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新任的葛萊恩堡女主人,年輕的芮玫夫人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讓侍女把頭髮挽成優美的髮髻,襯托出她修長的頸項。她的眉毛彎曲得恰到好處,襯着她棕色的眼眸大而閃亮,還有她小巧的鼻子、微翹的鼻尖,弧度優美的嘴唇,上唇微厚,使得她看來又性感又純真……她知道自己是個美人,許多年前洛伊就說過她會成為真正的美女,但是現在他卻並不正眼看她一眼。

她頹喪地放下梳子,無奈地起身。來到葛萊恩已經一個多月,她和洛伊說過的話不會超過一百句。如非必要,他總是當她不存在。她環顧她的房間,這間敞亮而又裝飾華麗的房間就在洛伊的隔壁,她左邊的那扇門直通洛伊的卧室,可是它卻從來沒有被打開過。大概永遠也不會被打開。

曾經的堅定信念不曾動搖,可是現狀卻讓她無法不感覺沮喪與無奈。這一個多月,她謹言慎行,努力做一個稱職的女主人。她發現葛萊恩堡的管理井然有序,他們有一個好管家萊爾先生,同時堡里的僕人也都非常勤快誠實。但她還是發現了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畢竟這個地方一直缺少真正的女主人來管理,大廳的地毯需要調換,屋裏的擺設也都不太和諧,還有窗幔也已經陳舊。還有……她整理出一張清單,這些事情不是立刻就能改變的,現在女工們已經開始趕製新的壁毯和掛毯,她也開始為洛伊縫製新的服裝,他的服裝也並不嶄新,她要為他做出最好的。

可是有件事得儘快跟洛伊說,雖然他當她是隱形人,可是她是他妻子的事實他也無法否認。即使他們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她想起自己的新婚夜,看向那張鋪上床單的大床,她壓下心頭的苦澀。不,現在不是她想這些的時候,她要盡量做個稱職的女主人,如果她什麼也不能帶給他,起碼要讓他的生活舒適,要讓整個葛萊恩的人民生活安定。

她走下樓梯,心裏很明白洛伊現在在哪裏。他每天早上會和堡里的武士一起訓練兩個小時,然後去審判室處理日常事務,現在他應該就在那裏。她深吸口氣,因為要與他面對面而感到顫抖,這些日子他的眼神在望向她時總是苛刻的,冰冷的。無論她做什麼,多麼努力,他從來沒有對她露出過微笑。那個曾經會抱着她,安慰她的溫柔騎士早就隨着時間而消失了,她要怎麼才能把他尋回?上帝,求求你給我力量吧,我是如此的愛着他!

她推門進入。堡里的執事和兩名等待判決的農人正站在他面前,坐在高背椅上的他抬眉凝視她,面色一沉,“夫人,您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爵爺,我並不想打擾你,可是我希望你能在處理完事情后,給我幾分鐘,我有些事情需要跟您說。”她並不想這樣地撞人,可是他從來不回來吃午飯,等待他離開審判室,那麼一整天裏她都見不到他。晚飯的時候人太多,根本無法交談,而吃完晚飯後,他又會消失不見。

他沉着地看着她,表情懷疑,輕輕地點頭后他就掉轉視線。

芮玫壓抑住自己喉嚨里如影隨形的酸楚,行禮後退出房間,關上房門。幾分鐘后,執事帶着農人走出並向她行禮,為她打開門。

等待其他人都離開后,她面對着看似閑適地靠在椅背上的他,藍色的眼眸里如蒙上陰雲的天空,直直地盯着她的臉,“有什麼事嗎?”

忽略他語氣里明顯的不信任,她試探性地問:“爵爺,你認為城堡里的僕人應該有休息的時間嗎?”

她的話題讓他戒備地眯起眼,“你到底什麼意思?”

她緊張地搓着雙手,直入主題:“我覺得堡里的僕人應該有輪休的權利。在巴爾漠,總是安排讓每個人一個月可以休息一天,你看就連佃農們每月都會被安排一個休息日的是不是?在巴爾漠……”

“這裏並不是巴爾漠。”他的口氣雖平靜輕柔,但她感覺得到他的怒氣。

“當然,這裏是葛萊恩。可是如果別的城堡的制度比較好,我們就應該改進對不對?”她極力讓自己看上去沉着而鎮定,與他對視並不移開視線。

他斂下眼睛,透過睫毛看着她的表情,“看來你已經計劃好了?”

