”

“不。”我捉看他的手,“死神與我是朋友,他幫我。”

阿字瞪着眼。

我說:“我是幸福。”

阿字的表情啼笑皆非,“這個我知道。”

“我是那個‘幸’福。”我說。

他捏了程我的鼻子,“那麼我帶你去改身份證資料。”

他不相信我。在這一刻,我孤單極了。

阿字說:“你花太多時間胡思亂想。”

頃刻,情緒急涌至爆發的邊緣,我低聲叫:“嗚--”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我在阿字前嚎哭。

“你不信我!無人會信我!”我叫。

阿字抱着我,“你說什麼我都信!”

我知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我一直哭,阿字哄了我一會,可是因為太累,他在自言自語間睡去。我獨自哭了一陣子,然後,但覺體力透支,迷迷糊糊間入睡了。

好像有做夢又好像沒有,非常悵惆、含糊。惟一清楚的是,夢中看不見自己。

Rem,你在哪裏?

翌日,阿字替我請了假,他到餐廳上班,我則留在家。

我經歷了些什麼?與人類傳說不同的故事,我知道的可會是一個更真實的版本?抑或更假?

Odin、Hopi、Hatshepsut,還有我知得不多的Sandari,他們的故事,我未必能從最仔細的細節說起,或許,就在今天,我已忘了大部分。惟一我肯定的是,我是他們的幸福。

我按着額頭在床上打滾。我是幸福。

我回來了,但我依然是幸福,這一次,幸福獨自上路,幸福沒有Rem陪伴。

Rem。

我沒有再回去上班,不想再做那些無意識的工作,不想再過無意識的生活。我告訴阿字:“我要讀書。”

阿字很安慰,他問我:“我們一起回學校上課好不好?”

我點頭,這最好不過。

阿字說:“有人說開竅這回事是突然而來的。”

我微笑。我那個突然,是千山萬水的。

為了保留幸福這個身份,我要做一些保障幸福的事。我要得到知識。

我知我的雙眼皮、高鼻子、奇幻經歷都顯示:我雖然孤獨地回來了,但仍有使命在身。

我們於是各自找了兼職,租了房子,又一同做學生。我們仍然讀中四,而這一次,我與阿字一樣努力,一樣仰慕知識。

我吸收電視、報章、電腦、書本的資訊,最常到的地方除了學校之外,就是圖書館與書店。很多時,我走過那排搜尋書籍的電腦前,便知道想要的那本書是否可供借閱,根本毋須以電腦搜尋。

我走過某書店的門口,腦袋內就浮現了一些我該看的書的資料,那些書,可能只是第一天上市。

我是幸福,我擁有特別的能力。而我知道,有一天我會把能力轟烈地回饋。

日常生活中,我的心愿很容易便能達成,我要吃雲吞面,十五分鐘后,阿字就會帶雲吞面回家。我希望教地理的Miss

Yue可以再穿那件復古的米色旗袍,她竟然就趁中午吃飯時回家換上旗袍回來學校,我敢打賭連她也不知道原因為何在。

我沒有忘記,誰對我不好,幸福便會離他而去。

所以我對阿字說:“你別對我不好,對我不好,幸福就會從你身上消失。”

阿字撫摸我的臉,說:“我明白,那是Karma業。”

Karma,我有點記憶。那是Sundari的情人,他是業。只是那一段,我的記憶有點朦朧,我有親身經歷過嗎?Rem在那山洞內聽了Sundari的回憶,而我,在Rem的心中,Rem還不知道。我在她的心中,與她一起感受世上的一切,她的苦、她的痛、她的冰冷、她的惻忍。曾經,我住在她的心中。

阿字問:“想什麼?”

我說:“我曾經住在別人的心中。”

是的,我是那個人的心上人。

阿字說:“有人暗戀你?”

