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丁淳再度進入石室時,發現地上的菜肴完好如初,項洛妍完全沒有進食。

他放下手中食盒,嘆了口氣:「項小姐,您這是何苦呢?」

她從石床上坐起,苦澀一笑,卻不答話。

「您多少吃一點吧,不然身子受不住的。」

她搖搖頭,把想問慕容殘在哪的話咽下。睜開眼后,她最想做的事竟是見他。他已經牢牢駐紮在她心窩,成了那脈動的一部分……她怎捨得割去心頭一塊肉?

丁淳嘆氣道:「唉,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原本就該是這樣的結果,只是提早罷了。」她說得淡然,實則強抑着撕肝裂肺的感覺。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項小姐可願聽小人訴說莊主的過去?」

「嗯。」她……很想知道他的故事。

「莊主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其實是有原因的。」他嘆口氣,「一切要從二十九年前說起。那時老夫人--也就是莊主的母親,她在回娘家探親的時候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因為她嫁入慕容家三年一直沒有喜訊,於是她很高興的要趕回來告訴老莊主和老太爺這個好消息。」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原本在眾人的期待下出世,又是慕容家的長孫,莊主應該是個幸運兒,可是世事難料,一隻黑貓改變了莊主的命運。那是在老夫人回山莊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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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突然停住,車內眾人反應不及,紛紛往前仆倒。

「怎麼回事?」

「少夫人,好象有東西卡在車輪里,小人下去瞧瞧。」

唐婉玉好奇心起,要婢女扶她下車。

走到車輪旁一看,她登時嚇得倒退兩步,身子不住地顫抖。

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粘在車輪上,只有頭部完好可辨,竟是一隻黑貓!

黑貓張大了眼,似乎是死不瞑目,一雙碧綠的眼睛在夕月交替的紅光下更顯得詭異恐怖。

她覺得那雙眼睛在瞪她,傳達着它橫死的恨!

終於,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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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出身官家,是唐尚書的獨生女,向來嬌生慣養,嫁給老莊主后,老莊主又是百般呵護,所以這一嚇,竟嚇出了一場病,而且差點因為驚嚇過度而流產……」丁淳回想起往事,着實感嘆萬分,「後來老夫人作了一個夢,夢到那隻黑貓一口吞下她的孩子,醒來后驚恐不已。為了讓她安心,老莊主不但延請長安所有的名醫為她診治安胎,再三保證孩子沒事,甚至請來道士建壇收妖,又請高僧為她祈福。花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讓老夫人定下心神,不再噩夢連連,平平安安的挨到了臨盆。」

「一切看起來像是平靜了,可是……」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莊主而言,他的苦難正要開始。」他望着項洛妍,「我想,項小姐應該知道莊主的右眼是綠色的吧。」

她點頭,大概能猜到慕容殘母親的反應,必定是把他視為不祥的孩子吧!

「那隻眼睛……」他頓了一下,「若照老夫人的說法,便和那隻黑貓一模一樣。」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因為那隻綠色的眼睛,老夫人認為莊主是黑貓的怨念所生,是邪魔降世,殺害了她的孩子,取代他的地位。傷心驚恐之下,她又病倒了,變得有些神智不清……」

說到這裏,丁淳突然沉默了。

項洛妍的心隱隱抽痛,升起對慕容殘的同情和不舍。她同情他一出生便被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不舍他甫出世就遭到母親的厭惡。

過了一會兒,丁淳才又繼續道:「因為老夫人病倒之故,原本不信邪的老莊主也開始厭棄這個孩子,導致其它人也跟着冷落他,只有莊主的祖父大加駁斥。為了老夫人的病,也為了莊主着想,老太爺決定親自教養莊主,隔離了他和老夫人。一個月後,老夫人的病好了,但是……」他閉上眼,面露不忍之色,「一天半夜,老太爺院子裏的一個婢女發現老夫人往後山走去,跟上去后才知道,老夫人……抱了莊主,想要將他丟棄在山中!」

「啊!」項洛妍驚愕地捂着嘴,不敢相信有這麼狠毒的母親。她以為慕容殘的母親只是討厭他,沒想到……剎那間,她想起了他孤寂的身影,想起了他陰沉的氣息,想起了他眼中常有的一絲陰鬱……她的心好痛!

