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撒旦

熱、悶、黏膩。

體溫不斷地高漲着,那灼人的熱度,那說不出的奇異感受,幾乎要燙傷了她的皮膚,扯疼了她的身軀,卻無法溫熱她冰冷的心。

一切雖已結束,她卻仍感到好疼、好難受,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了似的,累得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

他在她身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她沒有聽清楚。只是低低"嗯"了一聲,乏力追問。

她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沉溺在情慾的遊戲中,就這次的經驗而言,她只感受到疼痛與不適。她的身上散發著他的氣息,汗水肆虐着她的肌膚,黏黏膩膩的,充滿曖昧的味道,她的全身酸疼,連抬個小指頭都無力。

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發獃,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意識好像癱瘓了,只有身上散發的那股黏膩、噁心感不住地提醒着她的知覺。那味道愈來愈濃烈,狂妄地侵襲着她每一處感官,令她再也無法忍受,猛然翻身下了床,奔向浴室,扭開蓮蓬頭,將水量開到最大,閉着眼睛,任豆大的水滴灑遍她的全身。

冰冷的水滴灑到她身上,帶來了刺骨的寒意,也讓她的腦袋清醒了許多。

水聲嘩啦嘩啦的很像下雨,水流透過她的髮絲在她的發間流竄着,滑落於她的肢體間,冰冰涼涼的感覺,就像……就像站在街頭淋雨一般……

一幕畫面躍上她的腦海,令她恍惚了一下,一時間,她感覺自己正慢慢地縮小,縮回六歲大,周圍的影像,則幻化為人群熙來攘往的街頭……

那是哪裏?

噢!對了,是T市的街頭,梅雨季的來臨使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濕意中,綿綿陰雨正在天際飄着,可是,雨勢並沒有阻擋住人們玩樂的心情,街頭仍是人來人往,不減熱鬧繁華的情景。

她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街角,埋着頭不斷地哭泣。雨打到小女孩的身上,把她淋得全身濕答答的,而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哭得凄凄切切,像是心中有無盡的委屈和悲傷。

她知道,那小女孩就是她,但她在那裏做什麼……對了,她是在等待機會,她準備要偷錢!

她花了好幾天才下了這個決定,一個人搭着車七轉八拐來到這個最熱鬧的鬧區之了,可是事到臨頭,她卻畏縮了,任人們在她身邊擦身而過,卻不敢動手,到最後,她只能縮在街角,不斷地哭泣,再哭泣。

她需要錢,老爹已經病了好久,那一場病花掉了家裏所剩不多的積蓄,可是,老爹的病仍沒有起色,到最後,他們已經沒有錢請醫生了,她只能懇求醫生來看診,保證她以後一定會還錢,但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都求不到醫生的首肯,前來看診。

老爹身上一直發燙,燙到連她都認不出來,他握着她的手,不斷地喃喃說著一些往事,她一籌莫展,最後,她動了一個不該動的念頭——偷竊。

熙來攘往的人群在她身邊擦身而過,每每她伸出了手,卻還是因為心虛而縮了回去,到最後,她只能無助地嗚咽,她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哭,是為了老爹的病?還是為了自己的懦弱?世態炎涼的滋味,小小的她,嘗到了。

雨好冷好冷,可是卻比不上她那顆低沉的心的冷度。

突然,雨滴不再降下來,一個柔軟悅耳的聲音在她身邊響丁起來:“小妹妹,你怎麼了?”

她愕然抬起頭來,見到一個年輕的長發女孩撐着傘遮住她,溫柔而擔心地看着她。

“怎麼啦?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爸爸媽媽呢?”

一聽到她提起爸媽,安琦的嘴一扁,再度哭了起來。

“別哭啊!你迷路了是不是?沒關係,你知不知道你住哪兒?”