我笑。她沒有,她只是為我犧牲。

Rem,你在什麼地方?我很想很想你。

“將來我的杏福會成為一個學者。”阿字的表情很驕傲。

我說:“無論做什麼,我都只想帶給別人幸福。”

他擁抱我,感嘆:“你這麼偉大,我如何配得上你?”

我說:“你是我的保護者,我依靠你。”

阿字把我抱得更緊。

日子平淡中有些小驚喜,譬如一個對阿字有意的女同學,因為意圖陷害我,因此遇上車禍,腳也折斷了。她在意外發生前一天向阿字說我的壞話:“我看見杏福與一個男孩子在公共圖書館約會。”阿字說:“於是我反問她。”

我問:“她怎麼說?”

阿字忽然大笑:“她居然說,那是個金髮男孩子!哈!哈!哈!”

最初,我莞爾,然後,預感彷彿又來了,還降臨得如同真相那樣。

金髮男孩,我只認識一個。真的來看過我嗎?我垂下頭來,眼前一片模糊。

翌日放學時,阿字往兼職,我則到圖書館。那個女同學看見我與金髮男孩的那天,我正在關讀有關夢境的書籍,我想了解Rem多一點。

一天晚上,八小時的睡眠中,會有四至五個Rem的階段出現,如果人被掠奪Rem,翌日便會行屍走肉,腦袋急需Rem的補償,日間,人會發白日夢,智力遲鈍,形神萎蘼。看吧,我怎能失去自己?其他人需要Rem,而我,比他們需索多一百萬倍。

今日,我站在那排告訴我有關Rem的知識的書本前,低聲說:“Rem,你要是來了,不要躲開,不要讓所有人都看得見,除了我。”

然後,我蹲下來,一直的等,等等等,等到圖書館關門,也看不見Rem。

我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我明白什麼叫落寞。

回家后,我打算明天,以及之後的每一天,也到圖書館等待Rem的出現。

阿字這陣子替一位老作家整理他的生平資料做回憶錄,他比我更晚才回來。我為他買了消夜,然後,就捧著書溫習,明天有數學測驗。

究竟,數學要有多好,才能建造金字塔?像我與Rem往來時空,又要多棒的數學才可以做得到?

我知我的使命不是為了數學測驗,數學我要懂,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從前我還以為,我的一生就是跟在阿字后,什麼也不做。

我微笑,然後感到疲累。繼而,有人叫我:“杏福--”

我從意識中掙扎。

“杏福--”

這把聲音,我怎會不認得。隨之而來的,是眼淚,我淚盈滿眶。

我說:“Rem,你來了。”

我把頭抬起來。

我看見她步近。Rem有Libre的外表--金髮、藍眼、男孩子纖巧修長的身型。這男形相人,是我的Rem。

我站起來,擁抱她。

我稱讚她:“你的打扮像個大學生。”然後,眼淚便滾下來。

Rem撫摸我的臉和頭髮,說:“回來了慣不慣?”

我點頭又搖頭,“我挂念你。”

Rem說:“我們會一直看顧看你。”

我說:“你是他們的神,而我是你的神。”

Rem的藍眼睛輕易地表達了感動,閃出來的光芒也是溫柔的。

我抬起頭來,說:“告訴我,Rem給過我的,不是一個夢。”

Rem卻說:“Rem原本就是了個夢。”

我推開她,搖頭,“不是的。”

Rem望進我的眼睛,說:“Rem是一個夢,Rem追逐的Libre也是一個夢。但Rem不是與Libre結合了嗎?你也在從我給你的夢中,與幸福結合。”

我默然,心中有許多許多個問號,在將來要一一解答。我會與幸福結合。

我問:“你會常常來?”

她說:“我從來沒有離開過。Rem存在於每個睡眠的深層。”

我捉着她的雙手,說:“但一切仍然那麼不真實。”

她望着我,有一點點的苦。

忽然,我靈光一閃:“來,你打我吧!”

Rem就揚起一邊眉毛,似笑非笑,“真的要?”