「然後呢?」她急切的想要知道。明知會讓自己心痛沉淪,她卻無法不問。

「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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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他又見到了那個慈祥的婦人。

她的手上拿了一顆球,正在逗弄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她笑得好溫柔,小男孩笑得好開心,旁邊的婢女也在笑,他們都很高興的樣子。

他羨慕地望着他們,渴望加入他們!

聽人說,她是他的娘。多好啊!他的娘是一個溫柔又美麗的人,他多麼想撲進她懷裏,她會擁着他,會陪他玩,那樣的感覺一定很棒很棒!

「大少爺,該走了。」僕人有些不耐煩地催促着。

慕容旭用力地搖頭。不要!不要!他想見娘!每個人都不准他靠近娘,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想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他想念娘,好想好想,娘一定也這麼想他!

因為對母親的孺慕和思念,他拔腿狂奔,機靈地閃過僕人的阻止。

他拚命地跑呀跑的,終於母親就在眼前。

他思慕許久的母親,他終於能開口喚她,呼喚那徘徊在心中許久的稱呼--「娘!」他笑着撲向母親。

本以為她會擁抱他,但她卻尖叫着推開他,粉碎了他的夢想。

「走開!走開!你這個惡鬼不許碰我!」她緊緊護住次子,警戒地盯着他。

一旁的婢女立刻結成一道人牆,隔離了他們。

他呆愣在原地,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娘討厭他……娘竟然討厭他!

他不明白,不明白娘為何討厭他,就像他不明白為何除了祖父和丁管家,其它人看他的眼光都含着厭惡和懼怕。

難道……是因為他的眼睛嗎?他曾聽到下人談論他的眼睛,說他是怪物,所以才會一隻眼是黑色的,另一隻卻是綠色的。

他捂着右眼,心裏好難過。因為他的眼睛,所以大家都不喜歡他嗎?可是他什麼壞事都沒做呀!他一直很聽話,也很努力的讀書,努力做一個好孩子,為成為慕容山莊未來的主人而努力着!即使如此,因為他的眼睛,他就一定不好嗎?

不會的,不會的!只要他繼續努力做個好孩子,大家一定會喜歡他的,娘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對!他一定要努力,讓大家都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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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着大把的菊花,一臉笑意。

聽說,娘最愛菊花了。所以這幾天,他都趁清晨時偷偷的將花放在娘的房門口,並躲在一旁等娘出來,希望能見到娘開心的笑容。果然,娘收到菊花時,總是笑得好開心,他看了也好開心!

今天,他決定親自將花送給她,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就不會再討厭他了。也許,她會笑着摸摸他的頭,說他是個好孩子,就像她對弟弟一樣。

他越想越興奮,等不及要見到母親了。

等了許久,房門終於打開了,但他等到的卻是另一次幻滅。

他愣愣地看着母親推倒他,踩爛散落地上的菊花,他親手摘下的菊花……「鬼!你是惡鬼!」她尖叫着。

他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地反駁:「我不是--」

慕容殘霍地從床上坐起,雙手抱頭,無力地喘息着。

為什麼他會夢到從前?自從十年前為秀復仇之後,他第一次夢到過去。那是他最不想擁有的記憶!

原以為自己早已不在意,可是夢中的情景依舊令他心痛不已……一定是因為他們!慕容殘腦中浮現皇甫家眾人相處的景象,胸口又隱隱作痛。令人憎惡的……幸福!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他恨恨地想着。

躍下床,他直往囚禁項洛妍的石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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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用盡所有的方法討好老夫人,只希望她能給他一點關注,但一切都是徒然。老夫人對二少爺和小姐百般呵護,關懷備至,可是她始終無法接受莊主,對他除了恐懼厭惡,就只有憎恨了……」丁淳重重地嘆口氣。

項洛妍完全無法想像慕容殘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在她家,每個人都是關心她、愛護她的,而他卻從小就要面對父母的仇視和下人異樣的眼光……她覺得一股濃濃的愁緒和心疼在胸中蔓延開來。