那女孩的聲音好溫柔,軟軟的音調,帶着讓人信任的特質,安琦終於開口道:“我沒迷路。”

“那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女孩很有耐性地問。“我……”她只是哭,聲音哽咽得厲害。“乖,別哭喔!告訴大姐姐,說不定大姐姐幫得上忙。”

“我……”她依舊哽咽,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眼角卻瞄見那女孩的外套口袋露出一角皮夾。

皮夾……錢……

她的心猛跳了起來。

“小妹妹,你要告訴大姐姐發生什麼事,大姐姐才幫得上忙啊!”女孩耐心十足地哄着她,沒注意安琦的視線全定在她的皮夾上頭。

那隻皮夾里,有着她最欠缺的錢!老爹病得那麼重,他需要錢請醫生,可是這位大姐姐是那麼溫柔……

她的臉色白了,咬着唇,不知該怎麼辦。

“小妹妹,你怎麼啦?你的臉色好難看,會不會受寒了?”女孩擔心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額頭。

那隻皮夾就近在眼前,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拿得到。

“你身體好冷,小妹妹,大姐姐先帶你回家好不好?”

皮夾……錢……她的心在搖擺着。

女孩不知又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聽見,只是盯着那隻皮夾。

她的心尚在猶豫,但她的身體已經作出決定,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探進女孩的外套,取走了她口袋裏的皮夾。

女孩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只是溫柔地撫着她的額,擔憂地看着她:“你這樣不行啊,小妹妹,你會感冒的。”

安琦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捏着那隻皮夾,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臉色一陣慘白,哭得更是凄切。

“小妹妹!你別哭啊!這樣吧!這把傘你先拿着,大姐姐還有同伴在電影院等我,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過來,我們送你回家去。”

她把大傘遞給了安琦,叫她等着,她要去找同伴過來。

安琦驀地猛然推開了那雙溫柔的手和那把雨傘,死命地奔人大雨中,一顆心仍“怦怦”亂跳,好似要跳出她的胸口。女孩溫柔的臉在她的腦袋裏不斷浮現,而她只能哭,只能以淚水表示她的愧疚。

那隻皮夾幫了她好大的忙,裏頭有着女孩剛領到的薪水袋,一疊厚厚的鈔票,讓她得以請到醫生,醫好了老爹。

老爹一好,理所當然地問起那筆錢的來源。她從未瞞過老爹任何事,只有吞吞吐吐地說了。

老爹在一瞬間鐵青了臉,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偷了人家的錢?”

“我……我……”這是她頭一回看到老爹生氣,一向老爹對她都是疼愛有加,從來就沒給她重臉色看過,而對這件事她原就心虛,此時老爹的神情更令她嚇得手足無措。不假思索,她“砰”的一聲跪了下來。

“很好,很好。”老爹硬邦邦地吐了這麼兩句,就不再看向她,硬撐起尚未病癒的身體,霍地衝出了門外

“老爹……”外頭還下着雨呢!她驚慌失措地跟了出去,不住地對老爹說:“對不起,她做錯了事。”

“你沒有錯。”雨滴打在老爹蒼白的臉上,良久,他終於開口了,口氣比雨滴更加冰冷凍人,“錯的是我,我沒教好你,才讓你去偷不是你該得的錢。”

即使年紀還小,她仍聽出了老爹口氣里的失望,她從未聽過老爹這麼嚴詞峻色地對她說話,一時嚇慌了,忍不住便哭了出來:“對不起,老爹,對不起,您罵我好了,打我也可以,就是別這樣……”

老爹冷哼了一聲:“我罵你做什麼?該罵的人是我,當過小偷的爸爸教出小偷女兒,我能怪誰?”

“不是,不是,是我不好。”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爹,您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不要這樣嘛!您回屋子裏去好不好?外頭在下雨,您身體還沒好……”

“我還管身體做什麼?連女兒都教不好,我又有什麼臉活在這世間?”

