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想留人且看閣下能耐
月光流動,刺客和被刺的竟像故友敘舊,哪還有一點殺意?曉月眼微合:“你是金人,以前是遼人。一代奇才,改姓來中原,為國?遼已亡。”
完顏惜花又笑:“你都知道我是奇才,不是奇俠。當年到中原是因為手癢,我喜歡刺殺高手。二十年前我就想找你爹,可惜當時我正在創新招式,等我出關,他又沒影了。我去禁軍中找他都沒找到,好在有你。血影刀也好血焰花也罷,都可試試劍。”
總算來了個瘋子,武瘋子!曉月問:“這麼說你不是雪衣門的?”
完顏惜花一哂:“什麼門不門?有人順流水送來雪花飛箋,我就來了。”
“你是雪衣門找來的。”曉月淡淡道:“行啦。既然來殺我,為何不出手?”
完顏惜花掃興地嘆口了氣:“一劍不中,你心裏已有防備。今天是殺不了你啦,但改日我還會再找上門的。”劍倏忽收回去。
突然一聲巨響!曉月面前的牆壁被擊出一個大洞,一柄劍在飛揚的塵土中直刺過來!
劍光如流雲,又如閃亮的花雨絢爛奪目,那光芒將曉月前後左右的退路完全封死。
曉月身邊閃動暗紅的光和冰冷的腥味,血腥味溶入漫天花雨,花雨頓變血雨。
完顏惜花兩眼睜得大大的,直立在哪裏。
曉月望着他:“三十年前,李惜花便以言而無信著稱,我怎麼會信你?”
“好,好!好個血焰花。”完顏惜花說完才緩緩合上眼,那神態很平靜,倒也不失大家風範。這是完顏惜花幾十年來頭一回落敗,也是最後一次,死於技不如人,智不如人,死得心服口服。
曉月扭開頭,不忍看他碎屍萬段的樣子。她一直沒搞明白這種爭強鬥狠有啥意思,苦練一生,以殺人——殺和自己一樣資質優異的人為樂趣!只能歸結於小狐狸師傅講的“靈體帶毒”了。她不由苦笑:“活得荒唐,死得可笑,難怪人道人生如夢!”
院中響起輕笑:“發個夢就過了一世?那世人豈不都是千歲萬歲的人精。”
冷汗濕透曉月的衣衫——院裏靜靜躺着十三具黑衣人的屍身!
這些人也是雪衣門的,是接受朝廷招安的暗器高手,分在她這一組隨她執行任務。她不能想像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先是定不下心神,直到完顏惜花至窗下才察覺;後來注意力又整個被完顏惜花吸引,竟絲毫沒察覺敵人接近,十三名手下被殺掉都不知道!完顏惜花倒下時正是她最鬆懈的時候,此刻還活着真叫匪夷所思!
院中人笑道:“何姑娘,我不是來殺你的,談談如何?”
“謝謝!我也不想殺人。人殺人,你覺得很有意思嗎?”曉月靜靜一笑,“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我惟一想的是如何活下去。不知閣下要說什麼?”
院中人沉默了一會:“你遇到了什麼困難?我也許能幫上忙。”
曉月笑道:“我飄泊了很久,很孤獨。想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一直沒有遇到。或許真的遇上了,也覺得是不真實的夢。”
院中人道:“我理解。你不要緊張,我讓隱蔽的士兵都退走。你看,只有我一個了,我手上什麼都沒有,需要我舉着兩隻手說話嗎?”
曉月道:“女人重儀錶,我舉起手來太難看,你也請放下吧。我相信你不想殺我,我可以坐下嗎?總是站着,感覺中就像沒進化的林中野獸。”
院中人語帶憐惜道:“請坐。你一定經歷過很多苦難,這樣生活多長時間了?”
曉月道:“不記得,第一個記憶是睜開眼看到幾十具屍體。你呢?”
院中人道:“我比你幸運。你一定厭倦了殺人,想過平靜的生活吧?既然遇到了我,跟我走好嗎?”
曉月道:“你都看到我成了殺手,懷疑自己下一刻還能不能活着已成本能。完顏惜花是你找來的吧?不殺我有原因吧?因為我沒有和他們十三個人一樣倒下?”
院中人道:“你殺掉了我那麼多手下,我想你一定很特別。你令我感到恐懼,我甚至覺得你是妖魔,所以做了些安排。現在我知道,你只是感到恐懼。我不會傷害你,你也不要再殺人了,好嗎?”
曉月道:“這個問題似乎不用談。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要做雪衣門的二門主,參與宋金戰爭?”
