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終曲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

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韋莊-女冠子

腳步聲由走廊的另一端朝她而來;蘇小惜沒回頭,只是趴在欄杆上道:“殷大哥,你看這滿天的星星,好美呀!”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了下來,殷無恨抖開斗篷,復在她的肩頭上,“你不該在外頭吹冷風。”他冷淡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不贊同。

“人生得意須盡歡,就怕我以後想吹都吹不到了。”蘇小惜自顧自的說。

“胡說!”殷無恨綳起聲音,不悅的斥着。

“好嘛、好嘛!”蘇小惜伸出手撫平他緊鎖的眉間,笑得嬌態,“身處如此的良辰美景之中,別這麼凶嘛!多殺風景。”

殷無恨仍是一臉冷漠,但緊蹙的眉宇卻在她小手的溫柔撫弄下,慢慢的舒展開來。

“殷大哥,你看星星這樣一閃一閃的,像不像在對我們眨眼?”

殷無恨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怎麼也無法想像天上那一點義一點的亮光,會像蘇小惜形容的正在向他們眨眼的樣子。

蘇小惜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真是傻了,你這沒情趣的大冰塊,恐怕連天上有沒有星星都還不見得會注意呢!”

她說得沒錯,他浪跡江湖這麼多年來,即使夜裏偶爾仰頭對着那邊天繁星,也是難得留神注意。

“我很喜歡看星星喲!我的房間裏有一扇大窗,從床上就可以看到窗外那一大片的星星,只要看到它們那麼明亮、燦爛,我就會覺得自己是不寂寞的。”

殷無恨已由蘇小惜口中得知她病痛的緣由,也知道她從懂事起,便日日夜夜飽受病痛折磨,因此,許多以往他覺得不可解的地方,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受盡胸口撕裂之苦的女孩,晚上不敢單獨睡,只能抱着棉被,望着滿天的繁星,度過孤獨夜晚畫面。

半晌后,他才道:“回房去吧!”

“不要。”蘇小惜立即嘟起小嘴,拚命的搖頭,“整天悶在房裏,都快悶死人了。”

“無言說過,你應該多休息。”殷無恨正色的說道。

“我寧願在外頭玩到死,也不願在床上病死。”蘇小惜仍堅持着。

殷無恨再度皺起眉。

蘇小惜連忙識相的轉移話題,“無言姐姐這麼美,我實在無法相信,她的眼睛看不見。”

和柳無言相處了這麼多天,她才發覺,柳無言那雙璨若明星的雙眸居然是看不見的。

“不知道看不見是什麼滋味?”蘇小惜出神的道:“是不是就像我睡着一樣,四周總是一片黑暗,黑得好像要把我吸進去似的,可是我終究是會醒的,但無言姐姐卻再也看不見了,難道她不會害怕嗎?”

那你會害怕嗎?殷無恨緊盯着面前那張嬌俏的容顏,但是心裏的疑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蘇小惜甩了甩頭,直視着他,認真的道:“殷大哥,你會怪我嗎?”

殷無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一開始,我便莫名其妙的賴上你,不只弄亂了你的生活,也讓你惹了一身的麻煩,而且玄武堂也被我大哥弄得一團糟,後來我還不辭而別,連個交代也沒有,你……你會惱我嗎?”

來到綠柳山莊這幾天,他總是悉心照顧着她,卻沒質問過她隻字片語,好似她從未隱瞞過她的病情,反倒是她自己過意不去,主動開口解釋。

殷無恨別開目光,望向無際的星河,好半晌才道:“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你交代,那也沒什麼。”

“不!不是那樣的!”蘇小惜抓住了他的衣袖,急急的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

該說嗎?該怎麼說?她咬住唇,心中思緒千百轉,卻見殷無恨的表情益發冷漠,情急之下,她脫口道:“我不要你為我傷心難過啊!我不要你看到我死呀!我要你記住我最美麗的模樣,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懂人家的心意?”

話一衝動的脫口而出,便已收不回了。

蘇小惜再怎麼大真,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她捂住發燙的小臉,不敢看殷無恨的表情。

而殷無恨早就愣住了,獃獃的看着又着又窘的蘇小惜,不知該作何反應。

清風輕拂,花香薰人醉,這夜,突然變得曖昧旖旎了起來。

過了許久,始終不見殷無恨有任何反應,蘇小惜忐忑不安的由指間縫隙偷覷了一眼,只見殷無恨呆愣在原地,那表情沒有一貫的冷漠,倒是多了點傻氣;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看着她,好似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蘇小惜跺了跺腳,嗔道:“殷大哥!”她小嘴一嘟,又道:“我都說了我的心意,那你呢?”

