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剛從深深皇宮出來,他已經忍不住在花園裏飛奔起來。身體酸軟,腳步虛浮,就算僅僅是一場口舌撫慰下的高潮,仍然激烈得讓他的全身好象被抽幹了力氣。

但是,沒有時間去躺在床上,安靜地平息一下激情未褪的身體了。

後天就是那萬人空巷的成人禮,而明天,果然他不用再進宮,那麼,待在那間小屋子裏,根本就不離開皇宮,是最好的辦法!

得到可以不出席的許可,菲利一定以為他獨自待在宮外,而他的家人,也會以為他留在菲利的身邊。

他這兩天的去向,不會有人過問的,一定!

寂靜的四周,早已無人居住的單獨木屋,在清冷的月光下安然聳立,承載着一個孤獨卻巨大的秘密,誘惑着他投身進去。

打開那個黑黝黝的房門的時候,澤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就像是一隻將要撲向烈火的飛蛾,渺小,卻無怨無侮,心甘情願。

屋子裏,沒有異樣。

沒有像往常一樣脫下衣物,澤就那樣穿着外衣鑽進了漆黑的地道。

這些天用盡一切力氣拚命地挖掘,已經有了效果。按照地圖上的尺寸和方向,還有兩米多,就可以到達那個地方——專門的吸血鬼侍衛從外麵糰團守衛的皇宮重地。從外面永遠沒有靠近的可能,可是,假如直接從那間大殿裏面的地面,鑽出來呢?

相信在兩天的時間裏,他能夠挖通的,是的,一定可以。

冷靜地點燃藏在地道盡頭的粗蠟燭,他開始揮動鏟子,在僅能容身的昏暗地道里奮力挖掘。很快地,他身邊的泥上堆滿了,用大塊的布包住那些泥土,他翻身出了地道,

沒有再浪費時間把它們運出房間,他就那樣把它們堆在小屋的地上。房間裏空蕩蕩的,還有很大的空地。

再度鑽進地道,他明亮的眼睛閃着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光。

很快,被磨破的虎口再度滲出血來,沒有得到休息包紮,裂口越來越大,殷紅的血滴順着手掌不斷地流淌下來。

撕裂的疼痛,根本不能阻止澤越來越快,越來越猛烈的動作。無論如何,他得趕在後天之前挖通它,就算這隻手從此廢掉,也不能阻止他!

不知在地道里往返了幾趟,他已經明顯感覺到體力的急遽下降。終於喘着氣,他無力地靠在了濕氣重重的泥壁上,就着微弱的燭光,看看身邊計時的沙漏。

已經過去了四五個鐘頭,原本已經透支的體力似乎到了枯竭的盡頭,可是……咬咬牙,他撐起搖晃的身體,重新拿起了鐵鏟。眼前一片昏花,有小小的金色火星似乎在閃爍。搖搖頭,他想趕走那些惱人的東西,可是,頭卻被自己甩得一陣昏沉,晃了一下,幾乎沒來得及抗拒,他終於陷入了短暫的昏睡。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腦海中強烈的暗示促使他醒了過來。

昏昏沉沉地睜開眼,他被眼前的一片漆黑弄得有點困惑。很快,他明白了——蠟燭燃盡了,在他睡着的這段時間。

可是,……他打了個冷顫,自己睡了多久?!一個鐘頭,還是半天?

惶恐地點亮另外一根蠟燭,他看了看沙漏,心裏一陣震驚慌亂——居然已經睡了將近一天!

距離菲利的成人禮開始,只剩下大半天了!