“是的。”她稍稍抬起下巴,希望他能看到她的決心,“我想休息對每個人都很重要。如果可以有放鬆一天的機會,他們以後工作起來會更賣力。”

“你是城堡的女主人,僕人們的事本來就歸你管。”他還是面無表情,看似平淡,卻不正面回答她。

“是的。可是這樣重大的事情還是必須經過你的同意。我並不想擅自做主。我希望……”她咬咬牙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之間有什麼事可以互相商量,畢竟……”她衝口而出:“我們是夫妻。”

他臉上依然毫無變化,只是眼眸里的藍色變得濃重,“沒其他事了嗎?”

聽不出他的語氣,她只能點頭。

他們之間沉默了許久,洛伊再次深思地看着她,

“夫人沒有需要忙碌的事情嗎?可是我必須要離開一下。”

她慌忙抬起眼,“對不起,爵爺,我浪費您太多的時間了。”

他僅僅點頭,然後走到她身邊,替她打開門,鎮定地看着她。她只能慌張地離開。她覺得自己今天的行為愚蠢之極,她為什麼要找他呢?就像他說的那樣,這樣的事她自己決定就好。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找他,她只是想多看他幾眼,可以有機會和他談話罷了。

www..netwww..netwww..net

那一天的剩餘時間裏,芮玫都異常焦躁不安,可是沒有太多時間讓她難過了,下午的時候,洛伊的朋友坎特伯子爵傑瑞和他的新婚妻子泰麗忽然造訪,他們是從倫敦回傑瑞的封地,順道過來看望他們。

晚餐的時候,這兩位新婚夫婦帶來了爆炸性的消息。是泰麗引起這個話題的,她是個和藹的女孩,和芮玫並不太熟悉,“芮玫,你們這麼快離開倫敦真是可惜,我們都沒能趕上你們的婚禮。”

“泰麗一到倫敦就感到可惜,你們的婚禮事前一點兒消息都沒有,等我們知道后,洛伊已經娶到他的嬌妻了。”

洛伊和芮玫相視一眼,洛伊面無表情,芮玫只能苦笑,“說說你們吧,你們也是剛新婚不久吧?倫敦怎麼樣?”

“還不是那樣。你也知道,亨利的宮殿裏總是百無禁忌。”傑瑞喝一口葛萊恩的好酒,微微感嘆。

“我知道愛德華還是留在倫敦,有他的地方總有些新鮮事。”在洛伊的沉默下,芮玫拚命想要氣氛活潑一些。

“新鮮事?”泰麗微微思索,眼睛一亮,“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不過有兩位年輕的爵爺為了一位國王的被監護人而決鬥呢。”

“泰麗,那有什麼好說的。”傑瑞的表情一變,他警告地看着她的妻子。

可是泰麗沒有注意她丈夫的表情,興奮地說:“可是我還沒有看過紳士決鬥。”

“那兩位紳球誰?那位小姐又是誰?”芮玫其實對這樣的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可是泰麗的表情讓她不得不這樣問。兩位男士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傑瑞已經和洛伊始談關於兵器改進方案的話題了。

“那兩位紳士我倒是不太記得,傑瑞並不熟悉。倒是那位小姐,長得實在漂亮,聽人說是宮裏的桂冠美人,不過我覺得她還是比不上你。”泰麗微笑着看着芮玫。

“泰麗?”她驚訝地看着她這個新朋友,微微感到臉紅,急忙扯開話題,“那位小姐到底是誰?”

“依蓮·羅奈特小姐。”

“哐!”芮玫手裏的刀叉掉在桌上,雙眼圓睜地看着泰麗。

一邊的兩位男士同樣聽見她們的對話,洛伊的肌肉繃緊,剎那間可以看見他太陽穴旁的青筋,傑瑞是知道其中內情的,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洛伊。洛伊很快就恢復正常,芮玫也急急拿起她的刀叉,尷尬地向著泰麗微笑。

突然而來的緊迫氣氛,讓泰麗也感覺到不安,她欠動身體,難堪地看她丈夫一眼,在丈夫警告的眼神下,沉默地吃着盤裏的食物。

晚餐草草收場,那對新婚夫婦很快告辭回他們的房間,明天一早他們還要上路回坎特伯去,大廳里只留下這一對尷尬的夫妻。讓人窒息的沉默氣氛在生氣中醞釀,芮玫一直低着頭看着盤子裏沒有動過的食物。

洛伊忽然起身,推開椅子的刮擦聲讓她着實嚇了一大跳,她倏地抬起頭,恰好對上他冷酷如冰的眼睛。他的眼神讓她一直緊繃的神經無法承受,她也突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

他立即厭惡地轉過頭,拿下餐巾扔在桌子上。

“洛伊,我們需要談一談。”她絕望地喊住他。

“談?”他轉身抱胸,氣勢十足地看着她,“你準備談什麼?談你那些得逞的詭計?”