她這是小女兒心態在作祟殷無恨的心意、她怎會不知?逼他說出口,不過是為了自己吐露了心意而感到羞窘,若他也說出心意,兩人就算扯平,她也就不會那麼難為情了。

殷無恨向來沉默寡言,又難得與姑娘家相處,別說是甜言蜜語了,就連貼心一點的話,他都難得說上一句,又怎樣可能說得出自己的心意?

偏偏蘇小惜又一逕的催道:“說呀!你不說的活,我再也不理你了。”

因為失去了回魂花的藥性護體,這些日子以來,蘇小惜胸口的疼痛不曾停止過,說話的語氣雖比以往帶點淘氣嬌憨,聲調卻顯得中氣不足,說到最後還輕輕的喘起氣來。

殷無恨聽在耳里,心頭一陣揪扯、衝動之下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的擁着,好似要藉著他雙臂的力量來護衛她的健康無憂。

“殷大哥……”蘇小惜一怔,抬起頭來,便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的生硬表情。

她閉上了眼睛,偎入他的懷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有病的話,那該有多好。”

“齊兄與無言會治好你的病的。”殷無恨道,也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自己。

蘇小惜淡淡的一笑,抬起頭來,一雙美日直視着他,說道:“殷大哥,我現在要說的話,你可別惱我。”她頓了頓,又道:“若我死了,你偶爾想一想我,好嗎?”

殷無恨身子一僵,背脊在瞬間挺得筆直。

“我知道若我死了,你一定會為我難過,可是你的人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會再遇到別的姑娘,她會照顧你、逗你笑、到時候,你就會忘了我,忘了有個名叫蘇小惜的姑娘,曾經死纏着你、膩着你,使盡渾身解數要逗你笑……”她咬住了唇。

“你會好好的活着。”殷無恨僵硬的道。

“你別安慰我了,近來我胸口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密集,連齊大哥和無言姐姐都沒能緩和我的痛苦,我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即使是現在,她的胸口也正隱隱作疼。

一想到她發病時,那慘白的嬌顏,和疼痛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殷無恨的心頭就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恐懼。

蘇小惜又道:“殷大哥,其實死亡也不怎麼可怕,不過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罷了!我死了,就不會再痛了,倒是你們活着的人辛苦多了,還得為我傷心。殷大哥,你還是別想我了!我不要求你想我了,就連偶爾都不要,這樣你太痛苦了……”

她話還沒說完,殷無恨便猛地收緊雙臂,喝道:“別再說了!”

“殷大哥……”’

他抱得好緊。好緊,緊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代她承受那些痛苦,如果可以,他希望初相遇時就知道她的病情,帶她來找齊軒與柳無言兩人治病;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世上還有像回魂花那樣的奇花異草,可是這些都是無法達成的空想。

他不曾企盼過什麼,在母親手揮銀刃劃過他的臉的那一瞬間,他就放棄了所有的希望。可是在此刻,他只希望眼前的人兒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不曾稍止,蘇小惜緩緩的張開眼睛。她知道這一次,她又僥倖逃出鬼門關了。

撫着胸口,她抬起眼睫,笑容慘淡,“無言姐姐、齊大哥,又勞你們費事了。”

齊軒溫和的一笑,“別這麼說,你現在覺得胸口怎麼樣?”

蘇小惜淡淡的一笑,盡全力漠視胸口的疼痛。這是她頭一回痛得暈死過去,轉醒后胸口的痛楚卻仍沒退去。

話聲甫落,就見雙鐵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抬頭一看,殷無恨正鐵青着一張臉,不悅的看着她。

她輕嘆了一口氣,“殷大哥,我好累,我已經捱不住了。”胸口的疼痛是一次比一次難熬,但最難熬的,還是看到周圍的人為她擔心受怕的神色。

柳無言“看”了“看”齊軒,道:“齊大哥……”

