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由於怪老的刺激,男子脈中血液橫流,使他痛苦不已;同時,怪老又擅為男子解除蛇毒,男子昏迷大半夜,次日清晨意識恢復。
樓寅敖原以為他可尋回過往記憶,但他沒有。
樓塵心與男子和睦相處,不時連同銀一起出遊。
今日二人一狗相偕出了山谷,一路吹風、賞景,心情好不快樂之時,卻遭遇數名盜匪!樓塵心與銀懷有自衛能力,加上男子施展武術,而擊退盜匪。
雖然如此,好端端的遊興一掃而空,二人一狗折返山谷。回程男子一句話也不說,樓塵心靜靜走在他身旁,不打擾他想事情。
直到屋捨出現眼前,她才試探性地出聲喚:“王。”
男子看她,“小塵,你沒事吧?”
“沒事呀!”她笑,“那幾個土匪找上我們實在是倒霉。王,想不到你會武功耶!”
“那些……”男子眉宇間有一絲陰鬱,“土匪說的幾句話,你聽得懂嗎?”
樓塵心想了一下,搖頭,“我沒注意聽。怎麼,你聽見什麼?”
男子亦搖搖頭,“沒什麼。我去湖邊走走。”
“我也……”樓塵心想跟着他,卻被屋子裏出來的樓寅敖喚住。
“小塵。”
“爺……”面對樓寅敖責備的目光,樓塵心不敢再迷戀男子的背影,低下頭,“我馬上去準備晚餐。”說著,想繞過樓寅放,踱步至屋后廚房。
“你先跟我進來。”樓寅敖轉身入屋。
樓塵心跟在他後頭。
“今天一整天,你們去哪裏?”樓寅敖坐在自己釘制的太師椅內,問。
“我帶他去遇見他的森林,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什麼。爺,我們在那裏遇……”
樓寅敖面容嚴肅,“真的只打算到森林去看看?”
樓塵心不敢看他,小聲說:“可能的話,還想進都城逛逛。”
“想進都城逛逛?”樓寅敖極為不悅,“你是打算在那裏住上一宿了?我前天跟你說的,你全當作耳邊風了!”
“我不明白。”她抬頭,“爺,你要我離他遠一點,可是這裏就你、我、銀,還有他,我如何對他視而不見?”
樓寅敖霍地站起,“我告訴過你,他的情況太過特殊!你怪老爺爺對他下了蠱毒,一旦發作,你就成了他下手的目標!”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樓塵心咬住下唇,想起初識王的情形,雙頰微紅。
“不只是那樣!他會對你……”那夜他沒得逞,但絕不能給他下一次機會凌辱樓寅敖心愛孫女的機會!樓寅敖甩袖,背過身去,“總之,不可以犧牲你!我一定要找出不用犧牲任何女子貞潔的欲蠱解方!”
“這樣就好了呀!”樓塵心探知爺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上一刻她縮着雙肩聽訓,這會兒已嘻皮笑臉,“爺,你儘快找出解方,王就沒事了。我和他在一起,也不會有危險。”
“你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樓寅敖擊桌,“情、欲雙蠱這類控制心性的毒素,解方難求!加上他的情況這麼特殊——中了欲蠱后遭蛇吻,又因頭傷而失憶——蠱毒、蛇毒與他的記憶糾纏成一個怪異的情況,明明有事,他卻和正常人沒兩樣……”
“說不定他好了呀!爺,他現在人好好的,你也說他和正常人沒兩樣,所以說不定
“笨蛋!你忘了怪老幫他解了蛇毒了嗎?即使蛇毒未解,他也未必真正平安無事!蛇毒、蠱毒之前雖相互牽制,遲早會較量出個高下。總之,你少和他黏在一起!”
