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早啊!敢當,你今兒個氣色不錯嘛!”
“一方,你今天穿的這件紅色袍子看起來倒挺別緻的,把你襯得更加嬌美絕倫了。在哪兒裁作的,趕明兒我也去訂一件。”
大清早的,雲奇神清氣爽的下了樓,對正在吃早飯的兩名屬下露出都快絕跡的招牌娃娃臉笑容,而且毫不吝嗇的各送他們一記高帽子。
雲騰雙翼嘴巴里的飯菜差點就噴了出來,張口結舌的看着對方,想從對方眼中確認自己有沒有眼花、耳誤。
這個勾着會令人神魂顛倒、暈頭轉向的燦爛笑容的男子,真的是這幾天老是垮着個臉,沒事就胡亂噴火,不把人燒成一團灰燼不甘心的主子嗎?他們沒看錯吧!
雲奇繞過他們的桌子,走向櫃枱,吩咐店小二送份早膳上去,而後又踩着輕快的步伐,走向後院客棧廂房。
推開凌寒月的房門,他在窗邊看到了那挺得筆直的背影。
“昨晚睡得可好?我讓人送早膳上來,等吃完早膳,我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成天待在客棧里,你也悶壞了吧?”他走到她身後,笑容可掬的問。
凌寒月慢慢轉過身來,清清冷冷的容顏上沒有任何錶情,“不用了,我正想向你告辭。”
“告辭?”迷人的笑容在唇邊消失,雲奇皺起了眉頭。
凌寒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輕聲道:“我打擾你也夠久了,是該告辭,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寒月銘記在心。”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有地方去嗎?離開這裏,你能上哪兒去?”
凌寒月輕輕轉過頭,茫然的看着窗外,“到哪裏都好,天地這麼大,總有我容身之地。”
“我看天地這麼大,你想待的只有綠柳山莊吧?”
嫉妒的蟲子啃嚙着雲奇的心,啃得他渾身灼熱且刺痛。
“我不能回綠柳山莊。”凌寒月靜靜的道。
“是不能,還是不敢?”雲奇的口氣不禁尖酸了起來,“韓淵若是肯讓你回去,恐怕你爬都會爬回綠柳山莊了,是不是?”
凌寒月臉色刷地一白,但仍是面無表情,“爺再也不需要我了,綠柳山莊已無我容身之地。”
“韓淵不要你,我要你啊!”雲奇忍不住氣急敗壞的道:
“你為什麼那麼固執,死認着韓淵,而把別人的心意踩在腳下?韓淵到底好在哪裏,要你這樣對他?我又有哪裏輸給韓淵?教你把我的心當糞土一般輕賤?”
“雲少對寒月的恩情,寒月永銘在心,他日,只要雲少用得到寒月的地方,寒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不是瞎子,雲奇對她的恩義,她會永遠放在心裏,不敢忘記。
雲奇聽在耳里,怒火更盛。“誰希罕你赴湯蹈火來着?我雲奇雖然不才,但是雲騰海運底下還算人才濟濟,論武功、論才識,比你強的多的是,輪得到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嗎?”
尖酸刻薄的話並沒有令凌寒月的表情有所改變,她淡淡的道:“是寒月高估了自己,倒是教雲少見笑。打擾雲少夠久了,寒月就此告辭。”
她還沒起到門口,雲奇便攔住她。“不許走。”
凌寒月停住腳步,不解的看着他。
“你的傷勢還沒痊癒,能夠到哪裏去?”雲奇忍着氣道:
“總之,你給我好好的養傷,我知道你厭惡我,不想見到我,以後照顧你的事,我會另外差人做,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住下來,把自己的傷養好。”
“我不是……”
“你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討厭我,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沒有好感,反正我在你的心目中永遠比不上你的寶貝韓淵,這一點我清楚得很。你放心,我說不再糾纏你就不再糾纏你,絕對不會挾着恩義當借口,要你償還;不過,你別想離開這間客棧半步,除非你的傷勢痊癒,要不然想都別想。”
他氣惱交集的說完,轉身就要離去,身後突然一緊,回過身,卻見凌寒月拉住他的衣服,看他的眼神里有不知所措。
“雲少,我不是……我沒有討厭你的意思……我……”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她不是討厭他呀!或許剛認識的時候,但從這幾天雲奇的作為來看,她已知道這個細心照顧自己的男子,絕非是一個輕薄無賴的登徒子。
她不擅言辭,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說,纖纖素手緊拉着他的衣服,臉上凈是無措。
即使她傷害了他,但此刻她那不知所措的神情還是教他不由自主的軟下心腸。
“你不用說好聽話了,我有自知之明。”他的臉色仍然冷硬,口氣卻放緩了許多。
“你不用因為我對你有救命之恩,就因而感到愧疚,救你、照顧你,是我心甘情願的,雖然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個會羞辱你、輕薄你的無賴,可是再怎麼說,挾恩求報這等無恥的事,我還不屑去做。”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麻煩你。”凌寒月生硬的解釋。
“我說過我所做的事是出自心甘情願的。”
解釋並非凌寒月習慣做的事,可是看到雲奇一副受傷的臉,話就這麼直覺的從她口中沖了出來,
“我們非親非故,我沒有理由打擾你。”
雲奇氣沖沖的道:“我的理由就是再多、再充分,在你心中還是一文不值!你的心裏只有韓淵,他對你招招手,不用任何理由,你就會趕過去,只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裏!”