◇◆◇

坐在皇宮奢華的浴室中,微涼的水溫正好適合吸血鬼一族的喜好。

透明的水滴從赤裸的胸膛流下,閃着晶瑩的光。

菲利靜靜閉目,享受着身邊兩個美少年溫柔的擦拭。

就算看慣了吸血鬼之王的身體,那兩個少年還是忍不住悄然的,時常向著那誘人的身體偷偷瞥上幾眼。

一向以美貌着稱的吸血鬼一族都有着令人驚嘆的容顏,而王族的容貌,自然更輕而易舉集結了所有讓人注目的優點。

沒有雄壯到讓人驚懼的大塊肌肉,沒有濃密到象徵男性荷爾蒙旺盛的毛髮,那具舒展勻稱的身體,卻隱約含着優雅的、能夠轉瞬爆發的力量。

這力量,來源於吸血鬼種族驚人的速度相對血液無比的追崇,所以儘管陰柔,卻毋庸置疑得強大。

「陛下,時辰快到了,您親自挑選的那個人類已經送上了祭壇。」隔着輕柔的紗帳,皇宮的總管畢恭畢敬地發問,「您是否已經準備好出去?來自各個領地的親王和伯爵們都到齊了。

慵懶地抬起長長的雙腿,菲利從浴池裏站起身來。忍住一霎那的暈眩,那兩個少年慌亂地幫他擦乾身上的水珠,拿來整齊迭放在一邊的華麗衣裳。

金色鑲邊的深藍絲綢外衣,綉着繁複的鬱金香花卉圖案。吸血鬼之王堅實修長的手腕從雪白的襯衫袖口伸出來,懶懶地看着服侍的美少年幫他扣上玳瑁的雙排鈕扣,那有着珍珠般的外形,發散着幽暗尊貴的光芒。

象徵皇族至高權利的血靈寶石戒指,放在潔白的骨瓷珠寶匣中早上來。

把那血紅的寶石戒指戴在了左手的食指上,菲利心中,忽然奇怪地,微微一動。

……除了澤脖頸中那塊守護寶石,這應該是整個地下城裏最大顆的血靈寶石了。

是的,除了那一顆。

而那顆寶石的主人,現在在哪?

躲在他簡陋的府邸中,靜靜等待這個成人禮過去,下一次他的召見嗎?

一直拒絕菲利幫他興建豪華住宅的建議,澤至今仍住在人類聚居的貧民地帶。早在兩年前,澤柔弱美麗的母親忽然生病去世,倒是一直多病的老國王依然長卧病榻。

對於菲利要求他搬進皇宮的要求,澤曾經很懇切地請求留在父親身邊照顧,這使得菲利無法堅持意願。

沉思着,菲利忽然感到難耐的孤獨。就算外面有再多的人見證他盛大的成人禮又怎麼樣?沒有他!

沒有那雙從幼時就吸引了他注意的眸子,悄然安靜地看着他!

煩躁地,菲利忽然明知故問地,對總管發問:「羅爾,人類的王今天到場嗎?」

「不,你知道老國王身體一直很差,恐怕無法前來。」

「這麼重要的儀式,就算他不能親自前來,也該派王子代他參加吧?」不動聲色地發難,菲利甚至也覺得自己有點微微的卑鄙。

不錯,是他親口允許澤不來的,但是,現在他反悔了,不可以嗎?

「是,我這就通知你澤王子過來。應該正好趕得上。」總管屈膝遵命。

「不用你去了,叫默奈爾去吧,他的速度快。」菲利皺眉,老總管的腿腳太慢。

「今天開始就沒有看到默奈爾大人了。」吸血鬼總管如實做答。

怔了怔,菲利有點奇怪。一向恪守職責與崗位的侍衛長,在這種重要的時刻去了哪裏?

……什麼都似乎有點不對,可具體不對在哪裏,他說不出來。

陰鬱地踏出宮殿,他向著純黑的大理石祭壇緩步行去。

遠遠的,那個隨意被挑選出來的後宮人類少年,已經縛在了木質的刑架上。黑色鏤空的花紋,刻在厚重的刑架上,彷彿被太多的鮮血浸染過,那烏黑的顏色中,透出妖異的,隱約的血紅來。

奇異的、罪惡和誘惑並存的質感。

◇◆◇

一聲沉悶的泥土崩塌聲,澤狂喜地看着眼前忽然露出的微微光亮。

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振奮了他疲憊到極點的精神。

……挖通了!用盡所剩不多的力氣,他奮力把那個洞口擴大。鬆軟的泥土紛紛向兩邊散落,彷彿唱着歡快的歌謠。

渾身泥濘地,他喘息着從那個洞口悄然爬了出來,站在了一個讓他驚然目眩的所在。

寬闊的圓形大殿,長明不熄的燭光環繞下,森嚴靜默,擺放着一排排整齊的,恐怖陰冷的棺材!

