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中一年級一年十五班

英俊最近變得好怪，只要遠遠地看到她，就閃得比火箭還快；而且，他也不再與她結伴回家，總是推託有事就飛快閃人，任沈茉莉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他是故意避開自己的。

仔細想想，是從下雨那天，英俊說有東西忘了拿，把傘丟給她自己跑掉之後，他就開始躲她了。

難道是她無意間惹他生氣了嗎？要不，他為什麼連着幾天都這樣？到底問題出在哪？

為了這件事，沈茉莉煩惱了好幾天，卻還是想不出任何線索，最後她決定親自去找英俊問個清楚。

於是這天，午餐時間鐘聲一響，沈茉莉連便當也不吃，直奔位於一樓的一班。

她從教室前門往裏頭張望了好一會兒，卻沒見到想找的那個人。

他應該是去買便當了吧！再等一會兒好了。

她不放棄，索性在一班教室外的走廊上徘徊，一會兒來回踱步，一曾兒趴在欄杆往下探看，為的就是等他出現。

一班的「包打聽」四眼田雞正好路過，看到她時，遲疑了下，而後走上前來。

「恰…沈茉莉，妳來找人維嗎？」

「嗯，對，可是他不在，可能出去了。」沈茉莉又朝教室裏頭看了幾眼，表示自己確認過，他真的不在。

「那還是我再幫妳轉告他？妳找他有什麼事嗎？」四眼田雞非常熱心地說。也許可以從沈茉莉口中問出一點蛛絲馬跡也不一定，如果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也不枉同學替他封了「包打聽」的響亮封號。

「呃……不，沒關係，我晚一點再來好了。」沈茉莉勉強笑了笑，神情難掩失望，又朝教室里多看了兩眼，才不情不願地準備離開。

「那……好吧。」四眼田雞隻能目送她走上樓梯。

沈茉莉並沒有真的回教室，反而在轉角處挑了一層階梯隨興坐下，繼續守株待兔。

可惡的英俊，無緣無故躲她……哼，她就不信在這裏等不到他，就算餓肚子，也要等到他出現為止。

沈茉莉摀着咕咕叫的肚子，神情哀怨。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鄭人維路過樓梯間，壓根兒沒注意到有人坐在那兒等他，逕自朝教室的反方向而去。

她趕緊跳起身，噙着一抹笑意，悄然跟在他身後。

他沒發現耶……沈茉莉太過得意，一時沒注意，竟然跟着他進了空無一人的男生廁所，然後突然放聲叫道：「鄭英俊！」

這一叫，鄭人維差點沒嚇得暈倒。

他的反應極快，把剛拉下的褲子拉煉扯回原位，接着脹紅臉轉身，瞪向那個猶不知發生什麼事，還笑得一臉得意的傢伙。

「沈，茉、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叫出她的名字。連男生廁所她都敢闖進來？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嚇到你了？」她眨眨無辜的眼，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何生氣，以為是被自己嚇着了才惱羞成怒。

「妳瘋了嗎？妳沒看到這裏是男生廁所嗎？妳變性了嗎？」他連珠炮似的罵了她一頓。老天，還好她出聲得早，否則他不就名節不保了？想到那個畫面，他都快要腦溢血了。

看着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俊臉也脹成豬肝色，她獃獃地重複一次。「你說……男生廁所？」她納悶地打量周圍陳設，看到整排的小便斗，眼睛越睜越大，臉蛋燙紅。

「啊？！怎麼會有女生！變態啊～～」後面進來的男同學摀着褲襠，尖叫着退出廁所。

「我──我──我──」轟地一聲，沈茉莉全身都紅遍了。她摀着臉大叫：「對不起～～」然後羞愧地衝出廁所。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她居然大剌剌地闖入男廁所……不要活了，她不要活了啦！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喂，等一下！」鄭人維猶豫了下，還是追出來攔下她。

沈茉莉咬着下唇，脹紅了臉與他對望。「幹麼啦？」好想就地消失哦……

「妳找我有事？」他調開視線，神情不自在。

他的問題，提醒了沈茉莉今天來找他的目的，剛剛的羞赧全數退去，她苦着臉問：

「你為什麼都不理我，看到我就躲？我會很難過耶……到底是為什麼？」

「妳會在意嗎？」他撇唇。

「當然會啊，我這個人最重朋友了，我怎麼可能不在意？我難過得要死！」她毫無保留地吐露心聲。

又是朋友？

相對於她的朋友論、兄弟論，前幾天失態表白的自己簡直像個世紀無敵大笑話。他無力了，就當那天他只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竅好了，相信她不會放在心上，他也會努力調適自己。