“要啊!”我爽快地回答。

“那麼……”Rem伸手,由上而下,“我打--”

啪--

我向後轉了一圈,頃刻眩暈,也差點站不穩。

隨即而來的,是我的笑聲,“哈哈哈哈哈!”

我狂笑,“哈哈哈哈哈--”

在笑聲中,我再被Rem伸手掌摑,這次,我轉圈后甚至倒於地上。我快樂得很。

這是我們的溝通方式。

“打我吧--”倒在地上后,我仍然不忘吩咐。

“杏福?”有聲音傳來。

我口齒不清,“打……”

“杏福!”聲音焦急。

我聽清楚了,是阿字。他搖晃我的身體。

我睜開眼,果然是阿字。

阿字說:“你的臉腫了。”

我伸手一碰,果然是熱乎乎的。很興奮啊!Rem留下了她來臨的痕迹。

阿字很擔心,“發生了什麼事?你幹嗎倒在地上?”

我按着臉,說:“做夢。”

阿字才放心,“又做噩夢?”

我微笑,“Rem的奇怪夢境嘛。”

我愉快地嘆一口氣,許久沒如此暢快過。

阿字把我扶上沙發,說:“累就睡在床上。”

我望着他,忽然,我想告訴他,“阿字……”

“什麼?”

我說:“我是同性戀的。”

他返后一步,“不會吧。”

我說:“我這生這世也是為了她。”

阿字望着我,看了數秒,便說:“把我加在內可以吧。”

我一怔,就爽快回答:“可以。”

阿字就說:“那麼吃消夜吧!”

他走進廚房把消夜翻熱,他說:“你買了小籠包啊……”

我以雙手掩臉,又苦又甜地嘆了一口氣。

阿字把小籠包捧出來,津津有味地吃。

我再說一次:“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

阿字把食物咀嚼完畢,就吞進嚨喉中,繼而,他以認真的表情說:“無人可以打敗我。”

我呆住,他的目光堅定不移。

我只好說:“好,我信你。”

他再次低下頭。

而我,內心甜絲絲的。

我被兩個了不起的人愛着。我是多麼被愛。

阿字低下頭密密吃的神情,就是一個會伴着女人終老的男人的神情。所有老伯的食相都是這樣。

了不起。

我在心中淌下歡喜的眼淚。

未幾,他說:“明年中學會考,我要做十優狀元。”

我說:“我也要。”

他說:“老作家說,大學裏來了一名金髮少年人,眼睛藍得家寶石……”

我嗆着嚨喉,叫出來:“什麼?”

“他在大學教書。”

“金髮藍眼的人在大學教書?”我非常愕然,“教什麼?”

“教腦袋結構。”阿字說。

“嘩--呀--”我不敢置信。

阿字斜眼看我,“誰會信你是同性戀呢?”

我緩緩地點下頭,“是的……”是的,以後都證明不了給別人看。最多是被指責一腳踏兩船。

然後阿字說:“老作家的樣子很醜,他的眼長出毒瘡,鼻子倫塌,身型臃腫,而且,他是兔唇人!”聽了這些形容詞,我的心漸漸寒起來,腦中湧現了一個形象。我未見過他,但我知道,他與Rem有關。

他怎會出現?

阿字說:“單單說出來,也知道該有多醜。”

“是的是的。”我呢喃。

阿字說:“改天帶你去見他。”

“好。”我才不怕。Rem也不怕他,我知道。

思索一會,我回頭后,便看見阿字在奸笑。

“笑什麼?”我問。

“笑你--”他抱着我的腰,“說自己是同性戀者。”

我一聽,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真蠢,這個男人不相信。

他把我抱上床,我望着他的臉,知道不會認錯他,他是阿字。只是男人又知不知道?女人也可以把肉體與精神的感受分開。

阿字,我愛你。我沒有欺騙你。

而Rem,你等我,我入了大學,便能天天與你相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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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別消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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