看着他諷刺的表情,她有些受不了地用手擋住額頭,“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並沒有使過什麼詭計,我是的確有錯,可是我並不知道你和依蓮的愛情。如果我知道……”她哽咽着,說不下去。

他的臉上有了表情,模糊而又冷硬的,“你是在說,你並不知道我和依蓮相愛?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現在卻說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告訴我……”

“不許撒謊!”他的話如冰刀截斷她低柔的聲音,在她無法反應前,他已經用力抬起她的下巴,藍色的眼眸逼視着她如小鹿般顫抖的眼睛,聲音低沉得讓人害怕,“不要在我面前耍詭計,我警告過你!”

他倏地放手,留下她兀自顫抖不止。當眼淚滑下臉頰的同時,她也憤怒地衝出大廳。她需要發泄一下,需要遠離這所大房子,需要把他的話和他鷙人的眼神甩到腦後,這樣她才有勇氣繼續做他的妻子。她想也不想就奔向馬房。

www..netwww..netwww..net

夜色已經降臨,馬廄里一片漆黑,馬童看見她的到來感到詫異,在她急促的命令聲里,不知所措地給她準備馬鞍。

她腿下的是一匹安靜溫和的白色母馬,由於它的額頭正中有一簇黑色的閃電標誌,她叫它“黑星”,有的時候她也騎着它在平原上和森林裏遊盪,她知道在葛萊恩的森林深處,有一處同西敏寺宮外的樹林裏一樣巨大的湖泊。她不知道它的名字,可是它清澈的水面和四周盛開的鮮花讓她着迷。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習慣向那裏去尋求安慰。就像多年前,她也是在湖邊看見走向她的白馬王子,可是現在她疑惑着他究竟是她的王子還是她的夢魘?

她促馬急奔,乘着天邊明亮的星辰看清楚腳下的路,黑星訓練有素,絲毫不懼怕黑夜而奔馳着。很快她就到達了她的目的地,她騎得太急,黑星顯然累了,於是她就放它去山谷里的草原上吃草,自己安靜地坐在湖邊一棵大樹的樹陰里,抱着膝蓋發獃。

她彷彿又變成七年前那個悲傷的小女孩,擔心着父親真的拋棄了她,從此不再要她,擔心着未來會不能成為一名優雅的女士,無法嫁給自己心愛的人。而她也真的失去了父親,這就是她會離開倫敦的原因,在那次戰役中父親就再也沒有回來,永遠地留在了戰場上。後來,凱恩得回去負擔起伯爵的義務,她就跟着他回到巴爾漠。在那裏,她學着怎樣成為一名城堡的女主人,因為巴爾漠也需要女人打理。

她的眼神恬淡地看着湖面上的波光,這些銀白色的波光下面有着什麼?會有水怪嗎?會有一個神奇的世界嗎?在這個世界裏也會有煩惱、會被人誤解、會有痛苦的存在嗎?

“你確定他們並不知道是我們乾的?”忽然一個聽上去鬼鬼祟祟的聲音打斷她的冥想,她驚訝地側過頭去,可是夜色和樹影阻止了她的視線,她的四周都被草叢環繞,她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當然,如果葛萊恩爵爺知道是我們爵爺乾的,他絕對不會輕饒。”另一個同樣低沉的聲音說。

“很好,繼續把他們引向是雇傭兵的方向,明天我會再安排一次劫掠,你知道怎麼辦吧?最好讓他們在三天裏離開葛萊恩堡,只要你做到這一點,我們爵爺會有重賞。”接着她聽見一些金幣的聲音。

芮玫驚呆了,她聽到的是一個真正的陰謀,好像有人在對付葛萊恩,對付洛伊!她慌張得不敢移動,也不也呼吸,如果被他們發現……她嚇得臉色慘白,嘴唇顫耕。

“請你轉告爵爺,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另一個聲音喜悅地說。

“好吧,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免得他們疑心。如果他們離開,你知道怎麼通知我吧?”