傷害的話一說出口,他馬上就後悔了。
凌寒月因他的話而刷白了臉,低下頭來,澀澀的道:“我知道。我並沒有奢望爺對我另眼相看,我只是他的屬下罷了,況且,現在我連他的屬下都不是,爺早就把我驅逐出庄,他不要我了。”說著說著,聲音里隱約泛着哽咽。
他忍無可忍的扣住她的肩,用力一搖,好像這樣就可以搖醒她,“我說過多少遍了,他不要你,我要啊!你為什麼就看不透?為什麼就不看看韓淵以外的人?我不信我比不上韓淵,論條件,我們是旗鼓相當,為什麼你就不能把你對韓淵的情義,轉嫁一絲半分到我身上?”
他的急切到了凌寒月眼裏,只當是善意的安慰。“你也不會要我的,你自己說過,雲騰海運底下人才濟濟,論武功、論才識,比我強的多的是,沒有我赴湯蹈火的餘地。”
“誰說要一個人就一定得讓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這個女人總有一天一定會把他活活氣瘋。
“我要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不需要你為我赴湯蹈火,也不需要你為我出生入死,你若真的這麼做,只會減少我的壽命;我只要能夠隨時隨地看到你,抱着你,和你說話,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至於那些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的玩意兒,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凌寒月怔住了,冷淡的星眸瞪的老大,好半天才愣愣的道:“你不是認真的……”
“誰說我不是認真的?”雲奇氣急敗壞的吼了起來,“你以為喜歡你是一件輕鬆的事嗎?我又何須拿這件事來虐待我自己?你老是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而且不解風情的把我的逗弄當成輕薄羞辱,當我是無賴登徒子,我對你的好心全成了驢肝肺。別人家的姑娘是含羞帶怯,可是你哪一次見到我,不是掀眉毛瞪眼睛的,好像我是個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早該斬首示眾,根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間。”
他這一番告白說得猶如連珠炮彈,噼哩啪啦,而且連損帶罵,不似情人之間的告白,倒像官府判決的長篇罪狀,只聽得凌寒月一愣一愣的,素來冷淡的表情變為錯愕,不過,倒有幾分小女孩天真的嬌態。
一開了頭,雲奇也就不打算停下,索性一次罵個夠,把心頭積壓的鬱悶一併出清乾淨。
“你以為我喜歡愛你嗎?每回見到你,總是氣得我當天吃不好、睡不好,想扭斷你的脖子自己又捨不得,滿心的悶氣都快在我的胸口積成內傷,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巴不得自己可以對你視若無睹呢!免得你這個不識好歹、沒心沒肺的女人老是指着我鼻子罵我無賴,氣得我七竅生煙,可以拿來煮飯……”
他一條一條的數落着她的罪狀,長篇大論痛罵下來,凌寒月始終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沒有回嘴,也沒有反應,罵到最後,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無可奈何,
“我也很希望能夠不愛你就好了。”
他是在昨天凌寒月拿刀划臉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心中的感情。
第一次見面,他只覺得凌寒月是一個又冷又冰的女子,他並非沒見過冰霜美人,但是凌寒月不一樣,一般冰霜美人的冷是來自家世身份所堆砌出來的傲慢,讓人望之生厭;可是凌寒月的冷卻是來自個性的沉寂,只聽命令行事,一板一眼,旁的事都無法勾起她的反應。
也就是她這樣的個性讓他起了好奇心,甚至故意引她到妓院,在她面前狎妓調戲,卻不見她冰霜的容顏有半絲動容,她像是一個由冰雪雕成的娃娃,除了自己的目的,對其他的事一概沒有反應。
再次見面,是在嘉興市街,她捨命護主的模樣引起他的注意,那是連在七尺男兒身上都難得發掘的絕對忠誠,這樣的姑娘讓他大感興趣,忍不住就想逗弄她,引她說話,看看她是否真如外表一般,除了忠誠與冷淡之外,完全沒有自己。
在一連串的親近與逗弄中,他發覺她在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是有着剛烈的脾氣,可是在凌寒月的心中,他卻也因而成了下流無恥的無賴登徒子。