“為什麼?他明明是個好人!銀也喜歡他!”樓塵心噘噘嘴,“前天爺要我和他保持距離,這兩天入夜後我已經不和他碰面了;現在你還要我和他少在一起……我們明明住在同一個地方……爺,那欲蠱不是晚上才會發作,為……”
“一切都亂了。”樓寅敖兩手一擺,不停搖頭,“意外大多,我根本料不到接下來會變成怎樣。”如今即使欲蠱在白日竄動,也不無可能。
“還有,”樓寅敖瞅着樓塵心,告訴她:“前天晚上,蠱毒發作過一次。”
“前天晚上?”王又受蠱毒折磨,情不自禁想佔有異性?她完全不知道!“爺,當時你怎麼辦?”
“當時他的神志完全失去控制,我恐怕他找到你,只好賭一下了。我讓他服了蝕尾草。”
“蝕尾草?”樓塵心神色一震,“爺,那不是……劇毒嗎?”
樓寅敖頷了下首,“所以,他現在的平安無事只是假象。”
“難道……他這種病症,真是無藥可救?”除了適時提供異性任其洩慾?除了以劇毒與蠱毒抗衡……沒有其他妥當安全的方法可以醫治他?
樓寅敖捻須,輕嘆口氣,說道:“有一種說法——若欲蠱發作,求不得異性心甘情願以身相許;或情蠱發作,求不得鍾情之人的真情回應……中蠱之人的身心將受到生不如死的苦痛,倘若忍得過七七四十九天,將可奪回自身情慾的主控權。”
“七七四十九天……他可以的,一定可以。”樓塵心對男子有十足信心。
“不可能。”樓寅敖否絕得斬釘截鐵。“如果他熬得過,我不會動用蝕尾草。小塵,離他遠一點,別對他動心。你怪老爺爺也說過,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
“我……我無所謂……”樓塵心雙拳緊握,下了一個重大決定。“爺,給他蝕尾草的解藥,等他蠱毒再發作時,我……我可以……”
“小塵!”這是什麼傻話!她居然自願成為欲蠱的解方!樓寅敖更用力地擊桌,木桌被擊出裂痕。傻話!天大的傻話!
他掏出兩錠銀兩,“明天一早,你和銀帶着這些銀兩進城去!直到我說可以回來再回來!”
“我不要!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不在乎什麼貞……”
樓寅敖掐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再吐出傻話。“從小到大你見過幾個男人,你懂什麼?小小年紀哪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樓塵心皺眉,但不喊痛。“我沒什麼見識,但是我懂!我是真的……”
“夠了!”樓寅敖推開她的同時,自己退後兩步。“全都一樣……和你娘一模一樣……遇上這種事就和驢一樣蠻,什麼都聽不進!結果呢?結果你娘是什麼下場?得不到真愛,發覺自己受騙了之後,帶着你回到我這兒來,把你扔給我……”他聲音哽咽,眼角隱隱有淚光。瘦削的手高舉,指着頭頂上的一根橫樑,“然後自己在這根梁子下上吊了!”
淚水滑落樓塵心臉龐。她不懂娘親的感受,但她忘不了娘親凄慘的死狀……
“你教我怎麼能隨你去喜歡,隨你去糟蹋自己!”樓寅敖吼道!
“我不一樣!我比娘堅強多了,而且,爺,王他不會是個薄情寡義之人,他和……爹不一樣……”
“一樣!全都一樣!女人碰上這種事時只有一個字——傻——!”
他重呼吸數次,情緒稍緩,重新以憐愛的目光看着孫女,“你現在如何稱喚他?你喚他——王?”
“嗯,因為那天怪老爺爺一看到他,便喚他王……之後我這麼叫他,他似乎也覺得很順耳。而且,他給人的感覺的確像王者般的尊貴。”她抹去淚,重露笑意。
“王……你有沒有想過,若他真是一國之王,他能扔下他的子民,與你隱居於此,相伴一生?”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是一國之……”
“不可能嗎?”樓寅敖反問,“你不是才說他有如王者般尊貴?”
