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為太過震驚，鄭人維一時啞口無言，只能獃獃看着堅持-着臉的她，一顆心怦怦跳，快要迸出喉嚨。

「為、為什麼？」他一臉怔忡。由於事出突然，他一時無法接受，連帶地口齒也變得笨拙。

聞言，沈茉莉緩緩放下遮臉的手，語氣滿是無措。「我、我也不知道……」她只是說出心裏話而已啊，這需要原因嗎？

「可是……」他總覺得自己是在作夢，這種好事怎麼可能會發生？所以很想確認些什麼，釐清疑問，卻因為紊亂的思緒，無法明白眼前的情況。

看見他冷淡的反應，沈茉莉心都涼了半截。

看樣子，亭亭猜錯了，英俊對她……對她根本不是那樣，根本不是……害她胡思亂想，還胡亂表白，這下慘了！

她把心裏話統統毫無保留地說了，他也被嚇到了，現在還能怎麼辦？也許、也許她和英俊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想到這裏，沈茉莉陷入恐慌，她連連喘了幾口氣，卻還是覺得無法順暢呼吸。

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在被拒絕後，繼續維持他們的友誼？

快把剛剛所說過的話撇清吧，撇得一乾二凈，當作是玩笑一場，這樣一來，也許他們還有機會當朋友！

「我、我剛剛都是開玩笑的，你……你當真了嗎？」下定決心后，她佯裝輕鬆地笑着，卻不知道自己的笑比哭還難看。

她話一說完，一道危險眸光就打在她身上。

沈茉莉什麼意思？說個話反反覆覆，到底要他相信哪一種說法？她在玩他、耍他嗎？這樣很有趣嗎？

她知不知道她那番表白，已經把他拋向高空、讓他在雲端漫步，正當他開心得想大笑出聲時，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力量，硬生生把他打回地面，趺得他好痛。

鄭人維一顆心沈到了谷底，心中的失落更深。

「-覺得好笑？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他冷冷說完，別聞眼，爬上階梯越過她，掏出鑰匙開門。

英俊生氣了……沈茉莉瞅着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心急如焚。

她是不是把事情弄得更糟了？怎麼辦？她該怎麼挽回？

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她好像做什麼都不對？不管她說什麼，英俊都不滿意，那他到底要她怎麼樣？

「夜深了，我累了，-也快點回去吧，晚安。」

平板的語調，即將消失在快要闔起的門內，沈茉莉有種預感，一旦他關上門，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於是，靠着不知道從哪而來的一股勇氣，沈茉莉伸手拉住門，不讓他關上。

「等，等──」

「還有事嗎？」鄭人維冷眼瞥她，可眼底深處卻有着抹消不去的濃烈情感，這女人今天真的不太正常……

「你好奇怪，我說喜歡你，你也生氣，說不喜歡你，你也生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是真的要我討厭你嗎？」他淡漠的神色，像一條皮鞭打在她心上，疼得她紅了眼眶。

看她快哭了，他心一軟。「說話反覆的人是-……」怎麼現在卻又怪他？

她紅着眼迎上他的眼，忿忿地說：「隨便你好了，管你要不要相信，反正我就是喜歡你。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要不要接受，就這樣，我、我、我走了！」她鬆開手，轉身跑下樓。

這麼說……是真的？

她真的喜歡他？不是開玩笑，不是耍他，不是玩弄他？

一抹狂喜的笑意躍上鄭人維顫抖的嘴角，下一秒，他用力甩上大門，拔腿狂奔，追了出去……

外面天色陰暗，大雨滂沱，雨聲唏哩嘩啦地洗刷這個世界。

巷弄中鮮少人車，鄭人維輕易地找到前方那抹在大雨中奔跑的熟悉身影，心中湧現激動，他毫不猶豫地朝對方奔去。

「沈茉莉，等一下！」他喊道，但嗓音被雨聲覆蓋，無法傳入她耳里。於是他只得加快步伐，總算在出巷口之前拉住她。

「呃──」一股力道的拉扯，使沈茉莉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竟是渾身濕透的鄭人維，她驚訝得張大嘴，無法反應。

「跑這麼快做什麼？有鬼在追-嗎？」鄭人維跑得氣喘吁吁，一抓到她便沒好氣地吼。

「又沒人要你追！」她甩開他的掌控，也氣呼呼地嚷。

「誰、誰說我在追-！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有東西沒買。」縱使追她是事實，鄭人維卻拉不下臉承認，反倒急欲撇清。

