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菲利回到王宮的時候,皇宮總管迎面來到他身邊:「陛下,澤王子剛剛回去了他父親那裏一趟。按照您的吩咐,我們沒有阻止他的自由行動。」
「哦?」菲利淡淡地,「有什麼異常的情況嗎?」
「有一點。澤王子他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一些居住在賤民區的人類。」吸血鬼老總管恭敬地道,「他們對他,並不太友好——您應該能猜到,人類現在開始畏懼和躲閃他。」
沉默了一下,菲利點點頭。
他當然記得,原先那些人類們,是如何樂於親近和依戀他們那個善良和氣的澤。
悄然走進寢宮,他一眼看見倚在窗前的那個身影。孤獨而消瘦,卻依舊倔強地挺拔。
「你的父親,身體還好嗎?」他走過去,柔聲問。
赫然轉頭,默默沉思的澤,回過頭。
新生血族的眼睛裏,有種奇特的光芒閃爍,似乎被什麼情緒在困擾着,那令他柔和的臉上有種剛強的感覺,似乎——內心有什麼在燃燒。
「我和父親深談了一會。」他答非所問。
「哦?」菲利微笑示意他說下去。談了些什麼呢?
澤靜靜看着他,沒有再說下去。他眼中那種奇異的光芒慢慢收斂,隨手把玩着胸前那顆變得黯淡無光的血靈寶石,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臉色溫柔的男人。
兩個人之間一向強弱分明的互動,似乎有了極為奇妙的變化。
有種微妙的錯覺,菲利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小心翼翼的那一方,而眼前柔弱的男子,身上卻散發出越來越強勢的氣息。
是因為再沒了顧忌,所以有恃無恐。應該是這樣的。菲利心裏,浮起不能自控的苦澀。
可是,除了這個理由,似乎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是他不知道的,那也構成了現在的澤傲然平視他的理由。
那是什麼呢?他想不出來,也感應不到。而這種不能掌控的感覺,實在有夠糟糕!
……深深皺眉,他平息住內心的波瀾,決定立刻改變這種奇怪的氣氛。
「餓了嗎?宮廷總管說你一天都沒有進食。」他微笑湊過自己的手腕,摟住了澤柔韌的腰肢,將那個一直沒辦法癒合的傷口展現在澤的嘴邊。
澤冷冷看了他一眼。是的,他的確很餓。甚至於在路過人類居住區時,也因為飢餓的本能而露出了那兩顆獠牙!
那是在一個小孩子跑到他身邊時發生的,他甚至清楚記得,當看見自己的牙齒露出來之後,那個小孩子的母親是怎樣驚叫着跑了過來,一臉驚恐地看着他。
那個叫露的女人他認識,幾年前,在那個御廚房裏,他從她手中接過的嬰兒,已經長大成了現在眼前的孩童。
那幕情景不斷在眼前閃動,令苦澀和恨意像蓬勃生長的野草,充滿了他的胸膛。
毫不客氣地衝著菲利的手腕傷口再次咬下去,他不再壓抑自己對於他鮮血的渴望。
是的,也許只有他的血,才能平息他胸口的不甘和痛楚。
在他頭上,菲利的眼光,撒開溫柔的漫天大網。
直到澤終於停止吮吸,他才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腕,輕嘆:「澤,你好狠心——你打算永遠也不用舌頭舔一舔你造成的傷口嗎?」
血族的唾液里,含有凝血劑。
「那不是我造成的,我記得是你自己咬開了它。」淡淡回答,澤的眼神倨傲,並不認同。
凝視着他,菲利忽然猝不及防地,把他重重壓倒在身後的大床上。
雖然眼神里散發出那種不能忽視的強硬,但是,從體力上上說,柔弱的澤依舊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輕鬆地單手扣住澤的雙腕,菲利稀罕地看着滿臉漲紅的澤——真是有趣極了,身為一個吸血鬼了,臉上居然還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泛出窘迫的紅暈來!血族的臉色,該永遠蒼白得嚇人才對啊!