樓塵心愣了一下,“那是……”
“小塵……”樓寅敖嘆氣,語重心長,“爺換個方式說好了。假若你希望他永遠別離開,便乖乖地聽爺的話,和他保持距離……一直到爺找出解方之前。”
樓塵心未再爭辯,轉身跨出房屋大門。
她低着頭,無精打采地沿着屋牆走。
“銀……”她蹲身抱住銀,“爺好過分,惡狠狠地潑我冷水,不相信我……”以埋怨的口氣反駁爺的說詞,“說什麼希望他永遠不離開的話,就該和他保持距離,這很矛盾,不是嗎?他就在眼前,卻不能接近他,和他離開這裏有什麼兩樣?如果爺永遠調不出解方,我也必須永遠和同一屋檐下的他形同陌路?”
銀朝另一名靠近的人甩甩尾巴,但樓塵心未察覺。
“不要對他動心……現在才說這種話,怎麼來得及……?”她將臉埋入銀頸側柔軟的毛髮里,“銀,我喜歡他……好喜歡……”
“喜歡誰?”一低沉嗓音誘人地問。
“還會有誰?”樓塵心不察地對着銀答:“總不會是你、總不會是爺吧?”她一怔,“銀……你怎麼……”
“呼呼。”銀咕噥出嘲弄的聲音。
“啊……”她這才發現王已來到她身旁。想起方才直率的告白,她不好意思地找銀出氣,輕敲銀的頭罵:“死銀、臭銀!”
銀豈肯挨打,起身躍至男子身邊,棄她不顧。
她只得將臉埋入腿間,兩手抱膝,“想笑我就笑吧。”
“為什麼以為我會取笑你?”男子斯文道。
樓塵心轉臉偷覷他,“你不會嗎?”
他搖頭微笑,笑容微有澀意。“我已經沒有資格耍頑皮性子。之前因為不懂事、因為病痛,逗得你氣呼呼便覺得開心,現在不行這樣了。”他的心智已與他的外型一樣成熟。
“你……你曾經說……我們要……永……”
“永遠在一起。小塵,我是真心誠意有這樣的希望,但是……在我喪失記憶前,我是不是也對誰說過同樣的承諾——這是我的難處。所以,我沒有辦法給你善意的回應。”
樓塵心低頭拔着小草,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時候開始,想得這麼多?”
男子兩手背在身後,美瞳眺望遠方。樓塵心蹲在地上,仰望他,覺得此時的他格外氣宇軒昂、格外……遙遠。
“下午那批蒙面人,不是普通的盜匪。”
他優雅的語音緩緩逸至樓塵心耳畔。她站起,“你怎麼知道?”
“他們針對的是我。”他看了她一眼,以確切的語氣道:“他們認得我。”
那些盜匪貪圖的不是他們身上的錢財,而是想殺他?他怎麼知道?是由那些盜匪的談話中得知的?
樓塵心不禁懊惱。當時她專註與盜匪對招,根本沒留意盜匪在吼喊些什麼,只曉得他們說的是塞外蠻語。
住在兩國交界處的人民大多操雙種語言生活,樓塵心不擅說蠻語,聽力則差強人意。
她看得出男子不是漢人。雖然現在他失去記憶,但他聽懂了盜匪的語言,也理解自己兩難的立場。他不會再草率地給她承諾,不會再說什麼永遠在一起的話了。
在他喪失記憶前,他已傾心於某位佳人……
她能跟他要求什麼嗎?不,她一點資格也沒有。而他就要離開了,她有預感,他就要離開她了……
“王……”
男子起步走開,沒聽見她的輕喚。他了解她的心情,卻無力為她做些什麼。今日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他不能許下做不到的承諾。
“王……”她又喚了一次,朝他的背影問:“你恢復記憶之後,會不會把我給忘了?”