“老爹……”

她不住地哭着,跪在老爹身後,請求他的原諒,但老爹始終不肯理會她,冷冷的雨滴打在他們的身上,又濕又寒,像要鑽進骨子似的刺人,自此後,她深刻地討厭起下雨天來……

猛地關上了蓮蓬頭,她靠着浴室的牆壁,全身像要虛脫了似的。

是因為開蓮蓬頭的關係吧!淅瀝嘩啦的水聲像下雨,讓她聯想起那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因為那一段往事,使她痛恨起下雨天,連帶地,她也不喜歡使用蓮蓬頭,那洒水的方式,總是喚起她內心中那段急欲埋葬的過去。可是,今晚她太急着洗掉身上那股墮落的情慾味道,所以才開了蓮蓬頭,卻讓一顆疏於防範的心,再度為夢魘所攫獲。

她閉起眼睛,任那股無力感竄過她的全身上下,她的身體又瘦又疼,意識渙散着,像失了焦的鏡頭,怎麼都抓不出個清楚的影像。

那回憶太鮮明也太刻骨,那是她惟一一次讓老爹失望,他心中完美如天使的女兒,居然動手偷了不屬於她的東西。

如果老爹看到此刻的她,他是否會有同樣,或者有更甚的痛心疾首的感覺呢?想必一定會的。

如果老爹知道她竟和一個只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人上了床,而且還是她主動誘惑他,老爹肯定會對她失望透頂了吧!

她辜負了老爹,她畢竟不是天使,只是一個墮落的凡人。

可是,事情如果重來,她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嗎?

她心知肚明,不會的。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當年的她依然會動手行竊;而昨晚的她,依然會選擇和雷恩共度一夜。

這兩件錯誤皆有着同一個理由——老爹。

沒有人知道,住在聖瑪莉亞孤兒院旁,以做粗工維生的老爹,在二十年前,其實是一個縱橫國際、赫赫有名的神偷,當年的他受雇於任何出得起價碼的集團,以一身矯捷的身手,偷取各種名畫珠寶,從來就沒有失敗的紀錄,甚至連美國FBI都曾請他去偷取黑手黨的秘密情報。然而就在二十年前的一場任務后,他突然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國際舞台上。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除了安琦。

當年最後一次的任務,他遭到好友的背叛,雖然偷到東西,卻被保全人員追捕,身上也受了重傷,在逃命中,他無意間在道路旁看到一個啼哭不已的嬰兒。

他本想不理,可不知為什麼,那啼哭不已的嬰兒竟喚醒了他的同情心,他忍不住抱起那小小的女嬰,也因為那嬰兒,他才逃過警察的追捕。

當追捕人員看到抱着嬰兒的他時,竟連查問都沒有,就從他旁邊擦身而過,只當他是一個急着抱孩子到醫院就醫的父親,而他也因此僥倖地逃過了一劫。

那孩子,就好像上天派下來拯救他,給他希望的天使,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收養了那孩子,帶着孩子離開了是非恩怨難明的江湖,更將以往靠偷竊得來的錢全捐給了慈善機構,靠自己的能力扶養孩子長大。

那孩子便是安琦。

從小安琦就知道,她並非老爹親生的孩子,老爹也從來不瞞她,可是他所給她的,卻絕不輸給任何一對親生父母能給予的,他們的日子雖然過得很窮,老爹卻以愛滿足了她,讓她從不覺得自己的出身有任何遺憾。在老爹粗壯的臂彎中,她度過二十年美好的日子,一直到那一天,她接到那封來歷不明的信。

老爹的身份被一個叫豺狼的集團給發現了,而且還將老爹綁了去;若要他安全脫身,安琦必須完成他們所交付的任務。

他們所交付的第一個任務,是到一個國際知名的電腦專家家中,去竊取一個名叫“死亡天使”的生化武器設計程式。

這個任務她失敗了,豺狼集團也因為那位電腦專家在豺狼集團的系統中植入病毒,而弄得系統癱瘓,而後克雷蒙特集團的人乘隙攻人,更使得他們元氣大傷。

豺狼集團菁英人手因而失去了大半,正因為如此,豺狼哈利一時之間無暇計較她的失敗,又派了她另一個任務——潛進克雷蒙特集團偷取他們的Sel000設計圖。

這個任務難度比之第一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她再搞砸了這個任務,老爹就沒有任何活命的希望。

雖然老爹不希望她重操他的舊業,可是他卻教會她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總是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教你這些,不是希望你利用這些伎倆去做什麼,而是希望你能保護自己,免得以後受老爹連累,無法脫身。”