如果他在這裏,她會……她會……擁住他吧。

「莊主八歲時,老太爺病重--」丁淳聽到石門打開的聲音,立刻閉嘴。

慕容殘走進石室,一見丁淳還在,他立即不悅地皺眉,沉聲道:「出去。」

丁淳不敢有違,馬上退出石室。

「你……」項洛妍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她靠着冰涼的石壁,仰起頭望着他。他的神情好冷淡,才幾天而已,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變得好遠好遠……他冷冷地道:「你應該知道我封住了你的武功吧。」

「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意的已經不是這件事了。

「這附近都是沒有人煙的樹林,毒蛇猛獸不在少數,如果沒有武功,恐怕走不到半路。」他勾起一抹冷笑,「你若要逃,我不會阻止。」

他言下之意是完全不在乎她了?!項洛妍心中一陣失落,難過地低下頭。

慕容殘的眼光掃過地上的飯菜。那顯然是兩餐的量,看來是丁淳剛才急着退下,所以忘了收。

他踢了食盒一下,譏嘲地道:「如果你想死,用不着絕食,撞牆會比較快。」明明是擔心她餓久了會傷身,說出口卻是全然相反的話。

他心中暗暗懊惱,不是因為自己說的話,而是因為自己擔心她。

「我剛剛吃不下,現在才想吃。」她下了床,彎腰拿起碗筷,坐在床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慕容殘背靠着牆壁,雙手環胸,淡淡地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家的情形?」

聞言,她眼睛一亮,把手邊的東西放下,「當然想!」

他露出一個惡意的微笑,挑眉道:「那就求我。」

她毫不遲疑:「求你告訴我!」對於家人,她有滿心的歉疚。

她的反應出乎慕容殘意料之外,他的微笑立刻消失,拉下臉道:「你的家人當真如此重要?」

「對我而言,他們當然重要。」她顯得焦急,「請你告訴我,他們都還好吧?」

「現在還好,以後就不知道了。」他的臉色變得陰沉,惡念在心中醞釀。

「你是什麼意思?這件事不要牽扯到他們頭上!」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小臉刷地轉為慘白。

他冷哼一聲:「來不及了。」

「不行!」她衝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襟大叫:「恨我就衝著我來!不準對他們動手!」

他冷着臉,無動於衷。

「沒有人能命令我。不過在時間未到之前,他們還能快活一陣子。」他伸手推開她,漠然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你帶給我的屈辱,我一定會討回來。」他露出陰森的笑容,「我不會動手殺你,因為有比殺你更好的方法。」

她略顯憔悴的身形猛然一震,「對……全都是因為我……是我不好……」

沒錯!全都是因為她!如果她沒遇到慕容殘,如果她沒莽撞離家,就不會讓她的家人遭遇危險,也不會有人因她而喪命……都是她的錯!自責如潮水般湧向她,壓迫着她。

她抱住頭掩着耳,「對,是我!都是我的錯!」

面對她狂亂的模樣,他感覺不到一絲復仇的快感,反而覺得……心痛!

壓下心中不該有的情緒,他轉身離開,石門也跟着合上。

接下來的幾日,慕容殘和項洛妍一直重複着同樣的相處模式。他對她冷嘲熱諷,卻又在見到她黯然的神色時心煩意亂;她因他的嘲諷而痛心,同時也更加擔心家人的安危。

□□□

被燈火映出的黑色影子彷佛凝固在石壁上,黑影的主人神情獃滯地坐在床緣,耽溺於自責悔恨之中,即使不久前慕容殘又進來對她諷謔一番,她也充耳不聞。

不行!項洛妍對自己下了道命令。再這樣下去於事無補,她必須做點什麼。既然一切全因她而起,她更不能如此儒弱地任自己意志消沉,聽天由命,她必須將事情告訴家人,讓他們有所戒備。