「沒什麼。」他淡淡回答。

避不見面，不單單是因為尷尬的告白事件，還加上最近他家裏的──極有可能──高一暑假他們將舉家遷往位於南美洲的巴拉圭，因為爸爸接受旅居當地的叔叔的建議，前往巴拉圭投資做生意。

這麼一來，他勢必要跟着前往，這也代表，他將要揮別現在這裏的一切。

先前告白被拒，隔沒幾天又得知即將搬家的消息，雙重打擊之下，他難免心情不佳，因而更不想面對她。

可是剛剛一回到教室，就聽四眼田雞說起她來找過自己，還等了好久。他想狠下心當作不知道，卻在見了她之後又破功……為什麼都被她拒絕了，自己卻還無法拒絕她？

「你沒事嗎？真的沒事？」她緊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尋找一絲他在說謊的痕迹。

也許是想起若真的要搬到巴拉圭，那麼自己和她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鄭人維心中泛起些微的依依不捨，神情也柔和了下來。

「我真的沒事。」為了讓她安心，他總算展露了近日來的第一個微笑。

沈茉莉見他笑了，也鬆了口氣。「太好了，沒事就好。那，今天放學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嗎？」

他的視線膠着在側首笑望着自己的臉蛋上，她眼中滿是期盼，更讓他說不出「不」口

「當然可以。」

「好吧，那我先回教室去嘍，放學見，拜拜！」她跑了幾步之後又回頭，瞇眼笑着再用力揮手，見他回以微笑，才蹦蹦跳跳地離開。

直到她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了，鄭人維才斂去臉上的笑。

怎麼還不確定是否會離開，就已經對她感到不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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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人維癱在自己租屋處的客廳沙發里，無力到了極點。

到底是上輩子他欠沈茉莉的還是怎樣？明明都口氣強硬地拒絕她的請求了，怎麼到最後還是敵不過她的盧功？

現在可好了，他不僅要幫她大小姐化妝，還要幫她鑒定裝扮，最後還要帶她去髮廊整理她那頭萬年不變的頭髮。

到底他是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第一，他沒拿她任何好處；第二，她要約會的對象是他看不順眼的傢伙，他實在沒有為她赴湯蹈火的理由吧？

所以，他才會如此無力，對自己不夠堅持、沒有定力感到無力。

就在他懊惱得快要抓亂頭髮的時候，沈茉莉從他房裏走了出來，還沒看到人，就聽見她局促不安的聲音問道：「你、你覺得我這樣穿，會很奇怪嗎？」

鄭人維懶洋洋地坐起身，朝她瞥去──

這一看，他完全靜止了呼吸，只能瞠大着眼，動也不動地盯着她看。時間彷佛靜止了，他只聽得見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平時只會穿T恤、牛仔褲和球鞋的傢伙，穿上簡單的白色細肩帶及膝小洋裝居然會這麼適合。

一頭長發因為不停地更換衣服而凌亂地散落在頰邊，卻襯托出她緋紅的臉蛋。

她並不是特別漂亮的女孩，但此刻渾身卻充滿了一股甜美無邪的氣質，一個不注意便會被她勾去了呼吸……

她如此費心打扮，就是要去見杜智堯？

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酸，縱然不想承認，卻不能否認眼前的她有多迷人。

「怎麼樣？不好看嗎？那、那、那我去換掉好了……」沈茉莉羞紅了臉，扯着裙襬就要回房，為了掩飾不自在，嘴裏還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不適合穿裙子，而且這件好露，我看我還是穿普通的……」

「咳咳！」鄭人維把手圈在唇邊，作勢清了清喉嚨，拉回她的注意力后，才阻止她。

「不用了，這樣很好。」他有些不情願地說。

「真的嗎？」她低頭審視自己的裝扮，一抬頭，他眼中的燦爛光芒映入眼中，不知為何，她的呼吸突然變得不順暢，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擺才好了。「你幹麼這樣看我啊？」她彆扭地問。