看來像是在徵求他的同意。

齊軒沉吟了一下,說道:“的確是不能再拖了,看來,只有姑且一試了。

柳無言點了點頭。

齊軒又開口道:“這些日子以來,關於小惜妹子的病,我與無言妹子再三討論之後,實在找不出良方可治好小惜妹子;但是良方雖無,倒是有個挺而走險的方法……”

殷無恨一凜,全神貫注的看着齊軒,等他說下去。

“小惜妹子的病,是內傷所引起的五臟六腑損傷,以及經脈移位。我與無言妹子琢磨過,幻影谷留下的‘逢生針技’若稍加變化,或許可令小惜妹子移位的經脈恢復正常,而我齊家家傳的葯療法,對損傷的五臟六腑亦有助益,只是……”

齊軒頓了頓,又繼續說,“幻影谷的逢生針技需靠性熱的藥物催化,而我齊家的葯療之方乃是極寒之物,小惜妹子身體又太弱,這冷熱交相治療的刺激過重,就怕她……捱不住。”

“若是先將她的身子養好……”殷無恨道。

齊軒搖了搖頭,“正常人都不見得能熬過這冷熱交相的治療,更何況小惜妹子宿疾在身。但是,如果我們治療小惜妹子時,有一位內力深厚的練武之人,願意以自身內力渡入小惜妹子的體內,或許可以助她撐過療程。”

“那就由我來助小惜,你們明天就幫她治療。”

“別急,殷大哥。”柳無言搖了搖頭,“以你的功力來助小惜妹子,自是綽綽有餘,但其中亦有兇險;畢竟小惜妹子的病情並非一天、兩天就可以治癒的,若是一個不慎,就有走火入魔之虞,到時,不只小惜妹了危險,就連你也……”

她沒說下去,可殷無恨已經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他連遲疑部沒有,便道:“只要有希望,我們就姑且一試。”

“不!”蘇小惜反對的聲音乍然響起,只見她撫着胸口,猛然搖了搖頭。

“小惜。”殷無恨皺着眉看她。

蘇小惜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口的悶痛,“逢生針技與齊家葯療就保證能治好我的病嗎?”

“這……”齊軒與柳無言兩人面面相覷。

齊軒開口道:“我們並無把握,但若不出差錯,起碼可以為你延壽幾年。”他不想給蘇小惜過多的希望,於是老實的說道。

“花費這麼多心神,又得冒着賠上殷大哥性命的危險,才能為我延壽幾年,這根本就不划算!”

“小惜。”殷無恨眉頭皺得更緊了。

“冒着你的生命危險來續我的命,我絕對不依!”蘇小惜的明燦星眸流露出堅決的神色,“我本來早就該死了,是家人耗盡了心力,才讓我多活了這十多年。這十幾年來,我享盡了家人的嬌寵;在臨終之前,更有幸一圓我踏出神算山莊的夢想,像個正常姑娘樣過日子,即使時日不長,但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沒必要拖着別人的性命陪我下黃泉。”

“不一定會有危險的。”殷無恨道。

“殷大哥,我雖不會武功,但我到底是出身武學世家,難道我會不知道其中的危險嗎?夜以繼日的運功渡入他人體內,助人內息周轉,不僅耗費真氣,而且,只要稍一不慎,輕則走火人魔,重則喪命呀!”蘇小惜認真的說道。

“你……”殷無恨一時語塞。

凝視着殷無恨,蘇小惜誠摯的道:“那日普凈寺外的算命公公說得沒錯,我是個福澤深厚的人。我出生於豪門世家,一生衣食無憂,家人又十分嬌寵我,就連在外頭遇到的人,也尤不疼我、憐我的,這種機緣,世上幾人能有?人終究是要死的,只是早死跟晚死的差別害了,我的生命雖短,但卻過得比誰都要幸福。”

“殷大哥,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叫做小惜嗎?那是因為我打一出世,便在生死邊緣徘徊,找爹爹想盡辦法,硬是要保我這條命。鄉下人有種說法,給孩子的個普通一點的名宇,便可免受鬼神所妒,所以我爹爹給我取一小惜,就是希望上天能踢給我一點小小的憐惜。我爹爹從不信鬼神的,可是他為了我,只要有希望,他就不惜一試……”

蘇小惜的眼眶紅了,她眨了眨眼,不讓淚水滑落。

“從小,我就只能躺在床上,透過窗子看着外面的風景,看着傭人的孩子在窗外玩遊戲、爬樹、抓鳥兒,而我卻連自己捧碗都不成。我求爹爹讓我出去玩,但爹爹卻始終不肯。”