男子頭微往後轉,沉默不語。一會兒,又抬起步。
“會不會呢?”樓塵心追問。別忘記她就好……別把她忘記……
“王……”眼見男子轉身入屋,樓塵心微綳的心直往下沉。雖知他的冷漠情非得已,但她仍然受了傷,強忍在眼底的淚逼紅了眼眶。
別對他動心;你怪老爺爺也說過,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爺的叮嚀在耳邊響起,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打從她那夜決定步入森林,便註定了與他相遇;打從她的眸光對上他的眸光,便註定了她這一生最悲慘的愛戀……
“這兩天就這樣讓他躺在這裏,你別理他。”
樓寅敖要樓塵心來到男子的卧房,只見男子平躺在床上,雙目合著,不像單純的睡着,而是被下了葯。
“爺,你對他做了什麼?”樓塵心緊張地問。
“我打聽到葯仙來到北方,我去找他參詳我的解方無效的癥結所在。”
“你去找葯仙,為什麼要將他弄成這樣?”
“避免我不在的時候出事。”樓寅敖聲音及表情同樣冷酷。“銀,你負責守在門口,不準小塵進房。”
“汪!”銀吠聲宏亮,雙目炯炯有神,尾巴微甩表示絕對遵從樓寅敖的指令。
“爺!你怎……”
“別再說了。”樓寅敖打斷樓塵心的抗議。“我會儘快回來。”
半夜,樓塵心被銀的兩聲烈吠吵醒。她翻個身,覺得奇怪,銀不會平白無故地出聲才對。她拉長耳朵,卻再也沒聽到銀的叫聲,或其他任何動靜。
再躺了一會兒,她知道不起來一探究竟不行,於是她下床出房。
“銀……”她走向男子的住房,爺走後銀便守在房前,一點也不准她靠近,害她不能探視王!“銀?”
眼睛眨了兩下,她驚見銀側倒在男子房前三步遠處!
她跪在地上,拍撫銀的頭,“銀!你怎麼了?銀!”銀昏迷不醒,身上沒有傷口,恐是被下了迷藥。
“王……”她抬頭看男子卧房的房門,裏頭有聲響!
“笨……笨蛋敖壞透了!笨蛋敖想害死王八!臭老頭討厭笨蛋敖!討厭!可是不怕!臭老頭救王八!嘻嘻嘻!”
樓塵心撲到門前,看到怪老在床畔,為床上男子把脈!
“怪老爺爺……”她推門,門被怪老鎖上了,她無法進入!她只能在門外喊:“怪老爺爺,不可以!蝕尾草跟蛇毒一樣,不可以解!怪老爺爺!”
無奈怪老任意妄為,又划傷手臂將自己的血水滴入男子嘴內!
確定喂入男子腹中的血水足夠解除蝕尾草毒后,怪老舔舔傷口,拍手叫好,“臭老頭救王八,好棒呀!臭老頭又救了王八,以後王八什麼毒都不怕了!王八好棒,臭老頭更棒!哈哈!嘻嘻!”
“開門呀!怪老爺爺!”樓塵心拍打門板,“讓我進去!”
怪老回過頭,見到她時神色有一抹驚慌,頻頻搖頭,“塵丫頭不可以。不然……笨蛋敖會殺了臭老頭……不可以……”只要他不開門,塵丫頭便進不來,所以他的驚慌未持續太久。“嘻嘻,王八醒醒!吹笛!臭老頭又有好禮要送王八!王八快謝謝臭老頭!快呀!”他試圖搖醒男子,並掏出一顆墨藍色的、黏稠的藥丸!
“怪老爺爺!”樓塵心在門外急得跳腳!“怪老爺爺,你不能再讓王亂吃藥!王……王!”
男子睜開眼睛,眉宇顰皺。現在還不是他該醒的時候,卻被吵醒,身體狀況未立刻恢復。
“王八醒了!臭老頭好厲害!”這廂的怪老得意透了,在房裏又叫又跳。“呼呼呼!笨蛋敖笨死了,笨笨笨……永遠輸給臭老頭!哈哈哈!”