“當然。他們絕對不會懷疑我。”

“很好。”聲音漸漸遠去,直到什麼聲響也不再有。

她還是一動不動,依然屏住呼吸。剛才她聽見的是真實的聲音嗎?她忽然打個冷戰,不,不是想像的。她真的聽見有兩個男人的聲音,像是要把洛伊引出葛萊恩堡。他們把他引開的目的是什麼?無非是兩種可能,一種是在路上殺了他,一種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攻擊葛萊恩堡。兩種可能都讓她顫抖不止,她必須儘快告訴洛伊!

她匆忙地從樹下起身,來不及顧及自己被揉皺的衣服,奔向她的坐騎。她以不要命的速度狂奔出林外,一點兒也沒有看見正朝這裏疾駛過來的人馬。當她看見時,她已經要向領頭的人直衝過去。她瘋狂地拉緊馬韁可是已經來不及……

洛伊氣極了,當他在競技場上練習揮刀的速度時,馬廄的管理者向他衝來稟告芮玫出城的事。這個女人難道不知道最近發生在葛萊恩附近的事嗎?有一幫還沒有抓到的劫掠者——直在掠奪、偷竊葛萊恩的佃農。他們行動迅速,一拿到貨物就立刻撤走,尋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可她竟然不顧危險,在黑夜裏獨自出城!

他抿緊嘴,立刻召集五名戰士跟他一起出城,根本來不及穿上鎧子甲,他得在她沒走遠時找到她,然後……他眼裏閃過怒火,他要教會她安分守己!在他還在思考怎麼處罰她的時候,就看見她以不要命的速度向他衝來,而且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還來不及下令,她的馬匹已經仰立起來,眼看她就要被摔下馬。

他急馳過她身邊,在她跌下馬的那一刻單手抄起她的身體安放在他面前,鐵箍似的手臂緊緊握牢她纖細的腰肢,這個女人居然沒有穿騎馬裝!他隱忍怒火,卻發現怒氣正在節節升騰,他受夠她的任性胡鬧了!

被嚇壞的芮玫感覺無法呼吸。剛才跌下馬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死,可是下一秒她已經被禁錮在一個堅硬無比的胸膛上,他收得越來越緊的手臂泄露出他的憤怒。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他的臉,現在的他已經讓她覺得氣勢懾人,如果再看見他的表情……忽然她想到自己剛才在樹林裏聽到的話,她慌忙轉身,沒有多想地直視進那雙此刻正熊熊燃燒着怒火的眼眸里,“洛伊,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剛才我……”

她猛地住口。察覺到自己的魯莽,這裏不止他們兩個。還有他好幾個手下。如果那個叛徒就在這些人當中的話……她臉色蒼白如紙,恐懼地看着他的臉。他卻在皮時開口,聲音緊繃:“你有什麼事?”

“我……我……”她張嘴半天,“我剛才嚇壞了,以為我會跌斷自己的脖子。”

這個回答讓他更加憤怒,他那如鋼鐵般的神情和比平常更加堅硬的嘴部線條,還有輕易不流露感情的藍色眼眸里的怒火都讓她渾身顫抖。她低聲地、企求地呢喃:“洛伊,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晚出城,我只是……我只是……”在他毫無感情的憤怒凝視里,她無法再說下去。久久,她才說出幾個字:“我真的很抱歉!”

他嘴角輕蔑地撇起,眼裏罩上寒霜,怒火在寒霜里燃燒,“抱歉?你的抱歉總是來得太晚。”

她無言以對。他們沉默地馳進城堡,他大聲下令關上城門,今天晚上誰也不準出去。她知道他是在說給她聽,然後他冷酷的聲音傳進她害怕的心:“你,立刻給我上樓!沒有我的命令,今晚不準再下樓。”沒有多餘的話,他將她放在地上,雙手毫不再多逗留一秒,彷彿她會刺人般,便大步流星地離開她身邊。

她聽話地向樓上跑去,現在不敢和他說一句話。她知道他生氣的理由,最近盜匪猖獗——不,可能不是盜匪,是有陰謀的犯罪。而她也的確遇到了危險,如果她不是坐在那棵隱蔽的樹下,如果她正好走進湖邊……她的雙腿戰慄發抖地走進卧室,靠在房門上喘氣。

現在他更加認定她是被寵壞了的孩子,既不知道危險,又任性妄為。但她現在無法多考慮她給他的印象,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急急地的喚來侍女沐浴更衣,思考着該如何對洛伊開口。

現在那個叛徒一定已經知道她半夜在樹林裏的事了,那麼他就有可能逃走。雖然她沒看見他的臉,但是她有把握自己認得出他的聲音。她記得很清楚,並且一遍遍在心裏迴響,不讓自己忘記。明天再告訴洛伊就來不及了,城門打開后,他必然會逃走!對,她得現在就去對他說,可是她無法下樓。門口已經有他的一位侍童把守,她的眼光瞥向那扇連接他卧室的房門,她只有一個辦法!