鄭人維猛然回過神來，低咒了幾句，才謊稱道：「沒，我在想妳的妝該怎麼化……」他怎麼可能承認自己看她看到發傻？

沈茉莉興沖沖地跑到他面前，跪坐下來，像在等待大師開解似的。「有想法了嗎？我不要太濃喔，會很奇怪，畢竟我沒有化過妝嘛！」她拍拍他大腿，拉回他的注意力，又興奮地問：「你覺得我適合哪種妝？徐若瑄那種，還是舒淇那種？兩種我都喜歡耶～～」

鄭人維懶得跟她哈拉下去，逕自起身，洗過手后，提來化妝箱。「到沙發上坐好。」他硬着嗓音指揮。

他想要速戰速決，不想再跟她多相處一秒鐘。越是多看她欣喜的臉龐和甜蜜的笑容，他心中就多添一分難受。

「好。」沈茉莉難得乖乖聽話，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絲毫不敢亂動。

鄭人維反手以手背觸摸她的臉頰，檢視肌膚的保濕度。他意外於她宛若嬰兒般細嫩的好膚質，他的手背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心中隱隱騷動。

他的動作……好溫柔哦！

被他觸碰着，雖然不會有不舒服的感受，可心上卻彷佛有千萬隻螞蟻在放肆爬行着一樣，麻麻痒痒的，很是難受。

沈茉莉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怪異，她抬眸瞰了他一眼，心跳又漏了幾拍，她連忙垂下眼，不讓心跳再失控。

鄭人維熟練地拿出飾底乳和粉底液調和后，在她額心、下巴和兩頰分別點上，接着以海綿輕柔且快速地推勻。

她的膚質很好，不需要太厚重的粉底，以輕薄的底妝為主。

他的神情專註，彷佛正在雕塑一件藝術品。

沈茉莉的視線一直在他臉上游移，從濃濃的眉毛、深邃的雙眼皮、高挺的鼻樑，最後停留在微抿的唇。她不自覺地咽下口水，察覺到他如此貼近，她的思緒亂成一片，完全無法思考。

「看什麼？閉眼睛！」鄭人維低斥道。她這樣光明正大地直瞅着他瞧，他的動作都不自在了。

「噢。」沈茉莉乖乖閉上眼睛，任他在自己臉上恣意揮灑色彩，相信當她睜開眼后，將會是煥然一新的自己。

不久之後──

叫她閉眼睛，可沒叫她打瞌睡啊，這傢伙真是夠了！

鄭人維伸手扶正面前這顆左搖右晃，偶爾往前點、有時向後仰的腦袋瓜，一臉莫可奈何。

「喂，醒醒啊！」

他連續搖了她好一會兒，都完全沒反應，最後他放棄了，把她晃個不停的腦袋放在沙發椅背上，讓她好好睡個夠，晚上約會時才不會打瞌睡。

在她睡着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妝容，只剩下口紅。

他手持沾有粉色系口紅的唇筆，順着她唇部輪廓一筆一劃地仔細描繪。

不經意間，他靠得太近，視線焦點全是眼前微？着的誘人粉唇，他的體熱逐漸升高，黑眸轉闈，持筆的手隱隱顫抖。

不行，他怎麼可以有那種想法，瘋了不成？

可是……她微敔的唇，彷佛在邀請他恣意品嘗似的，這甜美的誘惑，要他怎麼拒絕？

鄭人維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緊繃得難受，他極力說服自己：別一時衝動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不要再犯當年的錯！

但是心中真正的感受，卻促使他漸漸低頭，因渴望而略顯乾澀的唇，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終於貼合在一起。