“你……”男子再次見到怪老,未如初次看到他時排斥,只是表情有些疑惑。
怪老回到床畔,伸出臟污的左手,露出那顆變形的、醜陋的藥丸,“給王八。”他竟然微微不好意思,老臉羞紅了,“臭老頭最乖了!臭老頭很少對人這麼好的……嘻……”
“不可以!王,不要收!”樓塵心大嚷,眼淚都快要掉出來。王會落到這番田地,可以說是拜怪老所賜,誰知道他若又吃了怪老給的葯,又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塵……”男子困難地起身,因頭髮暈而維持坐姿。
“收!”怪老鼓腮,不容男子拒絕。“收!收下!吃掉!”
那藥丸味道極腥,男子不禁掩鼻,皺着眉頭問:“那是什麼?”
怪老咧出一個好大好大的笑容,“讓蛇毒變強!好強、好強!什麼人都不怕!想要什麼就去搶過來!搶過來!”
“不……”樓塵心霎時想起爺曾說過,怪老爺爺酷愛研發可以控制人的心性的葯……他儼然想要改造王體貼善良的個性……這怎麼可以!
她看見半掩的窗口,這才想到可以爬窗口進入!當下轉身跑出房,繞到那個窗口!
“王八笨……笨……喜歡死丫頭不敢去搶……死丫頭才會變成變態王八蛋的!王八蛋……臭老頭要王八變強!變卑鄙!變壞!要什麼都是王八的。臭老頭喜歡王八吹笛!臭老頭對王八好好!”怪老脹紅了臉,彷彿心上人被搶走的是他。
眼見男子遲遲不理會他,他使出強硬手段!
“臭老頭要王八吃,王八就得吃!”直接掐住男子咽喉,撬開他的嘴,把藥丸丟入他口中!“好好!好那好!吃了、吃了!王八要變壞羅!塵丫頭快逃呀!臭老頭也要逃羅!”
“王……”樓塵心推開窗戶,自窗口躍入房內!他吃了葯?天哪!
“王!”
男子身軀搖晃,翻了翻白眼,啪地倒回床上,昏倒了!
“王——”樓塵心搖不醒他,責怪地瞪向怪老,“怪老爺爺!”
怪老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傻在原地。
“失……失敗了?”淚水逸出他圓突的雙眼,滑落他皺紋橫布的臉頰后,水珠變成黃濁色,卻依然未能洗盡他臟污的臉孔。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相信自己用藥失敗,雞爪般的雙手拉扯亂髮,血絲佔滿他的眼白,“王八會變壞!變兇狠!變惡魔……臭老頭要王八變強……臭老頭為了王八好呀……”他躍上窗抬,“王八太可憐了……老是為死丫頭着想,對死丫頭好,死丫頭卻不理王八……臭老頭要王八變強……”
“別走!”樓塵心大喝!“醫好他!不管是欲蠱或是……”
怪老哪會聽令於她。他離開這間屋舍,一邊嘮嘮叨叨地喃念着,“一定要變強……把死丫頭搶回來……有了死丫頭,王八高興,吹笛給臭老頭聽……一定會這樣……臭老頭要王八變強……”
夜風襲入房內,樓塵心覺得涼,關上窗的同時,依稀還聽到怪老留下的餘音——
“變壞——變卑鄙……”
“銀,幫我守着,不可以讓不該靠近的人靠近哦!”
樓塵心解下衣衫,麥色的窈窕身段袒裎在大自然中。
膝蓋以下浸人沁涼的湖水中,她拿下發繩,甩了甩及腰長發,掬水潑洗身體。
心思如同湖水沁涼、透明,嘴邊浮現一絲喜悅,長腿一彎、一蹬,裸泳於偌大的山谷中湖,矯健、優美若一尾人魚。
幸好王沒事。不再昏睡,也不受怪老那顆奇怪的藥丸所影響。為免怪老爺爺再次對他下手,她必須提防些!