沈茉莉氣憤地瞪着他，眼睛紅得像小白兔。「可惡，我討厭你，恨死你了！」

委屈如潮水般湧來，一發不可收拾，她一說完就哭了出來，而且是放聲大哭，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沒料到自己胡講的一句話，會造成這樣的後果，鄭人維當場傻眼。

「喂、喂……」看她哭得柔腸寸斷，他再也撐不下去，連忙上前將她一把攤入懷裏，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

「只會欺負人……」她邊哭邊控訴。

「對不起……」他心疼地更摟緊她，一聲聲哄道：「是我不對，不要哭……」

平常強悍得像頭母老虎的人，也會哭得像個小孩子，唉，他真的是被她打敗了。

頭一次擁她在懷裏，他心中充滿了激動與感動，這一次，她真的在他懷裏，他不會再錯過她，也絕不容許她溜掉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喜、喜歡你……是真的啊！」

他抬起面前那張哭花的小臉，輕柔地撥開她被雨水沾濕而貼在頰邊的頭髮，黑眸轉深。

「好，我相信，我相信──」

「英俊，你……」感受到他親昵的舉動，她隱隱脹紅臉，不知所措。

他的手找到她的，緊緊握着不想放開，唇邊儘是心滿意足的笑容。「不需要三天，茉莉，我現在就可以告訴-答案。」

他的舉動就足以說明了呀……沈茉莉害羞得望着被他緊握住的手，心臟怦怦跳，渾身輕飄飄。

「英俊……」她軟綿綿地喊他。

「請-……當我女朋友。」他虔誠地懇求道。

以往，她總是不懂他的心情，把他的表白當成是玩笑，狠狠傷透了他的心；剛剛他還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一次是她先開的口，她總算開竅了，他當然興奮，可是因為心中的陰影仍在，他希望這一次自己別這麼快表態。

沈茉莉這個人，給她三分顏色，她就會開起染坊來，最後恐怕會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所以，就算心中已經軟化，可是表面上還是得故作姿態，這一次，他可不想再被她耍了。

但是真正與她面對面，心裏只有激動，又哪有理智可言，更別提上面那些斬釘截鐵的想法了。他大概是天生活該被她左右，他認了。

「英俊！」沈茉莉一把抱住他，感動得涕淚縱橫。「我沒在作夢吧？這是真的吧？鳴……英俊，如果、如果我們現在在演偶像劇的話，你、你應該要吻我了……」她斷斷續續地說。

鄭人維只能無奈地笑。不愧是沈茉莉，在這種時候還搞笑。

「不要。」他撇嘴，拉着她往回走。

「要，要，一定要啦！我夢想中的場景耶！」她搖晃着他的手臂，要他配合。

「很丟臉，不要。」

「拜託啦，人家沒接吻過耶，就當完成我的心愿嘛！」

他頓下腳步，回頭看着她的眼神有絲詭異。「誰說-沒接吻過？」

「真的沒有啊！」她只差沒舉手發誓，以示清白。

「誰說沒有？上次我就親過啦！」鄭人維好心情地一笑，連嗓音都揚高了幾度，沒注意到自己無意間的爆料。

沈茉莉一呆。「什麼時候？

鄭人維這才發現自己說溜嘴，連忙改口。「開玩笑的。」

「是真的還是假的啦？」她持續糾纏不休。

「就跟-說是假的。」

「英俊！」

「幹麼？」

「說啦！快──」

他煩不勝煩，便用嘴巴封住喋喋不休的紅唇，成功止住了話題，也嘗到了夢寐以求的甜美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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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淋成了落湯雞，於是便回到鄭人維家，換下濕衣服，簡單梳洗過後，並肩坐在沙發上，臉上都有着一絲靦腆，卻也有止不住的甜蜜。

「嘿嘿……」沈茉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自顧自地笑着。

「什麼事這麼好笑？」鄭人維撥撥一頭濕發，斜瞥她一眼，又趕緊收回，整個人還處於虛幻狀態。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他不禁這麼想。