把受傷的右腕伸到他的嘴邊,他用最最甜美的聲音誘惑:「幫我舔一下,就一下……」
僵硬而冷漠地看着他,澤緊閉着嘴唇。
「疼死了……你不知道,這種不能癒合的傷口整天疼着,有多可怕。」菲利小聲地抱怨,又露出那種澤不熟悉的表情,即使再不願承認,澤還是覺得那種語氣應該勉強叫做撒嬌。
「你自己有舌頭,不是嗎?」冷笑反問,澤的口氣,沒有半點鬆動。
沉默地看着他,菲利幽幽嘆了口氣。很快,他眼中那種一閃即逝的失望隱藏了起來。
「既然這樣,我不得不懲罰你一下。」他輕聲道,手指一挑,澤身上的衣帶應聲斷開。沒過多久,澤用力的反抗就宣告完全失敗,赤裸的身體,讓人血脈賁張地展現在菲利面前。
「我們這次,玩點有趣的遊戲吧。」不知從哪裏找來柔軟的緞帶,菲利小心翼翼卻很有技巧地,將他的手腕綁在了床頭。
刻着精美浮雕的床柱,襯着潔白的皓腕,別有一種出奇的誘惑感。
深吸了一口氣,菲利的眼睛因為慾望而變得深邃而迷離。
死死地瞪着他,澤的眼神,憤恨而絕望。
是的,早該有這樣的認知,那些偶爾的柔情,那些深情的凝視,不過是再虛偽不過的假相。
從今天起,自己將要遭遇的,會是這樣越來越出格,越來越**的對待!那些隱約聽過的貴族們在床笫間淫靡而羞辱的性遊戲,這個男人怎麼會不一一在他身上嘗試?
他恨然決然地,閉上了眼睛。
似乎靜靜注視了他很久,身上的菲利,才開始了意料中的動作。
細長有力的手指撫摸上他赤裸的胸膛,菲利將什麼黏滑清香的油狀液體塗抹在他身上。手法輕柔老練,彷彿正在彈奏優美舒緩的、讓人遐想的樂章。
「猜猜這是什麼?……我保證你猜不到。」菲利低聲道,在他耳邊輕笑,並不停下手上的動作。
還能有什麼?真當他是白痴嗎?還不是那些無恥下流的……
也許,該在見到他的第一刻起,就試驗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父親告訴他的那樣,已經擁有某種足夠和這個人抗衡的能力!
可是現在,他已經失去試驗那種能力的機會!
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顫抖而放過他的意思,菲利的手終於開恩似的,離開了他已經顫顫挺立的器官,卻噗哧一笑。
「澤,你真熱情。」
無恥,明明是因為那該死的春藥!憤怒不甘的情緒炙烤着他的心。
可是,本以為馬上就會被翻過身來,菲利卻在這個時候,開始用那種藥油繼續塗抹他緊繃到幾乎抽筋的小腿,甚至不放過他每一根腳趾。
那耐心而細緻的塗抹更像如他一開始宣稱的那樣,只是一場遊戲——藉以羞辱他,滿足他淫慾的遊戲!
再也無法忍耐這漫長的煎熬,澤猛地睜開眼,嘶聲低叫:「為什麼你不能快點?……難道說,你一定要依靠這種刺激,才能勃起?!」
激怒他又怎麼樣?只不過讓遲早會來的羞辱早點到來,再早點過去!
