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夜。
月履輕紗,星披綺羅,隱隱約約的讓時停時走的單薄雲層飄移穿越,隨着細細撫過的風變幻着。
而江陵府里,中央街道內,打更的人邁着懶散的步伐,重重跨過反反覆復不知行走過幾遍的地方。
他捂着嘴,打出一記睡意濃濃而又綿長哈欠,卻沒有發覺在他的身後,有一道嫣紅影象一閃而過。
一記手刀砍在敲打鑼鼓人的后脖子上,那抹鮮紅動作靈敏的接下快要砸在地面上的銅鑼,銀鈴般的嗓音咕噥了一句,“真是吵死人了。”
是了,當時她確實是這麼清楚的抱怨的。
順手牽過銅鑼和燈籠這兩隻“羊”,紅衣的女子腳尖一點,連同那盞移動的暈黃光點一起,再一次的奔跑在墨黑的夜色中。
飛身翻上一座院落的屋檐,在橫樑上輕踩過幾步,或許是覺得發出的音響效果不太好,紅衣女子將銅鑼繫於絹帶上,直到走一步便發出那“噹噹當”的撞擊聲時,才有滿意的在原地輕躍了幾步,實在是囂張的令人啼笑皆非。
將手裏那盞散發著暈黃光亮的燈籠舉於一臂之遠,隔着明明暗暗的光線打量着極目的一切,對着粼粼的糊光和迴廊,紅衣女子淺淺的彎了彎那菱角般的嘴角。
是那種很自得的微笑。
側目靜看着四周,在察覺到那股除了自己以外的氣息后,紅衣女子眼波一轉,乾脆吊腳坐在屋脊,以一種賞花燈的方式將樣式平常的燈籠里裡外外上上下下看個通透。
“拿燈籠的偷兒?”
略沉的聲線從后側傳來,惹的女子輕跳起身,帶着那擾亂寂靜的“噹噹”鑼鼓聲一躍過背後襲來的掌風。
來的真快。
“嘖,”輕輕砸了砸舌,把玩着燈籠的把手,紅衣女子詢問對方意見,“雖然聲音大了點,你會不介意罷?”
話音落,那站在暗處的人明顯的有一陣錯愕,隨即又恢復平靜。
“姑娘似乎是膽大了點兒,三更半夜的入府做梁上君子居然帶着鑼和燈,狂妄的可笑!”
隔着一道屋脊,紅衣的女子半眯起濃密的眉睫,眨了好幾下眼才看清了對面那男子的一身藍衫。
吸口氣,以萬分委屈的姿態扁扁唇,她道:“沒辦法,人家打更的大哥見我一個姑娘家獨自行夜路,好心給的。你知道,盛情難卻嘛,雖然小女子也自覺不是太適合,但是拒絕善良人士的好心,會讓他們自尊心受損的。”
選擇讓這段莫名其妙的話當耳邊風經過,藍衣人撩起衣袍,比了個請的手勢。
無可奈何的,讓一聲長長的嘆息通過腔舌,紅衣女子勾腳站穩。
毫不含糊的,展開了魁梧的身形,藍衣人躍向紅衣女子,一道掌風也同時刮過。
於是,在原本寧靜的黑夜裏,那道極其刺耳的“噹噹”聲無二選擇的響起,伴隨着紅衣女子的斜身躲過。
漫不經心的,用握在手的燈籠化解了藍衣人伸過來的手,紅衣女子翻身跳開,踩在一處飛檐上,鮮艷的衣袂隨風揚起。
但罷休似乎沒那麼簡單。
不屈不饒的,藍色身影晃動,飛身再度跟上,並以腿相攻。
然而,就在這來來回回幾十招內,紅衣女子並無打鬥的意思,反而像逗着人玩兒似的,只守不攻,身形偏偏又出奇的靈活。
微微喘息着立在夜風撫過的屋頂,或許是處於體力上的懸殊和武藝的高低罷。就在藍衣男子跟上從側面反手變掌的一擊下,有一抹艷麗的紅從屋檐上直直的飛下,同那盞暈黃的光點一起下墜。
搖曳的燈心在籠罩內忽明忽暗的淡淡閃爍,最後飛彈在突出的白玉石上,支離破碎。然而那個跟它一同下落的人影卻沒有重複盟友的命運。只見那紅影凌空一翻,翩然飛舞,腳後跟着地的完美降落。
也就在同時,如雨水落湖般,一絲異樣的光影在那矇著面的女子眼裏倏地閃過,隨即又不見。
“好身手。”
那仍站在屋頂上的魁梧男子毫不吝嗇的給予稱讚,背光而立。
置若罔聞,紅衣女子不太優雅的手叉上腰,在低頭打量過一翻后,別無選擇的勾起了最先落地的那隻腳。
“姑娘腳受了傷?”
