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鍾衍無意間發現，其實黎以盼的脾氣沒有他想像的差，至少對其他人總是一臉和善的笑融，這是他觀察她兩年多得來的結果。

因為黎以盼對其他人都很謙和有禮，甚至稱得上溫柔。她的朋友很多，雖然幾乎只是淡淡的點頭之交，但大家都喜歡她，不如他所猜測的，因她的壞脾氣讓她交不到朋友。

這也正是他覺得最奇怪的地方。為什麽黎以盼唯獨對他那麽凶呢？

難道是前年聖誕節他許的願不告訴她，所以她懷恨在心？

好像不是，因為在更早之前她就對他凶了。

那……是不是他真的太笨了，讓她看得不耐煩？還是他的個性或外表正好是她最討厭的類型？或者……他曾經得罪過她而不自知？

無限個可能閃過他的腦海，可他真的猜不到，因為，她是個難懂的人。

其實，他也不是刻意觀察或調查她，只是身為學校的一員，難免會聽到一些瘋言瘋語。雖然很多人見識過她的牙尖嘴利，卻很少聽到有人說她的不是。

所以，她真是個謎樣的女孩。

鍾衍嘆了口氣，身體靠着樹榦，打算小睡片刻。

辦公室位在第三教學大樓有一個優點，也有一個缺點。優點就是距離其他大樓較遠，所以比較安靜；而缺點也是因為比較偏遠，所以學生喜歡聚在這裏的樹林裏乘涼兼聊八卦。

這對喜歡在最邊緣那棵百年老鳳凰樹睡午覺的鍾衍來說（因為床被黎以盼霸佔了），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不過也因為如此，他倒是對黎以盼的「外在」個性多了不少了解。

今天，鍾衍也準備悠閑的在老地方睡個午覺，一陣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卻突然傳來。

他苦笑了下，知道自己今天又睡不成了，只能讓她們的聲音帶着他「夢遊仙境」

「我覺得學姊好棒喔！我好崇拜她。」學妹甲興奮的說。

「真的耶！我從沒看過這麼溫柔、長得又那麼漂亮的人，簡直像天使一樣。」學妹乙直接將學姊捧上天。

「好羨慕喔！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人呀？」學妹丙崇拜不已。

咦？那豈不是完人嗎？鍾衍心想。

他實在不是存心偷聽，而是來到這裏的人總是不自覺會以「比較大」的聲音說話。

「而且她的成績很好耶！真不知她是怎麽辦到的，長得又美又聰明。」學妹甲又道。

只要認真，相信每個人都辦得到。鍾衍很想這麽對她說。

「聽說她口才很好呢！將來一定是個優秀的大律師。」

哦？原來是法律系的呀！法律系有這樣的完人，他倒是想看看。

「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學姊的頭髮顏色好淡喔！在陽光下看起來好像棕色的耶！」學妹丙的語氣里充滿羨慕。

「我也這麽覺得耶！她的皮膚也好白，好像洋娃娃喔，」上帝真不公平。

「聽說她有三個好朋友，也都長得很漂亮耶！那麼多美人一起走出去，不知道會吸引多少目光呢！」學妹甲想着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鍾衍皺起眉，怎麽越聽越覺得她們說的人他認識似的？