她拍拍臉頰集中渙散的精神,藉著不甚明亮的燈火開始仔細地搜索石室。她一寸一寸地搜過,一面回想平時丁淳和慕容殘出入的情況,尋找開門的機關。

「到底在哪……」她把石室內觸手可及的地方全搜過一遍,過了許久仍然一無所獲。她停止搜索,輕撫着下巴,環視四周,思索是否有漏掉的地方。

地板、門、床……燈!只有壁上的油燈漏了。

取下油燈,她試着轉動嵌在壁上的銅勾,但銅勾卻文風不動,她轉而用力壓了壓,果不其然,石門緩緩地打開了。

她提了燈,匆匆跑出石室。

出了這間石室,走沒幾步又有石門阻隔,她照着第一次的方法去做,順利地開了門,後來的幾道門也都是以同樣的方法打開。

當她見到睽別數日的陽光時,心中不由得一陣喜悅,可是隨即黯然。

跨出最後一道門時,她猶豫了,但理智催促她儘速離去,於是她頭也不回地跑向林野之中。

□□□

烏群鼓翅驚飛的騷動聲引起慕容殘注意。

他停止練劍,側耳傾聽四周的動靜。

聲音是從西北方傳來的。越往西北,越是林木密集、雜草叢生,也是野獸聚集之所,這樣的騷動有可能是猛獸出獵;但是聲音尚在外圍,那裏向來平靜,為何鳥群會突然起了騷動?

難道……他立刻施展輕功,匆匆趕到囚禁項洛妍的石洞前。

只見洞門大開,正如他所料,她已經逃了。

「該死!」他恨恨地一拳捶向石壁。那個女人竟敢再次逃離他!

怒氣湧上心頭的同時,憂慮也隨之而來。

她逃向了山林深處,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再過半個時辰左右,便是狼群出獵的時刻,萬一……他心中一急,便欲沖入林中,卻猛然停住。

他何必管她,她只是一個背叛者!既然無法親自下手,就讓狼群收拾她吧!

雖然他如此告訴自己,但眼前卻浮現她驚恐呼救的模樣,跟着是狼群撲向她,將她活生生地撕裂啃食。

「該死!」他咒罵一聲,握緊手中長劍,沖入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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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洛妍伸手扯開被樹枝勾住的衣服,回過頭,眼前橫着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教她停下了腳步。正如慕容殘所警告的,石洞外是一片完全沒有人煙的荒山野林。

慕容殘……想起他幾日來的冷漠行徑,又以家人的安危威脅她,她恨,也氣,但心更痛!

再度的逃離,他會更恨她吧?她與他之間的裂痕恐怕是無法彌補了……努力的將他摒除在思緒外,她專心研究起當前的情況。她得趕快找到出路,至少要在太陽下山前,不然……環視四周高及足脛的野草,藤蔓糾纏的樹木,她察覺自己似乎越走越深入山林。她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抬頭望望偏西的太陽,一群群蚊蚋因傍晚漸近,已在空中嗡嗡飛舞盤旋。

還是回頭吧!內力盡失又無武器隨身,她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沒什麼兩樣,在林野中過夜是拿性命冒險。她不能不明不白、沒清楚交代事情的始末就葬身在這個地方。

轉身往來時方向,她露出苦澀的笑容。

想不到她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遇上慕容殘之後,她變了,變得容易魯莽,容易衝動,她最擅長的、能掩飾一切的笑容不再自然--她很難再以淡然自適的笑容隱藏因他而起的情緒。