一剎那,澤明白了自己站立的真正所在。

純正血統的血族一生中最後的庇護所,受傷的靈魂和身體修養生息的地方,血棺的——聚集地。

胸前永遠閃着流光溢彩的血靈寶石不知在什麼時候黯淡了光彩,似乎也抵擋不住這咄咄逼人的,只有血族才能甘之若飴的強大靈力。

怔怔向前,他的眼光莫名其妙地,被血棺中間最碩大厚重的那一口吸引過去。

那裏面,似乎有細小的,微弱的聲音在「嗚嗚」作響。

鬼使神差的,他走近那口棺材。

是什麼,在裏面發出那樣嗚咽的聲音?

慢慢舉手,他用儘力氣,把那口棺材的棺蓋,猛然鼓足勇氣,掀了起來!

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有隱約流動的氣體,聚集在裏面。

「菲利·波克爾。」皇族尊貴的血紅名宇,赫然出現在血棺的**上,閃着暗紅色,如同深色葡萄酒般的光。

「我們純血血族出生的時候,父母會用初生嬰兒的血在他的守護棺上刻上他的姓名——萬一在孩子一生中遇見什麼嚴重的傷害,只要回到這裏修養,都能痊癒。」他想起有一次,自己和菲克斯二殿下閑談時,曾聽他這樣說過。

——所以,這是菲利的守護棺!那個名字,是用菲利的血寫成的。

猛然後退,澤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僅僅是看到這個名字,已經讓他眼前浮現起那張英俊卻邪魅的臉,這讓他心驚膽顫!

靜了靜心神,澤舉目望向了大殿的圓穹屋頂,一個微微現出圓形的黑色出口在頭頂,無聲地,昭示着它的意義。

那就是通往人界的出口嗎?當片刻后的人間黎明到來時,那個地方,就會有那種溫暖的、金黃色的、據說可以撫育萬物生長的陽光照射進來嗎?

一時間,澤的心似乎激動地快要跳了出來。痴痴地看着那個圓形的出口,他的眼睛裏,有隱約的淚光泛出來,映着四周簇簇明亮的燭光,美麗不可方物。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另一側的牆壁,忽然有了動靜。

一陣輕微的瑟瑟聲,一個清晰的**出現了,牆壁紛紛塌陷,洞口越來越大,很快變成了大洞。

一張臉,忽然從那個洞裏露了出來。

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地幾乎要狂跳起來,澤猛然向後退去,天啊,那是什麼?一個人?!

費力地從洞口鑽出來的大男孩終於完全地站在了他面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點也不陌生地,向著驚訝無措的澤微笑。

「澤,你好。」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自信的笑容。雖然幾年不見,雖然五年前也只見過那麼一次,但是仍可以讓人一眼辨認出來。

彷彿陷在一個美好的卻不真實的夢裏,澤靜默地看着那張臉,很久。

「翔……?」他的嘴裏,終於喃喃吐出了一個字。

微笑着看着他,那個大男孩笑得更加燦爛:「是的,是我。」

獃獃地站在那裏,澤終於注意到了他身後的另一個人,鑽出來時動作輕巧無聲,侍衛長默奈爾大人瘦削優雅的身影彷彿來自無聲之城。

依舊沒有表情,默奈爾只是微微向他頷首,轉向了他身前的翔:「還好,我們總算趕得及。」

「翔!」再次喊了一聲,澤終於從震驚的驚喜里清醒,撲上前,他手足無措地,恍然大悟,「你沒真的死去,被吸幹了血以後,被他變成了吸血鬼,是不是?」

「不,不是。」比幾年前長高了不少的人類少年搖頭,微微地笑,「我依然是人類。」

他身邊的默奈爾終於恍若無事地,吐出殘忍的話語:「我打昏他,殺了另一個人類奴隸來代替。」

窒了窒,澤看着他冷漠卻堅定的眼神。

原來是這樣,他一直把翔藏起來,整整五年!可是……為什麼呢?

這需要冒太大的風險!