怔了怔,菲利的眼裏,有跳動的火焰。
「為了反駁這種接近羞辱的挑釁,我真想讓你立刻就看看,懷疑吸血鬼之王的性能力的下場。」他低沉的聲調透出危險,卻在下一刻忽然換上慵懶的調笑:「或者,你是等不及了嗎?別著急,我不想因為疏忽而漏掉你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隨着他的宣告,那溫柔的手指轉而來到了他的臉上,居然真的像菲利說得那樣,藥油塗抹沒有漏過一個地方。臉龐,耳朵,額頭。
有種奇怪的感覺,澤似乎覺得這些地方被塗上的藥膏,比身上的還多。
「吸收得真快。」讚歎地評價着,菲利似乎很滿意那些藥油這麼快就滲入了他光滑的肌膚。好奇地按了按最後塗上的那塊地方,他點點頭,都已經幹了。
眼前一黑,澤的眼睛,居然被一條厚厚的帶子蒙上了。
「要開始了哦,澤……準備好了嗎?」菲利輕輕道,似乎是嘲弄的語氣聽在澤耳中,格外邪惡。
真的要開始了吧,澤絕望地想,身體因為不可知的命運而輕輕顫抖。
只是不知道下面還會有什麼匪夷所思的花樣。
幾乎可以肯定馬上會被強迫着進行一場暴烈的情事,澤等到的,卻是手腕上的緞帶被解開了。
攙起他的手,菲利把他扶坐起來,卻制止住他伸向眼罩的手。
「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我就把那個鬆開。」他低聲道,聲音柔情浮動,不容抗拒。
沒有動身,被矇著眼睛的澤冷笑:「有必要去什麼地下室之類的地方嗎?這裏就算你玩怎樣過分,也沒人敢來破壞你的興緻。」
一旦不是以那種屈辱無力的姿勢被綁在床上,恢復了自由,他筆直端坐的身上,好象又重新有了那種凜然的氣勢。
「果然還是在床上的表現最可愛。」菲利輕笑,在他準備把手伸向胸前的血靈寶石之前,給他披上了衣服。
心中轉念,澤把手縮了回來,靜靜地,他任憑菲利幫他把全身的衣服一一穿好。
拉住他的手,菲利有點好笑地看着身邊一臉警惕,側耳傾聽的澤。
明明緊張而不信任,卻還要作出凜然不畏的樣子。
緊緊拉住他的手,菲利沒有走房門,而是直接飛身躍出了窗外。
一聲驚呼,澤被他的身形也帶到了半空。沒有練習過,可是已經成為血族的身體,輕盈靈活,在第一時間就掌握了飛行跳躍的能力。夜色如水銀般無聲傾瀉,而他們,是夜的主人。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響起,身體,被菲利緊緊摟在懷裏。腳下不知踩到什麼,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只有不變的風聲呼嘯,彷彿暗夜裏無數的精靈在低唱。
迅速按住他急欲扯去眼罩的手,菲利輕聲低語:「相信我,交給我來帶路。」
相信他……這真是最諷刺的笑話。唇邊浮起冷然的笑意,澤默不作聲。索性閉上了眼睛,他任由菲利強而有力的臂彎摟住自己,將他帶向不可知的地方。
沒有多久,菲利的身體,停下了。
身邊有侍衛默然行禮的聲音,似乎用手勢制止他們的發聲,菲利帶着他,落在一處實地。
「澤,準備好,我們要出去了。」他說完這一句,身體忽然拔高,摟住澤,沖向某個地方。
彷彿有巨大的阻力在身邊猛然襲來,身體被重重撞擊的感覺強烈無比,無形的氣體之牆縱然看不見,也能深切感覺到剛剛穿過了某種堅硬悍然的防禦。
心中一動,澤就在這一刻猛然扯開了眼上厚厚的蒙布。
強烈的預感促使他回過頭,看着身後那個黑色的圓形出口。
那個結界的出口!他們剛剛從那裏沖了出來!下面,重重的血棺群正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擅作主張把你帶到人界,請原諒……」菲利的聲音,衝擊着澤因為震驚而嗡嗡作響的耳膜。
那種戲謔而調笑的成分不見了,他的口氣認真而鄭重。
……來到人界。
因為怕他回憶起起這裏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不堪和傷害,所以,他蒙上了他的眼睛?
「做什麼?……你帶我來要做什麼?!」澤猛然回頭。
「帶你出來透透氣。」拉起他僵硬的身子,身形高大的吸血鬼之王微笑着,輕描淡寫。縱身踏在腳下廣闊的的平原上,夜風吹動兩人的發梢和衣襟。
四周平原開闊,郊野上花草芳香。
默然挺直脊樑,澤的眼睛,默默望向遠方的重重樹影山巒。那是他從沒見過的開闊疏朗,在明亮的月光下,光影迷離。
是啊,這麼明亮的月光。他忽然覺出了些什麼,驚訝地舉頭向天空看去。
「那是什麼?」他終於小聲問,喃喃地。
看看天空中高遠皎潔的月亮和星光,菲利深深看着他:「那是月亮和星星。」
「可是,地下城的月亮沒有這麼亮!」澤急速地反駁,像個孩子似的臉色漲紅,「……那是同一個嗎?」
「是的,我們那裏的月光,因為被結界擋住了一些,所以,看上去朦朧些。而星光因為太微弱,所以,看不見。」
迎着人間清涼的和風,澤不出聲了。
「好看嗎?」菲利挽住他。
「……」澤不說話。空中的月亮美麗得像是夢境,幾乎看得清上面每一塊微微發暗的凸凹。
時間一點點過去,東方的天空,透出非常細微,一抹淡淡青白。
「快到黎明了,太陽就將從那邊出來。」菲利低聲道。
身體細不可查地震動了一下,澤的神情,變得冰冷。
該回去了,不是嗎?他冷笑。
默默地,菲利在他身後輕輕抱住他,寬闊的胸膛將他完全包容。
「澤,我們……一起看日出吧。」
……他懷中的人,脊樑瞬間僵硬。緩緩地回頭,澤望着他的雙眼,似乎要確定自己不是產生了幻聽。
沒有,他應該沒有聽錯什麼。菲利深沉的幽藍眼眸中有炙熱的光亮,閃爍着,如同天空中最後的星辰。
愕然看着他眼中危險而執著的神色,澤隱約明白了什麼。
他瘋了!留下來,冒着必死的危險,就為了滿足他曾經熱切盼望過的、如今卻已經成為奢望的那個希望?!