王隨時有可能踱到湖畔找她,她不能貪玩,來回遊了兩趟便趕緊上岸,拿起預先準備好的布巾拭身。
她絲毫不察來到她身後的人影。
“想不到,你真的是個女的。”男子出聲,語調很是嘲弄人。
“啊——”樓塵心尖叫,拭身的干布巾掉入湖中。
趁男子彎身代她拾手巾的時候,她以衣衫遮身,“什麼意思?”
男子擰去布巾上的水,將布巾給她。樓塵心拿着衣衫的手卻不能放,不論放哪一手都會泄出春光!
男子攤開布巾,吸拭她臉上的水珠,手勁極輕柔,卻壓紅了她的容顏。
他笑,“哪有什麼意思。就是真的想像不到你真的是個女的罷了。”
樓塵心疾速地搶下布巾,退後一步,站在石塊上的她險些落水,身子晃了一下才站穩。“你欺負人!”
“是嗎?”男子兩手抱胸,用評量的目光掃視她,“欺負人的感覺挺不錯。”
“嘴皮子佔上風不會得意太久!”她驅逐他,“你還看!還不走避?”
他抿嘴,依舊立定不動,“只有魍魎鬼魅才需要走避。”
“我現在希望我是!”
“你的確是——美麗的魍魎鬼魅。”他嗓音低啞,直接把人挑撥得心顫。他索性蹲下,目光落在她裸露、纖細的腳丫子,“我想,我可以冒着生命危險多停留一下。”
“你又變得油腔滑調了!”她踱腳,“才說你不再這樣的!”啊……她愕愣住。該不會是……怪老爺爺的葯……生效了!
男子眼底晃過一抹光芒。“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回復懦雅氣質,不再以挑逗的眸光侵略她。
“王……”樓塵心情不自禁出聲喚。
男子回眸,眼中又有光芒閃過,這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抹藍光,一抹有着邪惡魅力的藍光……
一旁知道留下肯定挨罵的銀,本欲跟隨着王,腳步卻瞬間遲疑了一下。憑藉著動物敏感的知覺,它也發現王怪怪的……
男子走遠,樓塵心拋開疑慮,先找銀算帳。
“銀!我叫你要守着的,你為什麼讓他來!害我好醜!銀!”銀跑開,省得聽她嘮叨。
僅她一人留在湖畔,稍微移開衣衫,低頭審視自己的身材,“難看死了……該再瘦一點、白一點……”她知道自己不美,一點都不美!王卻說她是美麗的魍魎鬼魅……即使是諷刺,她也覺得有那麼一絲甜滋滋的暖意滑過心頭。
“王喜歡的人長得怎麼樣?怪老爺爺說的那個死丫頭……”
她自言自語,一邊迅速地穿好衣衫。
午後艷陽突然被一群烏雲遮住,涼風透着濕意。
“好像會下雨。”樓塵心猜忖。
王和銀跑哪兒去了?樓塵心尋找他們。
接近一片林叢間,她聽到細索的談話聲。
“怎麼樣?”
是塞外蠻語!她捂住嘴才未輕呼出聲。怎麼會有外人進入這座山谷?
“現在沒有人。有煉丹房及許多奇特藥草,應是某位醫者隱居於此;但裏頭的東西簡單整齊,不像是怪老的落腳處。”
他們查探爺的房子!怪老!他們要找怪老爺爺?”
樓塵心傾頭,看到二名穿着蠻服的高壯男子,手持寶劍,似乎武術高強。其中一人視線餘光可捕捉到她所在之處,她急忙縮回頭。
“王……”一名男子喚,更像是輕嘆。
王?他指的,和她的王是同一個人嗎?他們會不會是那批想攻擊王的盜匪?天!他們找來了,王那個世界的人找來了……
“兩天內再找不到王,你我護駕不力,只得回國贖罪。一個多月了,王恐怕……”
“王沒事。”一名男子堅決相信。
“凶多吉少。”他的同伴卻不那麼樂觀。
極度忠於王的男子大嚷:“王不會有事!”他不準王出事!連旁人悲觀的臆測也不準!
