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早上剛一醒過來,蓓蕾就心知肚明地告訴自己:昨天下午的際遇和航德風馬牛不相及,這全是勇於面對恐懼的輝煌成果。

小時候母親帶她去郊外野餐,怪她貪玩,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到處亂跑。母親發覺寶貝女兒不見了時,嚇得大聲喊叫蓓蕾的名字,不小心驚動了附近的牛群,居然對着蓓蕾一起衝過來。

當時自己真的嚇壞了,所以至今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蓓蕾記得今天8點45分上班的約定,決定起床下樓,先替自己泡壺茶。

耳邊傳來隔鄰男人廚房裏的走動聲。怪了,為什麼星期一早上他還在呢?那是“他的”房子,愛住多久是他的事,自己操個什麼心?

可是話說回來,為什麼早上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會是他呢!

以前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他那樣擾亂自己的思緒,過去也從來沒有恨過什麼人。不過,因為恨某人而心情大亂,不也挺正常的嗎?

插入車鑰匙,四處望瞭望。昨天晚上顯然下了一夜的雨,現在不但空氣好,天氣也特別清爽。

“天哪!”要命的引擎居然發不動!她有點不知所措。這輛車的狀況向來都很好,怎麼突然就……她對修車一竅不通,這會兒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來回反覆地轉動電門鑰匙,不停地踩油門,希望它能有點動靜。就在這個時候,高大、整齊、打扮得一絲不苟的豪邁山莊主人出現了。他鎖上房門,瞄了眼氣急敗壞的蓓蕾。

蓓蕾知道這輛車是沒指望了。

一想到老岳心急如焚,巴不得艾德嘉公司趕快打電話來的表情,蓓蕾就緊張。

這個男人,就算沒看見,起碼也該聽得到吧!居然對她視若無睹,太過份了!昨天就討厭航德,今天更恨他。

一點予人方便的側隱之心都沒有。豬!

但一想到老岳,卻顧不得許多了。

她走到他的車窗邊,豎起大拇指,作出搭便車的姿勢。

沒想到這男人竟然坐在車裏,歪過頭來望着她。蓓蕾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耍性格的權利,只得強忍怒氣,等着他慢條斯理地按下開關,緩慢且平穩地放下電動車窗。

一身檸檬綠的麻料西裝,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出色。怒氣橫生的蓓蕾,此刻卻不知怎的,竟欣賞起男人的穿着來。

停在她身上的目光並未久留,儘管如此,她一樣認定他腦海中看到的,一定是她昨兒下午濕成落湯雞、死命沖向穀倉的落魄相。

“為什麼擋路?”他果然是頭不折不扣的豬。

蓓蕾先作了個深呼吸,努力地想緩和自己的音調,一開口卻仍尖銳刺耳:“人之初,性本善,你這個人起碼應該有些美德吧?”

深藍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你是指哪一方面?”

蓓蕾差點沒當場炸掉,她非常非常努力地吞下滿腔的憤怒說:“我得在9點以前去上班,我的車發不動。”

他依然坐在那兒直直盯着她殭硬的面孔,一句話也沒有。在蓓蕾幾乎以為他會拒絕她的請求時,他開口了:“到現在還認為我‘欺壓’善良嗎?”

蓓蕾愣了半晌,都那麼久了,當初氣急敗壞的自我介紹,居然他全放在心上。其實那個時候古先生急着要錢,就算不是航德,照樣也可能讓其它富豪給搶去。

蓓蕾覺得自己應該說聲抱歉,可卻又不想給人一副小狗乞憐的錯覺,於是她也不假辭色地盯着他說:“不會,我沒有這麼想。”

幾秒鐘之後,他才懶洋洋地開口:“上車!”除了問她要去哪裏之外,一語不發。

“東德利鎮,”她告訴他說,“只要是開往倫敦的車道,都會經過我的辦公室。”

她很想讓自己安靜片刻,一開始就認定別人不會好心讓她搭車,實在是很愚蠢的假設,自己沒有理由隨便給人莫須有的罪名。一看到岳麥克塑料公司,這百感交集的種種就全拋到腦後。她用手指了指,請他靠邊停車。

“岳麥克是你老闆?”他隨口問道。

“我是他秘書。”她答。

下車后,本來準備要道謝的,卻反問一句:“你認識他?”

他卻什麼也沒說,關上車門就走了,留下杏眼圓睜的蓓蕾。

10點半,老岳板着一張馬臉進來,不用問也猜得出和會計師開會的結果。

“艾德嘉公司有沒有打電話來?”他劈頭就問。

“還沒有。”她只能實話實說,心裏很想問他,有沒有聽過崔航德這一號人物?

修車廠修車的技師尼克打電話告訴她,車修好了,會把車鑰匙放到她的信箱裏。

“這樣就修好啦?”她有些懷疑,“前天淋了一夜雨,我覺得一定是化油器泡了水才出故障的。”

“你最好自己弄個車庫!”尼克說。蓓蕾心想:那當然,只是現在去哪兒湊錢蓋車庫?