“還記得有一回,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趁着看顧我的人打吨兒的時候,便偷偷溜了出去,爬上院子圍牆旁的那棵樹,想親眼看一看外頭的世界;就在我快爬到圍牆頂時,爹爹、哥哥們發現了我的舉動,硬要抱我下來,我就是不幹,又是哭、又是鬧的,直喊着要看外頭的世界。”

“爹爹、哥哥們怕我激動病發,不敢強要我下來;爹爹一直求我,我就是不依,就連胸口開始疼了,也不肯下來,後來爹爹哭了……我那在江湖呼風喚雨,什麼都不怕的爹爹哭了,就為了求我下來……”她愛笑的菱唇微微彎起,但晶瑩的淚水卻順着白玉般的臉頰滑了下來。

“你也依我吧!我這一輩子欠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欠爹爹、哥哥們,也欠無言姐姐、齊大哥,更欠每個我認識的人;就算無言姐姐、齊大哥能治好我,也不過是多保我幾年的性命,反倒計所有認識我的人多擔心受怕幾年,這又何苦呢?”

“殷大哥,我看怕了大家強顏歡笑的表情了。如果治療我的代價是必須冒着你的生命危險,那我寧可不要多活那幾年,你別讓我就連走也走得不心安呀!”說到後來,她的氣息轉促,重重的喘起氣來。

“小惜妹子。”柳無言連忙握住她的一手道:“你別再說話了,還是歇一歇吧!”說著、她轉向殷無恨,“殷大哥,有話明天再說吧!小惜妹子該休息了。”

殷無恨沒理會她,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定在蘇小惜臉上,“你要心安,是嗎?”

“是的。”蘇小惜點點頭。

“好,那我就給你心安。”殷無恨說道。

蘇小惜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妥協了。而下一秒,她整個人就被殷無恨抄入懷中,接着,兩人在齊軒與柳無言的驚呼聲中破窗而出。

◇◇◇

一葉扁舟,順着渠道泛入湖心。

蘇小惜揪着胸口,半卧於舟內。“殷大哥……你……你這是……做什麼?”

殷無恨盤坐在蘇小惜的對面,淡淡的道:“我在成全你的心安。”

蘇小惜不解的望着他。

“你要死,那我就讓你死,你的病已經開始發作了,在這湖心裏,沒有人救得了你,你馬上就可以心安了。”殷無恨的聲音始終是淡淡的,沒有半點起伏,好似他們此時不過是在游湖賞景般。

蘇小惜愕然,胸口突然傳來一團劇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捲起了身了抵擋這陣痛楚;若是往常,殷無恨必定會立即趕到她身邊,可是這回並沒有,蘇小惜重重喘着氣,費力的抬起臉來,竟見殷無恨手上拿着一把短刃,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下去,鮮血立即濺了出來。

蘇小惜一驚,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掙扎着撲向他,道:“殷大哥,你在做什麼?”

殷無恨面無表情,道:“你每痛一分,我就往自己的身上劃一刀,看是你先不支,還是我先去了。”

蘇小惜驚得呆愣住了,胸口又是一陣抽痛,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氣,而殷無恨手中的短刃也隨之再度落下,劃過他結實的臂膀。

“殷……殷大哥……”蘇小惜想要阻止,偏偏自己又疼得眼冒金星,連動根手指都沒辦法,又怎能阻止他?

鮮血由殷無恨的手臂上汩汩的湧出,但他只是淡淡瞄了一眼,彷彿那鮮血並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

“我……”

蘇小惜的胸口再次抽痛,但她咬緊牙、不敢表現出來。殷無恨看了她一眼,握着短刃的手又舉了起來。

“不……不要……”蘇小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整個人撲了過去,緊緊的抱住他的手臂,“我不許你傷害自己。”

短刀停在蘇小惜的小腦袋瓜上,殷無根蹙了蹙眉,“小惜,你走開。”

“不。”蘇小惜拚命的搖着頭,胸口的痛楚彷彿要把她硬生生的撕裂,但她仍緊緊的抱住股無恨的手臂,絲毫不肯鬆手。

“你為……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失血過多……會死的……”

“你說過死並不可怕,眼前一黑就去了,不是嗎?”