她安靜地坐在床上,心跳快如擂鼓地聆聽隔壁的動靜。他一直沒有上來,他去哪裏了?就在她的神經緊繃到要崩潰時,她忽然聽見巨大的響動。他在洗澡的聲音,然後是澡盆被搬出去的聲音。就是現在!她騰地跳起,不安地在房間裏踱步!她該怎麼辦?

不要多想了。她“嘩啦”一聲拉開那扇房門,想也沒想就疾步走進他的房間,直接走到他面前。她卻張大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上半身全裸地站在床前,眉峰緊鎖地看着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看見這樣的情景,他的身體散發出沐浴過後的檀香味,微閃着褐色的光芒,結實、魄力十足,’他的黑髮沒有全乾,微微滴着水,讓他的臉更顯性感。他對她的突然出現先是一驚,又迅速恢復正常,習慣性地挑高一邊的眉毛,眼光逼迫着她,“你在這裏幹什麼?”他的聲音冷靜地詢問。

“我……”她吞咽一口口水,說不出一個字。

他的眉蹙得更緊,脾氣也漸漸暴躁,他的眼眸里精光閃爍,眼神更是深不可測,突然起步向她走來,她無法避免地看着他赤裸的胸膛離自己越走越近,讓她臉紅心跳,唇乾舌燥。

他肌肉鼓起的手臂用力拉起她的一邊手肘,“既然你沒有事,或者我該送你回房間!”他會找她談,可是得等一等。

“不,不要。”在接近門邊時,她驀地回過神,用力掙脫開。

“不要?”他憤怒地眯起眼。

她不能停止自己紊亂的心跳,但起碼她可以讓自己把話說完。她退後到安全距離,膽怯但又堅決地看着他,“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訴你。”

他放下一直拿在手裏的毛巾,眼神依然逼人地看着她。

深吸一口氣,芮玫不停頓地說:“是關於那些盜匪的。今天我在樹林裏時,聽見一段奇怪的對話。有人想要讓你相信最近這幾起劫掠事件都是雇傭兵乾的,好引你離開葛萊恩堡。可是根據我聽到的話,那似乎是一位貴族刻意這樣做的計謀。”

有幾秒鐘時間他只是站在壁爐前靜靜地看着她。接着他的眼眸里閃過一道光,他突兀地轉身面對壁爐里火紅的火光,“你以為這幾句話就能讓你免去因為私自出城而要遭受的懲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為這些都是我編造的?”

“按照你過往的所作所為,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金黃色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一片若隱若現的光芒,讓他的表情更加神秘莫測。

她感覺胸口被人狠狠地擊了一下,悶得她無法言語。

“不說話就是承認了?”他倏地轉身,眼神也忽明忽暗。

他嘲諷的表情讓她渾身如被雷擊了一般,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穩定地在說話:“在你眼裏,我就這麼不可信?”

“是的。”他的眼裏驀地爆出精光,他毫不留情地回答。在他眼裏,她就是個毀掉他幸福,並且耍卑鄙手段的殘忍女人。

忽然的心疼麻痹了整個心臟,終於知道心臟不能跳動的感覺:空空的,蕩蕩的,人好像漂浮在空中,再也無法落在地面上。可是她還是必須讓他相信,因為他會有危險的,因為沒有了心,她感覺到自己的冷靜。大概因為太過感到寒冷,所以她才可以熄滅她所有的感官,變得冷靜、遊離。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嘗試尋找一下我說的這個背叛者。我聽見了他的聲音,而且我能肯定地認出來,為什麼你不讓我試一下?如果我找不到那個人,就算我說謊,這樣做起碼可以排除一個讓你還有葛萊恩城堡遭受危險的可能性。如果我找到了,你就可以揪出真正的幕後操縱者。”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隨便指出我的一名手下栽贓到他頭上呢?我怎麼證明他到底有沒有背叛?”他的表情冷漠,眼神犀利。

她則沉默下來,“我無法證明。”是的,只有她聽到了那段話,她根本無法證明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那個人自己是不會承認的。她只能依靠着他的信任,如果他不相信她的話,那麼一切就都是白費。

她漠然地轉身,向她的房間走去。她是沒有心的人,所以不會哭泣。可是臉頰上這濕濕的冰冷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她的腳有千斤重,每邁一步渾身都會覺得疼痛?她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忽然她轉過身來,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模糊的身影,“你這麼恨我,就因為我要求你對我兌現一個承諾嗎?”這是她藏在心裏的話,是她最想問他的話。可是這麼些天,她根本無法說出口,因為知道他早已不在乎這個承諾,早已遺忘對她的承諾。可她還愚蠢地把它珍藏在心底,小心地呵護着。傻的原來只有她一個!