終於發覺到不對勁,藍衣男子此刻一躍而下,隔着一段距離問。
“在開打之前你會這麼想我會感激你。”活動着腳踝,正試圖着跳兩步看看,卻在下一刻突然被從身後而來的力道扯進了一具微微帶着些葯香的厚實里。
有一刻錯愕,紅衣女子馬上低下頭,在盯着那襲撞進了眼角的雪白衣袖后,立即警覺的僵硬住了身軀,不敢因為身後憑空多出的依靠而放鬆站立着的勁道。
她不是未解人事的黃毛丫頭,更不是不諳世事的純真少女。至少,此刻她清楚的明白,她此時所倚靠的那種溫暖,是一個男人的胸膛。
“公子。”抱拳,那隨着她躍下的藍衣男子面對着她,對她身後的人這麼說。
不可否認,來人是極具技巧的扣住了她所有具有攻擊可能的關節。幽幽嘆出一口氣,紅衣女子開口,“閣下應該聽說過男女授受不清罷。所以,麻煩請放手。”
然而,這句話起的似乎是反效果。因為在話音落的同時,那位至今未出聲的公子的反應是將她橫抱起身。
有些無力的,紅衣女子哀號一聲,忿忿然起身把一雙晶晶亮的瞳孔對上了眼前的那一雙。
在視線交接的那一刻,有一種什麼相互碰撞的聲響在紅衣女子心臟突兀地震蕩開,使得她匆匆地低頭斂眉,別開了原本理直氣壯的眼眸。
然而那種溫暖的,柔和的流動,以及在瞳孔深處那些微微泛藍的色澤……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疼么?”突然間,那俊秀的男子開口問,是恍惚記憶里如溫水沁肺的嗓音。
死死的瑣住眉頭,將空閑的纖纖玉指搭在下垂的眉際,並彎起食指關節敲在額頭上,如此反覆后,紅衣女子猛然地鬆開眉間,靈光乍現一般。
“張?”她突然開口。
“且顏。”男子答,讓溫淺眼眸里閃過一道幽藍的光。
“名字?”
“是字,”頓一頓,那白衣的男子終於先投降,“男子二十加冠時開始有字,記得嗎?”
“哦。”不太感興趣的隨口哼了一聲,修長的眼睫掩住了她下垂的眸光,“真是好巧。”
淡淡笑着,白衣男子未回話。
這女子,他認識她,知道她不是兩三年。所以,當她在移開視線以淡然的神色說出“真的好巧”這四個字的時候,某種真相只是隔在了一層透明的白紙間。與其說是她不點破,倒不如說她夠聰明。這樣的她,應該會知道因為過分聰明而導致的後果。
抱着她過於輕盈的身軀穿越過倒影在湖中的青橋迴廊,再踏上別院的青石小路。於是,在那陣徐徐展轉流動的夜風中,有一股久違了的淡淡香甜氣息縈繞在白衣男子的鼻翼,久久不散。
“姑娘這身上的,可是薔薇花的味道?”
“興許罷。”信手把玩着腰間的絹帶,她任他抱着走過一片又一片幾乎要拂到她眉間的柳枝,答的漫不經心。
低頭深深看了一眼懷中女子的眉眼,對於她敷衍性質的的回話,白衣男子只是選擇微微的笑着。這一笑,竟有一些些的縱容,一絲絲的寵溺和……深深的包容摻雜在他如清泉般明澈的眼底。
轉頭望進眼前那間燈火通明的橫窗,半坐起身,紅衣女子回首,掃了一眼在燈火下漸漸明朗的他和她。
是因為將那樣張揚的艷紅披身上的,是她罷。明快艷麗,慵懶愜意;再或許,被那樣淡雅清然的雪白襯托着的,是他?即使是對比出了那樣道刺眼灼目,極不融合的色系,卻並不覺的怪異。
半垂下眼瞼,等着那道從室內溢出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也等着那個不同於當年的張遊刃有餘的抱着她拾階而上、經過一臉惺忪睡意、表情驚奇的粉衣少女。
於是,兩道盈盈的水眸對視。不同於其中一雙的驚異和……憤怒,另一雙里卻是懶散又不懷好意的。
該是出於一種捉弄心理罷。只見那紅衣的女子以一種嬌媚的姿態伸出一臂環住白衣男子的頸項,小巧的尖尖下巴輕擱於男子隱約散發一種溫暖氣息的肩上,星目半張的對遠遠站在身後的粉衣少女嫣然一笑,惹的光影翩轉。
不動聲色的穿過前廳,將懷裏的人兒輕柔的放置於內屋的榻上,目不斜視地,他未抬頭看她,臉上卻有極其淺淡的紅。
“姑娘的腳,可否讓在下一看?”翩翩施禮,他問。
凝目對上面前冠的一絲不苟的青絲烏髮,女子頷首,輕輕哼出一記鼻音。
明明是虎視眈眈盯着她的腳,一副“你不給我看,我就掐死你”的摸樣,卻還要溫文爾雅的詢問她的意見。這個張,越來越了不得了。起碼,是比她有長進多了,不是么?