翻身向著結界的出口而去,他急速奔跑。
距離那個黑洞般的出口不到幾步時,身後呼嘯的風聲疾撲追上,菲利猛然把他撲到在地上。
「你怕了嗎?」他死死壓住他,眼裏是跳動的挑釁,「怕你那曾經拚命嚮往的東西?!」
顫抖着雙唇,澤忽然對着他拳打腳踢,有如瘋狂的小獸:「滾開,你自己滾回去,留下我一個人!」
「為什麼?」菲利看着他,唇邊有絲奇異的微笑,「你不是恨我嗎?那麼為什麼不幹脆和我一起滅亡?」
看着他,澤的表情慢慢冷靜下來。
「……就算死,我也不想和你沾上什麼關係——這樣說,你明白了嗎?」他梗着線條優美的脖頸,冷笑。
「澤,我就是討厭你這副急於和我撇清的模樣。」溫和地撫摸着他額前散落的黑髮,菲利微微笑了,「你永遠別想。」
用力一點點地,他壓在澤的身上,盡他所能,護住了他的身體。
「你不會有事的。」菲利喃喃道,做着他一生中最莊重的承諾。
「大西洋底最深的海溝里出產的珍珠粉,歐洲皇家花園裏培育提煉的蘆薈汁,最普通卻上好的西紅柿醬,還有——地下城的血族魔法師精心提煉的植物混合汁液。」
「什麼?……」茫然地低喃,澤完全反應不過來他莫名其妙的話。
「塗遍你全身的藥油的成分。」菲利的話語,說不出得輕柔,卻字字讓他驚心,「都是有防晒功能的好東西……」
四周忽然陷入黑暗,黎明前的最後一刻,如同夢魘,再次浮現。
不,他不要看陽光了!不要不要……
心裏狂呼着,可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發不出一個字。
沒有再旁徨的時間,東方的地平線,忽然現出一片淡淡的美麗金黃。第一縷陽光終於像每一天清晨一樣如約而來時,吸血鬼之王用盡全身的能力,在他和澤的身上,結起防禦的能量之牆,抵禦着對血族來說致命的陽光。
清晨的,微弱的陽光。
如此柔和而無害,卻已經讓黑夜裏最強大的血族之王,感到了渾身如落沸油般的劇痛。
靠着最後的意識,他看着身下一臉震驚的澤……他沒有看向東方太陽升起的方向呢,那黑曜石般專註的眼光,全部落在自己的臉上。
這最後的一眼,讓他心裏忽然放鬆下來。身上那無法言說、錐心刺骨的巨大痛苦,似乎也被忽然升起的喜悅沖刷得一乾二淨。
「澤,我愛你……」他動了動嘴唇,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那一刻,澤忽然有種錯覺——這個一向陰冷地微笑着的男人,臉上的微笑是那樣完全沒有陰霾,燦爛地有如東方越來越明亮的陽光。
◇◆◇
……「砰」的一聲巨響,人界和地下城相連的結界出口中,掉下兩個緊緊擁抱的身影。
太陽已經初升,斜斜的金黃光線從結界的入口照了進來,映着血棺群一片明亮。
在昏迷中,菲利身邊的結界依然存在,緊緊保護着他和澤。澤戰慄地抱住了身邊的人,向著四周慌亂地望去。
菲利的守護棺在哪裏?他焦急地四下找尋。
那裏!最大最威嚴的那一口!