她很感激老爹教了她這些,她所受的嚴格訓練讓她在老爹被綁架后,可以為老爹做些什麼,而不至於束手無策。可是,老爹如果知道她的作為,想必他是寧願死,也不願安琦助紂為虐,為了救他而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是,對安琦而言,老爹是她僅有的親人,即使她得背棄所有的人,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老爹死去。

浴室的門突然“呀”的一聲被打了開來,沉溺於思緒中的安琦完全沒有聽見,直到一雙手圈住了她的腰,低沉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出水的維納斯,多美的一幅畫。”

那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一驚,火速轉過身,對上了雷恩那張俊美邪魅的臉龐,她本能地伸手掩蓋身無寸縷的自己,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

“這是剛才在我床上,表現得熱情如火的女人嗎?”雷恩嘴角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懶洋洋地看着她。

安琦一凜,強迫自己放下手,朝他丟了一個嫵媚含情的秋波:“你嚇了我一跳。”

“是嗎?”他揚了一下眉,“那真是失禮了。我的天使,你那麼急着離開我的床,是否是我的表現讓你失望?”

他走向她,雖然同樣是一絲不掛,但他看起來可比她自在多了,他的姿勢就像是身上穿着三件式西裝一樣優雅自在,他的手輕撫着她的背,戲弄着她粉嫩柔膩的肌膚。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熱,想洗個澡。”

“哦?”他輕啃着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流竄在她的耳間。

她被他溫熱的氣息擾亂了心,明知自己應該扮演世故成熟的女子,卻無法控制地不自在地轉開頭。

她從未赤身露體的和同樣不着寸縷的男人擠在小小的浴室里過,雖然她早有付出所有代價的決心,但目前這情況實在讓她無法視之為平常。

“為什麼轉過頭?”雷恩伸手抬起她的臉,眼神是一貫的慵懶迷人,“這可不像你所表現出來的你,或者,這才是真正的你?畢竟,這比較符合處女的形象。”

如果這是他的奇襲招數,那他成功了。

安琦一驚,猛然抬起頭來。

“你該不會認為,我遲鈍得連和自己上床的女人是不是處女都察覺不出來吧?”他低低一笑,用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粉嫩的臉,口吻平淡得像在閑聊,完全讓人感覺不出他正作何想法。

該死的,她完全忘了這一點。

不行,她必須補救,連身體這代價她都付出了,她絕不能功虧一簣。

她朝他漾出最甜美的笑容,手指輕輕劃過他光滑的胸膛:“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只是很好奇,既然你保有處子之身這麼久,為什麼肯把第一次給我?這不像一個處女會有的行為。”

安琦知道,如果她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她所付出的代價便白費了。

“拜託。”她聳了一下肩,一派嬌憨地道,“什麼處女不處女的,性解放都幾十年了,貞操觀念也老早就落伍了。我之所以會保留我的第一次,只是找不到我看得上眼的男人,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來者不拒,既然要,我就要找一個在各方面都足以讓我甘心獻身的男人,這樣才對得起自己,你說是不是?”

“這麼說,我在你的眼中,還算合格?”他的眼中浮起了一絲興味,這到底是不是代表他相信了她的話?她不確定。

“要不是年輕有為如你!我還看不上眼呢!”

他因她的話,大笑了起來。

“那我的表現讓你滿意了嗎?”他曖昧地詢問。

她則佯裝思考狀:“還好啦!差強人意,我期待你有更好的表現。”

“你還真懂得如何打擊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他的手滑到她的臀際,輕柔地撫弄着她柔軟如絲的肌膚,“期待我有更好的表現……是否是在暗示,你想成為我的女人?”

成為他的女人?安琦當然從來就沒有想過這一點,可是雷恩的話卻提醒了她,如果能夠成為他的情婦,必然有助於她偷取Sel000。

她仰起頭,盡她所能地露出一抹勾魂的微笑,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胸膛:“我有這個資格?”

“需要我證實嗎?”