“我何嘗不希望王平安無事?里,我們身為向沙國一國之王的近身護衛,王卻未必樂於見到我們只效勞於他,只守護他的安全;他一定更盼望我們把力量奉獻給他的子民。如今國內因王的失蹤而……”
這段話說得極快,樓塵心依稀抓到一些關鍵字眼而倒抽口氣。不,他們說的不會是她的王……王不可能是向沙國的……王……不可能……
“我眼中只有王!我不管任何內訌、外患。”
“唉,我服了你了。怪老出沒這座山谷,很難判斷他的用意。很可能又是耍我們。”
“他引我們追他時,曾脫口說王在這裏。”
“他說話顛三倒四,沒有可信度。何況他多次陷害我們……把我們引入妓院、女用澡堂,尋我們的難堪。這回讓我們跟來這裏,難保不是另一個騙局。也許有機關、有迷陣。”
“王沒事。”先前被喚為“里”的男子,篤定道。
“何以見得?”他的同伴認為他只是自我催眠,一貫認定王沒事。
里卻有充分的理由。“宮裏知曉王失蹤后,有王位繼承資格的人莫不遣出親信,急欲取得王身上的王者信物——玉笛。”
“沒錯。這種時候,誰拿得出玉笛,便可說是天意——上天囑意由其接掌向沙國的王位。”
里僵硬的面容漾出十分難得的淺笑。“前些日子,賀可烈緒緊急加派人馬南下。”
“賀可烈緒有王的消息?”另一名向沙國王的護衛——葛——驚喜地問。
“王平安健在,否則賀可烈緒不會慌了手腳,泄了底。”里臉上的笑容維持之久破了他以往的紀錄了,平常他幾乎不笑的。
“他必定急着趁這難得的機會除去王。我們要在他們之前找到王!”葛的精神來了。
里頷首,微笑褪去,“怪老。”握緊劍鞘。
“對!他一定知道王的下落!”
雲朵遮住的太陽突又露出臉,日光自枝葉縫隙篩下,映在里、葛臉上和肩上。
里與葛視線交會,“分頭走,入夜會合。”
“好!”葛登時施展輕功離開。
樓塵心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她軟了腳,跪落地面,膝蓋壓碎乾枯落葉,沙沙沙
她祈盼——王不要被找到,千萬不要!雖然一開始她便曉得王終將離去,也以為自己有心理準備……但她不舍、不舍呀!
“啊……”
利刃經由日光照射,閃爍刺眼光芒,刀鋒直指樓塵心咽喉!
護衛——里,壯碩的身影罩住樓塵心整個人,陽光更烈,白晃晃的亮光在兩人周身閃耀,林間夏蟬啼鳴。
“你聽見了什麼?”里的聲音不慍不火,卻讓人感到無比的威脅性。若非多日不眠不休地尋找王,體力、專註力皆有所折損,他和葛不可能沒察覺林外有人!
摟塵心傻住了。這樣魁梧高大的武將,的確更能襯托出王的王者之風……
“你不懂漠北的……”里仍是以母國語言說話,頓了一下,選擇漢人的說詞,“蠻語?”
樓塵心差點兒點頭。她若點頭便露出馬腳,幸好她仍愣着。
想她真的沒聽懂他和葛的言論了。里收起劍,轉身沒入林叢。
風兒吹來另一片更狂大的烏雲,迅速吞沒炙陽。原野的亮度不再,轉為將雨未雨的陰天。
樓塵心仍舊跪在沙土上。
“汪!”銀領着男子找到她,跑來她身邊,她卻不理人;銀“嗚……”地嗅了嗅她的氣息,舔了她的臉一下。“怎麼了?”男子,也就是向沙國的國王——關懷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