「英俊……」

她柔膩的嗓音聽來有些不習慣，他卻不排斥這麼柔軟的她，自然而然地應道──

「嗯──」

「你真的喜歡我對吧？」

他深感怪異地瞟她一眼。「懷疑嗎？」

「當然懷疑啊！」她重重點頭。「你老是凶我，又不給我好臉色看，可是突然說喜歡我，我當然會嚇一跳嘛！」

「唉……」他無力地垂下頭，懊惱地抓抓頭髮。「好像不管我說了幾次，-都還是一樣不相信。」

「你哪有說過？」她抱怨起他來。人家她都毫不害臊地說了N遍耶，他哪有說過？鄭人維火大地抬頭瞪她。

「這位小姐，我沒說過？-確定我沒說過？」

英俊好激動哦……沈茉莉愣愣回道：「對、對啊！」她印象中就是沒有嘛！

好，很好，好到他無言。

為什麼天底下女人這麼多，他偏偏愛這一個？鄭人維別開臉，生起悶氣來，不知道是氣她多一些，還是氣自己。

「你不要生氣噥！我們好不容易才兩情相悅，生氣會破壞氣氛耶！」沈茉莉點點他僵硬的背部，小小聲哀求。

「-都不記得高一我曾經說過了嗎？」他還是沒回頭，但總算肯搭理她了。既然她真的沒印象，只好由他來提醒了。

「有嗎？！」她又驚又喜。「英俊，你愛我這麼久了？真的還是暇的？不要騙我。」

「有什麼用？-又不相信。」他酸溜溜地說。

「我現在相信了嘛！」她攀上他的背，從後面抱着他。「其實，我好像也喜歡你很久了呢。」

換他驚喜了。濃眉一挑，嘴角微揚，他心情轉好。「哦？」

「從以前就是這樣，有好東西一定第一個找你，不管是吃的、用的，還是好玩的，第一個閃過腦中的人一定是你。只是，可能當時我還不了解什麼是愛情吧，一直以為我們就是好朋友。」她低聲訴說，剖白自己的心意。

他默默地聆聽着，嘴角笑意更深，任她枕在自己肩上，從沒感覺戀愛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

「記得高二開學，知道你轉學出國之後，雖然我還是有其他朋友，卻總是感到孤單，每次經過我們最喜歡逗留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你不在我身邊，有好東西都只能一個人獨享了，真的好孤單……」沈茉莉說著說著，當年的感傷似乎又湧上心頭，她把臉埋進他背後，鼻間充滿着獨屬於他的氣息，她才能安下心來。

「我真的不得不相信緣分。」他輕嘆。

一開始是孽緣，經過歲月的流逝，兩人卻還是碰在一起，幸好最後孽緣成了良緣，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原來你這麼早以前就──」她羞紅了臉，--地道：「那天你走後，亭亭說你可能對我有不尋常的感覺……真的要謝謝他，否則我真的沒有勇氣來找你，也許緣分就這麼錯過了也不一定。」

聽她提起那位令他恨得牙痒痒的仁兄，鄭人維哼了哼。「我不喜歡那傢伙。」

「你是說亭亭嗎？為什麼？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姊妹耶，你怎麼可以不喜歡他？他人很好，很體貼又很溫柔。」沈茉莉連忙替好友說話。

鄭人維抿着唇。聽她誇獎另一個男人，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對他的感覺很不錯嘛！既然他這麼好，-幹麼喜歡我？」他一把拉開她的手，起身站在窗邊，不知道在跟誰生氣。

英俊幹麼一下子傻笑、一下子生氣啊？真的很難捉摸耶！沈茉莉被他前後不一的態度給弄迷糊了。

望着前方那抹僵直的背影，她腦中頓時閃過什麼。

「英俊，你……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她三八地提高了語調。

鄭人維一聽，不僅渾身緊繃，連嗓音都乾澀得像是被卡車輾過似的。「是，吃醋了，酸到不行。」而且那傢伙一定喜歡她……沒關係，他一定會好好守護她，絕不讓其他人有機可乘。

「唉喲～～」沈茉莉笑咪咪地撲到他身後，用她從來沒有過的嬌嫩嗓音道：「沒辦法，我就是喜歡英俊啊，別人我才看不上眼呢！」

鄭人維這才轉過身來，任她撲進懷裏，俊臉眉開眼笑。

沒想到她平時看來粗枝大葉的，說起情話居然這麼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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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英俊，這裏！」

鄭人維才剛走進人聲鼎沸的早餐店，還沒找到女友的人影，就聽見最裏面的角落處傳來明朗的呼喊聲。

真的不是他敏感，他察覺到因為這聲呼喊，周圍吃早餐、等早餐、賣早餐的人全都頓了一下，無數雙目光遊走在裏頭那個開心揮手的女生，和一臉尷尬的他身上，讓他想要就地消失算了。