當那雙眼睛終於望向一邊的翔時,澤的心裏,有什麼亮了起來。

那眼光里有什麼東西,冷酷,細微,轉瞬即逝——卻深情。

深情……只有在看着翔的時候,才阻擋不住地,流溢充滿他的眼睛。

「翔,祝賀你——聽說純血的血族,一生只有一次愛情。」澤微笑,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向安然冷靜的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情緒。

健康的人類少年含笑看向自己的愛人,有點不好意思,心裏卻溢滿甜蜜。

「哦,說起來他是應該對我負責的。」他鼓鼓腮幫,假意生氣,「假如不是他那麼討厭,把我從人界抓來,我哪裏會這麼倒霉,差點死在這裏!」

「啊,他把你抓來的嗎?」

「是的,那時我才七歲,一個小孩子而已。」翔抱怨地道,看了看有點窘迫的侍衛長大人。

「天,他那時就愛上你了嗎?」澤有點驚奇。

這一下,默奈爾蒼白的臉終於有點泛紅了。禮貌地沖澤搖頭,他認真地回答:「不,我想是在他十幾歲以後——我沒有戀童癖。」

這一下,連翔也忍不住紅了臉,悄悄掐了一下他冰冷的指尖——這個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的愛人啊!

「你就在皇宮裏嗎?還是躲在外面?」澤忍不住自己強烈的好奇。

「我一直就在他房間的暗室里。」翔說,「他一直都知道你在我原來住的屋子裏挖地道呢,所以有悄悄地幫你掩護哦!」

啊,是的!澤恍然,想起來前幾天後花園那看似無意的偶遇。

「我是想讓他告訴你我的情況的,可是他太謹慎——就連菲克斯殿下也堅持要隱瞞。」抱怨地看看默奈爾,翔接著說,「所以他一直觀察着你的速度,好讓我們挖掘另外一條地道的速度剛好能趕上你。」

「趕上我……?」澤黑漆漆的眸子裏,有點迷惘。

「是啊,你難道不是想找一個好時機,從這裏逃離嗎?」神采飛揚的人類少年熱切地看着他,「就是這個時候,對不對?所有的吸血鬼幾乎都去觀看菲利陛下的成人禮了,沒人會注意這裏異常的波動,默奈爾的靈力能夠帶我們衝破結界,離開這裏!」

靜靜地聽着他熱切的渴望語氣,澤的臉上,有種他們兩人都不懂的神情。

「不……我從來沒有想過逃離這裏。」終於,他緩緩地說。

「什麼?!」驚叫起來,翔張大嘴巴,「你用了五年的時間,一個人孤獨地挖通這條地道,難道不是為了逃離菲利陛下的掌握,到上面的世界去嗎?」

拍拍頭,他想到了什麼:「你在擔心你久病的父親吧?不要緊的,菲利陛下雖然殘忍,但是不會對人類的王作出什麼舉動——假如你父親知道你有機會脫離這裏,他一定會為你祝福!」

「不,除了我的父親,這裏還有我的族人。」輕輕搖頭,澤溫潤的臉上浮起一個悲傷的笑容,「我不認為一個人離開這裏,會讓我感到真正的愉悅與安寧。」

深深吸氣,他抬頭看着頭頂的圓穹,嚮往,熱切。這一刻,他眼中的光彩像極了一個純真的孩子:「我只要看一看,你說過的陽光就好了。那令我充滿好奇……我很想知道,那樣的光芒照在身上,會不會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溫暖博大,讓人會感動得想哭泣。」

驚訝無比地,翔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翔,這裏,才是他的家鄉。」淡淡對着翔說道,默奈爾看着這個人類的王子,似乎比翔更能理解澤的心意。

是啊,就像自己拚死也要回去上面的世界一樣,他……也無法捨棄這裏吧?

終於鄭重地點點頭,翔抬頭看看那個結界:「那麼,讓我們再陪陪你。」

他身邊的默奈爾猶豫了一下,心裏有個聲音在催促他立刻把翔送走,但是……他無奈地嘆口氣:「好吧,我們可以再等待一小會——黎明前的最後一刻黑暗到來時,翔必須由我送出去。然後我會回來先躲避一下,而澤王子您,可以自己留在這裏等待迎接陽光。等您回去地道后,我再找時間將找時間掩蓋好你們的地道出口。」

「記得找機會偷偷告訴二殿下我還活——我一直很想念他。」翔微笑。

三個人,都靜默了。

無聲地等待着從那個圓形穹洞裏透出的光線越來越黑,三個人終於明白,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到了,離別的時刻就要到來。