期待已久的艾德嘉公司終於來電話了。

她看得出來,老岳沮喪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對方看樣子不會借錢給公司。

儘管如此,她還是相當佩服老岳做老闆的風範,雖然別人拒絕幫忙,一樣彬彬有禮地感激他們的誠意。

“不用那麼擔心啦!”她很想安慰安慰老岳。

“我想靜一下,”他聲音有些顫抖。

蓓蕾悄悄溜回自己的辦公室,大男人不隨便哭,可是她知道老岳差不多了。

過了5分鐘,她聽到老岳打電話給他老婆;又過了5分鐘,他出現在蓓蕾的辦公室。

“真受不了我老婆!”他聽起來好多了,“照簡娜的說法,還可以撐一陣子。假如納森公司也不肯借錢,起碼還可以去找布萊頓公司,而且……”

電話突然鈴響,是柯瑞連打來的,要她新家的電話號碼。蓓蕾這才想起還沒去辦理登記,電話簿上根本就沒有她的名字號碼。既然如此,上次航德怎麼會有辦法撥電話給她,向她抱怨呢?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一睹春櫻山莊的廬山真面目呢?”柯瑞連開朗的聲音令人心情大暢。

“到時候我一定會請大伙兒來家裏吃飯,只是現在……”蓓蕾突然想起待會兒下班還愁着沒車呢!

“沒問題,我還欠你二個人情,”他高興地說。過去她曾經讓他搭過一次便車,但蓓蕾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回到沖雷角,鋪地毯工人已將廚房鋪好,蓓蕾心裏很愉快,興緻沖沖地帶柯瑞連四處參觀。

瑞連知道她急着繼續工作,喝了杯茶就先告辭了。

走了才一會兒,蓓蕾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這和瑞連一點關係都沒有,實在是……是這整個地方,有點……無趣。

這一個星期,她始終感到屋子裏揮之不去地有種平淡的乏味。

星期四,廚房總算裝修完畢,心情還是老樣子。

星期五,她開始動手整理卧房。

9點左右,她聽到大門開動的聲音,立刻趕到窗口張望。不是她的大門,是隔鄰男人回來了。看到他的豪華房車慢慢駛入車庫,看到他坐在方向盤後面。霎時,一顆心好象突然長了翅膀似的飛了起來,覺得好輕快,好舒暢。

由於卧房亂成一團,她就着長沙發湊合了一晚上。

早上醒來,昨晚幸福愉悅的心情絲毫不減。和着悠揚的歌聲,蓓蕾迅速洗了個晨澡,開始工作。

今天她動手時特別小心翼翼,深怕吵到他,直到後來聽見他在樓上走動的聲音,才放下心放手去做。

11點時分,她提了一大袋垃圾出去倒的時候,意外地瞧見有一輛豪華轎車停在豪邁山莊門口,一位衣着鮮麗時髦、年約30的女子正款款朝山莊走去。

蓓蕾繼續她未完的工作,但卻不知怎的,老是無法專心。一到休息的時候,就跑到窗口,看那輛車還在不在?

車一直停在那兒。

下午1點半,她給自己弄了份三明治和熱飲。

1點55分回去工作的時候,車還沒走。

6點,女人一臉疲憊地開車離去,看樣子不會再回來。

到底航德和他那位“女性朋友”在裏面做什麼,居然要花7個小時,把人家累得不成人樣才放行?

今天已經忙了一整天,既然心煩意亂,乾脆到外面走走好了。

才沒走兩步,聽到隔鄰傳來走動聲音,不禁仰頭回望隔壁一眼。

航德正由車庫那兒走出來。

“去散步啊?”他說話老是這個調調,像詢問,但卻還不如說是在指控。

“不可以嗎?”她不甘緘默地反駁。

航德瞧了一眼身旁過長的草坪:“還是動手修整花園吧!”

真是的!什麼東西嘛!

“您要是有空,歡迎來此一‘修’”。她馬上反咬一口,也懶得聽他吐出什麼鬼話,就趾高氣揚地走開。

回到廚房時,天色已暗,她順手撥動電燈開關,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呢,燈泡居然燒掉了。

怎麼辦?或許……可以去找隔鄰那個男人?算了,寧願去死!航德不是那種熱心助人的鄰居。

蓓蕾想起村裡郵局旁的佈告欄中,有一則“工不嫌大,錢不嫌少”的電工廣告。立刻拿了把手電筒,駕車到村子搬救兵。

抄下電工姜艾迪的姓名地址,她又開車趕回春櫻山莊。時間已經太晚,請人修燈或許不妥。總算捱到禮拜天早上,又想起航德曾經說過,一般人都會在周日上午睡一會兒,只好一直憋到9點才撥電話。

“早!”她說,“我最近才搬到春櫻山莊,我們可能不認識——”

“你是說古老太太住的那棟?”