忍着身上的灼燒感,他用盡全力將昏迷的菲利拖到那口純黑的棺材前。用力掀開棺蓋,把菲利推了進去,自己也隨即跳了進去,緊接着,從裏面合上了棺蓋。
漆黑一片,陽光被完全遮擋住了,刺眼而灼熱的感覺瞬間消失。只剩下安靜詳和,是的……這才是令血族們覺得最安全的所在。就算是他,也在這從沒待過的恐怖地方,感到了從沒有過的安心。
雖然漆黑重重,但是,他的眼睛,居然可以在這一片暗色中,清晰得看見身邊的事物。
「菲利?」他顫聲喚,看着眼前雙眼盡閉,了無生氣的吸血鬼之王。
菲利的身上,焦灼一片。從小被鮮花精油和處子鮮血精心保養的皇族身體,現在已經被狼藉的燒傷佈滿。
「你醒醒,醒醒!」他一聲聲地輕喊,可菲利的氣息,依舊黯淡。
輕輕觸摸過去,菲利的身體,散發著古怪的高溫;鼻子裏,原先熟悉的男子氣息已經被焦糊的味道替代。
——陽光的威力,絕非一個血族能夠自不量力地抵抗。
他要死了……他要被剛才照射在他身上的陽光殺死了!
就在他心裏正瘋狂地響起這樣的聲音時,棺材裏,似乎發生了某種奇怪的變化。
黑沉沉的氣流,在他們身邊忽然流動起來。黑沉沉的漩渦慢慢形成,中心正對着菲利的心窩。源源不斷的能量在棺材中聚齊並且壯大,灌輸進菲利那受傷嚴重的身體。
驚訝地張大嘴巴,澤的心狂跳起來——血族的守護棺終於發揮能量了!
銳利的目光,在暗黑的空間裏,清晰看見菲利身上的傷口,慢慢起了變化。灼傷的皮膚,一點點地,似乎顏色變淺了,血棺里,焦糊的氣味也在漩渦里漸漸消散。
屏住呼吸,澤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中的菲利。
一片靜寂。他甚至能聽得見那些一個個小小的傷口連接起來,再緩緩癒合的聲音。
就像是春天時,仔細伏在草地上可以聽見小草從地下鑽出來抽芽生長一樣;這個時候,澤覺得聽見了菲利生命復蘇的聲響。
心裏有什麼怦然落下,欣喜的放鬆后,澤的腦海中,一片短暫的震驚和混亂。
他會活過來吧……應該會的。
可是,他憑着什麼,敢肯定自己會在最後的時刻把他救回結界之下呢?又是憑什麼,會以為他一定會把他帶回血棺來?
他難道,不怕自己趁機殺了他?
「澤……我愛你。」耳邊那句最後的表白像是魔咒,一遍遍地,響在他耳邊。
就是因為說了這樣一句話,他篤定自己,會這樣原諒他嗎?是這樣嗎?!
渾身顫抖起來,他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有很多情景輪流閃過,一幕接着一幕。
和他有着最荒淫的肉體關係長達五年,卻沒有真正侵佔他的身體的男人;將他桎梏在刑架上,堅決而瘋狂地咬穿他喉嚨的男人;溫柔地將自己的手腕伸到他嘴邊,用自己的鮮血餵養他的男人;用調笑的手段騙他塗上全身的藥油,把他帶到人界來的男人;用必死的決心來滿足他親手剝奪的夢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微笑着說愛他的男人。
寂靜無聲的血棺里,是什麼悄然濕潤了他的眼角,連帶着臉頰上,有絲狼狽的濕意……
「澤……你還好嗎?」耳邊,有聲音在輕輕響。
震了一下,澤在狹窄的棺材中轉頭,獃獃看着菲利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眸。那幽藍深邃的眼眸是如此熟悉,雖然黯淡無神,卻仍然讓他在這一刻猛然加快了心跳。
「我沒事。」半晌,他吐出一句。
「啊……沒事啊。」輕輕笑起來,菲利虛弱的聲音小得像是嬰兒。困難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棺材,他的手掌按在了一邊自己的名字上,輕輕撫摸那個鮮血鐫刻的名字,他臉上有種安心的表情。