「你該走了。」簡短地說,默奈爾深深看着翔,「我不能在晨曦里送你,記得出去后按照我們的約定,在約好的地方,等我。」

「你一定要來。」翔輕輕說,看着他,不再掩飾眼中的不舍和眷戀。

「一定。」他沉靜的吸血鬼愛人鄭重地承諾。

「澤,再讓我抱抱你吧!」沒有徵得他的同意,像五年前一樣忽然伸出手臂,翔輕輕把孤獨的人類王子抱在懷裏。

那麼孤獨,那麼無助的澤啊,用了五年的時間,來看一眼他心中的陽光……腦海中想起默奈爾向他轉述的那些宮闈傳言,翔心裏一陣惻然。

一陣巨大的,暴烈的狂風忽然席捲而來,瞬間,無形的空間波動把毫無準備的三個人震倒在地。

肆虐而狂暴的波動,就好象要把這裏的空間扭曲再狠狠撕裂,一道鬼魅般的陰影從那波動中恍然現身,立在漆黑的血棺群中。

那一口口血棺,裏面忽然涌動出無形的力量,似乎感受到吸血鬼之王的存在,汩汩流動着,向著傲然站立的王者聚集。

精美如同雕像的面容,冷酷陰沉的表情。三個人此刻寧願看見來自地獄的惡魔,也不願看見的人。

菲利……此刻本應出現在萬人矚目的成人禮上的吸血鬼陛下!

緩慢地邁着優雅的步伐,菲利一步步走向震驚的三個人,身後,漩渦般涌動不息的能量源源不斷向他身上一波波聚來。

伸手撫向澤慘白的臉,菲利將渾身僵硬的他拉離了翔的懷抱。

同時,手指狠狠抓住了他脖頸中的血靈寶石,用力一拽!

沒有像以往那樣被灼傷,那顆血靈寶石的能量似乎被這裏巨大的吸血鬼保護能量壓制住了,黯淡地,被菲利遠遠地扔了出去。

「澤,永遠別想離開……我不許。」他低聲道,眼中,是埋藏千年,滾燙炙熱的熔漿。

從震驚中首先醒過來,默奈爾忽然緊緊抓住了翔,身形猛然拔高,翩然飛翔在空中,向著結界的出口閃電般躍去!

送走翔,趁着菲利還沒來得及注意!

「不!……」在衝破結界的那一刻,翔忽然大聲叫起來,「放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出去,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跑!沒有吸血鬼能追上你!」咬牙將他向人界的所在推去,默奈爾低聲道。

身後,一陣狂風忽然席捲到他的身後,帶着吸血鬼之王暴怒的氣息。重重的氣旋呼嘯在默奈爾身邊,夾雜着冰冷刺骨的無形尖錐。

「留下那個人類。」菲利的聲音彷彿在很遠的地方,又彷彿近在他們的耳邊。

咬咬牙,侍衛長赫然回身,翻飛的手掌帶着巨大的氣流,向著菲利的掌風迎面重重拍去!