他俯下身,一連串的吻滑過她柔婉的曲線,他緊貼的亢奮身體令安琦又是一僵,他輕輕地啃嚙着她的耳廓,熱氣在她的耳際迴繞着。

她瞪大眼睛,難道……難道他又想要了……

昨晚所造成的疼痛還在她身體作祟着……這些感覺使她不由得僵直了背脊。

“天使,怎麼了?不喜歡我對你做的嗎?你的身子綳得好緊。”雷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彷彿聽見刺探的意味。

“這裏是浴室……”她抓住第一個浮現腦海的藉口,絕望地丟了出來。

“相信我,天使,地點不會有妨礙。”他再次覆下唇來。

安琦絕望地閉上眼睛。

淚又再次由她頰邊滑下來,她只能無聲地祈禱,讓這一切快點結束吧!

情網4

晨曦染紅東方海域時,遊艇已經無聲無息地轉向,平穩地駛回紐約港。

徹夜的狂歡使得整艘豪華遊艇的客人尚沉溺於黑甜鄉,昨夜的喧鬧好似不曾發生過,整艘船靜悄悄的,只有充當書房的船艙里,傳出了交談聲。

“那個女人是什麼人?”泰瑞·葛利斯劈頭便丟出疑問。

剛剛他到雷恩的艙房去找他時,一進門便看到床上被單外露出一綹黑色長發,以被單裹着的身形看來,顯然是個女人。

身為多年的好友,泰瑞當然知道雷恩不是禁欲主義者,可是讓女人在他房中過夜,那可是頭一遭.若非他定力強,早就驚喊出聲了,一到書房,他馬上迫不及待問個清楚。

面對好友的質問,雷恩淺啜了口咖啡,神色自若:“只不過是個女人。”

“她……就是你昨天不肯見肯恩的原因?”

“鐺”的一聲輕響,雷恩將手裏的杯子放回咖啡碟子上,頎長的身子舒適地往後一靠,不答反問:“昨夜出了什麼事?”

如果沒有什麼緊急的要事,他的安全主任不會在半夜跑來敲他的門。

“保險箱被人動過,SEl000的設計圖差點就被盜走。”他皺起眉,一臉嚴肅。

“是嗎?”雷恩淡淡地應了一聲,修長的手指閑閑地敲着座椅把手,口吻輕鬆得好似SEl000是一件他老早就不想要的東西,被偷走也就算了。

“你倒輕鬆!”

“東西沒丟,不是嗎?”雷恩換了個坐姿,懶懶地以手撐住下巴問道,“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

“夜裏大約是三點吧!有人潛進咱們的資料庫,打開了保險箱,若非他觸動了紅外線偵測器,被肯恩的手下發現,SEl000的設計圖已經被他拿走。”“人呢?”

“被他逃了,肯恩自責不已,二十幾個保全人員居然抓不住一個人!當時他們聽到‘撲通’聲,認為那個人有可能跳海逃走;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必定有同黨接應他,不過肯恩認為,那聲‘撲通’聲也有可能只是障眼法,那個人其實還在船上。”他邊說著,邊將安全部門所呈上的完整報告書遞給了雷恩。

雷恩翻開報告書,看了幾頁,扯了扯嘴角:“咱們的安全系統這麼輕易地教人破解了,我是不是該請這個人來當公司的安全主任?”

“別怪肯恩,你應該知道,有資格被派來偷Sel000設計圖的人,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二十年前那位縱橫國際的神偷安肯還在的話,恐怕也會成為我們防範的對象之一。”他頓了頓問,“這件事,你想怎麼處理?”

“肯恩打算怎麼做?”

“離回港只剩不到四個小時了,他已經從總公司調來人手,現在正開會檢討系統上的缺失,以確保這一路上設計圖安全無虞,等圖一回到公司,他對自己公司內部的保全系統的安全性是絕對有信心,到時就不怕出事了。”

“對方既然能侵入船上的保全系統,也代表有可能侵入總公司的保全系統,還是小心為上;先別打草驚蛇,尤其別泄露消息,要是被新聞界知道,也夠煩人的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我會處理的。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

“安琦·安。”

“東方人?我不記得我們的邀請名單上有這號人物。”身為雷恩·克雷蒙特的特別助理,對於宴客名單,他比誰都要清楚。

“她說她是跟着彼得·伯特來的。”

“那個敗家子?”泰瑞眉頭蹙得更緊,“她安全嗎?”