「我也好想變成跟她一樣喔！」學妹丙作著不可能的白日夢。

「如果能變成她的好朋友就好了。」學妹乙比較實際。

「我好想變得跟她一樣溫柔，我真的沒看過脾氣這麽好的人耶！」

聽到這裏，鍾衍又覺得不像了。

「怎麽辦？我愛上她了啦！」學妹甲呻吟道。

鍾衍驚訝得瞠大了雙眼。

「恐怕愛上她的不只我們三個，全法律系的人都愛她。」學妹丙回道。

「學姊有沒有男朋友啊？」學妹乙問道。

「沒有吧？沒聽學姊提過耶！」

「搞不好喔！依學姊內斂的個性，你想她會昭告天下嗎？」

「好像有耶！我聽說一年前學姊親口在所有人面前承認她有男朋友，而且她還抱着那個人呢！」學妹乙回想着，「對了！那個人是我們繫上的教授。」

「是誰呀？」學妹甲湊到好友面前逼問。她非要知道是誰有榮幸得到學姊的青睞不可。

學妹乙想了一下，「啊——我知道是誰了，是那個很“聳”的教授。」

「誰啊？」甲、丙兩學妹都沒有印象。

「就是那個號稱法律系王牌的法律學老師嘛！」

「嘎？騙人——」兩人齊聲哀嚎，這還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啊！

「沒錯啊！」

「我才不相信，他們一點都不配！」

「對啊！學姊應該配上流社會的英俊商業鉅子，再不然就是精明幹練又有才華的司法官。」

這下鍾衍完全懂了。她們口中那個「溫柔又好脾氣」的學姊就是黎以盼沒錯；但接下來的話他簡直沒勇氣聽了，因為這幾個小女生把他說得一文不值。

「他那麽丑……不行，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講學姊跟他分手。」

「你憑什麼？學姊又不一定會聽你的。」學妹乙顯然是裏面最理性的一個。

「氣死我了，一定是那個臭教授騙了她啦！」

「學姊有那麽笨嗎？」

這時，另一個女聲突然加入她們。「你們在說什麽？說得那麽氣憤？」

鍾衍一驚。他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即使這聲音是那麽溫柔。

「以盼學姊。」學妹甲快哭了。

黎以盼輕拍她的頭，溫柔的問：「怎麽了？眼眶都紅了。」

學妹甲吸吸鼻子，「學姊，你有男朋友了嗎？」

黎以盼揚揚秀眉，笑問：「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你回答我嘛！」

黎以盼不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笑。

「是不是聽到什麼謠言了？」見她們不說話，她只好繼續說：「謠言有時候雖不能盡信，但有時候卻是真的。」

「那……學姊真的在跟那個教授交往嗎？」學妹甲還是不相信。

「你們反對嗎？」黎以盼偏頭對着她們笑，沒有任何不悅。只覺得現在的小女生都夢幻得可愛，希望其他人照着她們所塑造出來的情境走。

「學姊應該跟更好的人交往。」

黎以盼輕輕的嘆息了。「有時候，事情並不如表象的那麼簡單。也許在你們看來，我是委屈了，但其實不是的。你們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教授，只是憑着你們主觀的意識判定我們的感情，這樣是很不公平的。」

她頓了下，「其實你們不知道，他帶給我的快樂，比我帶給他的快樂多很多，他和我一起是委屈他了。」

學妹們各個愧疚的低下頭來。「學姊，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們，要去真正的了解別人後再下定論，否則會被人罵膚淺的喔！」黎以盼並不生氣，因為這群學妹的本意是好的。

「我們知道。」

「回去上課吧，」黎以盼輕柔的笑着。

「那學姊呢？」

黎以盼看了看四周，笑得有如春風。「我來找人。」

三個學妹面面相觀，這裏哪有人啊？

鍾衍靠在樹後。不知為什麽，聽到黎以盼為他說話，他竟鬆了口氣，也覺得她們剛剛的話沒那麽刺耳了，雖然他知道她不是為了他。

她的聲音……一直這麽溫柔嗎？為什麼他從來沒發現？

學妹離開後，黎以盼抬頭看了眼天空，嗯……就要變天了。然後她眼睛一飄，露出一個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笑。

鍾衍正想站起來看她們走遠了沒，一頭如雲似的長發突地出現在他面前。他詫異的抬起頭，卻見她帶笑的臉，讓他的臉霎時紅了。

「你一直在這裏？」她笑問。

「嗯……對啊！」

「你在意嗎？」她蹲在他面前。

「什麼？」他沒聽清楚她說什麽，因為她穿得很單薄，不禁有些為她擔心。

「我說你是男朋友的事，你介意嗎？」

「不！不會。」鍾衍反而怕她介意，他不懂她為什麼不解釋。

她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服，好奇的問：「你怎麼了？」

「你會不會冷？」他終於忍不住的問。

哦——原來他在擔心她呀！這不禁讓她雙眼泛起笑意，「經你這麽一說，是有點冷。」她故意這麼說。

「那、那你快穿上吧！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又不懂得好好照顧身體。」

他趕緊脫下外套想讓她套上，但她搖頭拒絕了。「我身體好得很。」

這句話惹來鍾衍奇怪的一眼。

黎以盼笑了起來。「你……你這是什麽表情？好有趣。」

「你這個人真是讓人搞不懂。」鍾衍有感而發。

「怎樣了？」黎以盼微揚起頭，不解的望着他。

種衍嘆了口氣。「你不介意嗎？為什麽不解釋？」他指的也是同一件事。

黎以盼又抬起頭看着天空。

一陣風恰巧在這時吹過，輕吹着她的長裙，也吹亂了她的發，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想解釋。」她的笑有些奸詐。