溫潤的手指抖動,取下了同樣色彩艷麗的繡鞋,白衣的男子未有遲疑,只說了聲,“得罪了。”便立即解下了套在那隻白玉足上的絲襪,使那微微泛着些淡粉的足趾全部暴露於空氣中。
溫厚的手掌逆向而上,終於在裙擺掩蓋的踝處摸到了嚴重的突起。於是掌心覆於其上,施了些力道來回揉捏,引得站在門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少女沖了進來。
“公子,你在幹什麼!”嘰里呱啦的叫。
“惑姑娘的腳傷了,我給她看看。”回了一記溫和的笑,白衣男子這麼答,隨即又轉向她,“沒什麼大礙,是腳踝有些腫,許會有些疼,姑娘忍着些罷。”他說,沒看到此時紅衣女子眼中的戲謔。
站在原地狠狠跺了一下腳,粉衣的少女氣沖沖的向門邊奔去,剛要踏出門檻,被溫淺的嗓音叫住,“娉荷,幫我打一盆水來,好么?”
“我——”一個音閃出咽喉,在就要衝出唇邊時,粉衣少女憤憤的回頭,卻又什麼都不說的重重甩過衣袖,欲穿過門楣——“娉荷,是么?”赫然地,銀鈴般的嗓音驟然響起。那良久未出聲的紅衣女子啟唇,一臉盈盈的笑意,“能否順便幫我把掉在水塘邊的燈籠帶回來?感激不盡。”她記得“她的”燈籠似乎、好像、彷彿是壽終正寢了,卻不妨礙有人去找。不是么?
抽身收回踏出的腳,粉衣少女氣鼓鼓的看向卧坐在床榻的女子,在賭氣的哼出一聲后,才真正的衝出那道門。
低低的笑出身,白衣男子起身在一邊的抽屜里翻出一個青瓷小瓶,倒了些於掌心,用力搓散后才又回到女子面前,開口,“姑娘還是跟以前一樣。”
“是么?”垂首拉扯着嫣紅的袖沿,餘光瞟過白衣男子不同於年少那樣文秀的側面輪廓,紅衣女子問。
“嗯,”手掌貼在腫起處,俊雅的男子答:“姑娘除了很難跟人動手以外,也總是只守不攻的那一個。”
聞言,挑眉,甩了甩手側微紅的柔荑,女子笑,“那是因為打人也會疼啊。例如在這之前,我從來不會認為更夫的后脖埂子會那麼硬。”
眸光向上,獲住那張越發清麗的臉,一道幽藍的色澤劃過白衣男子的眼底。
“不是人家好心送的燈籠和鑼鼓么?”停下了掌心的搓揉,抓住那隻晃動的手,他微微笑着。
四目交接,彎了彎嘴角,紅衣的女子先移開了視線,揚起眉,岔開了話題,“什麼時候知道我來的?”