“安全?”雷恩側了側頭,銀藍色的眼眸流泄出一道令人難解的光芒,而後他抿起唇,輕輕一笑。

泰瑞眯起眼睛,從他的口氣中判讀到一絲不對勁。

“雷恩,我記得昨天我才提醒過你,豺狼哈利可能會派人潛到你的身邊。”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連他都抱持高度警戒心,他不相信機警如豹的雷恩,會那麼放心地放任那名東方女孩接近他的身邊。

“只不過是個小甜心罷了,你又何必大驚小怪?”雷恩漫不經心地撥開垂落在額前的頭髮,“這一陣子,她將會成為我的情婦,如果你現在就擔心個沒完,那以後你怎麼和她相處?”

“情婦?”泰瑞瞪大了眼睛,“你確定?”雷恩身旁的女人雖然多不勝數,可是固定的情婦……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雷恩點了點頭。

“她讓你這麼感興趣?”

“你不覺得她美得像天使嗎?”

“自然界的生物,愈美麗的毒性愈強。”

“正因為這樣,你不覺得愈危險的東西,就愈應該留在身邊好加以觀察嗎?天使?惡魔?遊戲人間的浪女?還是喜歡史奴比的天真小女孩?我倒是非常好奇地想知道,哪一個才是她的真面目。”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笑得既邪氣又魅惑人心,簡直就像撒旦的化身。

什麼天使、惡魔、史奴比的?泰瑞聽得一頭霧水,可是在看到雷恩的笑容的那一瞬間,泰瑞也笑了。

看來他是白擔心了,雷恩什麼時候會讓事情超過他掌控的範圍?

該擔心的反而是那個東方女孩才對。

和雷恩為敵,無疑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下,他的無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那女孩最好只是單純想由能附鳳的撈女,否則她的下場絕非她所能承受的。

自從接到那封匿名信后,安琦便深刻地感覺到,她的生命有如脫了軌的火車,完全沒有控制的餘地,只能任命運帶着她沖向毀滅的途徑,此刻那股狂亂的脫軌感,更強烈地瀰漫在她的意識里。

潛進雷恩·克雷蒙特身邊的經過,順利得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她真的瞞過了這個素有“黑豹”之稱的男人嗎?她不敢確定。如果他並不相信她,又為何要收她作為情婦?他在打什麼算盤?

無論怎麼樣,她只知道,她絕對不能讓這次的機會失之交臂,即使要冒險,她也必須勇往直前。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轉了個彎,進入雷恩位於曼哈頓的宅邸。

那是一棟氣勢磅礴的房子,很傳統的英國歌德式建築,尖塔型的架構和諧單純,至於尖銳的拱門、圓柱和四瓣式花樣,顯然是來自中世紀風格,整體的感覺在莊重之餘,卻又處處顯得典雅復古,完全強調出屬於豪門世家的品味,讓人一見便心生敬畏。

車子才剛停下來,一名僕役長打扮的老人已經在門口等候着。他向前跨了一步,打開車門,恭恭敬敬地說:“歡迎歸來,先生。”

雷恩跨出車子,轉回身來,伸出手扶着安琦步出車門,親昵地撥開散落在她臉頰的髮絲,在她耳邊低沉地一笑:“歡迎光臨寒舍。”

車外強烈的陽光使安琦不自禁地眯起眼睛,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適應了那刺眼的光線。“讓我為你介紹,這位是我的管家,羅伯特·戴蒙,他在克雷蒙特家已經待了五十幾年,以後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他。”

“安琦小姐,以後有需要請儘管吩咐。”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說。昨晚雷恩便打電話回來通知了一切,使他能夠掌握佈置全局。

“以後麻煩你了。”

這位管家看起來應該有七十歲了吧!一頭銀白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滿是皺紋的老臉則端正地斂着容,正直與嚴肅都寫在臉上,看來是一個相當忠誠的人。

這樣的人安琦原本不會討厭,只是以她任務在身的情況,她寧願這裏的管家是個見利忘義的人,這樣她才能方便進行任務。

“安琦小姐的房間安排好了嗎?”

“已經照先生的意思安排好了。”

雷恩“嗯”了一聲,轉向安琦,微微一笑:“Angel,讓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吧!”