院中人無聲地笑了笑:“你跟完顏惜花的談話我聽到了,你一直在試圖了解這個你不了解的世界?宋國和金國在爭奪生存資源,是為了生存開戰。我是金人,有義務參加戰爭。你是孤獨的靈魂,不屬於任何國家。宋國不給你平靜的生活,你到金國來吧。女人不用參加戰爭,女人是生兒育女的,宋國這樣做不對。”
曉月道:“遙遠的地方有一位公主,她能預見未來的災難,但是無論她怎麼說,沒有人相信。這個故事你知道嗎?”(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的特洛伊公主)。
又是一陣久久的沉默,院中人柔聲道:“你想說什麼?”
曉月笑道:“角色顛倒,你能看清我,而我這雙眼睛看不清你,不能明白你的話。我叫何曉月,你叫什麼?”
院中人道:“朴散明啟。你來自何方?”
曉月道:“我經常夢見美麗的島嶼,我醒來時也在藍色的海洋旁。你見過大海嗎?”
朴散明啟道:“見過。可愛的姑娘,我想帶你去我的故鄉。”
曉月道:“我們相遇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方。朴散門主,你知道怎樣才能找到蘿葒嗎?我要找到她,解決我的問題。”
朴散明啟道:“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問題嗎?我想幫助你。”
曉月道:“謝謝!我要自己找到她。”
朴散明啟道:“我只知道她在長江以南。柳纖纖她們主要在長江以南行動,遠距離聯繫是使用信鴿,這種信鴿食物中含有罌粟。”
曉月道:“謝謝你!我可以離開嗎?”
朴散明啟沉默了片刻,開口時顯得很惆悵:“讓我再看你一眼,我好像覺得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多麼想把你擁進懷中!姑娘,我離開吧,我不想看到你離去。”
夜色迷濛,曉月久久停留在原位,彷彿化成了石像一動不動。
今天是她第一次感到恐懼,感到朴散明啟比自己強,精神力量強,他並無把握殺掉她卻敢現身。此人來自何方?如果是穿越人士,無論哪個國度的,不可能不知道古老的荷馬史詩。如果是普通金人,他不會說“這個你不了解的世界”。或許是小狐狸師傅所說的來自異空間的高級生命?這傢伙參與地球人的戰爭,想在地球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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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起北江大廟峽虎頭山,東至白水寨獅頭山,這片長約數十里的山區,屬聖手紫姑的勢力範圍。白水寨之上有七座相差無幾的山峰,如天上的七顆星矗立在一方天地間,相伴位於其間的一個叫着“明月”的小湖。這就是七星伴月了,也叫七星墩,乃北江沿岸第一高峰,為紫姑煉藥的地方。
晨曦初露,山上就忙開了。紫姑和平日裏一樣在明月湖畔料理藥草,杜美美跟隨其側。這回上山,玉狐又從春仔圩買了些男孩女孩作見面禮。
嶺南的春仔圩上不光有漢人,宋代海貿帶來更多的奴隸貿易,在廣州、泉州這些港口城市,販賣人口的市場上各種膚色的人都有。只要順路,杜美美總會買下些骨格清奇的男童女童或少男少女送來七星伴月。這算不上做善事,客觀上卻做了善事:孩子們到了七星伴月就不用做奴婢了,一律是山上的弟子。
木花正在招呼新弟子們學做雜事,老太婆瞟了眼種族混雜的孩子們,撇嘴道:“難為你有心。丫頭,咱老婆子話說在明處,你要是能送來一個冷墨玉那樣的貨色,要不然冬兒、上官奇那種也湊合,咱就不跟你算丹霞山那筆帳……”
“仙姑這不是漫天要價么?想留冷墨玉,您老得跟他老爸和家姐去打商量。”玉狐眼珠兒一轉,“上官奇更簡單了,他大伯就在仙山。至於我那個不成器的娃兒,嘿嘿,您老不是嫌她三隻手招人嫌么?再則,您老也知道,這小東西人小鬼大,我這個當娘的,掛個虛名罷了,做不了她的主……”
“我知我知。”紫姑通情達理地點點頭,“你那個狐狸崽,從來是自己做自己的主。女大女世界嘛,當娘的是不便過問的。唉,咱老婆子不過是想要一個衣缽傳人,又不是要拿誰來煲湯。”
杜美美一顆心猛地打了個頓,驚疑不定道:“仙姑,您老莫嚇美美,難不成我家冬兒應承了您老……”
紫姑細細理着手上一把葯苗,簡慢地答道:“小事一單啦,冬兒不過應承幫老婆子一個忙,說動冷墨玉留下來。”
杜美美急得雙腳跳高:“若是那個小子不肯留,就是我家冬兒留下來?!”也不等紫姑回答,扭頭就跑。
紫姑咧了咧嘴:“急啥呢?他們去了死亡谷。”