「很久沒有來這裏待着了,小時候我總是喜歡偷偷跑來這裏玩,和菲克斯一起。」他的聲音如羽毛般柔軟,回憶着遙遠的童年,「可是母后發現了,把我們狠狠責罵了一頓。她說……我們血族的守護棺里的能量是有限的,要用在最需要的時候,不能動不動就開啟它。那時候,我還很不服氣——我菲利的一生,怎麼會遇見那樣的事?有什麼人什麼事情能將我傷害到這麼狼狽?狼狽到要用動用守護血棺來修養生息?」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很輕,可是,卻已回復了一點隱約的傲然之氣。
「可是,現在我知道啦——就算是我,也的確有需要它的一天。」他嘆氣,屏息忍受着身上的傷口一點點癒合時帶來的古怪感覺,很疼,很癢,還有點奇怪的燃燒感。
並肩和澤躺在一起,他的臉上有種不常見的寧靜。「三天吧。」
「什麼?」澤不解。
「我說,我們大約要這樣躺在一起三天,才能離開。」他微笑,神色由初始的萎頓變得有點快樂的樣子,「澤,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子和我躺在一起。」
「不是的,我們曾經這樣躺在一起很多次。」澤漠然開口,語聲忽然變得尖刻,「菲利陛下,這五年來,你每一天都傳我進你的寢宮,在我服侍完你以後,你最喜歡抱着我入睡——這你不會忘記了吧?」
窒了窒,菲利轉頭,緊緊盯着他。
「那不同的,澤……我似乎覺得,現在的你,是心甘情願躺在這裏陪我的。」他原先語氣中微微的快樂里,摻雜了似有若無的悲傷,「告訴我,這是我的錯覺嗎?」
靜靜迎着他的眼光,澤的目光變得冷漠。又或許,它從沒熱情溫暖過。
「是的。的確,是你的錯覺。」他淡淡道。
◇◆◇
菲利陛下無緣無故失蹤了三天,終於又神秘地歸來了。
關於他是如何和澤一起失蹤,以及失蹤的這幾天去了哪裏,皇宮的總管以及其它人等,都很識趣地選擇了裝聾作啞。
和往常一樣,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澤,由於無處可去,依然以一種曖昧不清的身份居住在了皇宮——這本也是正常的,按照慣例,被血族改造成了同類后,這樣新生的血族大多成了主人的隨從或者專屬的奴隸。
不跟隨着主人,又能去哪裏呢?
只是每個人都能看得出,澤的存在,並不是被人當作奴隸或者隨從。
菲利陛下,似乎越來越樂於向所有人暗示或者明示:他對澤的感情,已經遠遠超過了對待低等的專屬奴隸那麼簡單。
比如,澤現在已經擁有了和所有的貴族一樣的自由,可以隨意地,出入皇宮裏所有的重要所在。
「從今天起,所有人必須給予他足夠的尊敬——就像敬畏我一樣。他要去哪裏,要吩咐些什麼,都必須照辦。」這是菲利陛下的原話。
所以當澤出現在皇族的議事大殿外時,看守的侍衛立刻深深地彎腰,鞠了一躬。
「澤王子,您好。」侍衛沒有改過口來,依然叫着他原先的稱謂。
「菲利在裏面?」澤安靜地問。
「是的,還有一些最重要的貴族們。」侍衛暗暗咋舌,這個人,會不會是皇宮裏唯一敢直呼菲利陛下的名字而不加敬稱的?
又在商議魔族來使的事情嗎?澤的腦海里,想起某個夜晚,在後花園裏偷聽到的那些。
這些天聽說有魔族的使者再次前來,不知道,他們會談些什麼?
腦海中,菲利這幾天有時心不在焉,有時又陷入沉思的模樣,浮現出來。心裏不知怎麼,有種隱約的不安。
他輕輕走到議事廳的門前,沒有推門進去,而是停在那裏,回頭看着侍衛。
「我能進去嗎?」
「當然!陛下吩咐過,整個皇宮沒有您不能涉足的地方。」侍衛連忙恭敬地回答。
「那麼,我想就站在這裏,也應該可以吧?」澤淡淡繼續問。
「啊?這樣啊?」侍衛撓了撓頭,似乎有什麼不妥,可是……既然都可以讓他進去,站在這裏也應該可以啊。
傻傻地點點頭,那個侍衛看着澤禮貌地一笑,轉過頭,靜靜傾聽着裏面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