他拾起了她柔嫩的掌心,領着她走進宅邸。

如果說克雷蒙特大宅的外觀像氣勢磅礴的史詩,那麼宅邸的內部設計就像雋永的絕句。

雷恩安排給她的房間在二樓,一大扇落地窗可以看到庭院的景緻,房內的擺設顯見是經過名家設計的,處處皆是精緻的典範。安琦雖然不貪慕虛榮,但這樣的排場,仍是教她看傻了眼。

“喜歡你看到的嗎?”雷恩斜倚在門口,淡笑着看她,一貫的莫測高深。

“嗯!’’安琦眨去了驚詫的眼光,回過頭來,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很有品味。”

他則聳了一下肩:“能博得你的青睞,證明我的錢並沒有白花。”

‘‘我相信這筆錢你花得心甘情願,你應該是那種相當注重生活品味的人。”她轉向另一方,注意到這房間還有兩道門,一道她知道是浴室的,但另一道呢?“這道門是做什麼用的?”

“通往我的房間。”

安琦怔了一下。通往他的房間?那這間房不就是……

“你安排女主人房給我住?”她的訝異已經到達無法形容的地步了,“我以為,這個房間對你應該有更深的意義。”

“我說過我是個商人,只講求投資報酬率,這樣的安排對你我而言都相當簡單便利,有這個意義就夠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說,這樣的安排,可以讓他方便召喚她。

“你不怕葛莉絲·史東小姐對你的安排感到不悅?”她從資料上得知,石油主子的史東二小姐是雷恩交往的女人中,無論是身世、才情,都與他最登對的,雖然他們沒有婚約,可是外界一致認為,她是最有可能成為雷恩·克雷蒙特夫人的女人。

面對她的問題,雷恩完全不在意:“如果她在這裏,我的安排也不會改變。”

“我以為你打算和她結婚。”

“結婚?”他揚了一下眉,“只有傻子才會這麼做。”

“難道你不想有個繼承人?”

“有繼承人的方法太多了,我何必挑選這麼麻煩的方式?”他輕鬆地彈了一下手指。

他的口氣冷漠得讓人心驚,安琦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毫不懷疑,只要是妨礙到他自身的利益,他會不惜以任何方式剷除掉阻礙物。

“你真無情。”

“不然你期待我身上能有什麼別的?”

“我沒有期待。”她又回復了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嫵媚地一笑,“你正符合我想要的,我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我可不喜歡牽扯不清,那太麻煩了。”

面對她的話,他大笑了起來:“很好,我喜歡這樣,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

“謝謝。”她甜甜地一笑。

“怎麼?想不想去參觀我的房間?我相信你以後使用到它的次數不會少於這間房間。”

他那銀藍色的眼眸閃動着暖昧的暗示,她從未看過這樣一雙眼眸,像星辰,也像伴隨黑夜而生的魔魅。

“有何不可。”她學他說話的方式,再次逗笑了他。

“來吧!”他帶着她,經過那扇門,來到他的房間。

他的手剛推開門,腳跨進了一步,一隻柔膩嫩滑的手臂便橫伸出來,勾住了他的脖子,跟着,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柔媚地在他耳邊喊:“雷恩,甜心,驚喜嗎?”

安琦人雖站在雷恩的身後,眼睛卻看得一清二楚,勾住雷恩脖子的是一個紅髮美女,她的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被單,美好的身段在單薄的絲質被單下,更具若隱若現的遐想感,完全達到誘惑的目的。

雷恩看了紅髮美女一眼,眉毛連動也沒動,口氣平淡得好似是在接待客戶,“麗莎,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呀!”麗莎嬌媚地輕點着他的胸膛,柔若無骨的身子似無意更似有意地輕輕摩蹭着他,試圖挑起他的熱情,“前一陣子我忙着拍片,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閑,一聽到你今天會回曼哈頓,我馬上就趕來,想讓你驚喜一下。怎麼?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嗎?”她往後退了一步,風情萬種地轉了一圈,展現自己美好的身材。

安琦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叫麗莎·班頓,是荷里活最近剛冒出頭的一名女星,只能算是二線演員,充當花瓶用的,前一陣子她刻意地結識了雷恩,成為他的女人之一,就是為了利用他的人脈關係,讓自己的演藝事業拓展開來。

雷恩好似完全沒有感受到她的誘惑,輕輕一撥散落在額上的黑髮,冷靜如故:“我是問你怎麼進來的。”

麗莎噘了下唇:“你的司機讓我進來的。你不喜歡我為你準備的嗎?”為了佈置這個“驚喜”,她可是花了一大筆錢在那個討人厭的司機身上呢!