“對對對!就是這裏。”

不到半個小時,就來了一位年近半百、卻挺有活力的瘦男人。只花了15分鐘,就將春櫻山莊所有線路檢查了一遍。

“乖乖隆地冬!”他說,“打從當初這棟房子蓋屋架線之後,大概就從來沒有重新整理過。”

“這麼……這麼糟嗎?”蓓蕾有點擔心。

“的確不太妙。”他肯定地說,“目前小修是沒問題,為長久計,最好還是整個拆掉,重新架一次線路。”

“那……那得花多少錢?”看來,該來的躲都躲不掉。

“唉呀,沒多少啦。”艾迪邊動手,邊和蓓蕾洽談各項細節。

蓓蕾接受了艾迪的價碼,同時也了解在全面換線之前,一切整修內部的動作都是浪費時間。客廳地板的聲音吱吱呀呀的,看樣子也不安全,這陣子最好還是搬回卧房去睡比較妥當。原先買房子的時候,還以為佔了便宜,現在才發現花大錢的名堂還多得很哪!

無事可做的蓓蕾往花園望了幾眼。既然暫時不必整修內部,假如航德不在家的話,她一定馬上衝出去修剪草坪。

航德一直到星期一才離開。

蓓蕾每天一下班,就立刻動手整理花園。

公司的財務狀況更不樂觀了,納森公司也不肯借錢支持他們,老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張羅。

星期五方可利打電話邀她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早已悶得發慌,急着找個出口透氣了。

趕回家準備約會時,意外發現窗外有豪華房車漸漸靠邊,蓓蕾的心情突然像打了強心針似地高昂起來。

和方可利吃飯還算順利,但當可利提議上夜總會時,蓓蕾就興緻索然了。就她所知,東德利鎮一共就只有兩家夜總會,名聲都爛得可以。

“我想回家了,”她祭出艾迪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來修電線這個法寶。

可利完全沒有為難的意思,蓓蕾對他的好感也增加了幾分。

“今天晚上很愉快,謝謝你,”她十分誠懇地對他說。

“還是不方便請我進去坐嗎?”可利轉身向她,左手由後方伸過來。

“唉呀,急什麼嘛!”她笑着回答。正打算開車門的時候,對面方向突然有車燈投射過來,嚇了她一大跳。趁火打劫的可利,在她驚魂未定的當兒送上結實一吻,整個人也壓了上去。

他塊頭不小,剛好遮住對面掃來的強光。蓓蕾急着扭頭避開,又迎上刺眼強光,一時還真搞不清該往哪一邊閃!

“再見!”她逃命似地搶出車門,迅速拉開大門關上。

她望了一眼剛才對面的車輛,馬上認出那是誰的愛車。

現在起碼已經11點半了,航德還一個人在外頭做什麼?哼!說不定又和哪個野女人鬼混去了,管他去死!

一大清早,蓓蕾就醒了過來。好傢夥,艾迪居然也在7點零3分趕到。

7點12分,他開始拆板撕線。7點15分,艾迪一個人在樓上,突然傳來一陣重物墜地聲,驚天動地,整個屋子好象翻了兩翻。

“媽呀!”坐在樓下客廳的蓓蕾忍不住驚呼。假如一整天都得如此地動山搖地,非找個理由躲出去不可。

正發獃呢,電話鈴響了。蓓蕾嘴角揚起一抹頑皮的笑意,賊賊的。還沒拿起電話,她就已經八九不離十地猜出是那一位仁兄打來的。

“又不是我的錯!”她四兩撥千斤地輕描淡寫。輕輕放下話筒。她覺得暢快極了。

可惜好景不長,11點不到,航德上禮拜的“女性”友人又來訪了。

艾迪一整天都進出不停地忙裏忙外。蓓蕾也沒閑着,又是咖啡又是茶又是可樂,天知道灌了他幾加侖。

下午5點半。,她隔鄰的女伴才往座車走去。

蓓蕾站在窗口,對着女人遠去的車輛出神。

艾迪自身後走過來,“我要回去了,”他說,“明天再花一兩個小時,就算大功告成了。明天我也想一大早過來,可以嗎?”

想起隔鄰男人假日靜養的嗜好,蓓蕾忍不住臉上又是一抹賊笑,“好極了!”她道。

第二天一大早,航德就開車出去了,直到很晚才回來。當他看到艾迪的小貨車,昨天的不快好象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有些內疚。這個男人來這裏度假,無非是想忙裏偷閑,求點清靜。這麼擾人清夢,確實說不過去,好在就快弄完了。

唉呀,什麼跟什麼嘛,他昨天“一整天都有女人陪”,用得着她多管閑事?雖然那個女人這次停留的時間稍微短了半個小時。

迷迷糊糊地睡去,星期一,天才蒙蒙亮,就讓隔壁男人起床的聲音給吵醒。天哪,這才幾點鐘,他就發動引擎開始暖車了。

其實,就算以後一輩子都看不到他,她應該也無所謂。

偷偷摸摸地躲在窗帘後面望着他離去。

直到豪華轎車消失在視線之外,蓓蕾回過神,仔細回想剛才這股難以駕御的衝動。

“天哪!這……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她覺得,覺得自己好象捨不得他離開,好象……好象很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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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鄰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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