走着走着,不遠處的樹上,枝葉沙沙地顫動起來,她機警地看向聲音來源。

倏地,一道身影矗立在眼前,她倒抽口氣,慢慢退了幾步,然後轉身狂奔。

慕容殘見她無恙,原本已鬆了一口氣,可是她一見到他就逃,再次狠狠地打擊了他。

帶着一身的怒氣,他舉步追上去。

□□□

項洛妍沒命似地狂奔着,還不時回頭估量緊跟在後的慕容殘離自己有多遠,分神之下,她被突出的樹根一絆,仆倒在草叢中。就這麼一停頓,慕容殘已追上來。

她急忙轉過身,驚慌地看着他,手腳並用地向後挪動身子。

慕容殘看着距他約莫三步遠的項洛妍,冷冷一笑,正打算捉住她時,赫然發現草叢裏有一尾色彩斑爛的毒蛇,只見它昂首吐信,快速地撲向她。

「小心!」他驚呼着,鬼頭錐飛射而出。

「啊--」見鬼頭錐迎面而來,她驚叫着以手蒙住臉,同時小腿一麻,緊跟着是劇烈的燒痛。

她放下手,頓時白了俏臉。一條長四尺余的蛇咬在她左腿上,扭動着被釘在地上的身體,不肯鬆口。

慕容殘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蹲下,伸指封住傷口周圍的穴道,提起蛇頭,剖開蛇身,取出墨綠色的蛇膽。

「吞下去。」他不容反駁地將蛇膽放到她嘴邊。

她咽下蛇膽后,立刻推開低頭要替她吸出毒血的慕容殘,「你會中毒的!」不放出毒血,她可能撐不了多久,但她更不希望他因此中毒。

他訝異地瞥了她一眼,無暇多想,迅速地撩高她的裙子,在她反應之前,唇已覆上傷口。

看着他不顧自身安危替她吸出泛黑的毒血,她心中湧起一股熱流,連日來對他的不滿和憤恨全被這股暖流衝散了。他真的在乎她,非常非常在乎……吸凈毒血后,慕容殘橫抱起她,擔心地看着她有些蒼白的臉色,心知即使她服下的蛇膽有作用,她仍必須儘快清除餘毒。

「你不會有事的!」他堅決地說著。

「可是你……」她緊張地拭去他唇上的黑血。他這麼冒險救她,要是有個萬一……思及此,她的心立時揪緊。

他的心中一陣溫暖,柔聲道:「抱緊我。」

她緊攬着他,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間低喃:「笨蛋,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很難過的……」

那一聲帶着擔憂和關懷的「笨蛋」令他心中盈滿感動,也令他明白,她確實是在乎他的!

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他提氣施展輕功,以最快的速度奔下山。

□□□

一陣突如其來的昏眩教慕容殘腳步一顛,速度略緩,但他隨即恢復原本的速度,足不沾塵地飛馳着。

他知道自己中毒了,應該停下來運功逼毒,若繼續奔馳只會加速蛇毒的發作;但是為了項洛妍,他不能停下。

察覺到他的異樣,項洛妍伸手抹去他額上的冷汗,急道:「你快停下來驅毒,我一時半刻之內不會有事的。」

他怕開口會泄了真氣,只勉強一笑表達自己的堅持,這一笑卻加深了她的不安,要是因此而失去他,那她……恐懼感突然襲上心頭,她只能更加抱緊帶着自己飛奔的人。

在蛇毒的侵襲下,他的四肢百骸開始隱隱作痛,暈眩的感覺也越來越嚴重,眼前的景物重迭交錯,不停地晃動着。

他發覺體力快速的流失,也許……他撐不到慕容山莊。

不!他必須撐下去!

想到懷中的人兒,他勉強打起精神,以堅定的意志對抗蛇毒,強忍體內灼熱的痛楚。為了快點到達慕容山莊,他不但不運功抵禦蛇毒,反而全力施展輕功,任由蛇毒在他體內流竄。

「你停下來好嗎……」她的聲音帶着哽咽。他的臉色變得好蒼白,身體也比她冷,甚至因為忍痛而咬破了嘴唇,流出血絲。「你會沒命的……」

拚着最後一絲力氣,他終於到了後門。

他無力地倚着牆,勉強將她放下后,就再也撐不住地緩緩靠着牆坐倒,疲累地合上眼。

項洛妍扶着牆走到門邊,用盡全力拍門,「裏面的人全死光啦!還不快出來救人……」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爬到慕容殘身邊,「把眼睛睜開!我不許你死,聽到沒有……」她輕拍他的臉,淚水跟着滾滾滑落。