「鄭英俊，在這裏啦！」

沈茉莉索性站起來朝他揮手，深怕他沒看見自己。神經特粗的她根本沒發覺周遭的小騷動。

鄭人維緊繃著臉，越過人潮向她走去。

途中還不時聽見周圍的婆婆媽媽和學生團體在竊笑──

「英俊？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取這種名字？」帶小孩吃早餐的媽媽調侃小孩。

「早知道也幫你取名叫英俊，這樣你就變成庄英俊了。」

「我才不要！聳斃了！」小鬼頭嘴裏含着吐司抗議。

「真英俊？吼，伊老爸真會取名字，真的很緣投耶！」陪孫子吃早餐的老阿媽笑咪咪地說。

「很適合耶！他好英俊哦～～」這則是來自於女學生的嬌羞低呼。

面紅耳赤的鄭人維一坐下就爆出低吼：「以後不許這樣叫我，大家都在笑！很丟臉！」

「哪會啊！」沈茉莉含笑瞅着他赧紅的俊臉，笑咪咪地說：「從小叫到大，我習慣了嘛！」

「私底下叫叫，我可以不介意，可是大庭廣眾之下……」

「好嘛！」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不情願地妥協了。「那……我以後都叫你老公好了。」她羞答答地說。

「嗯……這個不錯！」鄭人維這才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

現在他們交往的模式很簡單，早上一起吃早餐，中午一起吃午餐，晚上一起吃晚餐，常常見面也不覺得煩，儘管一年多過去了，還是不減甜蜜，好像想要努力彌補彼此錯過的這幾年空白。

這一年之中，他見過茉莉的家人，茉莉的媽媽這才知道當初害她寶貝女兒破相的兇手，現在竟然跟女兒交往當中，難分難解的緣分實在教人嘖嘖稱奇。

既然見過她家人，那麼同樣的，他也希望自己家人能夠見見茉莉，於是一個月前，茉莉陪着他回到巴拉圭，正式和他家人見面。

對照起他交往過的女生，不管是巴拉圭當地的女孩或者同樣是華僑女孩，他老爸跟老弟都不太相信他會喜歡上這個平凡無奇、沒有特色的女生。

但是經過一個禮拜的相處下來，家人都領教到她的純真可愛與偶爾的白目凸槌，而且她拿出和人稱兄道弟的看家本領，短短几天就和他家人打成一片，他老媽更是對她讚不絕口。

要回台灣之際，全家人不約而同私下叮嚀，要他好好把握住這個容易令人快樂的女生，千萬別讓她跑了。

「快吃啊，發什麼呆？」沈茉莉出聲催促。

他猛然回神，接過她遞來的早餐，在她含笑的注目下，心滿意足大口大口地吃着。有了愛人陪伴，無論什麼東西嘗起來都是甜的。

吃完早餐，他牽着她的手，陪她散步到附近的「迅捷保全」。

「早餐店真的很好賺耶！生意好得不象話，以後我也要開早餐店。」沈茉莉又亂髮宏願。反正她每次看到什麼生意不錯的店，就想着自己也要開一間。

「-夢想真多。」他取笑道。

「反正姨媽都已經放棄讓我成為接班人了，我未來到底要做什麼啊？」她不免感到茫然。

「做我老婆不就好了。」他一手伸進口袋裏，不動聲色地掏出一枚戒指。

「我在家裏待不住嘛！」雖然在家當個閑妻良母是很多女生的夢想，可是她還是喜歡四處亂跑交朋友。

「那就看-喜歡什麼啊，照-喜歡的去做，我會支持-，也會幫-。」

「咦？」感覺指尖一陣冰涼，她抬手一看，一枚鑲有單顆美鑽的戒指就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你──」

「不需要有負擔，就當作是我送給-的一周年禮物。可是我先說好喔，這枚戒指花了我一個月薪水，要是敢弄不見，-就死定了！」他惡狠狠地說，語帶威脅。

「厚，你幹麼買這麼貴的啦？我又不懂寶石！」沈茉莉一聽到一個月的薪水，馬上哇哇大叫。他業績不錯，一個月薪水很多耶！

「沈茉莉！」他忍無可忍地低吼。「如果我們在演偶像劇，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撲進我懷裏投懷送抱，再給我一個吻嗎？」

這女人老是愛拿偶像劇來舉例，真正要用到時，她偏偏很會破壞氣氛，他真的會被她打敗！

「啊，對厚！」她這才恍然大悟，仰首給了他一個香吻，自己投懷送抱，緊緊摟着他不放。「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鄭人維笑嘆一聲，無言了。

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還是一樣。就算這傢伙再怎麼笨、再怎麼不解風情，他，偏偏就是喜歡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