本來直直望着她背影的人疑惑地皺起眉,“什麼承諾?”他困惑的表情讓她更加痛苦。他果然忘得一乾二淨。

她默默地搖頭,“算了,那根本不算什麼。”對你來說,只是一個不存在,而我卻只為這個而活着!

“等等,把話說清楚。什麼承諾?”看着她悲戚的臉孔,他忽然感到沒來由的驚慌。她的這種表情牽動了他心底的細弦,一根被他遺忘的細弦。

她卻只是搖頭,不願意抬頭看他,“你何必知道呢?你根本就已經忘了。”

他跨步走向她,迅速地抬起她的下巴,固執而滿含威懾地要她回答:“我需要知道。”他嘴部線條堅決地抿成一條直線,充分體現他不會放她走的決心。

她無法掙開他的手,只能深深地望進那雙在她夢裏一直閃動着溫柔光芒的藍色眼眸里,“七年前,在西敏寺前的樹林裏,你對一個小女孩做的承諾。”

和七年前一樣悲哀的棕色眼眸、和七年前一樣懇求的表情、和七年前—樣美麗的一張臉,記憶倏地閃過他的腦海,他如遭電殛般僵立在當場。童稚的滿含信任與依賴的聲音躍進他的腦海:“這是個承諾嗎?”“是的,這這是個承諾。”

“洛伊,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好新娘的。”

他的表情恍然大悟,而更多的是無法接受的呆怔與隨之而來的領悟:“這就是你會去請求亨利的原因?”他更加張口結舌,“你要我履行承諾?”

看着他的表情,她絲毫沒有他想起來的喜悅,誰會為此而感到高興呢?她緩緩地搖頭,斂下雙眸,不願意看見他如此錯愕與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已經被深深地刺傷,她的聲音不真實得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站在那裏說話:“不,對一個小女孩的承諾是不需要執行的。我並不知道這一點,如果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去請求亨利的。我知道自己做錯了,錯得這麼離譜。”讓我們兩個都這麼痛苦!眼淚從乾涸的琥珀色眼眸里流出,她並沒有眨動眼眸。

在那一刻,她脆弱得讓他心痛,他有將她擁進懷裏的衝動,就像那一次他把她抱在懷裏,安慰她的時候一樣。可是他握緊拳頭,知道自己不能夠抱她!心裏掠過一抹如針扎的痛楚,“對一個小女孩的承諾是不需要執行的。”她的話在他耳邊回蕩。

她低着頭,沒有看見他痛苦的表情,她繼續空洞地說:“我知道你恨透了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這樣做嗎?明知道你這麼恨我,卻依然堅持給你。你沒有想過我是因為愛你嗎?”她知道這些話不能說,說了只會讓她連僅有的自尊都消失殆盡。可是忽然間她好疲倦、好無助,她覺得自己支持不下去了。為了一個別人根本遺忘了的承諾、為了一句他毫不在乎的話,她卻執着了這麼多年,甚至還想繼續執着下去。這整個故事,對於他,根本就是個鬧劇,是個毀掉他一生幸福的鬧劇。而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他像聳立在倫敦廣場上的雕像,無法移動、無法開口。

“即使知道你愛依蓮,我還是覺得嫁給你以後你或許會愛我。所以我支撐到現在,可是……”她無法不哽咽,她的喉嚨因為感情而繃緊,她的手因為痛苦而顫抖,“可是你甚至不記得對我說過的話。可是這個承諾是我這些年最珍貴的寶貝,我每天都在算着日子,算着讓自己長大,算着大到可以當你的新娘,成為你愛的女人……”

洛伊抬起頭,把她輕輕地擁進懷裏。他的思緒完全被她的話所佔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只知道眼前的女孩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的擁抱。

可是芮玫一把推開了他,大力得讓他站立不穩,在他開口呼喚她的名字時,她已經奔進她的房間,用力關上門。她靠在門板上大聲哭泣,哭泣的聲音透過厚實的木門傳到他耳里,象要撕裂他的心。

他一直站在門口,既走不進去,也無法離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中世紀童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中世紀童話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