「澎」地一聲巨響,氣流激蕩,四周陰森森的血棺被這兩股強大的能量撞擊地向旁邊散去,棺蓋橫飛,陰氣流淌。

胸口一陣劇痛,默奈爾心裏苦笑:吸血鬼之王的力量,果然就算他拼盡全力,也不是對手。

用盡僅余的力氣重新飛向結界的出口,他單掌把停在出口邊緣的翔推上了地面。

下方,靜靜站立的澤忽然撲上來,緊緊抱住了菲利的手臂和身體。

「走!」兩個聲音,幾乎同時急切地響起。

「不!菲利陛下會殺你們!」翔瘋狂地掙扎着,企圖回身撲向自己的愛人和朋友。

「不,你留下來才會死!」急促地喝止他,默奈爾碧綠的深色眼眸異常堅定,「相信我,我不會死,我會按約定去找你。」

「默奈爾……讓我留下來。」翔哽咽,「你說過的,我們要在一起。」

「假如你不走,我就留在這裏,和你一起等待陽光的到來。」溫柔地宣佈自己的決定,默奈爾低低俯向翔的唇,短暫地印上一個甜美的吻。

恍然間,人類少年的唇間有着奇怪的錯覺——吸血鬼愛人冰冷的嘴唇上,似乎有滾燙的,令他無法承受的溫度。

翔眼前最後的景象,是默奈爾忽然向下急速摔了下去,像是被什麼恐怖的力量強行拉回了下面的世界。

眼前,一片微亮的晨曦,淺淺的光線從地平線上透過來,映照着他腳下柔軟的茵茵草地。從小時候就久違的,綠色草地。

終於把緊緊抱住自己的澤從身上甩開,菲利面色鐵青。

假如不是顧及不要傷到他,那個人類也不會這樣輕易逃脫。他抱得那麼緊——這也許是他唯一一次主動擁抱自己!想到這點,菲利幾乎想大笑出來。

滿心的憤怒被全數發泄在眼前唯一能夠承受他怒火的人身上,「澎」的一聲,默奈爾被他重重摔回了結界下。

尖利的手指冷冷插向了他的胸膛,面無表情的吸血鬼之王看着指尖下「咕嘟」急冒的鮮血。

「該把你留在這裏等待陽光曝晒呢?還是該釘在桃木樁上,任由你的鮮血流干?我忠心的皇宮侍衛長大人?」

輕輕喘息着,被他緊緊插進胸膛的吸血鬼看着自己胸口不斷湧出的血水。

「陛下,看在我一向忠誠的份上,請仁慈些,讓我死在這裏。」他微微地笑,「我想看着翔離去的方向,體驗一下,他所渴望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滋味。」

沉默着,菲利看着一臉平靜的屬下。

「不,你不會如願。」他冷冷道,緩緩從他胸膛拔出了利器般的,血淋淋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身體,向著大殿外扔去。

「把他送進大牢,等我有空,再好好審問。」他向著門外靜默的守衛侍衛吩咐。

終於回過身,他似乎這才有空看着身邊慘無人色的澤。

「該怎麼懲罰你呢?我親愛的王子。」他溫柔地,用沾滿鮮血的手掌撫摸着他蒼白精美的臉龐。

沒有回答,澤慢慢向後退去。

「別退了,後面是一口血棺,那不會保護你。」殘忍地微笑,菲利在微微的晨曦中伸出手,彷彿在邀請,「來吧,陽光就要射進來了,我縱然強大到有抵禦清早晨曦的能力,也不能久留在這裏。」

陽光……

絕望地向著身後急退,澤緊緊抓住了身後的棺材。

「讓我……留下來,就一會。」他的牙齒打着顫,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絕望,「我沒有想逃走的,我只要看看陽光。」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他看着菲利冷如冰塊的眼光,心裏的絕望越來越大,快要擊垮他,「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東西。」

「不,你是個小騙子。我再也不要信你。」他溫柔地,輕聲地說,露出俊美迷人的微笑來。

「不,不是的!我看過一眼,會死心地留在地下城裏,這裏是我的家,是我的族人居住的地方,是……」

「閉嘴!」猛然欺身上前,菲利惡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你沒有再對我撒謊的可能!」

用力地無助搖頭,澤緊緊抱住身後的血棺,指甲摳進了厚厚的木材里,被木屑刺得鮮血淋漓。

「不,求你……」他終於啜泣着向菲利求懇,「我保證只是看一眼,你知道的……我沒辦法離開,那個出口那麼高,那麼高……我根本飛不上去!」

淚眼朦朧地看着眼前殘酷的男人,他滿心最後的希翼:「讓我看一眼,我會永遠服從你。做下人也好,做性奴也好,都可以。」

是的,都可以!他在黑暗的地下,孤獨地挖了整整五年,只不過,為了換一個這樣的機會。

一個人發獃的時候,被黑暗壓得喘不過來氣的時候,在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下忍受屈辱的時候,這是他唯一的期待,唯一的慰藉。

無言地看着他,菲利的臉上,浮起不贊同的神情,彷彿這對於他來說,是件不值一提的可笑要求。

「不。絕不行。」殘忍地搖頭,菲利平靜的微笑下,有着某種瘋狂的固執閃爍,「他們說,看到它以後,人類會再也無法忍受黑暗。」

拉住澤的手臂,輕而易舉地,他把深深摳住棺木邊緣的手指一隻只掰開,不顧澤忽然激烈無比的掙扎。那比以往他遇見過的任何反抗都更加劇烈,可是又怎麼樣呢?十倍的人類力氣在吸血鬼一族的眼中,也不過是可笑的兒戲。

「不……不……」

被他脫離微光中的結界出口的時候,澤終於崩發出一聲讓菲利也不由自主皺起眉頭的,沉痛的絕望啜泣。

大殿的門,轟然關閉。

而那一刻,他們身後,來自人間的清晨陽光,金黃耀眼,從那個圓形的結界出口無聲地撒進來,帶着讓人落淚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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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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