“在你翻上屋頂的那刻。”毫不避諱的,白衣男子答。
吸了一口氣,轉動着濃密眉睫下的漾水眼眸,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這間房裏淡雅的擺設,最終將目光停留在青木的橫窗下。那裏,有一架精緻小巧的屏風,屏風上是一隻仰頭展翅的火紅朱雀。
輕皺起眉,她細細的看着它,跳過了似曾相識的感覺后,微微一怔,為發現了那幾乎是和朱雀閣里擺放的朱雀一模一樣的事實。
只不過此時,它,是落在了他的窗楣。
含笑着輕輕捏了捏握在他手中的指尖,也等着她眉間的鬆開,等着她轉回頭望上他那一張淺淡溫暖的面容。
“梨花簪,是你叫人留的罷。”半晌,門軸轉動,伴隨着這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語句。
握着她的手不放,目視粉衣少女將冒着熱氣的盆放置到木架上,白衣男子道:“多虧衛夫人相助,否則,姑娘應是不會來。”
原來是光。
思及至此,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搖頭淺笑,直至感覺到一道過於熱烈的光線射在她的脖子上。
抬首,順眼望去,看到了一張臉頰紅潤的少女的臉和……死死的盯着和她指間相交的他的手的眼。
“張,”嚼起一抹絕對稱不上善意的弧度在嘴邊,紅衣女子輕輕喚着,纖纖玉指指向少女站的方位,“那盆水是要用來凈手的,是么?可是,放的很遠呢。”
順着那細指回望,幽藍乍起,隱笑其中。
放了和她交握的手,男子端了水回到榻前,隨即又想起了什麼。
“娉荷,你回房休息罷。”
“可是公子——”
“是啊,小姑娘,回房歇着罷。”摻上一腳,她打斷她。
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笑的越發甜美的人,粉衣少女脫口而出,“哼,我才不是什麼小姑娘。更何況,你又是什麼人,輪得到你來使喚我!”
細緻的黛眉一震,不勝嬌弱的,紅衣女子低頭咬唇,垂目欲泣。
“張……”可憐兮兮的,她叫。
擰乾了毛巾抓過她的手指一一拭過,他輕掀唇畔,不二選擇的讓潺潺如溫水的嗓音劃過兩個女子之間的氤氳,以便及時的配合其中一個。
“娉荷,你下去罷。
暗抿下唇,紅衣女子適時的抬頭,再次見到那粉衣少女氣急敗壞的拂袖。
“小……小姑娘。”巍巍抖抖的發出顫音,讓那個憤然轉身的人猛然收步。
“幹什麼,我不用你假好心!”背對床榻的少女這麼答。
“不是,”咽下一口口水,紅衣女子再接再厲,“那個燈籠,姑娘你還沒給我送來。”
語畢,是一陣寂靜。
片刻之後,是驟然響起的摔門聲。
事實證明,有人發飆了。
“喔哦,我想她一定是氣瘋了,當著主子的面甩門。”挑高一邊的眉角,前一刻還做着柔弱狀的女子,對着被甩的來回擺動的門下結論。
“應該不是針對我罷。”
“何以見得?”
“姑娘還是老樣子。”牛頭不對馬嘴。
抬眼斂眉,以一種玩味的神色仰視已站起的白衣男子,她淡笑,“你,卻不同了。”
劍眉微折,身形不動。
“如何不同?”
“變的——”咬住尾音,做思索狀,“似乎不能再任我搓任我捏了。”
“是嗎?”朗目帶笑,這次換他來上一段顧左右其他而言,“姑娘可是累了?”
“要留我?”
“碰運氣罷了。”
清眸盈盈,在一滴水痕過後,有層層的漣漪盪起。
將另一隻繡鞋踢掉,收於床榻,彎眸驟亮,她甜甜的問他,“現在我可以睡了嗎?”
一道淺淺的溫藍染上他的瞳眸,如和煦春風一般的白衣男子淡笑,看着平躺於床榻的嫣紅。
他轉身,在思量一番后眉間曲折。
“姑娘。”
“嗯?”那抹嬌俏的人影答。
薄唇微啟,終於開口,“姑娘腰上系的那面‘盛情難卻’的銅鑼,還是取下來比較好罷。”
半晌,有人從薄被間悶悶的“哦”了一聲,再加上幾聲“嗆嗆”的清脆撞擊后,世界太平。
“張,”待到四周寂靜時,突然有一顆頭顱從被子裏探出,叫住了欲走的男子,“你,怕是有二十多歲了罷?”
未轉身,卻有一股暗流襲上了那男子的眼底。
“是,”他答,“兩年前加冠。”
“真好。”
再一次躺卧在床榻上,紅衣女子這麼答。
反身扣上了朱紅的門扉,剛一轉身便看了立於一旁的藍衣大漢。
“有事?”