雷恩斜瞄了她一眼,懶散的目光中射出銳利的光芒,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表情幽深難測:“麗莎,在荷里活混了這麼久,你還是沒學會拿捏分寸。”

麗莎終於察覺到不對,雷恩……似乎不怎麼歡迎她的出現。

“甜心,你……”她遲疑地緩下語調,眼角終於瞄見安琦,她的臉色在瞬間變了,手指向安琦,語氣尖銳了起來,幾乎是質問地問道,“她就是讓你不歡迎我的原因?”

“小心你的語氣,麗莎。”他對她懶洋洋地一笑,“我不喜歡被人質問。”

他雖然一臉的漫不經心,可是那神情只讓他的威脅感更加明顯,麗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聲音也變小了,“她是黃種人。”

“但也是個美女,不是嗎?”雷恩瞄了安琦一眼,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他的讚賞。

這一點,麗莎完全無法反駁,即使以西方人的審美觀點來看,安琦仍是完美得無從挑剔,她的容貌姣好,身材更膿纖合度,根本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黃金比例,尤其那一身天使般清靈的氣質,更讓一向自負貌美的她不得不認輸。

她又怒又妒,轉向了安琦道:“你什麼時候認識雷尼的?”

如果妒火可以燒死人的話,她現在恐怕已不存在了吧!安琦想着,嘴上卻淡然地回答:“昨天。”

“昨天?”麗莎的聲音尖銳了起來,“你們昨天才認識的?”

安琦聳了一下肩。

“很好,恭喜你取代了我的位子!雷恩的女友這個位子可不怎麼好坐,希望你能夠坐得穩。”“謝謝。”

麗莎氣極,卻礙於雷恩在場,不敢發作,終於氣呼呼地走了。

在門被重重甩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看了雷恩一眼。雷恩仍是談笑如故,好似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記得提醒我,明天把那個擅自做主的司機開除掉。”

安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並沒有回應他的話。

“一塊錢買你現在的想法。”

安琦聞言,不由得笑了:“抱歉,我的想法是不賣的。”

“那你願意和我分享嗎?”

“我只是在想,你是一個很無情的人。”

“哦?”雷恩的眉毛連動都沒動,“很多人都這麼說我。”

“像你這樣的人對女人而言是相當危險的!你有絕佳的外表和家世,通常這兩樣只要擁有一樣,就足以讓男人縱橫情場,而你兩樣皆有,可見為你如痴如狂的女人更是不會少的。可是,你又是一個無情的人,女人對你而言只是調劑品,隨時都可以割捨,只要愛上你,就是痛苦的開始,麗莎·班頓小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你認為麗莎愛我?”他揚了一下眉,這個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別具一種瀟洒的魅力。

安琦搖了搖頭,卻沒有直接回答:“我想這一點你比我還要清楚,麗莎小姐回去頂多氣個幾天,應該足以撫平她所受的‘傷害’,尋找下一個目標。”

“你有相當敏銳的觀察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在他的眼神下,她猛然發覺,她說的太多了,這些話,不該是一個情婦會說的。

她有些慌亂地一笑:“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陷入,而且要懂得在你厭倦之前,先抽腿離開。”

“對你自己這麼沒信心?”

“不是沒信心,我只是不認為有誰能夠抓住你這頭黑豹。”

雷恩回以大笑,他順勢坐到床上:“到目前為止,我認識的女人中,就屬你最能逗我大笑,我還期待你不會讓我感到厭煩呢!過來吧!我的天使。”

對“飼主”言聽計從是身為情婦的職責,她順從地走了過去,在他大手的鉗制下,她坐到他的大腿上。

“與其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倒不如想想,該怎麼不讓你厭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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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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