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明白她的心。

＊＊＊

鍾衍獃獃的跟着黎以盼回辦公室，一路上還聽她不斷的數落。

「你也真是的，那麼大的人了，你還跑到樹林裏去吹風睡覺？說你呆，你還真不負所望。」

「我有帶外套啊！」鍾衍為了證明，還特地拉拉身上的薄外套。

黎以盼看了他的外套一眼。「如果你這件外套可以保暖，北風都可以當暖氣吹了。」說完，她還不住打了個哆嗦，越晚天氣越涼了。

鍾衍沒有忽略她微微的顫抖，連忙脫下外套包住她的身子。「對不起……這外套也許不夠暖，但遮遮風也好，免得你又著涼了。」照顧她好像變成他的責任，沒辦法，她看似能幹，其實卻對自己疏忽得很。

「呆瓜，你自個兒穿着短袖還敢逞強？我會感冒，你就不會嗎？」她想拉下外套還他，卻被他的手壓箸，不許她脫。

「你會冷，可我不冷，醫生說我身體好，不會感冒的。」他慢吞吞的解釋，就怕她氣起來凶他。

「喲！你的身體什麼時候變成鐵打的了？」黎以盼有點生氣。但是，他大大的外套整個包圍住她，外套上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和味道，使她不禁躲在他的外套下偷笑起來。

哇～～好溫暖喔！

見她眼睛以下都埋在外套理，頭又垂得低低的，他以為她又生氣了。

「呃……你別生氣，我以後會帶厚外套的。］

黎以盼默不作聲，心中甜滋滋的。

＊＊＊

兩個月後的某一天，鍾衍一進辦公室，便看見一個包裝精美的藍色盒子放在他桌上，他以為是黎以盼不小心忘在這裏的東西，於是小心翼翼地將東西移到柜子裏放好。

他沒有想太多，因為要趕著上下一堂課，所以匆匆拿着課本就出門了，結果在路上和庄醒思不期而遇。

「教授，趕著去上課嗎？」庄醒思舉起右手，爽朗的打着招呼。

「是啊！」錘衍報以靦靦一笑，朝她欠欠身，隨後想快步離開。

「對了，教授。」庄醒思想到什麽似的在他背後大喊。［生日快樂呀！」

鍾衍愣了一下。［生日快樂？我、我嗎？」他指指自己。

「當然羅！不好意思啦！前兩年都沒有幫你慶祝，因為我們不太過生日。還好盼盼細心，每年都有送禮物給你。對了，你喜不喜歡盼盼送你的毛衣？她可是花了一個多月才織好的哩！」庄醒思充滿期待的問。

「禮物？」鍾衍遲鈍的腦子轉了一圈。「你是說那個藍色的盒子？」

「對呀！」

「我……我還沒看。」他的腦袋轟然作響。

「還沒看哪，」庄醒思失望透了。

鍾衍僵硬的笑着。「是啊！」

「好吧！你一定要好好愛惜喔！盼盼真的費了好大的功夫呢！」庄醒思一邊叮嚀，一邊將手指弄得啪啪作響，一副如果不答應，下場會很慘的流氓樣。

鍾衍只能點點頭。

「那……再見羅！」庄醒思招招手。

「醒思！」鍾衍突然叫住她。

「嗯？」

「你說，盼盼每年都送禮物給我？」

模糊中，他好像記得有幾次看到有東西放在他桌上，但他都以為是黎以盼的，所以一直收在一旁，可是卻都忘了問她……

「對呀！第一年送皮夾，第二年送手錶，今年送毛衣，都是她精挑細選的耶！你忘了嗎？」

鍾衍再也顧不得上課會不會遲到了，他匆匆謝過庄醒思後，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回辦公室。

他顫着手將桌上的盒子打開！裏面躺着一件黑白相間的毛衣，還附有一張字跡娟秀的卡片，簡單的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卻沒有署名。

而後他又東翻西找，好不容易找到那兩隻分別放置了一年及兩年的盒子。盒面都已鋪上一層灰，他細心地將灰塵拂去，細細地開啟盒蓋，兩隻盒子裏擺的就是庄醒思剛剛說的兩樣東西！還有兩張和剛剛一樣的卡片。

這一刻，他幾乎有些恨起自己的遲鈍了。他向來不在意什麽生日，哪裏會想到她會將他的生日記得這麽牢？

最可惡的是他，在她記得他生日、並且連續送了三年禮物的當時，他竟連她的生日都不知道。

會不會……這就是為什麽她老對他凶的原因？

他開始胡亂猜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