知道她對韓淵有情的那時候,在他心頭湧上的怪異感覺就叫嫉妒,可是當時他不知道。身為天之驕子的他,連招手都不需要,就有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但是只有凌寒月能夠教他又氣又惱,失去自製,甚至大吃乾醋,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起先,他以為是他與凌寒月的八字不合,兩人才會成冤家,一直到凌寒月舉刀意欲劃破自己的臉時,他便再也無法迴避自己的心意,陡然發覺他真的愛上這個冷若冰霜,不知好歹,又沒心沒肝的女人了。
憑他的外貌、權勢與地位,他要什麼女人沒有?多的是鶯鶯燕燕想成為他的枕邊人,就是沒有名份也成,可是他偏偏喜歡上一個不喜歡他的女子,而這個女子此時就愣愣的看着他,任他費盡唇舌訴說自己的心意,她仍是驚愕的微張小嘴,好像她聽到的全是神話。
他看在眼裏,着實氣餒,再次嘆了口氣,不想再說,只是丟下一句警告,“反正你乖乖留下來養傷就是。”轉就要離去。
身後的衣服再度被拉住,凌寒月咬着唇,好半晌才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我……”
“不要說對不起。”話一出口,連雲奇自己也被那尖銳的聲音嚇到。他立刻緩下聲音,
“我說過我是心甘情願,你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凌寒月輕蹙着眉頭,不知該說什麼。她的表情依然淡漠,但那輕蹙的眉間卻教雲奇直想伸手抹平其間的皺褶。
他忍不住道:“你就不能不想韓淵嗎?他再有萬般的好,也早已心有所屬,你再怎麼惦掛着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值得嗎?”
凌寒月低下頭,不置一詞。
雲奇支起她的下巴,眼神殷切,“除了韓淵之外,這世上還有很多男人值得去愛,你為什麼不肯打開心扉?韓淵不懂得珍惜你,是他眼瞎心盲,這樣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愛,你又何必死守着對他的情意,讓自己一輩子都活得這麼痛苦難過?”
“不要說爺的壞話。”凌寒月的聲音雖細,卻透着堅持。
“到現在你還護着他?”雲奇的氣又上來了。
“他在乎的只有柳無言,你就是對他再好上千倍萬倍,他也不會放在心裏。”
“我知道,可是爺對我有恩,不管他是因為什麼理由救我的命,都無法改變這件事實。”
韓淵是她的天,她的神,從六年前就註定了,不可能改變。
“他是救了你的命,但是,這幾年來你為他做牛做馬,就是欠他再多條命,也老早還清了。”
他猛然捉住她的雙臂,像要喊醒她,
“我沒有要你馬上忘了韓淵,可是你不能老惦着他,把他當成生活的重心。把你的視線轉到別的地方去吧!我也不比韓淵差呀!你為什麼不能把放在韓淵身上的心思轉移一些到我身上?只要一點點就好,我只要一點點,就可以滿足了,我絕對不會像韓淵那樣傷你的心。”
凌寒瞪大美眸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
“我沒有要你馬上就愛上我,我只要你給我機會!你對我並不公平,一點機會也不給我,讓你知道我並不比韓淵差,而有就對你的心意這一點來說,我比韓淵還要珍惜你千倍萬倍。”
“我……”凌寒月想要說話,紅唇才微啟,便被雲奇一手捂住。
“你別說,別急着拒絕我,再多考慮一下,我說過我絕不會挾着恩情強迫你報答,我要的是你的心,不為任何原因。你總不會這麼吝嗇得連一個機會也不肯給我吧!留下來好嗎?留在我的身邊,讓我做給你看。”
凌寒月睜着一雙清冷的瞳眸看着他,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殷切、期待。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也從來沒有人這麼在意過她的感受,她臉上雖然仍毫無表情,一顆心卻是百味雜陳,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雲奇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一顆心焦灼難捺,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大聲道:
“願意或不願意,你到是說句話呀!”
凌寒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而後垂下眼瞼,輕聲道:“我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