“反正我也沒有什麼活着的理由。”說著,他手上的短刃轉了個方向,划向左邊大腿。

“不要!”’蘇小惜嚇得連身上的痛楚都忘了,卻仍來不及阻止,只能徒勞的喊道:“我是胡說的,死下是像我說的那樣子!”話聲未斷,短刃已在他的大腿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如泉涌而出。

蘇小惜一雙素手七手八腳的按着殷無恨的傷口,想阻止鮮血流出,卻徒然沾染了滿手的血。

“沒關係,不痛的!”殷無根安慰道。“沒有你發病的時候痛。”

“你這又是何苦呢?”’她坐倒了下來,心頭的痛苦比病發更加難受。

“你不怕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殷無恨神色依舊淡然。

“不!”蘇小惜猛然抬起頭來,抓住他的衣襟,“我是騙你的,我怕得要死!那裏總是一片漆黑,而我卻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那裏,怎麼叫喊都沒有人理我,所以我不敢睡,我怕哪天我睡了,就再也沒辦法從那一片黑暗中掙脫出來。”她把臉埋進殷無恨的懷中,說道:“殷大哥,那片黑暗真的很可怕,你不會想待在那裏面的。”

殷無恨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道:“現在你不用怕了,我會陪着你。”

“可是天知道我們死後會不會還在一起!”蘇小惜激動的道:“萬一我們相遇不到呢?那麼你陪我死又有什麼意義?”

“你如果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若我也死了,至少我們還有機會相遇。”殷無恨道。

“你……”蘇小惜聲音啞了,拚命的搖頭。

“不,我不要這樣,我要你過得好好的,我相信將來你,定會遇到一個好姑娘,她會照顧你、愛你,你們會一起度過美好的生活。”

雖然只要想到這一幕,她的心就會隱隱作痛,可是她是真心希望他能有幸福的人生。

“如果我沒有偷溜出神算山莊,如果我沒遇見你……”那麼,她就不會帶給他這麼多的痛苦跟麻煩了。

“你後悔遇見我了?”殷無恨的聲音緊繃了起來。

“不!”蘇小惜猛然搖了搖頭“我從不後悔。”

殷無恨挺直的肩部線倏鬆弛了些。他道:“我不要別的姑娘,我只要你。”

蘇小惜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看進殷無恨的眼底,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才嘆了一口氣,說道:“值得嗎?”

她問得沒頭沒腦的,但殷無恨卻知道她意指為何,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又說道:“我不知道什麼叫值不值得,你要心安,我就讓你心安;你要我依你,我就依你,但是,我也要我的心安。”蘇小惜替他原本無趣生命帶來了歡樂,已經知道生命樂趣的人,又怎麼願意回到過去行屍走肉的日子呢?

蘇小惜的明璨星眸看着殷無恨,一陣風吹過湖心,揚起了兩人的髮絲,時間彷彿停住了。

霎時間,痛楚再度襲來,湧向蘇小惜的胸口,她喘了一口氣,撫住了胸,在殷無恨的短刃再度劃下之前,說道:“殷大哥,我答應接受治療。”

同時,短刃也插入殷無恨的手臂里,殷無恨停住動作,任由那短刀嵌在臂上,一雙黑眸看着蘇小惜。

“你快拿……拿下刀。我答應你,接受……齊大哥和無言姐姐的……治療。”

殷無恨拿下短刀,猶豫的看着她。

“我不是拿話唬……你。”看穿了他的心思,蘇小惜揪着胸口,勉強一笑,“我本是想,即使我……死了,你……也可以好……好好的活着,但既然我們……是勢必……勢必同生共死,與其……冒着死後無法相……相遇的險,倒不如把握……活着的機會。”

走火入魔也好,無法痊癒也罷!好歹都是一個機會,與其寄望渺茫未知的死後世界,倒不如把握活着時的每一分機會。

“回去……綠柳山莊吧!殷大哥,我快撐……不住了。”

眼前的一切漸漸暗了下來,意識也開始渙散,那一片黑暗又朝蘇小惜襲來。但是,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

腦海中突然浮起與殷無恨初遇的情景,當時她使詐吞了玄武令牌,而他一臉錯愕……一抹頑皮的笑容染上了她的唇邊。

這一暈,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醒過來,如果醒得過來,她要告訴殷無恨--

他的玄武令牌是再也取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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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娃兒亂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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