“屬下見公子還未就寢,所以不敢休息。”
聞言,他淡淡淺笑,負手揚頭,直到一陣清冷的風捲起了肅目的白袍時,才開口,“好了,你歇息去罷,再耽擱下去天就要亮了。”
“是。”抱拳,藍衣大漢答,卻忍不住微微側目瞧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公子,您早就有把惑姑娘留下來的把握了?”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沒想到他黎五也有嚼舌根子玩的一天。
“沒有。”溫溫笑着撩起白袍,翩翩衣袂穿於夜色中,白衣男子好看的唇線里只吐出這兩個字。
微微怔諤,隨即又追上眼裏的白影。
“那,您找衛夫人要來梨花簪引來惑姑娘——”
“是要她知道我。”轉身,吟笑,走前頭的溫文男子答,“是要她知道一個叫張且顏的男子,而非四年前朱雀閣里的張。”
“有、有什麼區別么?”頂着一頭的霧水,粗莽的大漢不自覺的搔頭。
“當然有。”隱身於拱門外,醇澈的聲線這麼答。
當然有。當五年前的四方朱雀閣,因為一柄名叫破空的鎮閣寶劍流失而消失於江湖的時候,有些事就已經開始不同了。
四方中沒有了朱雀;江湖中也沒有了那個宛若朱雀一般的女子。緣起於那朱雀般的女子將那柄寶物般劍贈於半人半魔的黑麒麟。是以她的身份贈給,是以世代降妖除魔的女巫世家身份贈給,不計後果的贈給。
亂了套了,是么?
是的,是亂了套了。
但,儘管事已如此,他卻是信她的,深深的相信,物不換星不移的相信。
然而在兩年後,於朱雀閣消失江湖的第二年,那隻朱雀又再一次出現。
這一次,她不是出現在荒蕪人煙的朱雀閣,而是回到了四方,回到了那個半截身軀就快要埋進土裏的四方天罡身邊。
或許該這麼說吧,四方中之所以會有朱雀閣,是因為天罡;而在朱雀閣里之所以會有惑,更是因為天罡。
十五歲的惑,以令世人驚嘆的年齡登上朱雀閣。服眾,也只在短短一個月內,只除了那個嘴硬的軫而已。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着她,一襲紅衣,聰穎伶俐的樣子,站在前庭紛飛的花絮下。
他一驚,像措手不及的闖入了某個禁地般急着要離去,卻被那張揚明快的少女叫住。
“張?”
捏住了飄舞翻飛的梨花,側着面的紅衣少女問。
別無選擇的抽回步子,垂下染有淡紅色澤的臉龐,十三歲的他有模有樣的彎身揖拳,“在下正是。”
“好。”彎起盈盈水眸,少女拍手放掉那片片雪白,“你不問我是誰?”
“大概是惑姑娘罷。”從容不迫的,他答。
不是他妄言揣測,也不是瞎蒙亂撞,而是這朱雀閣里惟一的女子只有那十五歲的閣主。而她,又像極了一隻羽毛亮麗、色彩眩目的朱雀。如此比較,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款款牽裙,銀鈴搖擺撞擊,連同一股若隱若現的淡淡花香向他靠近。
“那,你不問我是怎樣猜着你的?”
未抬頭,文秀的臉依然和裸露的泥土膠着,他順着她的話問,“姑娘如何得知?”
“因為你的年紀。”唇畔帶笑,頓了頓,她答:“更因為,你是那個人的心患。”
心口一驚,少年猛然抬首,對上的,是那雙水漾晶瑩的雙眼與肆無忌憚的無聲微笑。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她十五而他十三。本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有着內容深沉的對話。
於是,他服她,從那一刻起,不需要任何證明的服於之下,悉聽號令。
只是,那樣的女子是摸不到的罷。
輕嘆出一口氣,刺目的白在黑夜裏移動,踏上了青木的橫橋。站在橋中心,他昂頭,餘光里在不經意間撞進了那個熟的不能再熟的藍色身影。
“阿五。”頭痛的揚聲叫出,用食指揉了揉眉心,真是難為了他這壯碩的體形,居然學人當探子。
“你出來罷,那柳樹榦藏不住你。”見側面沒反應,白衣男子乾脆點明。
訕訕的從樹后“現形”,人高馬大的大漢想露出一臉無比驚訝的表情,“哦,是公子啊,真巧啊。”
“是么?我以為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微微揚眉,白衣男子道。
“呵,怎、怎麼可能,屬下不敢。”
有什麼不敢?
男子低下頭,和粼粼湖面的那身白影對視,爾後開口,“回去休息吧。”白衣翩然的離開。
不同?
驚鴻一瞥的那片水光里的白影,較之於他,到底有什麼不同?
十三歲的他,是一身白衣;十七歲的他,也是一身白衣,連同現在的他,還是一身白衣。惟一不同的,是想要開始保護一個人了吧。
是了,是他開始想要保護一個人了。因為那些無邊無盡的夢魘;因為那些隱隱看不見的傷口;因為那展示在眾人前妖艷魅惑卻醜陋無比的印記;因為,那個仰頭凝望着滿頭春意遊走的少女;因為——那個以落寞的神色凝望着滿頭春意遊走的紅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