嘗到甜美滋味，他喟嘆口氣，慢慢閉上眼，放任自己沈醉。

就算會下地獄也沒關係了，她的唇好軟、好嫩，彷佛一塊上好的嫩豆腐般，引誘他從輕輕的啄吻逐漸加深，繼而緩慢地入侵試探……

「唔……」沈茉莉的身體蠕動了下，也震醒了心醉神迷的鄭人維。

他霍然直起身子，詫異地瞪着動了動又睡去的人一眼，狠狠閉上眼，心中不斷低咒──他到底在幹什麼？！

彷佛要逃開隱形的魔障一樣，他倏地起身，衝進浴室，一把轉開水龍頭，用冰涼的水潑灑着燥熱的臉，要自己冷靜下來。

望着鏡中的自己，唇上沾染着他剛剛親自替她抹上的唇彩，提醒他剛剛發生過的事，讓他渾身更是疼痛難耐。

像是想抹去什麼似的，他用力擦掉唇上的痕迹，這時，剛好聽見沈茉莉的叫喚。「英俊，你在哪裏？」

胸口瞬間抽緊了下，他繃著嗓答：

「在浴室，我馬上出來。」

沈茉莉一看到他，就指着自己的嘴唇大聲抱怨：「你怎麼把我的口紅塗成這樣啦？故意的嗎？」剛剛她照鏡子一看，差點沒嚇呆。

鄭人維心虛地瞥了一眼她微腫的唇瓣，以及周圍暈染的唇彩，心跳得快要迸出喉嚨了。

「重新幫妳弄就是了。」

猶不知發生過什麼事的沈茉莉討好笑道：「那就麻煩你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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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謝謝你，杜智堯誇我的妝很可愛耶，我說是你的巧手幫我化的。我一定要請你吃飯，當作答謝。」

今天一早，鄭人維就接到沈茉莉的「戰情回報」電話，聽她喜孜孜的口氣，高興得像是中了幾億彩金的樂透。

就因為接了她的電話，害他一整天心情盪到谷底，偏偏面對上門的客人還要面帶微笑，痛苦指數百分百。

他是不是讓自己漟進一團渾水裏面了？

現在這種情形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他動了心，眼光只停留在她身上，深受她的一舉一動所影響。

然而她卻渾然不知，成天只會把「好朋友」、「好哥兒們」掛在嘴上，和他稱兄道弟，讓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看在眼裏，在心裏生悶氣，氣她不懂──他不想只是朋友。

不是已經吃過這種苦頭，已經很狼狽地跌過一次了嗎，為什麼現在竟然又重蹈覆轍？經過這麼多年，他還是不長進，還是一樣被她牽着鼻子走，被她耍得團團轉現在他不僅膛進渾水中，而且一腳踩下去，底下剛好還有個大洞，整個人陷在裏頭，完全動彈不得。

ＳＨＩＴ！越想越悶，他隱忍不住在心中咒了一聲。

「請問……」

爽朗的女聲傳來，鄭人維收斂心緒，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出聲的是兩個身穿「花蝶百貨」電梯小姐制服的公司同仁。

「有事嗎？」他習慣性地揚起一抹禮貌性的微笑。

兩位電梯小姐互看一眼，然後走到他面前，隔着商品陳設櫃，作勢詢問了幾樣透明櫥櫃裏的商品，鄭人維也極富耐心地一一解說。

「鄭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剛剛出聲的小姐問。

他挑了挑眉。「當然可以。」

「請問，常常到柜上來找你的那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嗎？」她問得直接毫不拖泥帶水。

鄭人維怔忡了下。她說的是……沈茉莉嗎？

「當然不是。」他不疾不徐地否認。

「哦～～」兩人又互看一眼。「那可以請問你們是汁么關係嗎？」

她們沒頭沒腦的追問，用意為何？實在讓人費疑猜。他不至於不高興，但難免覺得納悶，遂笑道：「我能反問，妳們問這些要做什麼嗎？」

「你知道心影嗎？」

「誰？」他微蹙眉。

「劉心影，跟我們同部門的啊，『小侯佩岑』，想起來了吧？」

「嗯，我有印象。然後呢？」

「心影對你有不錯的感覺，可是遲遲不敢表示，因為有個女生常來找你，很像是你女朋友，所以……」

什麼？那位小侯佩岑小姐對他有好感？不會吧？

雖然他自知條件不差，但也沒好到公司未婚男性愛慕的人氣偶像傾心於他的地步吧？鄭人維受寵若驚地想。

「你呢？」她們反問起他來。

「我什麼？」

「你要不要試着和心影認識一下？她是個不錯的女生，很受歡迎，卻不亂來，現在這種清純的女生要去哪找？」她們一副他若不答應，就是不知好歹的樣子，讓鄭人維覺得好笑。

「認識一下當然沒有問題。」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會轉告她的。」她們手拉着手，開開心心地跑開，準備去報喜訊。

她們走後，鄭人維瞪着天花板發獃。

也許就是感情空白太久，他才會對她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還吻了她……一旦他感情上也有了依歸，那些莫名其妙的癥狀應該就會減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