感覺到臉上一陣濕熱,他靠着最後一絲清明,強自睜開眼。

「別哭……我沒……事……」他想拭去那令他憐惜又心痛的淚水,卻無力抬手。

原以為今生不可能有人為他流淚,沒想到……所有的恨與怨都在這一刻因她的眼淚而消解,只剩下滿腔的溫柔。

「對不起……對不起……」她吸着鼻子,緊握住他的手,「都是我害你弄成這樣……」

不是你的錯……他想安慰她,但還來不及說什麼,無邊的黑暗已經吞噬了他的意識。

昏迷前,他最後的記憶是她擔憂的表情和忙亂的腳步聲。

□□□

因為慕容殘立即將毒血吸出,又讓她服下了蛇膽,經過診療及服藥后,項洛妍已無大礙。而慕容殘原本中毒不保,但蛇毒隨着真氣在體內遊走,深入血脈,即使服過葯,他依舊昏迷不醒,而且發起高燒。

帶着滿身疲憊,項洛妍坐在床緣看顧慕容殘,雖知他一時之間不會退燒蘇醒,她就是無法寬心去休息。

她沾濕絹巾,不舍地擦拭着他燙熱的額頭、臉頰。

她終於了解到慕容殘對她有多重要。看到他合上眼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彷佛也於同時停止,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沉重、冰冷,讓她無法呼吸……他是什麼身分,或曾做過什麼令她不快的事,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希望他快點醒過來,她要告訴他,她再也不會從他身邊逃離,她要成為他的妻,與他相依相守一輩子,她是……愛他的……放下絹巾,項洛妍執起他的手,緊緊握住。是的,她愛他,在為他落下眼淚的時候,她就承認了。

當丁淳送走大夫再度進房時,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他實在不明白,這小倆口明明兩情相悅,為何會弄到這般田地。唉……「項小姐,您還需要多休息,就由小人來照顧莊主吧。」若她累倒了,他就太對不起莊主了。

「沒關係的,丁總管。沒看着他,我無法安心。」她堅持地微微一笑,又請丁淳叫人送來乾淨的衣裳和溫水。

丁淳知道拗不過她,只得照辦,並且派了兩個婢女讓她差遣。

丁淳離開后,她的心思又全系在慕容殘身上。

想着逃家逃婚的原因,她不禁後悔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查證那件事。

她很清楚,只要無法在眾人面前亮出實證,官府的消息往往是作假居多,但這回她卻深信不疑。愛情會使人喪失理智就是如此吧?其實她也鼓不起勇氣詢問慕容殘,他是那種不會費口舌解釋的人,定會擺出信不信隨她的樣子。他的不答會讓她徘徊在不安與揣測中,但他若答了,而答案是肯定的,她更無法承受。

結果,她選擇了一個可笑的方法--逃走。

不過,要是沒經過這十來日,她恐怕還認不清自己的心吧!

她凝視着他,低聲道:「幸好我們最終仍是交會在一起了……」

不一會兒,僕人送來她要的衣裳和溫水,兩名隨侍的婢女也到了。她遣開婢女后,着手為慕容殘更衣凈身。

擦拭着他的身子,她的雙頰不禁發熱。算起來,今天還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接觸他的身體。

哎,她怎麼想到別的事情去了?

察覺他的體溫似乎升高了,而且露出很難受的樣子,她趕緊收斂心神,加快擦拭速度。

她極其小心地扳着他的肩膀讓他側身,他披散的長發隨之垂落在床面上,露出光裸的背--老天!她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手中的絹巾掉落地面。

他怎會有這麼嚴重的傷痕?

她忍不住輕撫那道自左肩斜劃過背部的猙獰傷疤,指尖微微地顫抖着,同時背部竟劇烈作痛,彷佛她也被劃了一刀。

是誰下的毒手?從傷痕的顏色和癒合情況看來,這應該是他孩提時代受的傷。

她忽然非常憤恨那兇手的歹毒殘忍,對一個小孩居然也下得了如此重手。

抬起方才掉落的絹巾,將臟污洗凈后,她更加輕柔地擦拭他的背,唯恐牽動他的舊傷似的,即使她明知不會……幫慕容殘打理好后,她也稍微梳洗了一番。

回到他的病榻旁,她靠着床柱倦累地合上眼,腦海中卻浮現出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問問丁淳吧,應該能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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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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